布依族文学中的生态观探析

2016-03-28 18:16董金薇丁筑兰
关键词:布依布依族崇拜

董金薇,丁筑兰

(贵州大学 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布依族文学中的生态观探析

董金薇,丁筑兰

(贵州大学 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生态美是一种主客体平等、和谐共生的美。布依族作为我国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之一,保留着许多具有生态意识的民俗风情。文章主要从流传于民间传说中的山水情结、布依族原始先民对动植物的崇拜及布依语三个方面,探究布依族民间文学中的生态意识,以期为应对当代生态危机提供有益的参考。

生态美学;布依族;和谐

生态美是一种主客体平等、和谐共生的美。曾繁仁先生认为:“生态美学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人类的生存问题”,“人们不仅要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更重要的是要在同世界的和谐、平等对话中获得审美的生存。”[1]早在20世纪中叶,德国存在主义美学家海德格尔就提出了“诗意的栖居”的审美理想。此外,程相占提出“从生态角度思考美学问题,正是出于对人类前景的严重关切,必须改变‘杀生’的文明模式,以新的文明观念挽救人类自己,以‘生生之德’为价值取向、以天地大美为最高理想的美学”[2]。简单来说,生态美学就是感觉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布依族起源于我国西南地区,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居住在贵州省的南部、西南以及贵阳花溪区,是一个依山傍水、以农耕为主要生存方式的少数民族。布依族人民在生产实践中创造了可贵的文学财产。布依族的民间文学种类繁多,诸如民间故事、民间传说、古歌、叙事歌、戏曲等不胜枚举,其中很多都包含着生态保护意识。本文试图解读布依族民间文学中的生态意识,并分析其教化作用。

一、生命意识里的“山水情结”

我国是个多山的国家,山水在中国人的字典里不仅意味着自然,还有更深层次的人文关怀与心理慰藉。山水是中国人的美学,是中国人的哲学,是中国人的宗教。历史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山水伴随整个中国历史。

现代人所讲的“山水”,更多的是对自然的一种“回归”。都市里的人们每日穿梭于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中,其中不少人反而对自然、对象征“回归”的山水多了一份无法言说的渴望。本文所述的布依族生命意识里的“山水情结”究竟有何特点呢?布依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对大山大河一直抱有一颗敬畏、崇拜之心。这种意识深深植根于他们的生命中。我们可以将其称为生命意识里的“山水情结”。有这样一个故事:

贵州有座猴子山,“圆溜溜的山峰好像猴头,突起来的山腰好像猴子胸脯。”[3]163山怎么长得像猴子呢?这里有个故事。刀佳解救了老鹰爪下的猴子,猴子为了报恩,将人世上一颗最宝贵的种子给了他。猴子还告诉他,七七四十九天就会结出一个宝瓜,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未满四十九天前不能摘下来,否则会有大祸。刀佳按照小猴子嘱咐,把宝瓜种到了自家门口空地上,第三天这瓜就结了出来,轰动了全寨,同时也让外号“独眼蜗”的大财主知道了。独眼蜗听说只要向宝瓜叫一声,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打定了坏主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悄悄砍下宝瓜,一路飞跑。但突然之间宝瓜变成一座大山将独眼蜗压死在山底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很久之前布依族人民就知道不能和自然对立,自然是力大无穷、能毁天灭地的。我们人类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卑微。同样,自然也是守护我们的“神”。

但是,人们单单只是敬畏自然、敬畏山水吗?说到贵州,我们必须要谈到亚洲第一瀑布——黄果树瀑布。布依族民间流传下来的故事讲,美丽的九公主和勤劳善良的后生勒旺相爱,为了躲避想夺取王位的坏人国苏的追杀,前后三次剪断河水都没能将追兵挡下;于是她“用力一剪”[3]10,只听到一声巨响,白水河一下塌了底,河水像被触怒的猛兽一样把来追杀的坏人埋到谷底深潭,他们顺利逃脱。在这里,不管是白水河还是黄果树瀑布,都充当了一个守护者的角色,为了保护与之朝夕相处的人类不惜牺牲自己。现在,黄果树瀑布是贵州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也是当地的标志之一。

《文心雕龙·诠赋》:“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4]这里刘勰虽然是在谈论赋的创作,却无意中道出自然万物与人的情感交流。自然万物都是上天给予人类的恩泽,我们当以珍惜、保护。生命意识里的“山水情结”,归根到底是根植于人类生命当中的尊重自然甚至敬重自然的思想。

二、动植物崇拜中的生态意识

(一)植物崇拜

《布依族文化研究》中这样描述:“每个布依寨,一般都有一颗大古树作护寨树。这棵树多为榕树、枫香树或榔树。布依族人对这些护寨树特别敬重,每逢节日都要进行祭拜。传说护寨树能为寨人驱风避雨,使寨人消灾免祸。”[5]27神树在布依族传统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祭祀、民族节日、禁忌习惯多与之有关。比如,不允许在神树周围嬉闹,不准在神树周围杀生,就算神树死亡也不能砍伐,只能让它自生自灭,然后另找其他树为神树。这种把树神化的做法跟我们现今的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的意识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

“六月六”节是布依族人民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深究其涵义,可以看出“六月六”节中蕴含了布依族人民对竹的特殊感情。在布依族先民的心中,竹是他们的保护神。相传,一名唤作竹生的青年击杀了虎豹精,保护了布依人民的正常生产与生活。人们在这一天将竹生托梦所成的青钢竹叶剑插于田中,并进行一定的祭祀活动,就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晋代《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有竹王者,兴于遯水。有一妇浣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长养有才武,遂雄夷濮,氏以竹为姓……”[6]以竹为姓与布依人民祭祀竹的传统,都反映了布依人民对竹的崇拜。这种竹崇拜的传统由来已久。“六月六”节除了祭祀祖先、祈求丰年、纪念有功于先民的涵义之外还蕴含着浓厚的生态意识。一方面,人们将竹神化,认为竹是他们的保护神,促进了生产生活的有序开展;另一方面,人们对竹的崇拜也显示了人与植物相生相依的和谐生态意识,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二)动物崇拜

除了植物崇拜,比较突出的是布依族先民在劳动生产过程中对动物产生的崇拜。动物崇拜有两层意思:一是在特定的生产水平下,人们对动物的能力有着相当高的尊敬与崇拜。另一方面,人们对动物有着一种畏惧心理。这种对动物既崇拜又畏惧的心理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人与自然环境的友好相处。

布依族的四月八也被称作“神牛节”。以农业经济为主体的布依人“重视牛器,甚至把牛神化。农历四月初八相传是牛的生日,这一天他们让牛休息,要用粑粑拌糖、盐喂牛,以慰耕牛终年劳累之苦。”[5]116人们敬牛,爱牛。为了感谢牛神,布依族很多地区都忌吃牛肉。人们崇拜牛的耕作能力,人与动物的关系在这一点上达到了平等。只要人尊重自然,自然就不会亏待人。

在布依族的传统中,还有关于龙的崇拜。《布依龙》中称黄果树瀑布就是布依龙在躲避官兵的追捕中尾巴扫在河道,断裂成瀑。《迪万和娘花》中称风光旖旎的贵阳花溪就是一对布依情侣在龙三太子的帮助下建设而成。

有文记载:“来请大母龙,来请金公龙。来请大母龙,来请银公龙。来请母猪龙,来请山坳龙,来请田野龙。龙来了,保鸡鸭满院,保猪羊满圈。保庄稼茂盛,保牛种发达。天天有饭吃,金钱用不完。”[7]

由此可以看出布依族人民对于龙的崇拜来源于对周围环境的认知。他们认为他们与龙有一种天然的联系,与日常生产生活、种族繁衍息息相关,因此对龙这种本不存在的具有神性的动物怀有一种深深的崇拜之情。

另外,在布依族的民间故事中,还有一类动物报恩的故事。在物质生产生活资料还不丰富的社会里,人们极有可能为了满足最低层次的生活生产需要而对毒禽猛兽大开杀戒。在动物报恩故事中,人们认为动物有不低于人类的道德水平。在《鸭龙女》故事中,青年让南珂“用钉锤和铁钻敲落卷毛大黑狗的眼睛,打断狗脚爪,从而解救了鸭龙女。”[3]49鸭龙女为报救命之恩帮助南珂疏通了河道,给白石岩寨的村民们带来了活水。在这个故事中,鸭龙女虽然不是人类,却极通人性,深谙道德,懂得是非对错,恩怨分明。鸭龙女故事的广泛流传,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固有思维:动物是极具灵性的,只要你善待于它,它绝不会亏待于你,从而让人们更珍惜生命,与动物实现和谐共处。

三、生态语言学视野下的布依语

上文提到,生态美的核心思想就是“和谐”。学者张晶曾说:“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这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也是最具生态学性质的观念。‘和’的思想在中国由来已久,它非但不意味着要求事物的趋同,恰恰要求事物要各具特性而按着一定的规则协调好矛盾,形成一种‘和而不同’的关系。 ”[8]

谈到生态美学,我们不得不提到生态语言。语言是思想的载体,是思想的内容,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文化。作为语言学的分支——生态语言学,与生态美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语言的生态美更是表现为语言与外部及内部方方面面关系的和谐之美。

布依族人民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布依语。千百年来,布依语与汉话、普通话和谐共生。布依语中有许多汉语借词,这里面又分为两类:早期汉语借词与现代汉语借词。早期汉语借词早已与布依语融为一体,分不清是同源、借用还是固有,范围涉及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这说明早期布依文化发展时就与汉文化产生了密切联系。布依语中的现代汉语借词多由目前或不久前的“西南官话”引入。不论是早期汉语借词还是现代汉语借词,这种情形和自然界的各种生物一样,各自适应着自己的生态环境,共生共长,协同发展。

布依族古歌中有一篇 《赛胡细妹造人烟》,就是从布依话“古文耐筛胡闷细辽”翻译过来的。作者在后记中这样写道:“整理好后,请有关的布依族同志看,他们都认为整理得很好,有自己民族的特色,也保持了故事原貌。”[9]生态美学就是从这种自然生态与语言生态中寻找一种共生共存的美感。

此外,在布依族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古歌中传递出众生平等的信号,对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抱有一种怜悯关惜之情,具有浓烈的生态意识:

山泉分成小指头粗细的四股,从一堵狭长的悬崖上缓缓流下来,注入岩脚一个如筛子大小的水凼城,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溅起圈圈以后,又再往下流去。这水凼城,还倒映着从树隙中露出来的月亮的影子哩。

老人们手捧着稻谷,抚摸着棉花,在磨刀石周围眉飞色舞又说又笑。

啊哟,山顶裹着白云时隐时现,差不多高齐天呢。

洞外林木葱茏,百花争艳,桃红柳绿,流水涓涓;洞内钟乳石高悬,白如玉石。

只见沿河岸的木棉花开得红艳艳的,满山的黄果树绿油油的,地头的甘蔗已经封林了,田里栽的秧也已经转青了。在晒坝上和草坪上,还晒得有蜡染和土格布。

民间故事中充满动感韵律的文字数不胜数。这些故事使人读来怡然自得,韵味绵长,一个美丽、和谐、诗意栖居的布依民族跃然纸上。

民间故事中最常用的修辞手法是拟人,将物拟化为人,赋予其表情与生命,形象鲜明。在《改铁为余》中,通人性的鲢鱼帮助躲避追兵的铁金壮一家安全渡河,而后将其鲢胡子变成竹藤,让铁金壮一家攀着竹藤爬上悬崖。《神剪》中的喜鹊可以举起翅膀“剪剪剪,把河水剪断”,可以与九公主和勒旺一路相伴,最后拯救恩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勒尤》中桐树上的仙米虫(蝉)可与勒甲合唱“忧忧忧,忧忧忧,你忧我也忧;我们两个在一起,生不丢来死不丢”。

写景写物的文字看似简单,实则述说着布依先民对自然万物的欣赏,对生命的平等看待。流传千百载的布依传说也在讲述着淡然的心境、和谐的自然整体生态观。

四、从人类的根源萌发出新的世界

未来社会应当 “从人类的根源处萌发出新的世界!”[10]人类社会发展至今,更不可遗忘“根源”。纷繁复杂的布依文学,字里行间都在述说人与自然万物和谐一体的生态整体观。从生命意识里的山水情结,到布依族原始先民对动植物的崇拜,最后到布依语都表明了布依族的原生态文化具有浓烈的生态意识。现代科技高速发展,人们的生态意识反而愈来愈弱。怎样完整保留布依文化中先进的生态意识并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们的固有思维已成为重要的问题。新世界应该是更加和谐的世界,需要我们去创造。

[1] 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239.

[2] 程相占.生态美学论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

[3] 贵州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文艺研究室.布依族民间故事[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

[4] 刘勰.增订文心雕龙校注[M].黄叔琳,注.杨明照,校注拾遗.北京:中华书局,2012:99.

[5] 韦启光.布依族文化研究[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 1999.

[6] 常璩.华阳国志[M].山东:齐鲁书社,2005:44.

[7] 韦兴儒,周国茂,伍文义.布依族摩经文学[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108.

[8] 张晶.中国古代生态美学思想论纲[C]//全球视野中的生态美学与环境美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选集. 2009:404-423.

[9] 贵州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文艺研究室.布依族古歌叙事歌选[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40.

[10] 宋祖良.拯救地球和人类未来[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158.

责任编辑:穆 刚

Study on the Ecological Aesthetics in Bouyei Nationality’s Literature

DONG Jinwei,DING Zhulan
(School of Humanities,Guizhou University,Guiyang Guizhou 550025,China)

Ecological aesthetics is just like a feeling full of equality and harmony between subjects and objects.As aminority of a long history,the Bouyeinationality preservesmany of the ecological awareness of the folk customs.This article would explore 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in folk literature of the Bouyei nationality from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including a landscape complex in spreading folklore,the worship of animals and plants from the Bouyei nationality’s primitive ancestors,and the Bouyei language.The analysis of 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of Bouyeinationality’s folk literature will help to dealwith ecological crisis easily inmodern society.

ecological aesthetics;Bouyeinationality;harmonious

I01

A

1673-8004(2016)03-0010-04

2015-09-15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贵州少数民族生态审美观研究”(项目号:10BZW020)的研究成果。

董金薇(1992— ),女,重庆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丁筑兰(1970— ),女,贵州贵阳人,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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