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流行歌曲在电影《站台》中的叙事作用

2016-03-27 23:57
传播与版权 2016年12期
关键词:张军樟柯流行歌曲

刘 靖

解读流行歌曲在电影《站台》中的叙事作用

刘 靖

流行音乐是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广为传唱的流行歌曲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不同时期的流行音乐具有文献史料价值。贾樟柯电影中有许多具有时代印记的流行歌曲,这些流行歌曲具有重要的叙事意义,已经成为其电影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在电影《站台》中,流行歌曲起着构建叙事时空、呼应叙事情节、揭示叙事主题的作用。

贾樟柯;《站台》;流行歌曲;电影音乐;电影叙事

[作 者]刘靖,文学硕士,周口师范学院新闻与传媒学院专任教师。

电影《站台》是贾樟柯“故乡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作品,曾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亚洲电影奖、法国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奖、瑞士佛里堡国际电影节堂吉诃德奖和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奖、蒙特利尔国际新电影新媒体节最佳编剧奖等国际大奖;曾被法国《电影手册》和日本《电影旬报》评为年度十大佳片。该片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山西省汾阳县文工团的一群年轻人,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变革浪潮中,由“寻找”到“漂流”再到“回归”的成长故事。《站台》中出现了大量20世纪80年代的流行歌曲,正如贾樟柯所说:“我这部片子其实还有一个主角:如果说崔明亮和尹瑞娟、张军和钟萍是这部电影的四个主角的话,那么这些流行歌曲就是第五个主角”。片名《站台》来自摇滚歌手崔健翻唱的一首著名的流行歌曲。除此之外,影片中还有《火车向着韶山跑》《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妹妹找哥泪花流》《流浪者之歌》《啊!朋友再见》《美酒加咖啡》《成吉思汗》《张帝问答》《军港的夜》《校园的早晨》《我的中国心》《希望的田野上》《路灯下的小姑娘》《是否》等。这些流行歌曲在影片中起着构建叙事时空、呼应叙事情节、揭示叙事主题的作用。

一、流行歌曲构建叙事时空

流行音乐是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广为传唱的流行歌曲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不同时期的流行音乐具有文献史料价值。贾樟柯在一次访谈中说:“我只是觉得现在是一个转型时期,变化是非常大的,对这样一个时期,中国长期以来,缺乏一种真实的民间影响,我想通过自己的工作来留下这个年代、这一刻的真实的影像和声音,作为一种文献,至少作为一种文献保留下来。”[1]《站台》中的流行歌曲,其中一个重要作用就是为影片的叙事时间做背景铺垫,使观众很容易推测出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同时也增强了影片的时代性和记录性。

在影片开头部分,文工团慰问演出节目中的歌曲《火车向着韶山跑》,是“文革”期间到80年代初非常流行的一首儿童歌曲,出现在这里一方面是对“毛时代”的缅怀,另一方面是向“毛时代”告别,改革开放的大幕即将拉开。《流浪者之歌》是印度电影《流浪者》的插曲,“文革”时期中国引进的电影主要是前苏联、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的,后来引进的是印度电影,在当时《流浪者之歌》风靡一时,大家小巷到处都是“啊啦吧咕,啊啦吧咕……”的声音。“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80年代的新一辈……”,这是1980年由谷建芬作曲,任雁、朱逢博演唱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旋律欢快流畅、歌词朗朗上口,因此被广为传唱,迅速传遍祖国大江南北。影片中文工团团长在演出中演唱了该曲,还有一个镜头是演出结束后,暮色之中青年男演员们在行进的大卡车上合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青年一代的蓬勃朝气,以及80年代人们的积极理想和对祖国的殷切期望。影片中张军从南方回来,提着录音机放着台湾歌手演唱的《张帝问答》,张帝即兴填词演唱在当时开创了流行音乐的新潮流,《张帝问答》和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林子祥的《成吉思汗》一样,改革开放以前在中国内地是被禁止传唱的。“然后慢慢开始有通俗文化……刘文正啊,邓丽君啊,张帝啊,都是那个时候的,慢慢大众文化传到汾阳这样的地方以后,你就觉得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它……不单是一个歌的问题,是一种新的生活。”[2]这说明改革开放以后政策逐渐放开,港台流行文化开始登陆内地,对内地的大众文化影响深远,同时也影响了内地的青年一代。《站台》中出现的这些流行音乐成为影片叙事的时间标签,起着构建叙事时空的作用。

二、流行歌曲呼应叙事情节

影片中出现的流行歌曲《是否》值得注意。苏芮演唱的这首歌曲在影片后半部分紧接着出现了两次。第一次:透过一扇洞开的房门,几个文工团成员在调试刚买来的二手电子乐器,音乐从屋内传出,演奏的是悲叹的《是否》,随着音乐渐强,镜头向右横移,崔明亮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他点燃一根烟,随着伴奏哼唱起《是否》,接着镜头继续向右横移,四壁寥落的排练厅内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个装演出道具的大箱子,紧接着是被扒开一道道深沟的街道上,伴着《是否》的余音,尹瑞娟推着自行车艰难行走。第二次: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尹瑞娟一个人在收拾,收音机里有人点播歌曲《是否》,“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在音乐中,尹瑞娟难掩内心情愫,伴随音乐旋律跳起了悲情的舞蹈;下一个镜头,《是否》的乐曲在延续,身着税务制服的尹瑞娟骑着红色轻骑摩托车穿过县城灰暗的街巷;紧接着的镜头,《是否》的余音若隐若现,一辆卡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车斗里坐着崔明亮,随着卡车的行进,《是否》的余音渐渐消逝。

从崔明亮唱《是否》,到尹瑞娟收听《是否》,间隔不到一分钟。这首歌接连两次出现,一方面渲染了叙事人物的内心情感,另一方面引起了叙事情节的前后呼应。文工团改制以后,崔明亮随团“漂流”四处走穴,尹瑞娟则留在当地做了税务员,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曾经的恋人如今天各一方。歌曲《是否》在这里充当了连接二人内心的情感桥梁,两个人同唱(听)一首歌,说明他们尽管彼此远离但并没有忘记彼此,表明他们此时此刻相似的心境,有对过往感情的怀念,也有对未来感情的迷茫。在这里,流行歌曲为主人公的内心和感情提供了注脚,也为后来的剧情做了铺垫。《是否》的第二次出现使用得非常巧妙,尹瑞娟伴随收音机里的音乐翩翩起舞,之后的两个镜头转向了室外,但此时音乐并没有停下来,画面在尹瑞娟和崔明亮之间切换。这首歌在这里充当了双重角色,既是画内音乐,又是画外音乐。画内音乐是主人公亲耳听到的音乐,画外音乐则是回响在主人公内心的音乐,也是导演想让观众听到的音乐。画外音乐部分尹瑞娟面向镜头“来”,崔明亮背向镜头“回”,这“一来一回”为他们后来的相遇和结合埋下了伏笔。因此,歌曲《是否》在影片中起到了呼应叙事情节的作用。

三、流行歌曲揭示叙事主题

歌曲《站台》描绘的是一个人徘徊在站台等待心上人的到来,站台与旅途相关,既是出发的地方,又是归来的地方,人来人往充满了悲欢离合,有一种疲惫而哀伤的意境。站台是个中转站,是一种“漂流”,是一种“等待”,是一种“寻找”,是一种“期望”。电影《站台》的片名正是来源于此。“长长的站台,漫长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走我短暂的爱;喧嚣的站台,寂寞的等待,只有出发的爱,没有我归来的爱。哦……孤独的站台!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这首80年代非常流行的摇滚歌曲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其中一个段落令人印象深刻:卡车抛锚在了河滩上,崔明亮爬上驾驶室,翻出一盒磁带塞进录音机,《站台》的音乐响起,崔明亮随着音乐发出了沙哑的歌声,听到歌声张军过来了,钟萍也来了,突然张军说“有火车!哎,有火车,火车!”说完撒腿就跑,崔明亮跳下车也跑,紧接着众人纷纷相跟一起跑向远方,在他们奔跑的过程中音乐持续着;一条架在旱桥上的铁路横在山间,一列火车节奏均匀地迫近,远远看见一群人跑过来,崔明亮、尹瑞娟等人气喘吁吁地跑到铁路旁,火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尹瑞娟突然对着火车驶去的方向尖叫一声……这是动人的一幕,一群对外界充满向往的年轻人在追逐他们的“远方”,本来是卡车上录音机放出来的音乐,由画内音乐变为画外音乐伴随他们追逐的全过程。铁路线向远方延伸,通往未知的世界,火车则从远方来,又奔向远方,对于在小县城长大的他们来说,见真实的火车是件新奇的事,火车可以带着他们去寻找远方的世界。观众听着音乐看他们追逐火车时的兴奋和热情,很容易体会到“列车”和“站台”对于这些年轻人的象征意义。

“站台,是起点,也是终点,我们总是不断地期待、寻找、迈向一个什么地方。”[3]电影《站台》的主题是一个由“寻找”到“漂流”再到“回归”的过程,歌曲《站台》揭示了影片的主题。20世纪80年代以崔明亮、尹瑞娟、张军、钟萍为代表的青年一代,在改革开放和社会变革的潮流中,经历了生活、情感、精神上的“寻找”“漂流”与“回归”。崔明亮喜欢尹瑞娟却不愿放下架子去表白,不顾父亲反对尹瑞娟也喜欢崔明亮,但剧团改制后,务实的她感觉在吊儿郎当的崔明亮身上看不到希望,选择了和崔明亮只保持朋友关系。崔明亮决定随团走穴,尹瑞娟拒绝随团漂流不定的生活,但内心深处不愿意待在小地方。崔明亮随团经历了一次次“漂流”与“寻找”,最终还是“回归”到小县城,尹瑞娟也没有考上省歌,也没有嫁给牙医,而是留在小县城做了一名税务员。后来尹瑞娟主动找崔明亮,二人结婚生子,生活归于平淡。片尾的一个镜头说明了一切,室内尹瑞娟逗着孩子玩,窗外夹杂着孩子们踢球的声响,崔明亮手夹烟卷瘫睡在简陋的沙发上,水壶发出了类似火车汽笛的声响,崔明亮只是稍微转了转头继续酣睡,曾经的兴奋和热烈早已烟消云散。钟萍深爱着张军,本憧憬着和张军一起过着平凡而快乐的小日子,却先后两次受到伤害,堕胎以及被公安局以嫖娼论罚,最终失望地离开了小县城,她是影片中唯一一个真正享受着自我放逐自由的人,但她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个性软弱的张军在钟萍不辞而别之后归于沉沦。

四、结语

贾樟柯从“故乡三部曲”的第一部作品《小武》开始,就将流行歌曲作为电影的重要叙事元素,后两部作品《站台》和《任逍遥》直接将流行歌曲名作为影片名。“我们从这些老歌里获得了某种认同,好像就是认同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娱乐方式……老歌记录历史,老歌表现现实……”[4]电影《站台》里的流行歌曲,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变迁,对影片起着构建叙事时空、呼应叙事情节、揭示叙事主题的作用。除了“故乡三部曲”之外,贾樟柯的其他电影也有流行歌曲的运用,如《世界》《三峡好人》《山河故人》等,如果没有这些流行歌曲元素,影片的叙事是不完整的。

[1]郝建.硬作狂欢[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

[2]程青松,黄鸥.我的摄影机不撒谎[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2.

[3]贾樟柯.贾想1996—2008[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4]孙昌建.我的新电影手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猜你喜欢
张军樟柯流行歌曲
Generation of elliptical isolated attosecond pulse from oriented H in a linearly polarized laser field
The regulation of memory effect and its influence on discharge properties of a dielectric barrier discharge driven by bipolar pulse at atmospheric-pressure nitrogen
世上没有卑微的工作
贾樟柯电影的叙事美学
贾樟柯:走西方
《打支山歌过横排》——“流行歌曲中的中国民歌”之十五
《摘葡萄》——“流行歌曲中的中国民歌”之十四
《刨洋芋》——“流行歌曲中的中国民歌”之十二
贾樟柯:我的电影基因
流行歌曲——贾樟柯的银幕“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