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凝
(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00)
《简·爱》的文类属性剖析
张凝
(内蒙古民族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通辽 028000)
对文类属性的定位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地理解作品,还原作者的创作初衷。《简·爱》由于其作者的女性身份、英国文学的传统影响和两种文学思潮交接的创作年代而具有多种文学特色。通过对《简·爱》的层层剖析,剥掉其哥特风点缀和爱情童话的伪装,确定其文类属性为独特的女性成长小说。夏洛蒂·勃朗特始终植根于现实社会,简·爱关于灵魂平等的宣言,最终也消融于实用主义的现实生活之中。
简·爱;哥特;爱情;成长
2016年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诞辰200周年,其作品也重回读者的视野。各大书店的畅销书列及经典书列中均摆放着《简·爱》、《维莱特》、《谢利》、《教师》等作品。书店的作品摆放位置引起了笔者的注意——《简·爱》被放在了哥特恐怖小说的书列之中。众所周知,《简·爱》讲述了一个并不“公主”的女子与一个并不“王子”的男子的爱情故事,书商的举动(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引起了笔者对这部小说文类属性探寻的欲望。笔者将从《简·爱》的哥特因素入手,分析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和各自的成长,以期对这部小说的文类属性进行最终定位。
《简·爱》中无疑带有诸多的哥特因素,这与18世纪英国哥特文学的盛行有关,生活在19世纪初期的夏洛蒂·勃朗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哥特遗风的影响。哥特小说有其特定的情节、场景、人物和主题,而《简·爱》在这四个方面也确实与哥特小说相吻合。
为了突出哥特小说的怪诞特色,作品中会植入很多超自然因素的情节。这样的情节设置在《简·爱》中也多次出现,当简·爱对历时8年的洛伍德学校生活感到厌烦,渴望自由与变化时,一位好心的仙女将找工作的办法放到了她的脑海中;当简·爱马上要答应圣·约翰的求婚时,她听到了神秘的来自千里之外的罗切斯特的呼唤,这种超自然的情节设置在哥特小说中屡见不鲜。悬念与巧合也是哥特式情节的惯用方式,比如阁楼上的疯女人给简·爱及读者留下的疑问直到罗切斯特与简·爱举行婚礼时才真正揭晓,而这时小说已经进行了近四分之三;简·爱的叔叔在作品中一直没有露面,但他却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同时,暴力、死亡、痛苦的情节于哥特小说而言也是必不可少的。开篇时小简·爱就遭到了约翰·里德的毒打,还有梅森受伤时倒在血泊中的情节描写都造成了读者的心理压抑与恐惧。桑菲尔德庄园体现了哥特建筑的特色,作品开篇小简·爱被关进的那间红房子也是一个典型的哥特场景,但夏洛蒂·勃朗特突破了哥特小说中常用的阴森恐怖的封闭式场景,将哥特建筑与周围环境连在一起,打破了哥特小说场景构建的密闭性。
在人物塑造上,哥特小说的形象特征——暴君、柔弱女性及鬼怪均有显现。男主人公罗切斯特先生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彬彬有礼的英俊贵族或庄园主,“他有粗粗的眉毛、方方的前额、大大的鼻孔,嘴唇、前额、下颚都很冷酷,体型很好,虽然既不挺拔,也不优美。”[1](P103)反而带有哥特文学中的暴君形象内涵,他专制残暴,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他对待自己的妻子伯莎的态度上。但罗切斯特并非是单一的压迫者形象,他同时也是一个被压迫者,他被父兄骗娶了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女人,得知伯莎堕落粗俗后又迫于社会习俗无法与其离婚(伯莎患有精神病)。这一复杂的形象内涵在哥特小说中极其少见,带有深刻的现实批判性。简·爱也不是传统的等待救赎的受害女子形象,她具有行动的能力,可以独立自主地选择自己的命运。而伯莎只是一个受到囚禁的压抑的精神病患者,并非真正的鬼怪。传统哥特小说的主题主要表现为善与恶、光明与黑暗、上帝与魔鬼的对立与冲突,但《简·爱》的主题切中的都是社会现实问题,像维多利亚时期的财产纠纷、继承权问题,所谓的慈善教育问题,贵族与平民的两极分化,女性的社会地位等问题在文中均有所涉猎,对这些问题的探讨无意淡化了哥特小说的传奇色彩。由此可见,哥特因素插入作品中只是起到了装饰点缀的作用,并非作品的真正主线。
那么,《简·爱》是否如我们所知是一部浪漫的爱情小说呢?诚然,《简·爱》描写了一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夏洛蒂·勃朗特也确实借用这一童话模式构建了其理想中的爱情。简·爱不同于男性作家笔下的女主人公拥有亮丽的外表,她相貌平平、身材矮小,就像一只丑小鸭,而男主人公罗切斯特也并非时下流行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贵族或庄园主形象,反而带有恶棍英雄的特质。这一对并不“王子”和并不“公主”的男女主人公在谈情说爱时谈论的话题竟然是绿衣仙子,从这样的对话中可以看出,对二人而言,志趣快乐超过了情感快乐。二人情感建立的基础并非因对方拥有出色的外表而涌动的激情,而是天性中的品德和志趣相投的快乐,这也是夏洛蒂·勃朗特理想中的爱情原貌。为了突出她所推崇的爱情,她还设定了英格拉姆小姐这一形象来与简·爱作对比,“高高的胸脯、微斜的双肩、漂亮的脖子、乌黑的眼珠和卷发,像活生生的狄安娜”[1](P150),这确实是平凡的简·爱所无法企及的。无论是外貌还是门第,乃至生活习惯和社交圈子,英格拉姆小姐都更适合罗切斯特,但罗切斯特并不爱英格拉姆小姐,他厌恶这女人性格中的伪善与贪慕虚荣,他爱的是简·爱的内在。这也是夏洛蒂·勃朗特对爱情的独特理解,爱一个人不能只爱他/她身上的光环,而应该爱他/她真实的生命。
但几乎所有的男性都偏爱漂亮的女人,为何罗切斯特能够成为例外呢?勃朗特在此设置了疯女人形象让这一逻辑得以成立。从第26章罗切斯特的叙述中可以得知,他的妻子伯莎·梅森是一个拥有大笔陪嫁的美人,罗切斯特在短短的几次接触之后便与伯莎匆忙结婚,主要原因是伯莎满足了他的男性虚荣心,通过婚姻,他拥有了巨额的财产和人人称羡的漂亮妻子。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因为妻子的放荡与粗鄙而看不到希望,他开始堕落,想通过官能享受让自己的压抑得到释放,同时也希望能够找到那个内在品性能够吸引自己的女人。罗切斯特通过第一段婚姻获得了成长,当然,他也为自己虚荣心的满足付出了代价。
当罗切斯特发现了与众不同的简·爱时,便迫不及待地爱上了这个精灵般的女孩。他将简·爱视为天使来表达对爱人纯洁无瑕的赞美,可简·爱拒绝做天使,坚持做自己。可见,相对于罗切斯特趋于浪漫的爱情观而言,简·爱对待爱情是现实的,现实生活在简·爱的心中牢牢占据着重要位置。当疯女人的身份暴露后,罗切斯特苦苦哀求简·爱和自己在一起,他可以给她一切,除了名分,简·爱十分痛苦,决绝地离开了桑菲尔德庄园。有人在此质疑简·爱是否真的爱罗切斯特,否则,为何如此在乎名分?因为简·爱的一切都是扎根于现实生活的。有太多的爱情故事将爱情放在首位,受激情驱动,这是浪漫主义文学的特质。对简·爱而言,爱情并不是行事的唯一尺度,爱情是排在良心、信仰、原则之后的,若与这些相背离,爱情也不会持久。一个女人的情感不能超过道德底线,否则会丧失尊严,妻子与情妇是不一样的,做罗切斯特的情妇会失去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所以,简·爱是极其现实的,我们还能说这个故事浪漫而美妙吗?夏洛蒂也绝非只是想为读者讲一个爱情故事而已。
在确定这部小说的文类属性时,我们不可忽视作品的篇幅问题,《简·爱》一共38章,她的童年经历占据了10章。而这样的结构安排提醒我们,这是一个成长的故事,成年的简·爱用自叙的口吻讲述了自己从一个冲动易怒的孩子,经历了理智和情感的冲击,最终在理智和情感的调和与平衡中走向成熟,所以成长小说才是《简·爱》真正的文类属性。成长小说源于德语Bildungsroman,是德语文学中一种较为特殊的小说类型。它“往往是以一个所谓白纸状态的青少年为主人公,通过他毫不离奇的日常生活,通过他的一生与其他人相处和交往的社会经历,通过他的思想感情在社会熔炉中的磨砺、变化和发展,描写他的智力、道德和精神的成熟过程,他的整个世界观的形成过程”[2](P2)。与德国成长小说侧重于对人的个体成长尤其是男性成长过程的书写不同,英国成长小说延展了对女性成长的描摹。
简·爱的成长遵循了一般成长小说的基本脉络:自小孤苦无依——接受教育——奔向更广阔的天地——经历爱的苦难——获得新的归属感,在理智与情感的平衡中成熟。这5个阶段分别对应了故事中出现的5个地点:盖茨海德、洛伍德学校、桑菲尔德庄园、沼泽居、芬丁庄园,而简·爱积极的行动将这五个地点连缀起来。小简·爱以孤女的身份寄居在盖茨海德府,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使得她无法获得与年龄相近的约翰、伊丽莎和乔治亚娜同样的关爱,当其他三个孩子围绕在母亲身边时,简·爱却被里德舅妈厌恶的目光隔离开来。小简·爱喜欢坐在窗台上隐藏自己眺望远方,而窗台作为室内室外的衔接,与简·爱寄居的身份是相契合的,她似乎是家庭中的一员,但却被排斥在家庭之外,算不上仆人,更算不上主人。简·爱总是会遭到不公平的对待,当她被约翰毒打,为求自保奋起反击时,竟然被关进了恐怖阴暗的红房子,经历精神折磨后她盼望着离开,独自前往洛伍德学习。洛伍德学校的八年教育让简·爱学会了宽容克制和自尊自爱,在里德舅妈病重之时,简·爱放下了童年的怨恨,不辞辛苦地照顾她。但随着坦普尔小姐的离去,简·爱在洛伍德获得的群体归属感消失了,她天性中对自由和爱的渴望再次促使她行动起来,简·爱来到了桑菲尔德庄园做家庭教师,在这里经历了爱的苦难。家庭女教师仍然处于阶级等级的边缘,维多利亚时期的家庭教师需要具有贵族的修养来辅导上层人士的孩子,但他们又是领薪酬的雇工,或多或少会被当成仆人看待。当简·爱明确了对罗切斯特的感情后,身份赋予她的双重标准也开始显现,他们志趣相投,但社会地位却并不等同。疯女人的秘密暴露后,简·爱拒绝罗切斯特的求爱,因为这个没有社会地位的穷苦女孩只剩下独立的人格和尊严,若成为他的情妇,她将一无所有,所以她必须离开。沼泽居的生活让简·爱恢复了平静,她在志趣相投、身份平等的人中又获得了一种新的归属感,因为叔父的遗产,她拥有了大笔的财富,还找到了亲人。圣·约翰的求婚让她意识到人生应该在原则与信仰和情感与天性中达到平衡,“成熟的爱是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个性条件下的结合”[3](P17)。最终,简·爱回到罗切斯特身边,在芬丁庄园幸福地生活。
《简·爱》与和夏绿蒂·勃朗特同时代的狄更斯等人的成长小说不同,表现了对女性成长过程和情感体验的关注,夏洛蒂·勃朗特的女性身份使这部小说显示出了源于传统而又异于传统的独特性。上文提及了简·爱的两个边缘身份,主人公的第三个边缘身份即女性。18、19世纪,英国社会的物质财富获得了显著增长,引发了深刻的社会变革,英国的传统价值体系面临严重威胁,道德改良运动随之兴起,妇女德行成为时下道德复兴运动的焦点。这种社会关注看似抬高了妇女的地位,实则明确了其边缘化的社会本质。此时的女性成长小说不外乎都推行一种淑女德行,新一代的淑女必须具备上层贵族女子的举止和教养,修习各种才艺,信仰虔诚,德行严谨,这实质上仍是男性对女子的社会评判标准。成为合格的淑女是当时女性成长与否的关键,但夏洛蒂·勃朗特显然不是以男性的标准来衡量简·爱的成长。简·爱并不是容貌出众的淑女,她身材矮小、相貌平凡,这样的外貌设定本身就是对男权中心文化中容貌首位评判标准的反叛。而且简·爱身上也不具备传统淑女的温顺、谦卑和逆来顺受。夏洛蒂·勃朗特突出的是简·爱不依附于男人的独立意识和主体意识,在主人公成长的过程中,简·爱也不愿自我改造成为一个淑女。小时候仆人们就说她不具备“活泼可爱的外表”和“天真随和的性情”,在受教育的过程中,她厌恶洛伍德学校极端的淑女要求。结婚前,简·爱拒绝服从罗切斯特想用华衣美食将她改造成贵族淑女的安排,而对圣·约翰求婚的拒绝更是让他感到简·爱的粗暴言论不像个女人(合格的淑女)。
夏洛蒂·勃朗特并非将简·爱作为男性社会中的第二性来进行塑造,她着力刻画的是一个与男性地位平等的女性。但是通过对文本的细读,简·爱到底是如何获得与男性平等地位的呢?是她关于灵魂平等的宣言吗?并不是。无疑,简·爱的反抗意识和平等思想确实令历代读者感到震撼,但是最终让她赢得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并不是因为她的精神力量和内在自我,而是因为她从叔父那里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在这里,夏洛蒂·勃朗特突出了经济因素在社会地位界定上的决定性作用,而这一观
点是与19世纪实用主义文化和社会语境相吻合的。小说最后简·爱以平等的身份回到了罗切斯特身边,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这一结局也让人玩味,一个追求自由与平等的女性的故事以婚姻来收场,只不过地位转换了一下,富有健康的简·爱拯救了一无所有、残疾的罗切斯特。无论是出于生理需要,还是心理需要,简·爱最终都只是在一个由爱情和婚姻界定的世界里发现自身的价值(被罗切斯特需要),看来夏洛蒂·勃朗特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些钱和一间自己的房间而已。
[1](英)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王凡,等.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9.
[2](瑞士)凯勒.绿衣亨利[M].田德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美)弗洛姆.爱的艺术[M].刘福堂,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 叶利荣E-mail:yelirong@126.com
Analysis on the Genre of Jane Eyre
Zhang Ni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For The Nationlities,Tongliao 028000)
Positioning the genre of an article helps us understand the work more deeply,and returns to the author’s original intention.Jane Eyre has many kinds of literary features because of its author’s female identity,the traditional influence of British literature and the creation of the transition of the two literary ideas.Through analyzing Jane Eyre,we peel its gothic ornament and the disguise of fairy tale.We make sure its genre of unique female bildungsroman.Charlotte Bronte was always rooted in reality.Jane Eyre’s declaration about the equality of soul,eventually melted into pragmatic society.
Jane Eyre;Gothic;love;growth
2016-04-22
内蒙古自治区社科规划项目(2013B074)
张凝(1987-),女,内蒙古通辽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欧美经典文学研究。
I106.4
A
1673-1395 (2016)07-003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