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语阳秋》杜诗评论研究

许琛琛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韵语阳秋》杜诗评论研究

许琛琛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南宋葛立方所著《韵语阳秋》，以使诗“归之正”为目的。受江西诗派的影响，葛立方极为推崇杜甫。在《韵语阳秋》中，借助于对杜诗思想内涵与艺术特色的深入探讨，葛立方在充分彰显自身爱国情怀的同时，建构了其诗论标准。《韵语阳秋》的杜诗评论，对于研究宋代文人视角下、宋代文化氛围中的杜甫，乃至整个杜诗研究，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

韵语阳秋；杜诗；评论

葛立方作《韵语阳秋》的目的，是希冀以此使诗“归之正”：“凡诗人句义当否，若论人物行事，高下是非，辄私断臆处而归之正。若背理伤道者，皆为说以示劝戒。”[1](P4)而杜诗所体现出来的忧国忧民、关心苍生社稷的情怀，正与其诗论标准相吻合；加之葛立方所处时代，江西诗风正盛，故此，崇杜便成为《韵语阳秋》的明显特色。本文即拟从《韵语阳秋》对杜诗思想内涵、艺术特色的评议出发，管窥其诗论特色。

一

张戒《岁寒堂诗话》云：“子美独得圣人刪诗之本旨，与《三百五篇》无异。”[2](P469)其所谓“圣人刪诗之本旨”，即《诗大序》所言“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3](P270)也。《韵语阳秋》标举杜诗，即以此为出发点。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出身于世代“奉儒守官”之家的杜甫，以忠君爱国为其立身之本。爱国情怀的张扬，就成为杜诗的显著特色。《韵语阳秋》评杜诗，即处处着眼于这一点。《韵语阳秋》云：“老杜《省宿》诗云：‘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盖忧君谏政之心切，则通夕为之不寐。想其犯颜逆耳，必不为身谋也。”[1](P35)对杜甫此类诗作，《韵语阳秋》多次论及：“老杜咏《萤火》诗云：‘幸因腐草出，敢近太阳飞。未足临书卷，时能点客衣。’似讥当时阉人用事于人君之前，不能主张文儒，而乃如青蝇之点素也”[1](P9)；“至云‘上感九庙焚，下悯万民疮。斯时伏青蒲，廷争守御床’，其忠荩亦可嘉矣”[1](P27)；“老杜《北征》诗云：‘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其意谓明皇英断，自诛妃子，与夏商之诛褒妲不同。老杜此语，出于爱君”[1](P64)；“杜甫《悲陈陶》诗云：‘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言房管之败也。管临败犹持重，而中人刑延恩促战，遂大败，故甫深悲之”[1](P66)。从中可以看出，借盛赞杜甫之忠荩以抒发自己的拳拳爱国之心，当为葛立方评议杜诗的目的之一。

杜诗之伟大，不仅在于其饱含爱国深情，也在于其中所体现出的“亲亲仁民”情怀。从《韵语阳秋》对杜诗的相关评论中，可以看出其对杜诗所表现出的这一思想的高度认同。

杜甫《北征》以诗人归家后，家人与其初见时的“恸哭”“背面啼”，以及孩子“面复光”“晓妆随手抹”的童趣，生动地表现出其得以归家后，与妻儿在一起的生活图景。诗中“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两句，虽只是平淡地叙述了子女竞相拉着诗人的胡须，而诗人并未责怪呼喝这一情境，却生动地凸显出诗人对亲人深挚的爱。对此，《韵语阳秋》评曰：“老杜《北征》诗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方是时，杜方脱身于万死一生之地，得见妻儿，其情如是。”[1](P32)在此基础上，《韵语阳秋》一并罗列了杜甫的相关诗句：“洎至秦中，则有‘晒药能无妇，应门亦有儿’之句。至成都则有‘老妻忧坐痹，幼女问头风’之句……及观《进艇》诗，则曰：‘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江村》诗则曰：‘老妻画纸为棊局，稚子敲针作钓钩。’”[1](P32)这些诗句，于平凡的生活画卷中，生动地展示了杜甫对妻儿的深情。此外，《韵语阳秋》还详细地评述了杜诗所呈现出的对妻子儿女的深情:“老杜当兵戈骚屑之际，与其妻各居一方，自人情观之，岂能免闺门之念，而他诗未尝一及之。至于明月之夕，则遐想长思，屡形诗什。《月夜》诗云：‘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继之曰：‘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一百五日夜对月》云：‘无家对寒食，有泪如金波。’继之曰：‘仳离放红蕊，想像嚬青蛾。’《江月》诗云：‘江月光于水，高楼思杀人。’继之曰：‘谁家挑锦字，烛灭翠眉嚬。’其数致意于闺门如此”，“故杜子美论之曰：‘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然子美于诸子，亦未为忘情者。子美《遣兴》诗云：‘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又《忆幼子》诗云：‘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论。忆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轩。’《得家书》云：‘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战。’观此数诗，于诸子钟情尤甚于渊明矣”。[1](P33)以如此密集的篇幅评点杜诗所流露出的浓郁的亲情，不仅充分彰显了杜甫的仁者情怀，亦体现出《韵语阳秋》对杜甫“亲亲仁民”思想的高度认同。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韵语阳秋》指出：“杜子美困于三蜀，盖为不知者诟病，以为拙于生事，又往往讥宗武失学，故寄之渊明尔。俗人不知，便为讥病。所谓痴人面前，不得说梦也。”[1](P33)

此外，杜诗的仁者情怀，还集中体现于忧民、爱民与爱物等方面。对此，《韵语阳秋》亦有充分的揭示。论及杜诗的忧民情怀，《韵语阳秋》有云：“杜甫伤关西之戍，则曰：‘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1](P32)封建社会的人们，普遍存在着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在战争背景下，人们却一反常态，愿意生女而不愿生男，只因男子不得不效命疆场，无法生还，而女子却能嫁与邻人，朝夕得以看顾。这种残酷的现实，引起了杜甫发自肺腑的血泪控诉。这控诉不仅是为杜甫自己，更是为千千万万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民众。论及杜诗的爱民情怀，《韵语阳秋》有云：“贤者豹隐墟落，固当和光同尘，虽舍者争席奚病，而况于杯酒之间哉？陶渊明、杜子美皆一世伟人也，每田父索饮，必使之毕其欢而尽其情而后去……二公皆有位者也，于田父何拒焉。至于田父有‘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之说，则姑守陶之介。‘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则何妨杜之通乎？”[1](P67)《韵语阳秋》认为杜甫是“贤者”“伟人”。这一评价，实乃根基于其“于田父何拒焉”，即泛爱众的爱民情怀。论及杜诗的爱物情怀，《韵语阳秋》有云：“老杜当干戈骚屑之时，间关秦陇，负薪采梠，餔糒不给，困踬极矣。自入蜀依严武，始有草堂之居。观其经营往来之劳，备载于诗，皆可考也。”[1](P23)在“干戈骚屑”“餔糒不给，困踬极矣”的境地下，靠严武资助，杜甫终于觅得了一处安生立命之所。当此之时，草堂不仅承载了其“经营往来之劳”，也成为其心灵的栖息之地。其后，草堂之地、时、景物等，皆见于杜甫之诗。《韵语阳秋》云：“其曰‘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者，言其地也。‘经营上元始，断手宝应年’者，言其时也。‘雪里江舡渡，风前径竹斜。寒鱼依密藻，宿鹭起圆沙’者，言其景物也。”[1](P23)除了以草堂之地、时、景物入诗，杜甫还颇有心思地营建草堂，或乞桤本，或乞果木：“至于‘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深’，则乞桤本于何少府之诗也。‘草堂少花今欲栽，不问绿李与黄梅’，则乞果木于徐少卿之诗也。”[1](P23)即便后来离开草堂后，杜甫亦对草堂念念不忘：“未及黔突，避成都之乱，入梓居阆，其心则未尝一日不在草堂也。”[2](P23)在评点杜诗时，《韵语阳秋》以草堂串联杜甫的一系列相关诗作，使人们不仅深化了对杜甫艰难苦恨的认识，亦且强化了人们对杜诗仁者爱物情怀的认识。应该说，《韵语阳秋》评议杜诗的这一视角，是别具匠心的。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韵语阳秋》云：“公之不幸，而其山川草木之幸也。”[2](P23)

二

杜诗之伟大，不仅在于其深厚的思想内涵，诸如饱含爱国深情，彰显仁者情怀等；更在于其穷极天下之工的艺术技巧，诸如意境的营构、词句的锤炼等等。对此，《韵语阳秋》亦用力颇深，且在相关评述中，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葛立方生活于江西诗派盛行的时代，故此，在论及诗歌的艺术特点时，《韵语阳秋》多受江西诗派的影响。《韵语阳秋》有云：“诗家有换骨法，谓用古人意而点化之，使加工也……学诗者不可不知此。”[1](P9)很显然，其所谓“换骨法”，正是江西诗派“夺胎换骨”“点铁成金”诗歌主张的延续；但与此同时，对江西诗派的诸多偏颇之处，《韵语阳秋》亦表达了自己的不满。《韵语阳秋》有云：“近时论诗者，皆谓偶对不切则失之麄，太切则失之俗；如江西诗社所作，虑失之俗也，则往往不甚对。是亦一偏之见尔。”[1](P6)由此可见，葛立方对江西诗派的诗歌主张有取有舍，即本于纠偏之心承袭江西诗派的诗歌主张。这一诗歌理念，在《韵语阳秋》有关杜诗评论中，体现得十分明显。《韵语阳秋》对杜甫地位的标举、杜诗文化的认同，便显然受到了江西诗派崇杜倾向的影响；而《韵语阳秋》对杜诗艺术特点的揭示，则是在承袭江西诗派“点铁成金”诗歌主张的同时，舍弃了其对刻意求新求奇的一味强调。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韵语阳秋》论诗之造境，以杜诗之于绚丽中造平澹之境为旨归。绚丽而能平澹，则意新而词不俗。《韵语阳秋》有云：“老杜云‘陶、谢不枝梧，《风》《骚》共推激。紫燕自超诣，翠驳谁翦剔’是也。大抵欲造平澹，当自绚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澹之境，如此则陶、谢不足进矣。今之人多作拙易诗，而自以为平澹，识者未尝不绝倒也。”[1](P5)这一艺术见解，与后世王国维所云“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4](P1)深相契合。与此相应，对杜诗锤炼之工的推崇，《韵语阳秋》既着眼于其意新而词不俗的一面，又叹服其人所难至的“点铁成金”之能。《韵语阳秋》有云：“杜子美《西郊》诗云‘无人竞来往’，或云‘无人与来往’，或云‘无人觉来往’，‘觉’‘与’皆常谈，‘竞’字非子美不能道也。”[1](P15)很显然，这一见解，与江西诗派“点铁成金”的诗歌主张相吻合。在此基础上，针对杜甫所言“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韵语阳秋》进一步申论：“读其集者，当知此言不妄，殆非前数公之可比伦也。”[1](P16)至于《韵语阳秋》所云：“老杜《江陵》诗云：‘地利西通蜀，天文北照秦。’……如此之类，可谓对偶太切矣，又何俗乎？……学诗者当审此。”[1](P6)则明显是以杜诗对仗工整而不俗，来纠正江西诗派故作拗折而刻意求奇之弊。在江西诗风犹盛的当日诗坛，葛立方此论，无疑有着补弊纠偏的现实针对性。

在20卷的篇幅中，《韵语阳秋》多次论及杜甫诗歌，高度地肯定了杜诗的思想内容与艺术价值，认为“杜甫诗，唐朝以来一人而已”[1](P1)。作为宋代单本诗话中篇幅最大的一部诗话，《韵语阳秋》有关杜诗的评论，对于研究宋代文人视角下、宋代文化氛围中的杜甫，乃至整个杜诗研究，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解读《韵语阳秋》杜诗评论，既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宋代文人视角下的杜甫，也有助于我们更进一步地了解杜诗的艺术价值。

[1]葛立方.韵语阳秋[M].北京: 中华书局，1981.

[2]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 中华书局，1983.

[3]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Research on Du Fu’s Poems of Yun Yu Yang Qiu

Xu Chenche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Guangxi University,Nanning 530004)

Yun Yu Yang Qiu written by Ge Lifang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akes the poems “return to the right” for the purpose.Affected by the Jiangxi School of poetry,Ge Lifang speak highly of Du Fu.In Yun Yu Yang Qiu,based on the in-depth study of Du Fu’s thought connotation and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Ge Lifang fully demonstrates his patriotism at the same time,constructs the poetics standards.In a word,research on Du Fu’s poems of Yun Yu Yang Qiu for Du Fu,and the whole study of Du Fu’s poetry,all have a very important reference value under the cultural atmosphere of the So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cholars in the Song Dynasty.

Yun Yu Yang Qiu;Du Fu;comment

2016-04-22

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15@ZH046)

许琛琛(1991-)，女，安徽六安人，硕士研究生。

I207.22

A

1673-1395 (2016)07-002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