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的失落与构建
——探寻《已知世界》中的空间隐喻

2016-03-25 12:05
长春大学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第三空间

吴 婷

(福建农林大学 金山学院,福州 350000)



家园的失落与构建
——探寻《已知世界》中的空间隐喻

吴婷

(福建农林大学 金山学院,福州 350000)

摘要:美国作家爱德华·P·琼斯的《已知世界》是继托尼·莫里森的《宠儿》之后又一部获得普利策奖的蓄奴题材小说。其中以南方种植园为背景的家园空间,在内战前夕处于分裂和回归异化的阴影之下,虽然在“第三空间”中,边缘阶层以其开放视角构建了多元包容的家园意象,但琼斯对结尾的开放和模糊处理,仍延续了对空间焦虑及其蕴含的生产及社会关系隐喻的思考。

关键词:家园意象;第三空间;分裂异化;开放包容

20世纪以来,伴随着西方社会的后现代转向,文化理论界兴起了对空间的重新定位和思考。法国思想大师列斐伏尔在其著作《空间的生产》中提出,空间不再是社会关系发生的容器,其本身也参与社会生产,即“(社会的)空间是(社会化的)产物(product)”[1]。之后,列斐伏尔将对空间(社会)生产的研究视角扩展到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领域,认为对社会的批判和思考应从微观的日常生活切入,为社会学研究带来一场视角革命[2]。他的研究并非直接让空间取代时间在传统研究中的优势地位,而是重新思考二者的关系,并强调“时空经历的历史性”[3]。20世纪末,美国学者爱德华·索亚在列斐伏尔对空间“三元辩证”认知观点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提出超越物质与精神空间二元对立、开放多元的“第三空间”。此外,英国学者迈克·克朗将文化研究引入空间批评,认为空间不止是纯粹的地理景观,而是一个“反映社会及其个体价值观念的文本”[4]27。结合了后现代地理学的文化空间批评理论,对文学本文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文本不仅是空间的再现,而是参与空间建构,成为“多元开放空间的有机部分”[5]。能够透过文本窥探其背后的空间生产隐喻,对于拓展文学文本的空间性有重要意义。

美国非裔作家爱德华·P·琼斯的长篇小说《已知世界》,是继莫里森的《宠儿》之后又一部获得普利策奖的蓄奴题材小说。它着眼于南北战争前夕南方种植园生活,重访150多年前奴隶制度下的美国社会。琼斯并未采用批判性的笔调,而是以上帝般全知的视角俯瞰小说中的世界,刻画了奴隶制对社会中各阶层的影响,态度冷静疏离,读罢却引人深思。蒂姆·莱恩认为,琼斯笔下的奴隶制,不是传统蓄奴小说中单一的庞然大物,他试图呈现的是该制度内部具体且多样化的元素[6]。小说问世后,其中非线性的时空叙事手法引起评论界的极大关注。实际上,除了迂回且碎片化的时空呈现方式,小说还呈现了家园空间的异化及追寻构建的过程,将家园意象放置于特定历史空间中,探索其背后社会生产及人际关系的隐喻。

1家园空间的模糊与异化

在《文化地理学》中,迈克·克朗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探究地理景观的象征意义及其中的权力体现,与列斐伏尔一样,克朗强调日常生活对社会学研究的意义,并提出“日常生活的意义源于家庭生活”[4]28。家是与个体生活关系最紧密的空间,也由于过于亲密常被忽略,但它恰是文化地理学研究社会空间人际和权力关系的起点。家不仅是地理景观和社会单元,家庭的日常运行模式也反映了其成员的价值观念。家庭住宅的形式及其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构成了独特的社会空间隐喻。《已知世界》中,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和家园回归路线的异化,凸显了小说中个体所经历的空间焦虑。

1.1家庭关系的分裂与异化

琼斯用相当的笔墨描述了黑人奴隶主亨利及其家人间关系的发展变化,尤其是亨利和父亲奥古斯特(以下简称“奥古”) 的微妙关系。由于奥古很早就获得自由身,离开主人罗宾斯的庄园,小亨利对家的概念是和母亲及莉塔一起住的棚屋,而不记得父亲是家里的成员。两人虽在血缘关系上为父子,但在社会价值理念,尤其是蓄奴问题上的观点是对立的。二者获得自由身后,亨利成为奴隶主,奥古则反对蓄奴。克朗认为,空间根据其日常作用产生的分隔,不仅具有地理学的意义,更蕴含社会文化意义上的安排,它“使不同空间内的活动被赋予不同的地位和经济价值”[4]29。亨利父子空间选择差异体现了他们在价值观上的分歧。亨利住的大房子代表奴隶主阶层的生活空间,奥古不愿认同儿子所处的阶层,宁愿和处于下层的奴隶共处棚屋空间。此外,奥古选择在曼彻斯特县的最西部建自己的房子,那是“一块被疏忽了的土地”[7]17,以此远离奴隶主的生活范围。克朗认为,地理景观的分布就是人与社会等外部世界联系的方式,空间分布的模式映射了个体的价值选择。奥古及其妻子的离群索居,恰暗示了他们社会地位的边缘化。他的价值观念不仅与儿子,也与其家园(曼彻斯特县)所处社会的主流立场格格不入。虽然奥古以出色手艺得到上流阶层青睐,通过积累财富获得自由人文书,但那一纸空文甚至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讽刺且悲哀的是,他和妻子的死亡都与执法人员直接或间接相关:奥古被巡逻队成员非法贩卖;妻子密尔德莱德则因涉嫌窝藏逃跑奴隶,在治安官质询时被误杀。在内战前奴隶制度盛行的美国南部,二人为奴隶争取平等自由的努力显得势单力薄,而在空间选择上背离主流阶层,更使自身的公民权失去庇护和支持。

另一方面,亨利的住所虽然远离父母的房子(1小时马车程),却和白人罗宾斯的种植园很近,“骑马只要一会儿功夫就能到”[7]131,而且在他去世前,拥有了和罗宾斯种植园之间的所有土地。实际上,亨利从成为罗宾斯的奴隶到去世,都与后者保持亲密的空间和人际距离。亨利在罗宾斯的指引下白手起家,逐渐成为资产丰厚的奴隶主,而亨利也带给罗宾斯其家人未能给予的慰藉。与亨利类似,罗宾斯也有复杂的家庭矛盾。夫妻分居多年,女儿将父母的房间分别命名为“西方”和“东方”。对于当时的西方社会,“东方”无论是地理距离,还是价值观念,都是遥远和异化的存在。不难想象,在罗宾斯的眼里,妻子早已不是亲密无间的家人。雪上加霜的是,罗宾斯黑人情妇菲洛墨娜,也向往着离开他的控制,去新的城市生活。与家人关系的疏远,拉近了亨利与罗宾斯的心理距离,二人不是家人却胜似父子。

家是与日常生活关系最密切的空间,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却在或多或少地经历家园空间危机。而亨利与罗宾斯跨越种族阶层的亲密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反衬出二者家庭关系的异化。

1.2家园回归的异化

“家”是空间生产中的重要隐喻,克朗认为,文学作品(如游记)中的家园构建,“不论是失去的家还是回归的家”,都是“标准的地理意象之一”[4]47,并总结出文学作品中的“游记”路线:主人公被迫背井离乡,一无所有,但在一翻游历后,重新振作,衣锦荣归。琼斯在小说中设计了一个遇到灾难、背井离乡的男性形象——康赛尔,并用近一章的篇幅描述他的悲惨经历和游历过程。此章内容看似与小说主线情节关联不大,但结合小说结尾康赛尔的堕落,他的经历颠覆了传统“游记”小说“家园荣归”的路线。

康赛尔种植园的覆灭始于在奴隶中迅速蔓延的瘟疫,其家人相继染病去世,他一把大火烧了府邸和棚屋,他的家园在大火中灰飞烟灭。之后他满怀痛苦地开始流浪之旅。“他毫不停顿地走着,茫茫然没有目的,背负着对自己所爱的人们和种植园的最后情景的记忆。”[7]239在流浪过程中,他几度挣扎在死亡边缘,尝尽人情冷漠,从处于社会上层空间的富裕白人奴隶跌落至底层,穷困潦倒,为黑人奴隶所不齿。情节至此,他是个失去家园、颠沛流离的可怜角色。该章的标题之一为“约伯”,约伯是《圣经》中上帝忠实的信徒,以虔诚和忍耐著称,但上帝却夺去了他的健康、财富和儿女,约伯在绝望中依然没有背弃神灵,而是拷问自身。他对神纯粹、不掺杂物质成分的信义通过上帝的考验,得到了加倍的回报。

康塞尔的前期经历与约伯相似,他在流浪途中也曾想起约伯的故事,并责问上帝。但他的信义却被物质生活的穷困腐蚀了:偷寄宿人家的钱财马匹,甚至和贫穷人家的女主人私通,被男主人发现后落荒而逃,还将自己的堕落归咎于女主人的勾引和男主人的放纵。他责问上帝,责问环境,责问路人,唯独没有反省自身。小说多次提到,康怀念葬身大火的家和家人并想赢回所失去的一切,重建家园,但信义既已崩塌,理想中的家园也渐行渐远。他被迫投靠堂兄约翰·斯奇冯顿后,成为其副手,但整日消极怠工,与公寓老板娘厮混。为了独占亨利父母家的财产,枪杀了约翰,并幻想用找到的金币“偿还他在北卡罗来纳被付之一炬的一切”[7]378。他在搜罗金币之后,放火烧了密尔德莱德的房子,也烧掉了他功成名就重回上流社会的希望,且不说他的行为偏离道德准则,盗取自由黑人的劳动收入来恢复上层白人的生活,这样的构建路线,显然和“约伯式”的回归相去甚远。康赛尔最后娶了公寓老板娘,但没有子女延续家族,回归上流社会的愿望随之幻灭。

在小说的主要发生地曼彻斯特县以外,琼斯详细构建了康赛尔艰苦游历的地理路线,但未给他安排“英雄式”的家园回归结局,通过其堕落的历程,琼斯解构了传统小说中白人男主人经历磨难“荣归故里”的地理隐喻,重建家园的并不总是掌握主流话语的白人男性。相反,琼斯笔下的许多黑人奴隶都在内战结束后有美好的未来和人口兴旺的家族,如斯坦福和埃利亚斯。通过对地理游记路线的异化,小说丰富了文学作品中地理空间的构建模式。

2第三空间中的家园构建

面对家园模糊异化的危机,琼斯在《已知世界》的结尾章,借用书信的叙述方式,呈现理想家园的构建和再现。索亚在《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一书中,将他的开放空间观念与后现代文化结合,援引美国后现代先锋批判家蓓尔·胡克斯对于黑人激进主体性的理论建构,探讨了利用激进开放的第三空间处理压迫的灵活策略,认为开放第三空间是“在差异中构建新的反抗场所,人们在其中彼此联系,互不排斥”[8]96。小说结尾,琼斯也参与了对开放性理想家园构建的探索。

2.1包容共处的家园

信的执笔者卡尔文是亨利妻子卡尔多尼亚的弟弟,他虽出生在黑人奴隶主家庭,却并不赞同蓄奴制度。他憧憬照片中纽约的未知世界和生活,渴望逃离家乡,进入新天地,到纽约寻找新家园。小说结尾,卡尔文到了华盛顿,认为在此获得了“灵魂无法承受的新生”,“或许会永远搁置去纽约的必要”[7]393。他居住的旅馆里汇集了来自不同阶层的人士,包括国会议员和获得自由的黑人,而且都受到“热情”的对待。索亚认为,在激进开放的第三空间中,“各种激进的主体能够在认同与反抗的、多中心的社会不断增殖、互相联系、彼此整合。在这种空间性中,‘分裂’也不再是一种政治缺点,而是可能的优点”[8]99。“认同”与“反抗”在此处不再水火不容,曾经“分裂的”意识形态在没有被彼此吞并或同化的前提下共存,纯粹彻底的二元对立边界消解了。卡尔文信中的旅馆就展现了如此开放的空间。在战争中即将对立的双方在此达到了暂时的“联系”与“整合”。在这里,奴隶和奴隶主阶层的二元对立已开始消解,卡尔文放下奴隶主身份,参加劳动,融入这个包容、开放的空间。“早晨起床,我心情愉快;夜晚倒头睡觉时,我心情还是愉快”[7]396。但融入不等同于完全接受,他继续写道:“她们会记得我的身世,不管我如何申辩,我拥有我们同族人为奴隶。我担心她们会把我赶走,即便此刻我给你写信,可我心里还是在担忧。”[7]396

卡尔文渴望进入新的家园,也害怕被获得自由的奴隶们同化或驱逐,诚如索亚所说,如此“分裂”并不矛盾,反而彰显了“第三空间”包容并蓄的张力。这也是为何卡尔文虽然怀有担心,但仍“心情愉快”,不用受身份阶级等差异带来的直接对抗所累的原因所在。同理,“绅士”和黑人们同在酒吧喝酒的情形,并非意味着后者像亨利一样被同化为奴隶主,或归入上层社会;作为自由黑人,他们仍保存个体的独立和反抗性,但同时不排斥曾经与他们对立的群体与其同处一个空间。这个独特的“第三空间”家园打破封闭的二元界限,做出“开放邀请”的姿态,将看似对立的群体收容其中,并借当过奴隶主的自由黑人之口描述呈现,凸显其“开放平衡”的空间姿态。

华盛顿不仅是卡尔文的新家,也是作者琼斯的第二故乡,他在上世纪40年代随单身母亲和弟妹迁移到此,并接受了高等教育。多年底层的生活经历使琼斯能够以不同于上流社会的视角看待这座城市,既熟悉边缘阶层的生活状态,也包容地审视主流阶层甚至整个社会。他的第一部小说集《迷失城中》(LostintheCity)便以这座城市为背景,揭示繁华都市背后当代非裔美国人生存和迷失(lost)的状态。10年后,在《已知世界》的结尾处,琼斯的笔触回归华盛顿,并设置了底层和主流阶层共处的家园空间,释放其开放包容的空间文化理念。

2.2家园再现——边缘阶层的反抗

在探讨差异及身份文化政治中的第三空间时,索亚呼应蓓尔·胡克斯的观点来阐释处于边缘地带的非裔美籍女性的身份文化政治观。索亚提出,要在边缘地带获得话语权,首先要“承认自己处于下属地位”[8]97,并且由非裔美籍女性自己选择所处的社会境遇,而非依靠压迫阶层“殖民化”[8]97的决策来确定身份。即摈弃压迫阶级给予的边缘区域,选择经过重构获得更大开放性的“边缘地带”。胡克斯用“铁轨那边”的故事来进一步阐释她的开放第三空间意识:肯塔基小镇上的美国黑人可以进入铁轨对面的世界充当女仆、门房等,但不能在其中生活。由此,“我们(美国黑人)既从外面往里看,又从里面往外看。我们既关注边缘也关注中心。我们二者都了解”[9]。换句话说,在“边缘地带”的人群能够以更宽广的视角审视其所处的家园空间。《已知世界》中艾丽斯创作的壁挂便体现了她多元的空间视角。

卡尔文在华盛顿遇到了从亨利庄园逃跑的奴隶艾丽斯和普利茜拉,并为艾丽斯创造的两幅壁挂所倾倒。壁挂分别描绘了艾丽斯曾经的居住空间——曼彻斯特县和亨利种植园的生活全景图,就像“上帝俯视看到的景象”[7]394。描绘亨利种植园景象的画名为《奇观》,画上“所有的人都在,一个也没有漏掉”[7]395,甚至房屋、牲畜和叶子的数量也分毫不差。艾丽斯自来到种植园起就被认为神经失常,每到夜晚,她以疯傻的状态为掩护,在亨利种植园甚至曼彻斯特县游荡而免受白人巡查队的阻拦。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使艾丽斯得以熟悉其生活的地理环境,为日后顺利逃跑做好准备。琼斯对艾丽斯经历的设计,正如胡克斯所说,让弱势群体自己选择空间反应的情形,利用生活体验中独特的完整性对奴隶制进行他者化的对抗。艾丽斯在获得自由后,给自己起了“奈特(Night)”的姓,可见黑夜在其生命中的重要性,但她没有用壁挂呈现奴隶主对她的压迫,或她利用黑夜掩护获得自由的惊险历程,而是以上帝般的全知视角客观、全面地刻画了家园的全景。

艾丽斯的经历及其如“上帝俯瞰”般的壁挂,恰体现了胡克斯提出的“铁轨那边”的空间优势。在后者看来,“铁轨那边”的生活体验,使生活在边缘区域的非裔美国人拥有更完整的世界观,他们对生活的认识,是主流阶层不能理解的。如此抗争没有硝烟,也不如直接对抗激烈,然其带来的震撼却不逊于任何通过武器或言语争取自由的行为。艾丽斯对生活环境和种植园人员数量的熟悉程度,连身为奴隶主的卡尔文也自叹弗如,他在给姐姐的信中提到:“在我的记忆里,有些事情我并不清楚它们的存在,直到我在这幅作品里看到了它们……我跪倒在了地上。”[7]396在曼彻斯特县,曾为奴隶的艾丽斯的生活境况和社会地位,极可能比在华盛顿艰难或低下,但她不否认过去的身份或抵触曾经的家园,在坦然接受的同时,以全知视角完美将其再现。通过此种方式,边缘阶层以其独特的世界观为其抗争形式注入了激进开放的特质。此第三类空间的对抗不如传统对立激烈,却以开放的姿态消解了压迫和被压迫者之间的二元对立,边缘群体可以在不压抑自我的前提下,争取话语权。

同样是向往自由和构建新的家园空间,卡尔文和艾丽斯对家园的解读方式不尽相同。前者重建家园的理想是由对照片中未知世界的向往和逃离的渴望激发,而艾丽斯在摆脱奴隶身份后仍有勇气回望故土,并将其重现。二者在奴隶制度所在空间下对立的身份阶层导致了他们在空间选择态度上的差异。卡尔文所代表的奴隶主阶层,虽处于上层阶级,但其统治地位是基于奴隶存在的事实之上。如果奴隶阶层消亡,和奴隶主的对立关系消失,所谓统治奴隶的“奴隶主”也将失去其存在的土壤。这也是曼县的奴隶主们对于奴隶的逃跑及解放运动如此恐惧的原因。卡尔文在曼县时曾十分厌恶自己的奴隶主身份,还有过释放奴隶的念头。然而当他到达华盛顿,进入一个奴隶主和奴隶二元对立消失的空间时,开始意识到“奴隶主”身份及这层对立关系对其的意义。当艾丽斯和她的油画以非奴隶的“平等”身份面对他时,曾经的“主人”却更感不安和无地自容。相反,在制度下已处于底层的奴隶们,在对立消解的开放空间,反而更能平等自由地融入。对过去的经历,卡尔文将其视作阴影和包袱,这也阻碍了他更好地融入新生活。而艾丽斯不仅没有逃避自己的过去,还将过去日常生活的片段通过艺术形式再现及升华。从这个角度说,处于“边缘阶层”的人群在“第三类空间”拥有更宽广和平等的视角。在《日常生活批判(第二卷)》中,列斐伏尔强调,任何在高级领域创造出的艺术、哲学或政治文本形式,都必须回归日常生活,才能实现其可靠或权威性[10]。艾丽斯的壁挂正是由于聚焦了日常生活片段才呈现了如此大的震慑力,而壁挂里“铁轨那边”的家园视角,也为家园空间的建构提供开放性思路:理想家园并非都建立在原家园的废墟之上,这也与索亚“第三空间”理念中保持的开放姿态不谋而合。

3模糊与开放的家园空间

琼斯在小说中虽然构建了家园空间的理想模式,但对小说结尾开放式处理,仍引人深思。首先,卡尔文信的落款时间为1861年4月12日,历史上的这天,南部同盟军炮击联邦军守卫的南卡罗来纳州萨姆特堡,挑起美国内战。卡尔文执笔时,距他到达还不到两周。内战即将开始,由此可知,他信中提到的是内战爆发前华盛顿城市景象。战争将至,祖国这个大家园即将陷入动乱,社会的日常生活制度将发生颠覆性的革命,即使卡尔文描述的新家园很美好,但在战争中是否能够维持,琼斯并未给出答案。

在叙述卡尔文信件内容后,琼斯以亨利种植园在战前的生活片段为小说收尾。卡尔多尼亚已经改嫁给罗宾斯的儿子路易斯,庄园仍然笼罩在奴隶制统治下,但随着男主人的去世和奴隶的逃跑,已成风雨飘摇之势。琼斯没有直接道明种植园的结局,仍以之前的冷静笔调描述了想当奴隶主未遂、反失去家人和健康的奴隶摩西生命终结前的悲惨生活,和埃利亚斯温馨的家庭生活形成鲜明对照。此处的文字相当有画面感,看似仅将日常生活娓娓道来,但与艾丽斯对空间的阐释同样令人震撼。

小说的叙述在内战爆发前戛然而止,但结合历史的发展,掩卷后,读者仍可以对情节进行延伸。有意思的是,琼斯虽然在小说中穿插说明了众多奴隶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结局,但对过程都没有详述,通过如此模糊和开放的处理,琼斯试图“把发现和结论谨慎地留给读者”[11]。结合当今美国社会种族冲突仍然尖锐的现状,小说中人物对家园空间的焦虑也映射了人们对当今社会生产关系的焦虑。小说的结局悲喜交加,或根本无悲无喜,它只是历史演变的一个小截图,然而细微处日常生活的发展、累积,才推动了最终的社会革命。后现代语境下的空间,不再是“时间的附庸”,而成为“重要的文化实体”[12]。琼斯对家园的异化和开放处理,不仅构建了独特的空间画面,也延伸了对空间隐喻的探究视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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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吴庆军.当代空间批评评析[J].世界文学评论(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2):46.

责任编辑:柳克

The Lost and Reconstructed Home—An Exploration of Space Metaphor Embodied in The Known World

WU Ting

(JinshanCollege,FujianAgricultureandForestryUniversity,Fuzhou350000,China)

Abstract:The Known World written by American writer Edward P Jones is another novel about slavery winning Pulitzer Prize, following Toni Morrison′s Beloved. In the novel, the home space, on the background of the southern plantation, was in the shadow of division and “returning alienation” before the civil war. Although in the “the third space”, the marginal people have constructed the diversified and comprehensive home image, Jones′s opening and blurred ending is still a continuation of the reflections on the space anxiety as well as its implication and metaphor of productive and social relations.

Keywords:home image; the third space; division and alienation; openness and diversification

收稿日期:2016-01-04

作者简介:吴婷(1986-),女,福建福州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907(2016)07-005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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