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中国译者的文学译介伦理——以张培基散文英译为例

2016-03-24 04:57陈晓丹
长沙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译者主体性

陈晓丹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英语系,福建 福州 350001



论当代中国译者的文学译介伦理——以张培基散文英译为例

陈晓丹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英语系,福建 福州 350001

摘要:翻译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重要“助推剂”。面对“走出去”的时代呼唤与中国文学译介的尴尬现状,中国译者有必要重新思考其立场与译介伦理。以著名翻译家张培基的译作《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为研究个案,探讨张培基的译介伦理观;认为中国译者应勇挑责任,选择正确的作品,保持热爱原作与乐于译介的态度,坚持既对作者负责又为读者着想、既努力“存异”又适时“化同”的原则,努力发挥译者主体性,再现文本的“神韵”。

关键词:张培基;翻译伦理;散文英译;译者主体性

近年来,国家围绕增强文化软实力、推动文化“走出去”做出了一系列重要部署。然而,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之路却显得艰难而漫长。文学作品译入与译出失衡、译介与传播渠道不畅、中国文学在国外影响力有限、翻译质量尚需提高等是中国文学译介所面临的尴尬现状[1]。此外,文学界与翻译界普遍存在这样的偏见:中国译者只能从事英译汉的文学翻译,汉译英的文学翻译工作应以西方汉学家为译介主体。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长期以来中国文学译介活动深受西方本族中心主义的影响,西方翻译界将其主流价值观与主流文化作为翻译实践的主要理据,译者往往将对原作的责任让位于对受众的责任,将异质性与文学性让位于流畅性与可读性,为的是让译作更好地迎合目标读者。结果是译作面目全非,虽没有了陌生感,却也缺少了中国文学作品独有的韵味与美感。面对“走出去”的时代呼唤,面对窘迫的译介现状和世界读者质疑的目光,中国译者应以怎样的译介姿态投入到这场宏伟的文化事业中去?

一翻译实践应从对翻译伦理的思考入手

翻译伦理的系统性研究始于19世纪80年代,其开创者法国文学翻译家安托瓦纳·贝尔曼(Antoine Berman)认为翻译伦理研究是构建翻译学不可或缺的方面。他认为,译者一旦接受或从事某一项翻译活动,就开始承担某种责任和义务。面对原作与服务对象,作为一个社会人的译者必然要受到某种道德上的约束[2]。翻译活动以译者为主体,涉及诸多关系,有译者与原作、译者与作者、译者与读者构成的几对主要的关系,也有译者与出版商、赞助人、评论者等其它因素构成的重要关系。如何面对这些复杂的关系是翻译活动首先要回答的问题,这需要翻译伦理的指导。翻译伦理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所遵循的道德准则[3],这些准则指导翻译活动。译者若要合理处理翻译活动中涉及的各种关系,促进不同文化健康交流,就需要树立正确的翻译伦理观。

二张培基的翻译活动折射出的译介伦理

半个多世纪以来,张培基先生孜孜不倦地在译坛耕耘,为中国翻译事业的发展及中外文化的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谈到中国文学译介的现状,张先生有自己的看法。他承认由西方译者来做汉译英的工作在语言上有优越性,但也指出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还是有局限,而许多英文功底好的中国人一样能将中国文学作品翻译得很地道[4]。他也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近年来,他的译作《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一至四册陆续问世,价值不可低估,国内外反响巨大。下面,本文将以该系列译本为个案,探讨张培基先生在《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的翻译实践中所遵循的翻译伦理,以重新审视中国译者进行中国文学译介的可能性及应当持有的译介伦理观。

(一)热爱原作、乐于译介

文学译者首先应当摆正对所从事的活动——译介,以及对所翻译的对象——文学作品的态度。张培基先生曾在受访时说,他搞翻译纯粹是出于自己的爱好,是翻译自己喜欢的文章[5]。他在《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一)》的前言中提到,自己觉得读散文是一种享受,还提到他译介的目的既是为了消遣,也是出于对英文和散文的爱好,更是为了向国外介绍优秀的中国现代散文作品[6]。正是这种对语言和散文的爱,赋予了张培基先生将自己所爱译介与他人分享的源源不断的动力。笔者认为,不论译者为何而译,在翻译活动的诸多关系中必需有这一层“爱”的关系,它决定、影响着其它翻译伦理关系,是文学翻译活动的首要前提和最大驱动力。

(二)精挑细选,译“非译不可”之作

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语境,译者不可能单凭个人好恶来选择要译介的文学作品,在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必定要多方思考。作者情况、作品水准与风格、作品在译入语环境中的可接受程度等都是需要考虑的内容。

张培基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说,他喜欢翻译那些感觉起来“非翻译不可”的文章[7]。在《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系列译本中,张先生主要选择“五四”运动以来一批杰出作家所作的寓意深刻的散文进行翻译。他认为“中国是一个散文传统非常深厚的国度,散文的成就不下于诗歌。……正如鲁迅所说,‘五四以来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剧和诗歌之上’。”[8]然而,新中国成立以来,向国外译介的大多数是中国诗歌、小说、戏剧,唯独散文被冷落了,这很令人感到遗憾,因为翻译这类散文是有助于外国人了解中国现代思想脉搏的。

当然,在挑选作品时,译者也要思考自身与作品的关系:译者是否擅长、胜任此类作品的翻译工作。张培基先生自我分析,认为自己自幼就和散文结下不解之缘,读了不少古今中外的散文作品,熟背英语散文名篇,能胜任中国散文英译的工作。

(三)尊重原作、努力“存异”

尊重原作、努力存异是忠于原文、传递源语文化的体现。安托瓦纳·贝尔曼认为翻译行为的“正当伦理目标”是“以异为异”,尊重和突出原作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9]。但 “存异”应兼顾“可读”,保证“可接受”,切不可盲目指归原文,置读者于不顾。张培基先生的译文“存异”之处语言流畅,能在呈现“异域风情”的同时与读者形成良好的互动。

1. 文字形象生动,文化色彩浓厚,多为“前景化”语言。张培基先生在处理时,尽可能“原汁原味”地进行传递,并不进行转化、省略、简化、泛化或淡化。如:

(1)“南国之秋……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郁达夫《故都的秋》

“Southern autumn is to Northern autumn what yellow rice wine is to Kaoliang wine, congee to steamed buns, perches to crabs, yellow dogs to camels.”

在试图对比北国与南国之秋时,原文使用了一连串偏离常规的比喻:“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太之与骆驼”,造成了语言的“前景化”,带给读者非同寻常的阅读感受。当然,这样的比喻方式也折射出特定文化体系中独特的认知与思维方式。在翻译成英语时,张培基先生采用直译法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文的文学效果与浓烈的“异质”文化信息。对于目的语读者来说,译文读来虽有陌生感,他们也不一定能将“yellow rice wine”与“Kaoliang wine”之间、“congee”与“steamed buns”之间、“perches”与“crabs”之间“气质”上的差距领会透彻,但在不影响总体理解的情况下,这种陌生感与距离感不正是他们要追求的阅读体验吗?

(2)“这种巷,常在江南的小城市中,有如古代的少女,躲在僻静的深闺,轻易不肯抛头露面。”(柯灵《巷》

“Often tucked away in a small town south of the Yangtse River, the lane, like a maiden of ancient times hidden away in a secluded boudoir, is reluctant to make its appearance in public.”

柯灵的《巷》一开篇就打了一个极具“视觉冲击”的比方。将隐藏在江南小城中的“巷”比作躲在深闺的“古代的少女”,让人眼前一亮。在历史与文化的作用下,中国读者不禁浮想联翩,但若要让译入语读者也能产生同样的共鸣却很是困难。张培基先生在译文中完整地传递了这一比喻,以保留原文的“冲击”效果,但至于何为中国古代女子的“secluded boudoir”,她们又为何要躲在深闺不肯露面,这里面所蕴含的文化信息只能留给译入语读者去慢慢寻味。

2. 成语和俗语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关联丰富的文化信息,是文学作品中文化“异质性”的集中体现。张培基先生在翻译此类表达时,总能在充分考虑具体文本语境的前提下,尽最大努力保留文化“异质性”。如:

(1)“……更有秉烛夜游的神气”(老舍《养花》

“…in an atmosphere smacking of nocturnal merry-making under candle lights”

“秉烛夜游”是个很有渊源的四字成语。《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中有:“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中也有:“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大多数情况下,这个成语意谓“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这层字面下的意思不易被“不知情者”所感知。那么,在翻译时是否要将这层意思道破而采用意译呢?张培基先生在翻译老舍先生的《养花》时,认真分析文本,给出了一个既能保留文字表面意思又能传达作者所指的“两全”译文,在译文中成功地再现了原文的文化元素。他认为“秉烛夜游”在上下文中应按“夜间秉烛作乐”的意思译为“nocturnal merry-making under candle lights”[10]。

(2)“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郁达夫《故都的秋》

“The same depth of implication is found in the ancient saying that a single fallen leaf from thewutongtree is more than enough to inform the world of autumn’s presence.”

“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也可以表达为“一叶知秋”,比喻通过个别的细微的迹象,便可以看到整体形势的发展趋向与结果。在英文中也有地道的表达可以传达这个含义,如:“a straw shows which way the wind blows”。或将原文译为“a small sign can indicate a great trend”也能道明一叶知秋的含义。而张培基先生却有意保留此处中国“古人”的“原话”,直译这一成语,甚至连“wutong”都没有进行泛化处理,是有他的道理的。中国“古人所说”,外国人读来本就应当产生新鲜陌生之感。此处,对原句的直译与“中国元素”的保留正是非常适宜的译法,恰恰反映了译者对读者“异域”期待的关怀。

(四)服务读者、适时“化同”

译者是沟通原作与译入语读者的桥梁,既要履行对原作的伦理责任,又要履行对译入语读者的伦理责任。然而,源语文化与译入语文化、原作与译入语读者之间总是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矛盾。过分激进的“存异”所带来的重重阅读障碍往往会打消读者的阅读热情。在《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的翻译实践中,张培基先生在最大限度地尊重原作、保留“异质”文化的同时适时“化同”,以协调各方矛盾,让读者与作品有效沟通,以达到翻译的最终目的。

惯用表达、习语、俚语以及文化负载词往往是翻译的障碍,它们集中反映着特定民族的文化特色,译入语读者很难从文字表面看懂它们的真实含义。对这些表达,张先生在翻译时不再强求其“异质”感,而是适当地进行变通,以填补其在译入语文化中的空缺。如:

(1)“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老舍《想北平》

“It follows that, in contrast with Paiping in its entirety, what little I know about it is probably a mere drop in the ocean.”

“九牛一毛”意同“沧海一粟”,但若要在英语中表达这层意义,地道的说法是“a drop in the bucket”或“a drop in the ocean”,译文采用了英文中的固有表达,因为此处实在不宜为保留源语的比方而打破译入语的表达陈规,造成译文的晦涩与读者的理解障碍。

(2)“……连手中那一支笨拙的笔也仿佛生了花。”(季羡林《黎明前的北京》

“…the clumsy pen in my hand would seem to have become as agile as it could”

成语“妙笔生花”主要用来形容才思横溢或杰出的写作、绘画才能。显然,原文是借用了这一成语的说法,因此“笨拙的笔也仿佛生了花”这样的表达并不会让中国读者感到怪异。然而,译入语读者却不一定能读懂这样的修辞,领会“笔也仿佛生了花”的含义。张培基先生在最大限度地尊重原文并保留修辞的情况下,在译文中通过转换个别字眼来正确传达原文含义,保证了译入语读者的理解并拥有与源语读者一样流畅的阅读感受。

(3)“人家说你吃粮去了。”(巴金《木匠老陈》

“People say you’ve joined up.”

“吃粮”其实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惯用语,指“当兵”。现代散文中出现不少此类的惯用语,它们的字面意思看似简单,但真正含义却与字面大相径庭。这样的文字虽然很有民族特色,承载着文化信息,但若为“存异”而生硬地直译可能会使译文超出读者的认识能力而误导读者。此处,用英语习语“to join up”意译中文惯用语“吃粮”,不但表意准确,而且功能对等。

另外,在译文中处处可见张培基先生体贴读者、为读者着想的译介思想。如将夏丏尊的《我之于书》译作“Books and I”而非“I and Books”,符合英文的表达习惯,读来通顺上口。在翻译冰心的作品《雨雪时候的星辰》时,张先生对读者的关怀更是显而易见。原文中出现了一个名为“荷”的人,一般情况下译者会将其音译为“He”。但张先生翻译思路缜密,用“my roommate”来取代这位姓名并不重要的“荷”,以免外国读者把He理解为男性的第三人称的代词。故而,将“荷和我……”译作“My roommate and I……”不但不影响原文意思,还使内容表达得更加清晰。

(五)发挥译者主体性、再现文本“神韵”

贝尔曼认为译者是具有创造力的翻译行为主体。译者的主体性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一种主观能动性[11]。需要注意的是,译者的主体性是“忠实”标准下的主体性[12]。

只读张培基先生的译文,不会觉得是译文,这主要是因为译文文字流畅、浑然一体。从译文可见张先生对两种语言与文化的透彻理解与娴熟驾驭,在忠于原作的前提下体现出的译者主体性,以及为再现语篇神韵所做的努力。如:

(1)“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朱自清《匆匆》

“If swallows go away, they will come back again. If willows wither, they will turn green again. If peaches shed their blossoms, they will flower again.”

此句是《匆匆》的开篇句,由三个结构相似的分句组成,读来朗朗上口,有诗一般的美感。译文也采用了三个相应的句式,且用if 引导每个分句,意在让人联想起雪莱的《西风颂》中的名句:“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译文不但在结构上与原文形似,还成功传递了原文的韵味,是译者发挥自觉能动性与创造力的结果。

(2)“啊,死了的我昨日的尸骸哟,哭墓的是你自己的灵魂……”(郭沫若《墓》

“O ye remains of my yesterday’s dead self, it was your own soul that had come to mourn at the grave!”

译文有意使用了英语古语中的“ye”以烘托散文诗的格调,译文读来与原文有相似的“味道”,这正是译者有目的地发挥创造力,在“忠实”的有限疆域里开拓出一片美丽天地的体现。

中国文学“走出去”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方面,而中国文学真正“走出去”,就是要让翻译成为“助推剂”,把民族文化的精神物质以澄澈又最恰当的方式与世界分享[13]。面对时代的呼唤,中国译者应从我国优秀翻译家身上看到中国文学译介的可能性,并重新定位译者应当持有的译介伦理观,处理好译者与翻译活动、翻译对象、原作、原作作者、译作读者的关系,让自己在翻译活动中始终保持热爱原作、乐于译介的态度,在翻译实践中始终选择正确的翻译对象,在翻译过程中始终坚持既对作者负责又为读者着想,既努力“存异”又适时“化同”的原则。与此同时,译者还不能忘记自己的地位,努力在忠实原作的有限空间内开拓、创造,以再现文本的“神韵”。

参考文献:

[1]高方,许钧.现状、问题与建议——关于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思考[J].译介观察,2010,(6).

[2][9]骆贤凤.中西翻译伦理研究述评[J].中国翻译,2009,(3).

[3]许宏.翻译存异伦理研究——以中国的文学翻译为背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4][5][7]刘银燕.张培基先生和他的翻译[J].上海科技翻译,2001,(1).

[6][8][10]张培基.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一)[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11]屠国元,朱献珑.译者主体性:阐释学的阐释[J].中国翻译,2003,(6).

[12]仲伟合,周静.译者的极限与底线[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6,(7).

[13]吴赟.中国当代文学译介伦理探讨——以白睿文、陈毓贤英译《长恨歌》为例[J].中国翻译,2012,(3).

(责任编校:余中华)

Translation Ethics for Contemporary Chinese Translators

CHEN Xiaoda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Fuzhou College of Foreign Studies and Trade, Fuzhou Fujian 350001, China)

Abstract:Translation is an important “booster” for the “going out” of Chinese literature. However, facing the call of the times and the embarrassing position of Chinese literary translation, Chinese translators need to reconsider their position and translation ethics as translators. This paper tries to explore Mr. ZHANG Peiji’s translation ethics by doing case study of his translation Selected Modern Chinese Essays, and proposes that Chinese translators should recognize the responsibilities they are bearing, choose the right literary work, maintain enthusiasm for the original work and translation, and adhere to the principle of being responsible for authors as well as thinking about readers and of striving to preserve “foreignness” as well as timely assimilate into the target language. At the same time, they should try their best to bring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into full play so as to reproduce the “romantic charm” of the text.

Key Words:ZHANG Peiji; translation ethic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pros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作者简介:陈晓丹(1982— ),女,福建福州人,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英语系讲师。研究方向:英语教学、翻译学。

收稿日期:2015-11-30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681(2016)01-01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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