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传说的现代隐喻——论苏童小说《碧奴》

2016-03-24 00:22

徐 翔

(西安培华学院 人文学院,西安 710125)



古老传说的现代隐喻
——论苏童小说《碧奴》

徐翔

(西安培华学院 人文学院,西安 710125)

摘要:苏童的长篇小说《碧奴》作为全球性的“重述神话”项目之一,以全新的形式书写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小说通过瑰丽的想象和陌生化的叙事方式对古老传说进行了一次再创造,但在“重述神话”的外衣下,作品潜藏着对现代文明的隐喻,这让原本美丽的神话传说抹上了一层现代文明困境的宿命色彩。小说通过对碧奴寻夫之路的描述,展现了人性的冷漠、国家政治权力的强压和人类总也走不出的生存困境,这无疑是对人类历史现代化进程的隐喻。

关键词:《碧奴》;传说;现代隐喻

英国坎农格特出版公司的“重述神话”项目是一次世界范围内的经典改造,参与的作家要求要以全新的视角对本国的经典神话传说进行一次再创造。神话是各民族古老先民的智慧结晶,尽管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叙事体系,神话本身却又是极具开放性的。“神话不过是一些组合起来的词语,只有拆解神话,从中引出新的碰撞或新的和谐,它才有价值。”[1]作为一种既古老又会不断推陈出新的文学形式,重述神话也就有了可能性。尽管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严格来讲不能定义为神话,只是民间传说,但无论之于神话亦或是民间传说,重塑经典都是文学的再创造。中国文学史上并不缺少重述神话式的作品,五四时代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无疑是最早的一次尝试,上世纪80年代新历史主义思潮虽强调重写历史,与重塑神话的理念却有异曲同工之处。苏童的长篇小说《碧奴》作为全球性的“重述神话”项目之一,则以全新的形式书写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

重述神话为神话的多元解读提供了可能性,重述的过程也是原有神话的价值体系意义被重估、被重新阐释的过程。只有将古老的神话传说从固定僵化的文化母体中解放出来,才能赋予神话新的生命,才能发掘古老神话传说的当下性,才能铸造一场文学的狂欢。孟姜女的传说在中国已流传千年,本是一个宣扬女性忠贞不渝爱情观的故事,这无疑给改写造成了一定的难度。“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永远是横在写作者面前的一道难题。”[2]面对这个难题,苏童则采用了一种全新的书写方式,原来传说中最震撼人心的情节“孟姜女哭倒长城”在作品结尾一笔带过,作品把叙述重点放在了碧奴(孟姜女)千里寻夫送冬衣的过程上。苏童把整个故事设置为一个苦命女子在乱世中孤身一人行走的传奇,并虚拟了很多原有传说中没有的故事情节,行走的过程成了小说叙事的重点。碧奴的寻夫路上经历了临行前桃村人的冷漠,蓝草涧人市的孤独无援,百春台的被戏弄侮辱,五谷城内的残忍示众,十三里铺的负石前行,直到大雁岭上哭断长城,一路上的传奇经历充满了神奇和魔幻色彩,但在浪漫神奇的外衣下却潜藏着对现代文明的隐喻,这也让原本美丽的传说抹上了一层现代文明困境的宿命色彩。“虚拟一种神幻的存在,目的不是要回到古典的神话世界中去,而是要启发现代人摆脱现代性‘荒原’的呆板与焦虑,重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心灵自由。”[3]小说通过对碧奴寻夫之路的描述,展现了人性的冷漠、国家政治权力的强压和人类总也走不出的生存困境,这无疑是对人类历史现代化进程的隐喻。

一、人性的荒漠

苏童是在上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浪潮中登上文坛的,先锋文学的一个核心观念就是对人性的批判。《碧奴》表面上是在重述古老的民间传说,但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先锋文学的痕迹。苏童作为一个对人性有深入探讨的作家,其作品对人的书写和对人性的探求都指向了人性恶的本质,还原了人性本源的丑恶、卑贱,人心的冷酷,人与人的疏离,他的小说世界里存在着与生俱来的人性缺失。《碧奴》应该算是秉承了苏童一贯的文风,小说里,碧奴倾家荡产缝制冬衣并准备到大雁岭的举动被无数人攻击和耻笑。从家乡到大雁岭的路途上,碧奴所遇到的那些车夫、鹿人、马人们,连同和她一样遭遇的妇人们,无不是耻笑、凌辱和出卖碧奴。走上千里寻夫路的碧奴就像是一个不染尘埃的传说,但她却走在无比现实的世界里,她的行走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碧奴的行走传奇让读者看到了古老传说被历史遮蔽的真相,传说之所以能够代代流传,是因为大多数传说都符合人类追求真善美的情感,给人们展示了世界的美好和光明。但苏童重述孟姜女的故事显然并不是想向祖先的智慧致敬,而是完整颠覆了古老传说的意蕴。小说中碧奴所遭遇的冷漠、嘲笑和侮辱,恍如是对可鄙现实的最佳描绘,碧奴的一路行走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荒漠。

碧奴的寻夫历程依稀有着余华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的影子。在余华的这篇小说里,18岁的少年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成人世界的征程,少年最初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和热情,然而他一路上却遭遇了成人世界的冷酷无情,最终遍体鳞伤,在黑暗中面对无尽的孤寂,余华的小说道尽了人世间的冷漠。余华和苏童的作品都秉信“人性本恶”的观点,余华对社会丑恶的批判夸张而尖锐,苏童则更为阴郁和现实。小说中碧奴的行走路途上所面对的依然是冷漠的人心,碧奴生活的世界就好像一个人性的荒漠,永远看不到温暖和善意。碧奴最初决定给在大雁岭修长城的丈夫岂梁送寒衣时,她就不断地陷入了他人的恶意和仇恨之中。桃村的女人对碧奴的举动或沮丧,或嫉妒,惟独没有支持和善意。在她们看来,碧奴就是一个异类,她们甚至污蔑碧奴为疯子并抢走了她唯一的物品;百春台的“鹿人”——一群半大的孩子抢劫了她倾尽家产为丈夫置办的寒衣,碧奴拿身上最后值钱的物品银簪乞求一个“鹿人”为自己掘墓,却被他卖给百春台成为死去的门客芹素的媳妇;在五谷城碧奴想给丈夫置办件寒衣,却因为和刺客说了几句话,被当成同伙抓起来当街示众。碧奴的遭遇触目惊心,她的身边和她行走的路途中,面对的是吃了自己的食物还要骂自己是疯子的侄子,冷酷无情的车夫无掌,怂恿孙子抢劫的老人,趁着人多想揩油占她便宜不成反倒打一钉耙的肺痨病人……碧奴就生活在这样的境况中,人人自危,相互之间充满了仇恨与敌意。

碧奴的痛苦有来自统治阶层的压迫,丈夫被抓,相见遥遥无期,但更多则来自于和碧奴一样的底层民众。桃村的妇女,路遇的“马人”“鹿人”们,五谷城的居民们,这些人和碧奴一样卑微,却一致认为碧奴的行为是异己的,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他们对碧奴充满了厌恶,这导致碧奴在寻夫路上受到百般侮辱。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描绘了人性的苍凉和生存的无奈。小说仿佛是对鲁迅先生“改造国民性”思想的呼应,鲁迅笔下的阿Q、祥林嫂、闰土在无望的社会底层挣扎苟活,这些麻木庸众在“被看”的同时也在冷眼“看”他人的遭遇。碧奴的行走途中也经历了无数次被视为异类而“被看”的遭遇。碧奴由于没有雇到马车,被桃村人冷嘲热讽,她的行为是桃村女人们所不能接受的,“她感觉到年轻女子们的目光尤其尖刻和恶毒”;在蓝草涧人市,碧奴依然是被旁观的对象,“碧奴站在她们针尖一样的目光里,脸上身上都感到了说不出来的刺痛”;在五谷城,碧奴经历了一次异常惨痛的“示众”经历,她被关在铁笼里被居民们品头论足,恶意揣测。碧奴一路上面对的就是这样非人的境遇和人心不古的现实。这样的画面一针见血地揭示了人性的弱点,“当少数人表现崇高的行为时,他们以特有的轻蔑与嘲讽将这种崇高立即消解,使崇高瞬时沦落为低俗”[4]。碧奴仿佛行走在人性的荒漠中,目睹了这个世界的荒诞和人类的自私、冷漠和麻木,故事的背景尽管是古代,其实质却是一种现代文明心理下的生活模式。即便如此,碧奴依然固执地走在寻夫路上,用哭泣和眼泪对抗这个陌生的世界。

作为曾经的先锋作家,苏童的小说总是指向人性的丑恶,《碧奴》也不例外。但苏童并不像残雪的作品对人性彻底绝望,也不像余华极力渲染人性之恶,苏童的小说也写到了人性的一丝温暖,给这个冷酷的世界留下了一抹亮色。苏童并不想让碧奴的故事太过沉重,仍想保留一丝古老传说的童话色彩,于是碧奴的眼泪让这个世界有了短暂的人性复苏。仿佛是被碧奴的眼泪召唤,鹿人们重拾了记忆,五谷城居民们开始了集体忏悔。苏童在批判人性恶的同时,对这个世界也充满了悲悯的情怀。

二、权力的寓言

小说《碧奴》取材于历史传说。历史在被书写的过程中,书写者总是难以绕开“政治权力”的话题。碧奴的寻夫路之所以坎坷,一方面是由于她所生活的世界人性缺失,一方面是来自于政治权力的强压。小说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异化的世界,一个被权力统治异化的世界。尽管小说营造了一个虚拟的时空,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虽然模糊却又清晰。秦朝,这个古老的年代,力量被勾勒得简单清晰,统治与被统治、压迫与被压迫,这种二维且残酷的模式暗合了那个年代所有的节拍。如果说碧奴千里寻夫的经历是作品的主线,那么作品的暗线就是书写古老的权力统治和政治斗争。

这是一则关于权力的寓言,权力统治着天下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的百姓,它可以规制人们的情绪和身体,左右人们的哭泣,甚至使人的身体完全蜕变,比如变成马人和鹿人。权力还可以使人的心灵异化,鹿人钦羡马人,以被人骑为荣;人们自觉地避免触犯权力,同时对那些被权力惩罚的人报以浓厚的观赏兴趣,他们最渴望的除了开仓放米,便是能看清楚关在笼子里的碧奴。小说开头写到了信陵君的死亡,作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者,是不允许得到人们同情的眼泪的,国王制定了禁止哭泣的古怪法令,其实这是违背人的生理本能的。信陵君之死导致北山成了一个无泪之地,孩子一旦学会走路便不允许再哭泣了,对于那种倔强哭泣的婴儿,也只能结束他们的生命。苏童甚至通过神奇的想象力杜撰了桃村人五花八门的哭泣方式,桃村人学会了动用人体的各种器官如耳朵、嘴唇、乳房等来疏导眼泪。荒诞的情节背后暗含着作品的隐喻,读者可以感受到权力统治的残酷。

北山人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利,面对政治的强压,他们选择漠然接受,并且不断寻找新的哭泣方式,权力统治实现了对人的异化,人的个体价值尊严完全消失,成了被阉割的残缺的人。小说中出现的马人和鹿人无疑是这样一类被阉割的人。《碧奴》中,他们首先是马是鹿,然后才能称为人,当贵族们发现无马无鹿可牧时,他们就想到了牧人。马人和鹿人通过模仿马和鹿的体态供贵族们用来骑射和打猎,这是权力对人的奴役。久被奴役的马人和鹿人非但没有对自己的遭遇表示不满和反抗,反而安于现状甚至以被奴役为荣,这是权力对人的异化,对人的阉割,导致人类自觉地形成一种奴性。正如福柯所讲:“不具备话语权力的,往往也会不自觉被纳入一种话语体系。大众永远隶属于一个难以言说的意识体系中,他们永远地被压抑。”[5]鹿人为了讨好衡明君,甘愿被真箭射杀,马人习惯于被主人骑着,背上若没有人连跑都不会了,他们在被奴役的同时也在不自觉地奴役自我,他们将自己定义为动物,放弃了作为人的自由、尊严和记忆,成为被阉割的残缺的人。小说还写到了衡明君与钦差的明争暗斗、詹刺史的荒谬“泪汤”、五谷城外国王的“黄金游船”等情节,都无不显示了权力对这个世界的桎梏,碧奴的行走路上所展现的正是这权力对人的奴役史。

权力对人的桎梏终究会导致人对权力的反抗,小说中展现了两种反抗形式,其一为阴招和谎言,衡明君面对来者不善的钦差使,也只能派出芹素偷偷探查,最后以牺牲芹素来保全自己。南方各诸侯集体撒下弥天大谎,在王的黄金楼船到达的时候,运河仍然不见踪影。其二便是眼泪,弱者碧奴以自己强悍的眼泪在每一个地方对权力压迫展开了反抗,听到碧奴的哭声,面对碧奴的眼泪,鹿人残存的记忆被唤起,“那声音打开了回忆之门,让他们记起了远方的母亲,记起母亲便记起了家乡,记起家乡便记起了一个孩子讨厌的负担、良心、孝道和德行”;早已被异化的五谷城的居民们被碧奴的眼泪冲垮,开始了自我忏悔。碧奴的眼泪在最后成功地对权力的代表——长城造成破坏。眼泪拥有压断长城的力量,也具有压断人心的力量。碧奴的眼泪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眼泪,也是一个阶层的眼泪,眼泪能够哭倒长城的力量也源自于此。当荒诞流行于现实之中时,说明一切都具有了非人的意识,人的异化开始吞没自我也吞没他人,这个人的异化扩大化为一个阶层的异化。当一个阶层和另一个阶层在异化中相遇时,眼泪成了唯一的武器。眼泪压倒了长城,是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斗争。

故事最后,王暴薨,王位易主,长城坍塌,这个权力寓言终结。尽管权力统治的时代在碧奴的眼泪中无可挽回地死去,但权力的气息却经久不散。碧奴哭倒了长城,但谁又能说新君成亲王不会去建另一个长城,开始另一个权力统治的时代。小说里,历史的车轮仿佛不会向前走,这个世界似乎永远不会摆脱权力统治的宿命。

三、生存的困境

小说描绘了碧奴寻夫路上光怪陆离的奇景:被泪水氤氲之气笼罩的北山,萧条的人市、狂热的门客、异化的马人和鹿人,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荒诞的末世景象。小说中更是不断出现有关“水”的意象:秋天的河水、雨点般洒落的泪水、水和杂草联合收复的土地等。荒诞不经的人世百态和刚刚遭受了洪水侵袭的破败、萧条,让碧奴生存的世界充满着末世的凄凉。小说在这一点上契合了苏童作品一贯的风格——末世的颓废。人性的丑恶、人生的幻灭、生存的无意义,这样一个行将走向终结的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困境,所有人被桎梏其中,在清醒或沉睡中看着自己的命运走向终结。

碧奴和王国所有的人都被不可知的力量困在牢笼般的世界里。在这里,似乎连人的存在都充满着荒诞的意味。小说中的刺客少器身世离奇,背负血海深仇,这个角色本该是传统英雄人物的设置,但他行刺皇帝屡次落空,甚至连累碧奴一起入狱,悲壮地出场,却功败垂成。不适合做刺客的少器却做了刺客,这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也是这个巨大人生困境对他的嘲弄,于是本该成为荆轲式英雄的少器只能成为一个落魄的伪英雄,他的复仇只是一场笑话。少器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面对困境却无法突围。

同样,碧奴的千里寻夫也充满着荒诞的意味。柔弱女子碧奴在乱世孤身一人上路,身上只带了几个刀币,只是为给丈夫岂梁送冬衣。碧奴这样做是因为爱情吗?从小说中可以发现,本该支撑碧奴寻夫的坚贞不屈的爱情在作品中反而缺失,小说没有具体描写碧奴和岂梁的花前月下和山盟海誓,爱情只是一种抽象的存在。小说开始,岂梁就失踪了,对于读者而言,只知道岂梁是碧奴的丈夫而已,岂梁在小说的叙事中始终是不在场的。他们的相爱结合似乎也颠覆了人们的惯常思维,小说里写到碧奴“哭泣方法确实是有点愚笨,她不如别的女孩聪明,也就学不会更聪明的哭泣方法”。因为愚笨,碧奴不能像别的女孩一样嫁给商人、地主或是木匠、铁匠,只能嫁给有九棵桑树且是孤儿的岂梁。这是无奈的选择,说明支撑碧奴寻夫的动力并不是爱情。碧奴在临行前被女巫告知她会死在寻夫路上,但碧奴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寻夫的路程。这段寻夫之旅在没有爱情支撑的基础上变成了绝对性的“寻找”本身,表面上依然是传统道德式的忠贞的爱情,实质却是后现代式的绝望的寻找,因为这场寻找是不可实现的。碧奴的愿望和她所面对的现实也是不对称的,因为错位,让人感到荒谬和无稽。“寻找”不是为了爱情,而是已经成为碧奴的生存方式。小说里,碧奴的寻找成为了没有归途和结果的无望的追寻,碧奴终于冲破重重阻碍到达了大燕岭,却发现岂梁早已死去,命运仿佛和碧奴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以最为悲壮和残酷的形式消解了碧奴生存的意义。和少器一样,碧奴最终也没有在这个人生的困境中突围出去,命运是一个怪圈,让少器和碧奴都经历了从“期望”到“绝望”的残酷。

面对无法突围的人生困境,是在“他者”的困境中努力突围还是在“自我”的困境中走向灭亡,碧奴的答案是前者。尽管寻找无望,但碧奴依然坚持前行,作为一个孤独行走在路上的人,碧奴对自己的命运其实有着清醒的认识,“碧奴清楚地知道在这个绝望的人市上,她是最后一个怀着希望的人,她的孤单也是命中注定的”。寻找成了碧奴能够证明个体存在价值的方式,也是她面对生存困境的突围方式。正如鲁迅先生当年的反抗绝望哲学一般,碧奴主动向这个世界说“不”,她用她的寻找和眼泪对这个荒诞的世界和无望的人生困境发起了抗争。

再次面对孟姜女哭长城的古老传说,苏童并不想去渲染爱情的伟大,在他看来,生命本就是一个苦难的历程,人类总是被命运的无常和生存的艰难桎梏,碧奴不得不承受痛苦和命运的苍凉。碧奴选择当一个反叛者,当丈夫失踪的时候,桃村大部分女人选择等待和守候,或是只关注自己的生存问题,碧奴不愿像其他女人一样接受丈夫离开甚至死亡的事实,她不甘就此被命运嘲弄,于是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她的寻夫之旅也是一次自我拯救,也就注定了她的孤独,她无畏的寻找反衬出了其他人的苟且偷生。碧奴一路上看到了无数在人生困境中沉默、麻木等待人生走向终结的人:马人、鹿人、门客、苟安的底层民众。人类在生存过程中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生困境,为了生存,大多数人选择在压抑下苟延残喘,如同马人、鹿人般成为生活的奴隶,成为被阉割的人。碧奴是脆弱的,她唯一的武器就是眼泪,但她用眼泪、用自身的悲剧完成了一次反抗。柔弱的碧奴以她的单纯、执着解决了生存的困境,但这种方式却是无奈与悲哀的。小说中碧奴面对的人生困境有着现代意义的指向,从这个层面讲,小说是以当代视野对人类无法逃脱的人生困境进行了一次追问。

四、结语

《碧奴》是苏童的自我挑战之作,苏童用自己飞扬的想象力书写了一个新的传说,新的传说同时也意味着现代因素的介入,“重述神话”也就是用神话的想象来进行现代的思考。小说中天马行空的想象实则是沉重的现实,所描写的人性之恶、权力寓言和生存困境无一不存在于人类的现代化进程中。人类在拥有越来越多的物质文明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梦想的跌落、信仰的缺失导致人类生活在一个无家可归的荒原中。作品试图传达出当下人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情感,从而去解决人类生存的困境矛盾。碧奴用“眼泪”解决了生存的困境,那么当下的人类呢?现实尽管沉重,人类还是应该试图去飞翔,如果拥有了碧奴的勇气、执着,这个世界不至于完全绝望。“重述神话”项目的每本书上都写着这样的一句话:“神话是代代相传、深入人心的故事,它表现并塑造了我们的生活——它还探究我们的渴求、恐惧和期待;它所讲述的故事提醒着我们:什么才是人性的真谛。”通过小说《碧奴》,苏童展示了我们这个民族莫大的恐惧和悲怆,也展示了人类面对恐惧的勇气和信念,展示了人类生存的希望所在。

参考文献:

[1]芒斯龙.谢阁兰·芒斯龙书信集[M].巴黎:色依出版社,1985:257.

[2]苏童.自序[M]//碧奴.重庆:重庆出版社,2014.

[3]胡鹏林.文学现代性[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11.

[4]赵耀.“改造国民性”的继续:苏童《碧奴》新解[J].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145.

[5]福柯.规训与惩罚[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29.

(责任编辑:张璠)

Modern Metaphor of Ancient Legends On SU Tong’s NovelBiNu

XU Xia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Xi’an Peihua University, Xi’an 710125, China)

Abstract:SU Tong’s novel Bi Nu is one of the global projects of “restatement myth”. The novel uses a new form to rewrite the story of MENG Jiangnv’s crying the Great Wall. Through the magnificent imagination and stranger narrative way for a recreation of ancient legend but under the cloak of the “restatement myth”, the work is a metaphor for the modern civilization, which gives the original beautiful myths and legends of the plight a layer of modern civilization fate color. By describing Bi Nu’s experience of looking for her husband, the novel shows the human indifference, national political power of coercion and the plight of human existence, which is undoubtedly the metaphor of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of human history.

Key words:Bi Nu; legend; modern metaphor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297(2016)01-0079-05

作者简介:徐翔(1981-),女,河南南阳人,西安培华学院人文学院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陕西当代文学中的反现代性书写”(2014I28)

*收稿日期:2015-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