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红
(亳州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亳州236800)
民歌中虚词的功用
魏小红
(亳州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亳州236800)
摘要:民歌中虚词的灵活运用,使民歌具有了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并充分彰显出不同民歌的体裁特征、地域特点与民族风格,再现了创作者的情感体验和人生感悟,折射出各民族、各地区人们不同的文化心理与审美情趣。
关键词:民歌;虚词;体裁;情感
“民歌是劳动人民在社会实践中口头创作的歌曲”[1](P1),是广大劳动人民在生产生活中,用来表达其喜怒哀乐等思想情感的艺术形式之一。吴伟业《北词广正谱》言:“曲文之中有正字,有衬字。”民歌中的正字,主要用来表达民歌的具体内容;而其衬托性词句(虚词或衬字),则作为其表情达意的辅助手段。虚词或衬字指“曲子在曲律规定字以外,为了行文或歌唱的需要而增加一些字”[2](P155)。民歌中虚词的使用由来已久。《诗经·魏风·伐檀》和《诗经·小雅·伐木》中,就使用了象声词“坎坎”“丁丁”“许许”。从发生学角度来看,虚词是原始人类在语言产生之前,迸发于胸中的各种情感外显的历史遗迹。[3]原始人因情感的激荡,而发出的“啊”“哦”“唉”“呜呼”“噫嘻”一类的声音,既是音乐的萌芽,也是孕而未化的语言。[4](P96)马克思主义语言起源论认为,劳动创造了人,也创造了语言。鲁迅先生在《门外文谈》一文中,便对“古人劳役必讴歌,举大木者呼‘邪许’”,做了形象的描述:“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按照字数的多少,虚词可以分为衬字、衬词和衬句。民歌中的虚词,主要包括语气词“哎哟”“啊”“得儿”“哎咳哟”“哟嗬”“呀”等,象声词“七个隆咚”“崔冬崔冬”“铿冬铿”等,以及称谓词“同志哥”“郎啊”等。有时,如“一朵莲花落”“杨柳叶儿青”“亲亲哪”等实句实词,在民歌中也可用作虚词,如四川巴山民歌的显著特点,即实词实句作衬词衬句。这可视为虚词的特殊用例。本文即拟以衬字、衬词为基准,讨论民歌中虚词的功用。
一
在现代汉语中,“虚词没有词汇意义,只表示一定的语法意义,一般不能独立使用,充当句子成分”[5](P73);但在民歌中,虚词却是唱词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渲染气氛、表情达意等方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无歌不衬,无衬不歌”即就此而言。
按照不同的体裁,可将民歌划分为号子、山歌、小调等。不同体裁的民歌,虚词的使用各不相同。例如,劳动号子是由原始形态的呼喊,而逐渐发展成的韵律和谐、节奏感强的艺术形式,因此之故,其唱词多为劳动人民根据劳动的实际场景即兴编创而成。演唱时,领腔者唱正词,众和者则以虚词应和。其虚词的使用目的,在于提振精神,鼓舞士气,以使劳动者动作协调。林区劳动者在用绳子把木头拽上楞垛时所喊的《上楞号子》,便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一领众和的演唱形式。《上楞号子》中的虚词,多用劳动呼号词,如“嗨哟”“哼哈嘞”“嘿嘿嘿吆”“呵佐”“咳吆咳吆”“呵咳”之类。虚词在合唱声部中的集中运用,使《上楞号子》显得节奏感异常强烈。可以这样说,特定的劳动状态与特定虚词的对应,催生了不同类型的劳动号子。此外,山歌中的虚词,集中体现了山歌悠长自由的特征;而小调中虚词的运用,则极尽丰富变化之能事。
著名词作家邬大为认为:“民歌中的虚词本身并没有包含什么文字的意义和思想内容,它们的存在,完全是为了表达一种情感和强化一种风格。这种风格包括民族风格和地域风格。”[6]我国幅员辽阔,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由于地理条件、自然环境的不同,我国既有高亢燎亮的高原民歌,热情奔放的草原牧歌,也有雄奇质朴的陕北民歌,生动活泼的东北民歌,高亢豪迈的川江号子等。在不同民歌中,由于虚词不受字数、韵脚的约束和限制,可以尽情歌咏,随感而发,因此,各民族、各地区民歌中虚词的选用,便充分彰显出了浓郁的民族风格和地方特色。近年来广为传唱的《青藏高原》中的“呀啦嗦”,就是藏族民歌中常用的虚词。其既具有典型的民族特点,又有显著的地域特色。又如,陕北民歌中“白格生生”“蓝格英英”“红格丹丹”等叠词的运用[7],青海、甘肃和宁夏一带花儿中的尾衬“呀”字,东北民歌中常用的“那咳”“呼咳”“哎咳”,湖南民歌中所用的“喂呀咯子哟”,四川民歌中所用的“喂”“啥”“嘛”,彝族民歌中所用的“赛洛赛”,川江号子中所用的“吆嘿”等语气词,都大大增强了其独特的地域色彩,充分体现出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民歌的鲜明个性。这些极富地域色彩的民歌,成为中国民间音乐中一道极其亮丽的风景。不仅如此,即便是表达同一主题内容的民歌,因地区的不同,其所使用的虚词也存在明显的差异。淮北民歌《赶大车》中的“得儿达达哦干”,与云南民歌《放马山歌》中的“哟哦”,虽都是农民吆喝牲畜(马)时所使用的虚词,却并不相同。这既在于南北地区吆喝牲畜的习惯不同,也在于北方语言中卷舌音“儿”比较明显。有时,即便同一省份的民歌,其虚词的使用,也存在区域性差异。安徽当涂民歌《姐在田里薅豆棵》和安徽六安民歌《劝郎》,虽然都使用了称谓词“哥哥”,但当涂民歌将其唱成“哥格”,六安民歌则将其唱成“哥啊”。一言以蔽之,民歌中各具特色的虚词,充分体现了独特的民族特点、民族智慧、民族个性和民族情感,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风格。
二
民歌中虚词的使用较为灵活。这集中体现在三方面。其一,其在数量上没有严格的要求。不少民歌唱词中,虚词往往比正词还多,如商城民歌《对花》中的虚词是正词的两倍以上;而有的民歌如东北林区的抬木号子《拉鼻子》,则完全没有表达具体内容的正词,所用全部是诸如“哎咳嘿哈”一类的虚词。其二,其在民歌中的位置也较为灵活。根据表情或歌唱的需要,虚词或用在民歌开头,或用在民歌中间,或用在民歌结尾,并没有一定之规。用在民歌开头的虚词可以先声夺人,使民歌“未成曲调先有情”,而歌尾衬词则是侗歌的典型特征之一。其三,在同一首民歌中,虚词可以交替出现,如有些金华民歌的尾衬与首衬相同,首尾遥相呼应,使唱词极富节奏感和韵律美。虽然如此,民歌中虚词的灵活运用,必须视曲调、节奏和思想情感表达的需要而定。
“诗言志,歌永言。”作为劳动人民为表达思想感情而集体创造的一种口耳相传的歌曲形式[8](P112),民歌唱词中的语气词和叹词,是人们“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的最直接的体现。从语言学角度而言,民歌中的虚词既是一种语音符号,包含一定的语义,更是一种情感符号,可以传情达意。江西民歌《卖花调》中“哟”“咯”“哎哟”“罗喂”几个虚词的穿插使用,进一步烘托了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美好景象,再现了歌者内心的喜悦之情;如果将其删掉的话,歌者内心的喜悦、惬意之情便难以传达出来。河北民歌《孟姜女哭长城》中 “哎”“这”“那”几个虚词的使用,则再现了孟姜女悲伤的心境;倘若将其全部去掉的话,其表达效果势必将大打折扣。长吁短叹本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情绪的自然流露,借助于感叹词、语气词等虚词的咏叹,民歌巧妙地再现了歌者内心丰富的情感世界。
虚词在民歌中的巧妙运用,使得民歌的唱词富有节奏感和韵律美。“它们 (虚词) 是歌曲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对表现歌曲的思想感情和音乐结构,具有重要的作用。”[9](P48)民歌中的虚词,蕴涵着歌咏者意犹未尽的万语千言,万般情怀,具有很强的表现力、感染力和艺术魅力。《上楞号子》在演唱时,八人分为两个声部,相隔一拍依次轮唱,节奏的缓急因抬木头的轻重而定,一拍一步。由于唱者先后有别,其所唱出的曲调不尽相同,故而形成了多声部,极富节奏感和韵律美。东北林区搬运号子《哈腰挂》中的“嘿”“嘿呦——嘿”等虚词,以及人们抬石头时所唱号子中常用的“哟嗬嘿,哟嗬嘿”等虚词,在统一劳动者步调的同时,均体现出强烈的节奏感和韵律美。“衬词虽没有意义,但决不是可有可无的。没有它就拗口,有了它就顺口,就悦耳。”[10](P176)陕北信天游中的“哎呀”“那个”等虚词,以及山歌中的“哎嗨哟”“喂”“嗬”等虚词,无不强化了民歌的韵律感和节奏感,故歌者唱来朗朗上口,听者听来和谐悦耳。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朱光潜先生指出:“歌词必须加上‘衬字’才能与乐调合拍,如《诗经》《楚辞》中的‘兮’字,现代歌谣中的‘咦’‘呀’‘唔’等字。”[11](P12)
总而言之,民歌中虚词的灵活运用,不仅为演唱者即兴编创唱词提供了必要的空间,为歌者炫技较量提供了相应的平台,更为词曲编排等艺术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由是而言,民歌中虚词的功用,可谓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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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朱光潜.诗论[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收稿日期:2016-04-10
基金项目: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AHSK11-12D202)
作者简介:魏小红(1978-),男,安徽亳州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语言学、应用语言学与地方民俗文化研究。
分类号:H14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395 (2016)06-005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