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兴平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贾平凹长篇小说《古炉》评析
管兴平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摘要:《古炉》的人物形象鲜明,历史叙事明确,创作特色突出。作为一部写“文革”的小说,《古炉》不仅描述了历史事实,还原了历史现象,而且探寻反思了事件发生的文化心理。小说虽从个人记忆出发,却将其提升到了民族记忆的高度。
关键词:“文革”;个人记忆;贾平凹
怎样表现“文革”,是当前文学创作中亟待解决的大问题。“文革”正在离我们远去,不独因为时间越来越远,人们关于“文革”的记忆日渐模糊,而且因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刻意或无意的遗忘。正因为如此,那些拥有“文革”记忆的人的述说,就显得异常珍贵。贾平凹的《古炉》,运用写实的手法和叙事方式,通过叙写人物并进行一定的反思,不回避历史真实,在事实基础上述说,带有书写民族记忆的特点。贾平凹说:“我的观察,来自于我自以为的很深的生活中,构成了我的记忆。这是一个人的记忆,也是一个国家的记忆吧。”[1](P604)
一、人物描画
古炉村是一个烧瓷器的小山村。山清水秀,民风古朴,村中朱姓人居多,剩下的大部分是夜姓,还有一些杂姓。当“文革”到来时,夜、朱两姓分为两派,分属榔头队和红大刀队,后发生严重武斗,各有死伤,最后两边头目均被解放军抓住枪毙。夜姓以霸槽为代表,属联指。朱姓以天布、灶火、磨子为代表。小说还描写了地主后代守灯、杀人犯麻子黑、古炉村的民间文化守护者善人,以及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穿线人:四类分子后代狗尿苔。
霸槽与村长满盆女儿杏开要好,虽在村中修鞋,心里却总想着干大事。他精力旺盛,有谋划,个性强。“文革”给他带来了机运。他的“革命理想”所有的,除了农民传统的思想外,剩下的就是模仿领袖人物:一面“革命”(打砸抢),一面欣赏美(古炉村景色)。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榔头队武斗胜利后,霸槽组织队伍到各地游行,大家回到古炉村时,已是头昏眼花,“刚到了石狮子那儿,霸槽往石狮子上一坐,大家就都坐下来。霸槽并没有训斥,高扬了头往南山上看。天阴得瓷瓷的,但南山上却起了白云。这些云像是从雪地里长出来的,一堆一堆往天上长。霸槽突然说了一句:还是咱古炉的景色美”[1](P517)。但这只不过是霸槽制造出的一个假象,因为他不仅破坏了瓷场,而且还砍了大白皮松(古炉村的风水树)。他的这些行为,表面上是为了破除封建迷信,但骨子里依然有着很强的封建意识,即以此在农民中树立自己的威权。而他抛弃已经怀孕了的杏开,别恋马部长(霸槽的造反导师),更是对乡村道德原则的彻底背弃。
十二三岁的狗尿苔因出身不好(爷爷被抓丁到台湾去了,虽然他是被爷爷捡来的,与爷爷并没有血缘关系),一直是众人玩乐取笑的对象。小说刚开始时,村里虽然划了阶级成分,但在表面上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彼此也就相安无事;只有作为四类分子家属的狗尿苔,是乡村各色人等支使的对象。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他感到只有霸槽对他好,所以他就处处向着霸槽,以此寻求心理安慰。“文革”正式开始后,阶级恨与族仇逐渐公开化,村里也分出了派别。不属于任何派别(他的身份使他成不了任何革命的一派)的狗尿苔,在两派斗争中逐渐被扭曲,学会了看人眼色行事。善人说他是一个“命须人”(因为支书、婆婆、杏开母子这些沦落者还要依靠他。他还有很多责任要承担)。在“文革”初期,贾平凹就是像狗尿苔这么大的孩子,所以这个人物身上,是寄予了作家很深的生活感想的。当然,作家并没有赋予狗尿苔以很大的责任,因为他毕竟只是小说中一个串连各色人等的角色。
给人说病(其实就是说文化)的善人,是一个有良知的乡村知识分子。他的存在标明了一种价值尺度,乡村的对或错可以通过他的行为得以衡量。其他人的行为活动等等,在与善人理念的相较之中,各个显示出了本相。但是善人最终也不得善终,因白皮松被炸,他神志恍惚,卧床不起,以致后来于庙中失火时被烧死。这些情节表明,乡村传统伦理的溃败,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二、历史叙事
小说从冬天开始,经过春夏秋冬,再到春天,在一个不太长的时间段内切入“文革”。从小说开头的交代来看,这个自然小村并不平静,在此之前的阶级成分的划分,以及对地主富农财产的瓜分,已然使这个乡村社会的人际关系产生了裂缝。1949年后开展的一系列运动和农村的大变革,使得小山村在“文革”前夜就已经积攒了足够的火药,只等着被点燃时刻的到来。
这部小说在描写“文革”时,带有明显的个人反思色彩。“文革”是由上而下发起的一场政治运动。小说则表明,不管上面怎么闹,“革命”毕竟也在下面(最基层)发动起来了。但在这场所谓的“革命”中,农民们并没有什么规划和目标,只顾着报私仇,比如说,不管是霸槽的榔头队还是天布的红大刀队,其间的争斗,尽管也有着实质性的真实的对抗,但大都混合了私利与族仇;再如,其造反虽然在形式上也分为两派,但实质上却混合了族姓之争。所有这一切,都使其所谓的“革命”,带有浓郁的封建色彩。而榔头队借粮借面杀猪的共产风气,显然又带有无政府主义的特征。由此而言,小说明显地带有贾平凹本人的记忆和经验。
小说表述历史的意味也非常明显。对于文学作品中的历史述说或者说历史叙述,南帆有一种看法:“在我看来,人们期待长篇小说的一个传统主题是——历史。以文学的形式叙说历史,这是长篇小说由来已久的文化功能,人类在演变之中逐渐意识到了历史的意义;历史是一种镜像,过往之事是现实乃至未来的规约、借鉴和暗喻。这个意义上,历史与现实是一体的;认识历史不仅是历史学家的事。”[2]小说将叙述时间集中在“文革”发生初期的一年半时间内,由此描画出了一幅动态的历史图景。从新世纪文学关注底层、关注都市的背景而言,描写当代历史,需要作家有一定的担当和勇气,毕竟现实中还是存在着一些难以把握的禁区,需要作家从更高的视野来俯瞰历史,需要作家有更清醒的头脑来掌握写作路向。当然,小说的“文革”叙事,因带有了逼近某种现实的意味,故而显示出了一定的深度。
同样的,“文革”的历史叙事并没有阻止作家跃入个人的感性层面。作家的叙述注重细节,不避琐碎。小说在叙述悲剧事件时,总会将其产生过程一步一步铺陈开来,比如叙述霸槽的一意孤行时,便从因为村里人不太在意他,他才更多地从自己身上寻找异禀征象,因而做出了异于常人的举动,逐一展开叙述;再比如叙述朱、夜两姓的夙怨时,便由其之前彼此的相互隐忍,再到经由一件件小事促成怨恨的大爆发,逐一展开叙述。由此可见,在叙述上,这部小说是“从种种概括性的历史叙事转向了个别、感性、具体以及日常情景”[2],而后一点则更显重要。可以这样说,小说叙述是历史叙事的原生态展现。
三、创作特色
在创作的早期,贾平凹既善于把握社会变局,也擅长书写人性,《鸡窝洼人家》《腊月·正月》为他赢得了很大的声誉。到后来,贾平凹转向描写城乡变迁与都市生活,尤其是《废都》时期,其作品传统文人气息突显,且注重借鉴传统小说技法。而在更后来的一些小说比如《秦腔》中,贾平凹则更加有意识地彰显民间文化,发扬传统文人画技法。贾平凹是中国当代非常重要的乡土作家。他的创作,在坚守中国现场之路上走得很决绝。《古炉》同样发扬了前面一些创作的特点,又表现出了具有现实冲击力的一面。大略而言,《古炉》主要有如下创作特色。
民间价值取向。《古炉》中善人身上所彰显出的民间文化特性,以及狗尿苔能闻见某种气味并与飞禽对话的特异功能,可以看作自《废都》以来,贾平凹作品执意于彰显民间文化特色与通灵色彩的延续。这一描写中的神秘和荒诞交织,敏感和旷达并置,显示了贾平凹在当代文学整体接受西方文化大背景下的民间价值取向。贾平凹之所以选择这种描写方式,从深层意义而言,与其持有的命运观相关联。贾平凹说:“如果一件事的因已经开始,它不可避免地制造出一个果,被特定的文化或文明局限及牵制的整个过程,这可以称之为命运”,“古炉村人就有了‘文革’的命运,他们和我们就有了‘文革’的命运,中国人就有了‘文革’的命运”[1](P604)。从这一意义而言,小说藉此预示了逝去的乡村文化再也不可挽回。
人性本相的揭示。小说中不同派别间的争斗,往往由细小的事件开始,渐至形成积怨,仇恨加深,以至于到最后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敌对斗争。贾平凹写出了这一人性恶的具体表现。这样的人性本相的揭示,透露出厚重的悲凉色彩。这样的“文革”书写,无疑更能打动人,更能促使人展开深一层次的思考。同时,小说在描写双方打斗时,对双方仇恨的发展过程,以及打斗中一系列残忍血腥事件的叙述,线索繁多而明晰,层次分明。当作家将美术与文字结合在一起,用以彰显人心险恶背后的负面的文化累积时,作家的图画式表述就更加使人感到震撼。
回归写实。贾平凹说:“最容易的其实是最难的,最朴素的其实是最豪华的。什么叫写活了,逼真了才能活。逼真就得写实,写实就是写日常,写伦理。”[1](P607)从《高老庄》《怀念狼》开始的以实写虚的手法,是贾平凹跃上一个新层次的写作方法;而在《古炉》中,贾平凹则再次回归写实。他是在刻意地表现真实。这也是他的个人记忆。在贾平凹那里,忠实于个人记忆,就成为其对历史负责任的态度。贾平凹所书写的个人记忆,是他的个人意识,当然也带有他的个人意愿。这种个人意愿中,必定带有主观化的成分。但是当贾平凹将一段不太长的历史呈现出来时,其又带有客观对应物现象还原的意义。虽然我们不能说贾平凹的这部小说通过个人记忆写出了民族记忆,但至少他是在朝这条道路前行。要达到书写真实的“文革”这一目标,还需要作家本人和许多同道的共同努力。
参考文献:
[1]贾平凹.古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南帆.历史叙事:长篇小说的坐标[J].文学评论,1999(3).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收稿日期:2016-05-26
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2012y025)
作者简介:管兴平(1969-),男,湖北潜江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395 (2016)06-0013-03
On Jia Pingwa’s NovelTheAncientStove
Guan Xingpi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Yangtze University,Jingzhou 434023)
Abstract:The Ancient Stove has bright character image,clear historical narrative,and prominent features.As a novel writing “the Cultural Revolution”,The Ancient Stove not only describes the historical facts,but also restores the historical phenomenon,and explores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the incident.Although the novel from the personal memory,but it will be raised to the height of the national memory.
Key words:the cultural revolution;personal memories;Jia Ping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