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英伽登现象学美学阅读理论的读者意识

2016-03-20 23:34吴舒婷顺德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广东顺德528300
东莞理工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现象学客体艺术作品

吴舒婷(顺德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广东顺德 528300)

论英伽登现象学美学阅读理论的读者意识

吴舒婷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广东顺德 528300)

随着当代文学评论“对象化”倾向益盛与新媒介的不断冲击,文学式微与阅读式微接踵而至。现象学美学理论强调交流与融合,凸显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主体地位。英伽登作为现象学美学走向成熟的代表人物,从本体论出发强调个体阅读体验,赞赏读者积极构建对象世界的首创性和能动性,重视阅读过程中直接地生动地呈现,并对阅读后的种种现象进行反思,其理论蕴含着强烈的读者意识。英伽登科学、细致研究文学的艺术作品的方法和认为读者能直观文学作品本质的分析为当下文学批评如何“接地气”和大众读者告别“异化、冷漠”、实现“深度阅读”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英伽登;现象学美学;阅读理论;读者意识;阅读体验

20世纪西方文论不仅围绕怎样写展开,而且更重视怎样读[1]76,但阅读问题却愈来愈引起世界各国专家的关注和忧虑,“阅读新境界”也离我们越来越远。用一句话来形容当下严肃文学的处境,完美与偏执的“尼采式哲学”演绎得颇为贴切:“就在我们相信我们是站在坚实、安全的地面上之时,现实中的万事万物却是摇摇欲坠不稳定的。”[2]52

理论家拉开自己与读者之间的距离,用纷繁芜杂的思想观点、名词术语“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已成为一个“顽疾”[3]223。沃尔夫冈在《重构美学》中说:“倘若修辞的光彩比起判断的公正尤要夺目,那么科学势必就会受到损害。倘若虚构的审美法则取代真理,多元性取代义务,那么启蒙将会失去目标,摇摇欲坠。最后,倘若基本问题成为趣味的问题,那么理性将被一种丑陋的方式所篡改”[2]27。文学批评与大众认知的隔阂从本质上讲是文学理论忽视阅读体验的问题[4],同行觉得冗长杂沓、空无一物,读者视之面目可憎、束之高阁,再加上媒介文化语境来势汹汹,阅读的扁平化、快餐化、图像化打破“孤独”的阅读状态,新媒介冲击带来阅读状况、文学生产、文学研究的变革,不断引发大众文化与经典阅读之间的冲突[5]。

任何阅读都包含三方面构成要素:读者(谁在读)、文本对象(读什么)以及阅读行为(怎样读)。读者在文学理论中的缺席一直延续到20世纪。传统观点认为阅读是一种从书面语言和其它书面符号中获得意义的社会行为、实践活动和心理过程。作者是发出交际信息的一方,读者是接收和处理交际信息的另一方。20世纪西方文学批评历经以作家为中心到以文本为中心再到以读者为中心的转变,现象学美学打破“世界-作家-作品”的三位格局,凸显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地位,强调交流与融合。英伽登作为现象学美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从不同角度阐述读者构建对象世界的过程,分析读者与虚构对象之间的交流,承认作品的客观限制和读者的修正补充,明确“阅读文学的艺术作品能够‘积极地’完成”[6]39,赞赏读者的首创性和能动性,认为文学的艺术作品客观意向的呈现、审美经验和审美价值的实现都有赖于读者的阅读活动,并对阅读后的种种现象进行反思,以其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知证明“批评是阅读过程的延伸,批评家只是典型的读者,是特别善于表达的读者”[7]114。英伽登科学、细致研究文学的艺术作品的方法和认为读者能直观文学作品本质的分析为当下文学理论如何“接地气”和大众读者告别“异化、冷漠”、实现“深度阅读”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现象学美学与读者意识:交流与融合

20世纪初,德国哲学家埃德蒙·胡塞尔(Edmund Husserl)力图走出传统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局限,从而在世界掀起了现象学哲学思潮。1907年,胡塞尔曾对现象学作过如下论述:“现象学:它标志着一门科学,一种诸科学学科之间的联系;但现象学首先同时并且首先标志着一种方法和思维态度:特殊的哲学思维态度和特殊的哲学方法”[8]35,胡塞尔的这个定义包含了“作为方法的现象学”和“作为哲学的现象学”两种含义。美国现象学学者詹姆士·艾迪(James M. Edie)指出:“现象学并不纯是研究客体的科学,也不纯是研究主体的科学,而是研究‘经验’的科学。现象学不会只注重经验中的客体或经验中的主体,而要集中探讨物体与意识交接点。因此,现象学要研究的是意识的意向性活动(consciousness as intentional)”[9]9。世界并非独立于主体意识的客观实体,也非存在于主体意识之中,而是一种“意向性”(intentionality)结构,一切意识都是指向某物的意识,而一切存在物只有进入意识活动才得以呈现。在现象学的意向性活动中,意识总是向客体的投射,客体对象则是在意向中被给予的对象,是自明的;意向主体与被意向的客体相互包含。对于运用现象学方法对文艺理论诸问题进行理论与实践探索的现象学美学来说,强调的则是主客间的互相交流与融合。

现象学美学的“交流与融合”指的是在纯粹意识领域中意识活动与对象之间意向指向与意向性给予的交流。在现象学理论视野中,读者意识是理论家对读者在文学活动中地位的认知,强调读者是文学意义和审美价值的最终实现者和创造者,赋予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主体地位[10]43-52。读者即是“主体”(subject),而不是“主观”(ideas of the individual),客体不是纯粹的物质形态,而是一个能影响主体意向的准实在。从现象学美学的发展历史看,日内瓦文学批评派直接涉及阅读、批评问题,主要的现象学理论家们,如英伽登、杜夫海纳、普莱、伊赛尔等,也都论及阅读问题。作为现象学美学走向成熟的代表人物[8]18,罗曼·英伽登在对文学的艺术作品四个层次、“不定点”和“具体化”等进行深入分析后,提出艺术作品具体化的问题就是怎样阅读的问题。现象学美学的阅读不是在作品中“抽取意义”,而是要通过“现象直观”和“本质直观”抛弃个体世界观的偏见,在不偏不倚的中立中“直观”呈现于读者面前的现象本质结构。现象学的读者,在海德格尔那里是一个倾听者,在杜夫海纳那里是一个具有肉体感知、想象和理解等审美知觉的读者,在莱普那里是一个与作品作者的“自我”交流的“我思”,在伊瑟尔那里是一个“隐含的读者”,而在英伽登这里是一个抱着审美态度、积极努力的读者。

英伽登热衷探讨现象学美学的性质和基本课题,包括观念论、实在论等基本哲学问题,这为其他学科提供了基础的“精密科学”,并确立了一种独特的美学指向或美学定义。英伽登现象学美学运用“搁置”方法和“意向性”理论揭示文学作品是一个分层的、复调和谐的存在,即一个纯粹意向性客体的存在。通过批判从古代、文艺复兴和新古典主义以来对待文学作品及其审美经验的单面态度,进而驳斥第一批现象学著作涉及到将艺术作品看作永恒不变的理想客体以及简单将美学研究当作一般领域的系统化等认知。“我认为把两种研究路线——(a)对艺术作品的一般研究和(b)审美经验(创造经验、接受经验)相互对立起来是错误的”[1]76。出于对美学研究以及现象学内部始终在主客观两极之间摇摆的不满,英伽登在批判早期现象学代表人物瓦德玛·康拉德(Waldemar Conrad)和莫利兹·盖格(Moritz Geiger)后进一步质疑:什么是一般领域?讨论具体作品体验的经验的一般化,这种方法有何意义?讨论得出的经验是何经验,有何借鉴价值?他认为对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以经验主义的一般化方法进行分析从而得出“科学”结论完全没有必要,现象学研究对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的观念作本质性(eidetic)分析。

在英伽登《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中,以“阅读”为章节主题词的共有三部分,分别是第一章第九节《消积阅读与积极阅读》,第二章第十六节《在阅读过程中了解文学的艺术作品》和十九节《阅读后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在英伽登看来,如果读者要理解整个作品,首先要到达其所有层次,尤其是最后一层再现客体层,通过自然而然的想象,明确人物、事物、事件,关注人物之间、事物之间、事件之间的相互关系,抽离定式思维、现实世界进入作品描绘的对象世界,在阅读体验中品味作品独特的结构和丰富的细节,实现与作品交流、与作者共同创造独特的意向客体。

二、阅读态度:积极地体验

面对文学的艺术作品,我们需要怎样的读者?根据读者的任务是“对作品描绘的客体进行意向重构和认识”[6]36,英伽登把读者分为两类:消极读者和积极读者。消极和积极之间的区别无非是读者有没有参与到作品的构成和认识中去:“积极的阅读活动要求我们专注、能动性,在大量知觉材料基础上,引向感知的实在对象。只有当对象对于我们来说是可接近的,才会与其直接交流,同某种真正给予的和自我呈现的东西交流”[6]39。

为什么要积极?为什么要努力?因为艺术作品不仅是本质存在着,而且时刻向读者进行示意行为,读者的首创性和能动性使交流与融合成为可能。文学作品在阅读开启后便是多层次间各具特色的动态展开——文学作品的句子、句群、章节在时间和空间中“延伸”,延伸带来四个层次的交错和交融,客观存在的“不定点”引导读者走向独特的意向客体。文学的艺术作品无时无刻不在向读者说话和暗示,消极读者疲于应付字与字、句与句、句群与句群之间的表面意义,而疏于理解,甚至不予理解作品形成的图式化外观,没有进入作品的对象世界,就更不可能形成独特的意向客体。相反,积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认真专注,能动性、创造性强,在大量知觉材料基础上,引向感知的实在对象,与作品产生了实际交流。在此英伽登强调,只有当对象对于我们来说是可接近的,才会与其直接交流,同某种真正给予的和自我呈现的东西交流。

阅读是读者特殊的创造活动,艺术作品具体化的问题就是怎样阅读的问题,这与文学的艺术作品结构中存在大量客观的“不定点”有关,阅读过程是具体化过程,也是填补“不定点”的过程。《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要求文学批评者、当然也包含积极的读者提出并回答两个根本问题:(1)文学的艺术作品是如何构造的;(2)对文学作品的正确认识是如何产生的。就文学的艺术作品基本结构的基本观点,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是一个多层次的构成,即国内研究探讨最多的“四个层次”问题:第一层是词语声音构成的语音层,第二层是句意句群构成的意群层,第三层是作品描绘的各种对象及其外观构成的图式化外观层,第四层是句子投射的意向事态中描绘的客体层次。四个层次的材料和内容互相联系并具有形式统一性。英伽登在《文学的艺术作品》第十一节《再现客体的具体化》中提出“不定点”的概念:“我们把再现客体没有被本文特别确定的方面或成份叫做‘不定点’。”[6]50。“不定点”有三个特性:普遍性、客观性和多样性。(1)关于普遍性。文学作品描绘的每一个对象、人物、事件等等,都包含着许多“不定点”。特别是对人和事物的遭遇的描绘。一般来说作品中描绘的人物的生活都要持续一段完整时间。我们只知道某个人物在特定时间存在着,但他到底干了什么以及全部的人生经历却并未说明。(2)关于客观性。“不定点”的存在是客观的、必需的,它不是创作失误或偶然发生的结果,相反,任何作家都不能用有限的词语和句子明确而详尽地描述作品中的所有对象,即不能建立无限多的确定点。当然,并非所有的描绘对象都要在作品中展现绝对的、直接的、确定的要素或所有丰富多样的元素,而我们也清楚特性和事实数量不必和语词或句子的数量相等,各个层次往往被间接地揭示了。有意的模糊才能凸显确定点。那确定点是什么呢?“在文本中被表现的东西只能确定一个那些对象的不变的和必要的属性”[6]51,简单来说,大部分事物处于不确定状态,大部分人物只有一个轮廓,文本应表现的是不变和必要的属性。(3)关于多样性。对“不定点”的选择具有个体性和多样性。不同的“不定点”还可以构成文学作品的独特特征或艺术风格,譬如“诗歌越是‘纯粹’抒情的,对本文中明确陈述的实际确定就越少:大部分东西都没有说出”[6]51。

文学作品在它的具体化中、在每一次个体阅读体验或者审美经验的变化中孕育其生命[11]316-335。作为读者,我们的首要问题是“为什么读”以及“读什么”。英伽登把文学作品看成通过作者和读者构建而意义不确定的存在对象,认为意义并非读者阅读的终极目标,这与胡塞尔所说意义只是达到意指对象所经过的通道一脉相承,从根本上改变了西方传统认识论上作品是有意义的确定对象的作品构成观。他清醒地看到“认识”只是读者和文学作品交流的一种方式,没有读者的积极参与,文学作品既不能带来正确的知识,也不能给予任何意义和价值,“如果我们积极地思考一个句子,我们所注意的就不是意义,而是通过它在它之中所确定所思考的东西”[6]56。就“正确的知识”而言,只有文学的艺术作品中一系列特殊的、非常重要的问题,才能构成美学一个领域的基础和客观地理解文学艺术的艺术价值与审美价值的可能性基础。就“正确的认识”而言,首先,要清楚它是被动的、被接受的,能否认识审美对象关键在于个体与作品的联系,即个体怎样理解作品本身及其再现,期间并不排斥情感。其次,“认识”作品有许多方式和途径。可以审美地体验,也可以在前审美认识或本身不是审美的但建立在审美经验基础上的认识中理解它们,但只有后者才能提供关于作品价值的正确知识。

三、阅读过程:直接地生动地呈现

作为读者,艺术作品带来的不仅是所谓的意义,最令人感到兴奋和愉悦的是阅读过程,这与读者的创造性和能动性有关。波兹曼在谈到读书时说:“自从有了印刷的书籍之后,一种传统开始了:孤立的读者和他自己的眼睛。口腔无需再发声音,读者及其反应跟社会环境脱离开来,读者回到自己的心灵世界。整个阅读的过程,作者和读者仿佛达成共谋,对抗社会参与和社会意识。”[12]292

这里我们要注意“共谋”这个关键词。“共谋”是作者与读者的共同创造,当我们谈到伟大的艺术作品时,作为作者和读者其实都在试图理解它,作者是亦步亦趋的回顾与修正,读者是在对作品的具体化中上下求索,他们理解的不仅是语音层、意群层和图式化外观,更重要的是能否达到文学的艺术作品第四层。

对读者来说,能否顺利步入艺术作品的对象世界、成功建构意向客体,其必要条件有二:一是文本的特殊性启示,二是读者的能力和读者被文本推进的状态。由于文本无时无刻不在向读者进行意向投射,因此英伽登把阅读能力看成是一种特殊的创造活动,是对作品描绘的客体进行意向重构和认识。因此,“不定点”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任何困扰,因为在阅读之际,读者忽略了“不定点”,不知不觉、合情合理地填补了“不定点”,英伽登认为这是一种“超越”:“超越既定之物并趋向某种先前并不存在的且为艺术家或观察者的纯真产物的新东西产生的活动”[11]78。抽象的东西以及“不完整”的东西也可以成为审美经验和审美评价的对象,就像中国绘画中的“留白”艺术。“于是读者阅读‘字里行间’并且补充了再现客体在本文中没有确定的许多方面,通过对句子特别是其中的名词的‘超明确’的理解。我把那个补充确定叫做再现客体的具体化”[6]52。

读者最重要的审美体验是什么?第二章第十六节《在阅读过程中了解文学的艺术作品》告诉我们是“生动”。“当我们逐句逐句地阅读一部作品并且在阅读的每一阶段都进行着前面所描述的各种活动时,所读的作品只有一部分直接地生动地呈现给我们。它的其余部分当然并没有完全从我们的实际意识中消失,但它们不再以那种生动的方式呈现出来,除非我们进行某种特殊的活动回忆起它们”[6]99,“作品生动地呈现的阶段的范围必须包含在读者目前时刻的‘延续’的界限内”[6]100,“在阅读一部作品的过程中,直接生动地呈现给读者的总是一个新的部分或阶段。每个阶段都从读者不了解的和仅以模糊的方式宣告自己存在的状态过渡到直接呈现的状态来,然后又立即变成已知的但不再是现实的和生动的呈现形式”[6]100。反思阅读过程,我们可能努力在发掘各种意义,也可能在“浸淫式”阅读[13]中感情泛滥,但是我们往往忽略了阅读的基础——“直接地生动地呈现”。如果没有直接地生动地呈现,也就没有在阅读的这个时刻读者积极地进行着构成具体展开的句子意义的活动。这些句子或句群之所以呈现给读者,还因为我们生动地想象着在具体细节中词语声音和各种更高级的语音学构成和现象一点一滴的聚合与储存,似乎这些词语一个接一个回响在读者的耳畔,以至于读者进入文学的艺术作品的对象世界中直观再现客体时,就好像直接观看着作品客体层次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在四个层次中所有显示出来的一切。读者如果没有直观作品“直接地生动地呈现”,是不可能成功地感知作品中描绘的人和事以及图式化外观的,也不可能进入对象世界与作品和作者发生联系。

当然,阅读那一刻所有“直接地生动地呈现”都会变为过去,以某种特殊方式自动生成概括或“浓缩”的印象,即所谓的“积极记忆”。“积极记忆”是过去的事物和事件对主体构成的各种方式之一,读者可以在积极记忆中保留许多离目前时刻相当遥远的事实。积极记忆的影响之一是当前现实的意识是与过去记忆相联系的,现在行为是被保留在意识中的积极记忆影响着的,或者作为独特动机决定我们的选择和理解,即使我们并未意识到积极记忆的存在。积极记忆可以衡量文学作品对读者的深刻影响:积极记忆越生动,它所涉及的作品的部分就越“靠后”,或者所读部分越靠后,这部分对作品的整体或正在读的部分就越重要。据此,读者保留在积极记忆中的往往是文学的艺术作品的高潮阶段、最重要的特征、触发读者情感或是与读者个人兴趣相结合的事实。随着大量事实不断涌现,积极记忆也在前扑后拥的过程、特征、事件中改变,有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细节变得具有决定性作用,而一些起初非常重要的事件却隐没在阅读过程的河流中。英伽登还谈到某些阶段是读者一直在努力但是尚未达到的,只有通过持续阅读才能明确这些“不定点”是否具有意义和价值。读者总是在向前推进,不知不觉意识到作品中某部分在逐渐减少,另外的部分在逐渐增多,因此阅读具有“以一定的速度展开、具有特殊动力的运动特征”[6]106。因此不仅仅因为作者的人生经历和心理变化,也不单单是社会历史环境,更不局限于评论家五花八门的阐释,而只能是读者、这个正在阅读的作者、这位独立的个体,一段又一段亲历“直接地生动地呈现”,发现并填补了“不定点”继而见证了独一无二世界的建立,使得文学作品的意向性成为现实。

四、反思阅读:生动回想或重新体验

文学理论热衷对文学“对象化”,忽视对文学的体验正是导致文学式微的罪魁祸首。英伽登在《论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第二章十九节“阅读后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中旗帜鲜明地说,所有对文学认识、分析和理解都以第一次完整结束作品的阅读为前提:“没有阅读就没有我们对作品的体验,任何同作品相关的认识活动就没有对象”[6]152。希利斯·米勒在《文学死了吗》谈到:“文学行将消亡的最显著特征之一,就是全世界的文学系的年轻教员,都在大批离开文学研究,转向理论、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媒体研究、大众文化研究、女性研究、黑人研究等……他们在写作和教学中常常把文学边缘化或者忽视文学”[14]18,导致以意识形态、政治讨伐和无休止的多元主义代替对文学的热爱和对文学的审美性阅读,以文学为专业最后却变为“憎恨艺术者”(Misomuse)[15]169的大有人在。英伽登阅读中“直接地生动地呈现”和重视重读等观点为文学研究和文学教育指出了一条不证自明的道路。

对于读者认定只有在结束阅读并保留着生动印象的时刻才能完整地理解和谈论作品,或者能在重读中更好地理解作品等观点,英伽登认为这源于一个确定角度即结尾的角度。当打开书页,读者知道永远有生动的部分在上演;当合上书页,在读者的现实生活中作品将不再有新的部分呈现,需要经过一番特殊的努力读者才能综合理解整本书所说的一切。掌握全部素材和材料之间的联系是对作品进行深入理解的基础,因此,英伽登也重视“重读”的功用:“没有重读,就不可能在理解作品本身特有的结构和它特有的细节方面,以及对它的综合理解方面有所进步。阅读把我们带到源泉,带到作品本身。所有对作品的判断都必须以作品所提供的东西或可以从作品中得到的东西来衡量。”[6]152

就第一次阅读作品,英伽登认为这个阶段中的阅读活动“极端重要”,读者是否以审美态度感知并构成审美对象决定着读者能否正确理解作品。

现象学有两句话非常重要:一切客体都是意向性客体,一切意向都是指向客体的意向。意向性揭示出显现物在意识中是如何显现的,对象构造显示了对象在意识中是如何构成自身的。以张炜在《阅读的烦恼》自序中所述为例:“记得有一次回到故地,一个辛苦劳作的下午,我疲惫不堪地走入了万松浦的丛林。当时正是温煦的春天,飞蝶和小虫在洁白的沙土上舞动窜跑,四野泛绿,鼻孔里全是青生气息。这时我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住——那是正在冒出沙土的一蓬蓬树棵嫩芽,它们呈深紫色向上茂长,四周是迎向春阳的新草与灌木……我一动不动地站定。大野熏蒸之气将我团团笼罩,恍惚间又一次返回了童年。置身此地此情,好像全部人生又在从头开始,兴奋与感激溢满全身。我仿佛接受了冥冥中的昭示,在心里说:你永远也不要离开这里,不要偏移和忘却——这就是那一刻的领悟、感知和记忆”[16]2,“嫩芽”“飞碟”“小虫”“泛绿”“紫色”“新草”“灌木”等词语、句子和句群带给我们的是张炜童年故地万松浦的春天的图式化外观,穿越团团笼罩作者的大野熏蒸之气,童年、人生大门、赤子之心的意向客体逐步显现,文学作为完全的他者,不断告知读者另外的、独特的现实——一个超现实,这个现实不是被编织的,而是被发现的。在张炜这里,就是他在春生气息中发现的簇簇新芽,他在那一刻恍惚之间发现自己正在返回童年,翻阅至此,读者也不知不觉步入作者幼年的“现实世界”。

英伽登承认作者和读者既是被动的又是主动的,这也不失为一个相当有趣的观点。个别阅读给读者带来大量的现象,“当一个人‘学会了阅读’,并阅读某一书页时,在他的头脑和感情中实际发生的情况,大概人与人之间差别很大,其差别程度超过了我们的希望或预期。”[13]170英伽登一生哲学思考的任务都是在构想解开“现实中的各种问题”,他的工作也致力于解决理想与现实的对抗[17],其现象学作品本体论的基本思想和方法特征为多层独立、层层相依、复调效果、对确定性的追求和强调知觉中的层次[18]286-287。从确定开始,一层层越来越不确定,特别到了最后他谈到文学作品只能在一系列相互联系的图式化外观中出现,因此不可能在一个或几个图式化外观中观其全貌,因此“文学的艺术作品超越了阅读时的各种理解活动,以及它所赖以呈现出来的各个图式化外观的最明显的证据”[6]153。即便读者积极地、努力地阅读和理解,但作品却总是超越读者意识,虽然文学作品存在于作者或读者脑中的认识是错误的,那文学作品究竟存在于何对象之中呢?这就要翻开另外一篇,英伽登对“物理事物”“艺术作品”以及“审美对象”的解析和区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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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er Consciousness in Roman lngarden’s Phenomenon Aesthetics Reading Theory

WU Shu-ting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Shunde Polytechnic,Shunde 528300,China)

With the“objectified”tendency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and continuous impact of new media,the literature and reading is declining.The phenomenon aesthetics reading theory focuses on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highlighting the dominant position of the reader in reading activities.Roman Ingarden as a representative of phenomenon aesthetic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ntology,emphasizes individual reading experience,appreciating the initiation and motivation of reader actively building the objective world,valuing the vivid presentation of reading process,reflecting on a variety of reading phenomena and having a strong reader consciousness.Ingarden’s scientific meticulous research methods and thinking that reader can mine the nature of literature has important meaning for the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Roman Ingarden;phenomenon aesthetics;reading theory;reader consciousness;reading experience

I01

A

1009-0312(2016)02-0038-06

2015-12-10

广东省高职院校文化素质教育教学指导委员会2015年度高职文化素质教育教学改革项目“广东省高职学生经典阅读缺失现状及其对策研究”(WHSZ15QN012)。

吴舒婷(1981—),女,四川成都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文艺美学和文化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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