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现代诗歌流派命名的尴尬处境
——以 “西南联大诗人群”和 “昆明现代派”为例

2016-03-20 18:25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现代派诗派西南联大

陈 鹏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昆明,650500)

一、中国现代诗歌流派命名的背景及特点

“新诗”始于 “新文化运动”中的 “文学革命”,由翻译而来,发展绵延至今,笔者在此主要考查新诗的现代时期。当时的 “文学革命”指向的是中国文学传统,“白话文”的倡导即是其中的代表事件,企图借助西方的思想,造出新的文学来,诗歌当然也免不了这样的命运。[1]较早的新诗应该是 《我从café出来》,这是一个标志,此后不断有人模仿。[2]胡适也是最早作 “新诗”的人,主张 “作诗如作文”,有一部 《尝试集》。[3]有了这样的基础,流派也就应运而生。最早出现的诗歌流派是 “白话诗派”,以胡适为代表,也是最早用白话写诗的流派。随后还有以郭沫若为首的 “浪漫诗派”,文学研究会诗人群,以冰心为代表的 “小诗派”,以汪静之为首的 “湖畔诗派”,李金发主导的 “象征诗派”,1926年崛起的 “新月诗派”。三十年代初期,以 《现代》杂志为依托一直持续至四十年代的 “现代诗派”,以胡风为代表的 “七月诗派”,晚一点就是 “西南联大诗人群”和 “昆明现代派”。总之纷纷出现,势头也猛,这是新诗发展的迹象。[4]

这些流派命名的特点有三:

1、以社团命名,比如 “新月诗派”、文学研究会诗人群。新月诗派所依托的是 “新月社”,这是一个相当于 “文学沙龙”的组织,最初主要开展戏剧活动,到了1925年,徐志摩接编 《晨报副刊》,曾于副刊创设 《诗镌》、 《剧刊》,开始形成 “新月诗派”,[5]代表性人物是闻一多和徐志摩。闻一多主张新诗的 “三美原则”,走 “新格律诗”的路子,徐志摩受到其影响,但风格独特。该流派的理论就是所谓 “三美”,但是除了闻一多一首 《死水》以外,就别无作品可言了。其理论其实是站在传统诗歌的角度来审视新诗的创作,就是 “戴着镣铐跳舞”,操作起来并不容易,虽然有了细节的创作方法 (笔者以为不能称之为理论),但是收效甚微。文学研究会诗人群以 “文学研究会”作为基地,主张 “为人生”的写作,有写实主义的风格,他们提出了一个 “血和泪的文学”的口号,[6]但并无具体的理论主张,该口号仅仅作为凝聚诗人的一个媒介而存在,也没有说清楚其和 “为人生”的主张的联系与区别,而流派的命名也是因为有了社团的庇护才得以受到诗界的承认,至于诗人群创作的方向,就复杂得多。

2、以创作手法命名,比如 “象征诗派”、“浪漫诗派”、 “昆明现代派”。 “象征诗派”以李金发和穆木天为代表,受西方哲学思想和艺术熏陶,特别是波德莱尔的影响,他们主张一种完全的个人化写作,穆木天提出 “纯粹诗歌”的概念,要求诗与散文划清界限,纯粹诗人 “为感觉而作”。[7]该流派名为象征诗派,但其主张确是诗歌的个性化,这与命名是有分离的,他们的诗歌所用的手法是象征的,但是与其主张并无太大的联系,甚至与波德莱尔的创作也是大相径庭。“浪漫诗派”也是一种创作的倾向,主张 “为艺术而艺术”,郭沫若是代表, “为艺术而艺术”也是一个口号,难免空泛。 “昆明现代派”则是王佐良提出的一个概念,他本人也没有具体的说明,在论述的时候,他说的是 “年青的一群”。[8]

3、以诗集或刊物命名,比如 “湖畔诗派”、“现代诗派”。 “湖畔诗派”以 《湖畔》命名,诗人们大都写爱情诗,有浪漫主义抒情性的特点,该流派并无理论基础,以命名而观,似乎受到华兹华斯的 “湖畔派”的影响,这种界限较为模糊。 “现代诗派”以 《现代》命名,聚集一批写现代主义诗歌的诗人,以戴望舒、卞之琳和穆旦为代表,如果说穆旦也属于这一流派,那么 “现代派”与 “昆明现代派”以及 “西南联大诗人群”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的创作手法是现代主义的,欧化的色彩较重,而理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建树,该派的命名主要以诗歌而论的。孙玉石在《新诗流派发展的历史启示——中国现代史各流派导论中》谈到 “现代派”时,说: “卞之琳、何其芳、徐迟以及早期艾青的某些诗作也都属于这一流派。”[9]可见,该流派的命名并不是基于某种理论的。

二、 “西南联大诗人群”和“昆明现代派”的比较

前面谈的是中国现代新诗流派命名的背景和特点,接下来以 “西南联大诗人群”和 “昆明现代派”为例,具体谈一谈中国现代新诗流派命名问题。

首先从两者的相同点入手:

1、两者都产生于西南联大南迁时期,那时候国难当头,战火纷飞,西南联大先迁至长沙,其后到云南红河的蒙自,最后在昆明重新建校。[10]这是当时国内的环境,对诗人们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2、两者所依托的教育都是西南联大的开放式的教育, “战时出于对学术资源的保护三校合并成立临时大学,客观上这种做法体现了某种优势。国内一流的学者文人云集于此,使西南联大形成极为浓厚的文化氛围,尤其对于诗歌的发展,提供了丰厚的土壤。”[11]这是两个流派命名产生的基础。

3、两者都受到西方现代派的影响。 “西南联大诗人群”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新诗的现代派,他们对 “现代主义”的追求,对新诗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是他们对欧美文学的译介,打开了国内文人学者的眼界,这些人包括:穆旦、郑敏、杜运燮、袁可嘉、王佐良等;[12]“昆明现代派”主要以穆旦为首,穆旦受西方现代派的影响极大,其诗歌语言有着明显的欧化色彩,诗中常出现 “上帝”、 “黑暗”、 “死亡”的字眼。

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两种命名,可恰恰其中任何一个都无法囊括彼此。王佐良提出了 “昆明现代派”的说法,没有说明自己是否在此列,推出了穆旦这个青年诗人;而 “西南联大诗人群”中,穆旦也是代表人物,这一方面表明穆旦在诗界的地位,另一方面也道出了流派命名的问题,命名之人依据某些特点来命名,但这两种命名似乎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然后从二者的不同之处展开:

1、命名的时间不同。 “昆明现代派”在先,由诗人、翻译家,同时也是西南联大外文系的学生的王佐良命名。余斌先生在《西南联大——昆明天上永远的云》一篇名为 《王佐良:昆明现代派的喉舌》中说: “王佐良文章的第一句就不同凡响,他说: ‘对于战时中国诗歌的评价,大概要等到中国政治局面更好的一日了。’但话没怎么展开,接着就将注意力引向 ‘那年轻的昆明的一群’,这 ‘一群’在王佐良写的关于穆旦的文章中被明确地称为 ‘40年代昆明西南联大出现的中国现代主义’,或‘40年代昆明现代派’。”[13]而 “西南联大诗人群”则是由后人命名。1997年杜运燮、张同道编辑出版了 《西南联大现代诗抄》,全书共收集包括冯至、穆旦等师生24人的诗作近300多首,这标志着 “西南联大诗人群”命名的诞生,也显示出这一群体所涵盖的诗人是极广的,作品亦是丰富多姿。[14]

2、命名的出发点不同。前者是为了将西南联大的校园诗人聚集起来,而赋予了其一个统一的名称,更多地考虑的是群体之间各成员关系的紧密性;后者则考量了诗人们对西方现代主义的追求,同时又结合了自身的实际,更多地将目光集中于诗歌本身。可以说,这两种命名,一个是向外的,一个是向内的。前者突出 “西南联大”作为容纳诗人的阵地的 “空间性”,后者则敏锐地觉察到诗人们对诗歌追求的 “精神性”。

3、命名的影响力不同。前者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而后者尚未进入人们的视野。 “西南联大诗人群”这一命名虽然是由后来的研究者提出来的,但研究的成果较多,余斌就是一个代表;而 “昆明现代派”提出较早,几乎与诗人们的创作同时,但是后来的文学史或者研究中几乎没有提及。

综上所述,作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诗歌流派, “西南联大诗人群”和 “昆明现代派”二者的命名是存在问题的,这也是中国现代新诗流派命名所遇到的共同的问题。

三、诗歌理论的缺失导致命名的尴尬

那么,原因何在呢?笔者以为,主要是现代诗歌理论缺失所致。没有系统的诗歌理论,造成了诗歌界混乱的局面,也是诗歌流派命名出现种种问题的根本原因。每一个诗歌流派的出现,都是有其诗歌理论的,而且这种诗歌理论也是流派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石,随着理论的继承与创新,诗歌的创作才有进一步的突破。但是中国现代的诗歌流派由于缺乏这种理论基石往往陷入僵局,比如 “新月诗派”提出的 “三美”原则,这只是诗歌创作的某种要求,而且是外在的,对于诗歌形式上的要求;表面上看, “新月诗派”与泰戈尔的 《新月集》有关,徐志摩与泰戈尔有很大的联系,但又相去甚远。泰戈尔是清新的,《新月集》中多以儿童的口吻来诉说,而徐志摩则是华丽的,也追求诗歌的韵律,这与闻一多的影响分不开。比如李金发的 “象征诗派”,本来应该和庞德的 “意象派”密不可分,但李金发只是在运用象征手法写诗而已,并未深入探究 “意象”的问题,诗歌只在气质上与庞德等人的作品有神似之处,但论起内部的韵味,还有很大的差别。波德莱尔和庞德的诗歌基于都市,波德莱尔《恶之花》写废墟中的美,而庞德 《在巴黎地铁站》写的是人群中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李金发的 《弃妇》则没有那样的背景;再比如 “西南联大诗人群”,似乎囊括了所有西南联大的校园诗人,若问它们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西南联大的学生。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的主张呢?到目前只为还没有看出来。穆旦和郑敏的诗差别就很大,前者是 “欧化的”,后者仍保留着田园的风格穆旦的诗歌形容词很多, 《赞美》是典型的例子,这和翻译的特点分不开,而郑敏的《金黄的稻子》就显得很简洁,朴实。 “昆明现代派”就更加明显了,在昆明的现代派,但是细细一想,以穆旦为首的诗人们也没有提出什么主张来,都受到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倒是确实的。简而言之,这些流派的命名似乎有点随意,在命名之前,命名者们没有严肃地考虑过理论的问题。

可从两个方面来论述这个问题:

1、诗歌理论的缺失使命名没有根基,站不住脚。理论是根基,华兹华斯在 《抒情歌谣集·序言》提出了浪漫主义诗歌的理论,标志着浪漫主义诗歌的诞生,开头这样写到: “这些诗的主要目的,是在选择日常生活里的事件和情节,自始至终竭力采用人们真正使用的语言来加以叙述或描写,同时在这些事件和情节上加上一种想象的光彩,使日常的东西在不平常的状态下呈现在心灵面前;最重要的是从这些事件和情节中真实地而非虚浮地探索我们的天性的根本规律——主要是关于我们在心情振奋的时候如何把各个观念联系起来的方式,这样就使这些事件和情节显得富有趣味。”[15]这种理论是对西方传统理论的突破, “湖畔派”就是在这种理论的指引下发展壮大起来的,对后世的影响十分深远。如果没有这种理论,只靠几个诗人聚在一起,也就没有了所谓的 “浪漫主义诗歌”了。 “湖畔派”的命名正是基于此, “湖畔”是对自然的某种象征。汪静之的 “湖畔诗派”也具有这种倾向,但是随即就停止了创作的活动,对爱情的抒写是他们的共同点,如果没有相应的理论作为支撑,很容易走向“滥情主义”或者 “千篇一律”的泥潭中。

2、诗歌理论的缺失使命名指向模糊,容易涣散。理论缺失,就没有了方向,比如 “三美原则”,指向的诗歌的表面:音乐美、绘画美和建筑美,这只是形式上的追求,即便 《死水》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但其价值远远不足以说道。闻一多到了后期也就无法创作出比 《死水》更高明的作品了。徐志摩受到闻一多的影响,但在创作上还是自由的,不受约束的,很明显,作为一个流派,各走各的路,那么这种流派注定无法走远。 “西南联大诗人群”也是如此,由于没有共同的理论主张,诗人们的诗歌创作毫无节制,有的根本脱离了 “现代主义”的方向,只是作为群体的一员而存在。

总而论之,诗歌流派的命名是很有讲究的,笔者以为中国现代诗歌流派命名的尴尬就是命名的模糊性和随意性,西方的思想涌入,诗人们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回头一看,最开始迈出的那一步,比如对于诗歌流派的命名就是先天的底气不足,究其原因就是诗歌理论的缺失,而理论为何会缺失呢?笔者以为这与新诗的源头分不开。新诗受到了翻译的影响,在 “文学革命”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开始就陷入了西方的霸权之下,丧失了自主的姿态,由于是从西方的诗歌而来,所以在理论方面也是慢人一步,基本上我们所提出的一点观念,西方的诗人们早已经将其完善改造了。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需要诗人们和理论家们提出较为系统的诗歌理论,而且这些理论需要和中国本来的诗歌传统有着渊源,在这些理论的支撑下,这种命名的尴尬处境或许能够得以改善。

参考文献

[1][3][5][6][7]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79.83.81.84.

[2]王佐良.中国新诗中的现代主义——一个回顾[J].文艺研究,1983,(4).

[4][9]孙玉石.新诗流派的发展的历史启示——《中国现代诗歌流派导论》[J]诗探索,1981,(3).

[8]曹元勇.穆旦作品集·蛇的诱惑[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9,1.1.

[10]黄葵.西南联大现代主义诗人群文化成因探析[J].前沿,2010,(4).

[11]刘敏慧.试论西南联大现代主义诗群的生成[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2006,(4).

[12]王淑萍.西南联大诗人群的现代主义追求[J].郑州大学学报,2008,(4) .

[13]余斌.西南联大——昆明天上永远的云[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215.

[14]邓招华.西南联大诗人群研究[J].山东师范大学,2009.

[15]http://www.english.upenn.edu/~jenglish/Courses/Spring2001/040/preface18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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