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宣杰
(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清代桂林城市建设述论
侯宣杰
(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频繁的战争、动乱与灾害导致清代桂林城市损毁严重。桂林省城建设成为清初统治者稳定广西政局之重要方略。在官方主导下,修筑城池、修建廨署、修桥筑路、营建风景等城建工程持续展开,创下了农业时代桂林城建规模之最。重树国家权威、整合地方社会、关注民生所系等价值取向赋予清代桂林城市建设鲜明的时代特征。大规模的城建活动基本奠定了清代桂林城市功能分区的格局,对后世影响深远。
桂林;城市建设;清代
中国城市发展史上一个重要规律是朝代更迭与城市兴衰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各种等级的城市作为政治中心,使之成为改朝换代战争的主战场。兵锋所指,“屠城”“毁城”之举屡见不鲜,加之各种自然灾害接踵而来,城市生命机理破坏严重,残破不堪。为此,重建城市以确立统治秩序、恢复经济民生依然成为新王朝的施政要务。清代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封建体制积累了诸多难以调和的深层次矛盾,战争频仍,中国大小城镇在烈度世所罕见的系列战争动乱中遭受重创。尤其是西南边省广西,在连绵的战争、动乱与灾害中城池倾圮、街道残破、衙署坍塌乃至屋舍无存、人迹罕至,城市遭受毁灭性打击。从17到19世纪末,广西大小城镇精神上和物质上经历了漫长的恢复与重建过程。“桂林为一省之会”[1],历代城市恢复与建设堪称桂省之典范,为学界所关注①,但多为通史性的描述与研究,仍缺乏断代式的专论。特别是作为农业时代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城市建设,清代桂林城市建设的起点、过程和价值取向等问题仍有探讨空间,值得专题讨论。
天灾人祸是破坏城市的主要因素,其中又以战乱和洪涝贻害巨甚。作为省会城市,桂林城市的破坏主要源自频仍的战乱。清季桂林城市曾遭受两次大规模战争的洗礼,破坏极重。第一次大规模的战乱为清朝统一广西的战争。明末清初,桂林一度成为南明永历政权主战派和大西农民军余部联合抗清斗争的中心,因而成为抗清武装力量与清军激战之所。抗清斗争失败后,“三藩之乱”继起,主持广西军务的孙延龄起兵从叛,桂林以省会之所再次成为平叛战争的主战场。前后长达30余年的统一战争使“厢里在明正德间凡一百二十有九,自明末以来屡罹兵燹,渐至残敝,迄今仅存百里”[2],足见桂林城市遭此劫破坏之甚。咸丰二年(1852)太平军围攻省城桂林,“在文昌门外得月楼下用土袋堆作炮台一座,安设多炮,对我城垛直打,击损女墙数处”[3]。未几,太平军又在象鼻山架炮轰城,使巡抚衙门等官署多次中炮,屋瓦纷飞。当局奏曰:“粤西省会城垣周围十二里之广,其城门连久经封闭西清,东镇共有十一处之多。今被贼攻扰,为时已两旬”[4]。太平军围攻桂林城一月之久,“历水陆二十四战”[5],大量杀伤清军同时也使桂林城损坏严重,尤其是清军为抵御太平军进攻,竟“将东门、文里门、西门、南门靠城房屋尽行焚毁”[6],桂林城损坏更甚。战乱之后,桂林城百业凋废,一片残败景象。省城重建遂也成为统治者稳定广西政局之重要方略。纵览清代履任桂林的各级官吏,亦多能以建设省城为要务,努力筹划实施省城建设诸事宜。
(一)修筑城池
桂林城池始建于唐武德四年(621),桂州总管李靖以独秀峰南为中心修建桂州城,亦称子城、衙城。唐大中年间(847-859),相继增修“外城”和“夹城”,桂林城方初具规模。宋代进行5次修城,城池规模比唐城扩大1倍,面积约2平方公里[7]。元代,桂林城池虽无扩展,但却进行大规模维修。明洪武三年(1370),太祖朱元璋以侄孙朱守谦封藩桂林,号靖江王。洪武五年(1372)起,于独秀峰下兴建靖江王府,历20余载功成。为拱卫王府,洪武二十六年(1393)至永乐元年(1403)又修建王城,长约1.5公里,高1丈2尺,厚1丈6尺[8]。洪武八年(1375)桂林城池增筑南城,桂林城门增至12个,城池向南扩展。明末清初,“国朝定鼎,粤西后至,比年以来,兵燹独甚”[9],故桂林城池多有损坏。但清代桂林毕竟为全省中枢,城池“屡有修葺”,“雍正三年巡抚李绂修筑,东城高二丈五尺,南城高三丈,西城高二丈六尺,北城高二丈七尺,垛口一千三百四十,城楼十窝铺,三十二石礮,房二十二,周四千六百一十九弓,计十二里八分。城形狭长,城市有奎星楼。在东江、武胜门之间,水关三阳桥,迤西曰:本水关,南曰:南水关,东曰:小桥,皆相通。其池东曰漓江,西南曰阳江,广八丈二尺,深一丈五尺,北无池。”[10]经此次修建,桂林城池规模扩大,布局愈显合理,城池的军事防卫功能有较大增强。乾隆盛世,财力较裕,驻桂各级地方官吏对桂林城池作了修建,乾隆四年知县刘克一、九年知县杨廷榕、十三年知县汪垣、二十六年桂林同知刘成辛、四十八年巡抚孙士毅务重修。至咸丰二年(1852),太平军围攻桂林城郭多处被毁坏,“城门存十一,东为东江门,南为宁达门,西为丽泽门,北为安定门,其余为东到门、就日门、癸水门、行春门、文昌门、武胜门、西清门”[11]。此后,局势动荡,况之财力短拙,至清亡亦未能对桂林城作大规模整修。
(二)修建廨署
廨署衙门为当政者履行统治职能的主要场所。军政方略、大小政令莫不于此出,堪称权力的象征。是以,修建廨署与修筑城池悉为官府政务之首要。清代桂林省会之所在,地方各级廨署衙门修建如林。据光绪《临桂县志》载:“巡抚署在府治东,康熙二十年巡抚郝浴建二堂,……嘉庆五年巡抚谢启昆置前巡抚金鉷所得铜鼓于鼓亭”;“提督学院署在府治北,康熙二十年督学王如辰建大堂,……嘉庆四年学政钱楷重建号舍”;“布政使司署在府治东,……顺治十九年布政使管左布政使事许文秀修衙宇仓库,康熙二十一年布政使颜敏重修,雍正十一年布政使张越构梧桐书屋于勤德堂西,光绪十一年吏舍毁,寻复建”;“库大使署在司署广盈库西偏”;“按察使司署在府治北,……康熙七年按察使杨晙重建,光绪二十六年毁,二十七年重建”;“经历署在司署大堂东,雍正三年重建,今在大门右。光绪二十六年毁,二十七年重建”;“桂林府署明初建于洽淮楼街北,……康熙六年知府翁应兆重建,雍正七年知府耿麟奇重修,九年知府钱元昌续修,光绪十年知府秦焕重修”[12]。其他如教授署、训导署、司狱署、守备署、桂平梧玉盐法道署、知县署等众多廨署在清一代亦多有修建,这些官署连同贡院、府学、县学、书院、庙坛等官方建筑,形成了密集的城市建筑群,井然有序,蔚为壮观。
(三)修桥筑路
桂林三面环水,溪河网络。架桥筑路素为历代地方官府所重视。初建于宋代的阳桥,为桂林城交通要点。“疏通往来,是以长养丰茂,沿历世代表建屏藩,人物殷阜,恒实缘此”,然而时至清初,“兵燹交驰,陵谷迁变,气脉于阻,是以诊疫时见,人物鲜雍熙,不遑疏达”。为此,定南王孔有德率军疏通城渠并重修阳桥,于顺治十八年(1661),“卜吉致千告土神,爰兴工作。合满汉诸军数千之众,咸相殚力,以九月十九日起,历至冬月始克告峻,……渠既通而桥又以历时岁久,不无圮坏,并加甃饰焕然如新”,地方于是“得遂清平亦不虚受”[13]。宋嘉熙年间(1237-1240)于城区小东江上修建嘉熙桥,明代改称“花桥”,“巍然为郡邑诸桥之冠”,“实东郭要津也”[14]。“康熙二十年大水,西半复圮,巡抚郝浴倡修。五十二年总督赵宏灿,巡抚陈远龙、布政使黄国枯木逢春各捐资,选石购材,召近鸠工,择其尤坚巨者以为之基,濬深以缓其势,筑堤以当其冲。又就怒澜奔湍而疏导之,使之回伏曲折潺湲流于桥梁之下,较前周致而加密。”[15]乾隆三十三年(1768),花桥又因“年久崩塌”,巡抚宋邦绥“目击情形”,“与藩司淑宝、阜司袁守侗、苍梧驿盐道周升恒、桂林府刘序诸公协同倡率,更得乐善好施之众续捐资六百余两,旋集工料加意经营,……戊子之春大工皆竣,荡平坚绖,视昔有加”[16],此役使桥梁愈固安然,直至光绪十一年(1885)城区洪水成灾,桥圮方重修。顺治十七年(1680)知府杨荣、雍正六年(1728)驿盐道张体义、乾隆三十二年(1767)知府刘序、同治年间巡抚李福泰等地方官员数次修建东江门外的永济桥。虹桥,康熙二十四年(1685)施天裔修建、二十五年(1686)巡抚范承勋又修,岁久倾圮,光绪二十三年(1897)按察使希邠重建[17]。其他如城南的永宁桥、城西北的飞龙桥、城东南文昌桥、城东二十里的通济桥、城西四十里的梁西桥等连通城市内外的桥梁都得到较好的修建。
清代随着桂林城市人口的增加,市区街道建设日见落后,为保持市内交通的畅顺,官府多次修筑街道,皆以清石、卵石和泥土铺垫。纵览清代桂林城市交通设施建设,财政开支为数不多,主要经费源于官吏捐廉和绅商捐资,其中绅商之捐资发挥较大的作用,不少桥梁、堤岸、码头的修筑经由绅商组织完成。如嘉庆十五年(1810),桂林名绅马秉良组织同仁,“呈请加工修辑(漓江浮桥),以利行旅”,“查浮桥跳板向用木尾二根串为一排,数排平铺,甚为稳固,酌议每排跳板串用大木三根,两头钉铁圈,用绳穿紧,联成一块,以免踏损松脱,舡面铺板更用长条竹片横压两头并钉铁丁使板块不致踏动”,使“行人往来如履坦途”。“见东门两岸码头沿河泊岸历久示修,业多倾圮。又见浮桥横亘江面,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行人阻滞,两头拥挤,或因急事不能延候,常有跳关失足落水者,目观心恻。二十四仲夏爰邀同志,呈请劝捐,重修两岸码头并设义渡一只。雇夫二名,专伺开关渡济行人”[18]。又如光绪七年(1881)粤东会馆众商于临江街“捐资修建筑礟护岸”,“又约各省及本地与我帮等再行捐资添筑码头礟岸于左右,上下相连,数月而成,……诸商便宜,众皆悦之”[19]。清代桂林持续的筑桥铺路,使桂林城内外水陆二道,南抵阳朔,西南达永福、柳州,加之沿路和航道设驿站、驿船,保证桂林与四乡、各州府交往畅通,促进了桂林的繁荣。
(四)营建风景
独特的岩溶地形使桂林城“群峰外列,跨迭胜骧,相厥形胜”[20]“环城皆山,环城皆水”的桂林,奇山、秀水、异洞、美石于此融为一体,堪称“甲天下”。桂林风景资源的开发始于南朝,兴于唐宋,盛于明清。而历代风景园林的营建,多得力于有远见卓识的地方官员。唐代李靖、元晦等地方官员“浚灵渠,广水道”,披荆斩棘,修山铺路,初步开发隐山、南溪、叠彩、宝积诸风景山。宋代对桂林风景营建则已有整体规划,范成大等一批地方官员致力于风景建设,使桂林闻名于海内。明代,风景建筑达百余处,对一些景区进行修葺装点,使之倍增光彩;清代则新开发了尧山、雁山。尧山新建的一些寺观,成为市民清明踏青之好去处。地方官吏唐岳于同治八年至十一年(1869-1872)于雁山修建的雁山别墅,山光水色,亭台楼阁,名花珍树,相映成趣[21],雁山由此始新辟为园林景区。有清一代,士绅名流在桂林修葺、增建的楼阁亭轩近百处,如七星山建有普同塔、雁璜塔、通明阁、泾庙、伴月亭、月牙寺、双忠亭、倚虹楼等建筑;新建之栖霞寺内设修竹亭、听月亭、白莲池等亭台。康熙二十年(1681)时之广西巡抚重修花桥,加建雨亭,疏浚河流,种植花木,使之呈现“一溪流水映桃花”的佳景。在象山,清人将范方祠改为云峰寺,旋改寺为福利庵。嘉庆三年(1798)、咸丰十年(1860)和光绪十七年(1891)分别重建或修葺。叠彩山在清代建定粤寺,山上建有叠彩亭、环碧园,“园以洞为尤胜”,一园之中有“林屋”“北壶”“瞻鹤”“明月”“墨云深处”5个奇洞,有亭、台、堂、圃、廊10余处[22],成就一代名园。在榕湖,名画家罗辰、李秉礼分别在西南畔西岸建芙蓉池馆。湖西庄,李宗瀚在榕湖东建拓园,光绪年间唐景崧在榕湖南建棋亭,诗人王鹏云亦于榕湖东南隅建西园。杉湖畔则建有诗人留连唱和的“补杉楼”[23]。清代对榕湖周围景物的着力营建,使之“粉墙朱榭,相错如绣”,康有为为之赞咏曰:“九华灯色照朱缨,千里莺花入桂城”[24]。千山环秀之桂林城,历清代风景营建,“堂台宇榭,开户相倚,清辉可掬,玩之无释,游者忘返”[25]。
清代桂林城市恢复与建设是在王朝官僚主导下繁重的浩大工程,周期长、耗费巨大,是一种地方性的国家行为,其背后渗透着体现国家意志的价值取向。概而观之,重建国家权威、整合地方社会、关注民生所系等三种价值取向贯穿于清代桂林城市建设的全过程。
(一)重建国家权威
王朝肇始,百废待兴,其中又以树立新政权统治的合法性与权威性为当务之急。尤其是作为异族入主中原的满清政权而言,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确立统治秩序、愈合战争创伤变得更为迫切,而其前提是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统治职能的顺利行使。从建设的时序上看,清代桂林城市建设比较集中体现了国家权威在地方的确立。
一是坚持优先建设衙署。城市重建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国家机器重构、统治权威确立的过程。“凡临民必有堂,所以崇体统、宣政教也。欲安民之居,必先自安其居。官之未安,民其能安乎?”[26]城市重建的布局与时序往往优先考虑建设与统治功能相关的公共设施。“衙署为办公之所,在事亲民观瞻枚系,岂可任其倾圮不加修葺?”[27]官署是国家权威在地方的象征,是皇权统治的空间载体。它存在与否是一个政权存在的标志,同时也是官员的住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清代历经多次的战火洗礼,包括桂林在内的西南边疆省级政治中心城市城垣坍倒,仓库公廨损坏,修葺衙署对于战后地方官员而言,势不容缓。因此,从康熙六、七年起,桂林陆续进入了重建官署的高峰期。衙署修建与城墙修筑持续时间长,是清代桂林城市建设优先安排的工程,也是耗费最大的城市建设工程。
二是执行清代城市营建的制度与规则。国家权威还体现在清代桂林城市建设较好执行了朝廷关于城市营建的制度与规则。城工是国家和地方重大事务,清廷沿袭明代城市建设制度,对京城、省城和府县城市的城池、官衙等军政建筑的规模布局、经费来源及其开支、建筑指标、保养期限、责任官员等都做了详尽的规定。虽说不排除某些地方督抚、府县官员和民间人士也因地制宜制定地方性的城建细则,但并不占主导作用,与朝廷律例也无根本的对立。清代桂林地方官员视维护国家权威为正道,大小官署衙门的营造谨遵礼制规范,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更不能自行其是。
三是注重发挥城市景观的教化功能。教化黎民、促进稳定是王朝统治的重要目标。清朝开国之初就确立了帝国精神文化建设的方略,核心是灌输儒家正统伦理实现民众对主流价值观的认同。严密的思想文化控制为清朝帝王所高度关注,城市景观建设成为中央政府实施文化政策的重要工具。在城市恢复重建过程中,清政府意图通过对城市景观的整理重建,既表达对前朝社会混乱的摒弃,又树立本朝继承与捍卫中华正统文化的担当。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城市景观建设承担着教化民众的文化使命、巩固新政权的政治使命。为此,有清一代,在经济社会处于恢复时期,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地方官员除了优先修筑城池衙署外,还格外重视修建对教化控制民众思想、巩固封建中央统治具有重要意义的贡院、府学、县学、书院、庙坛等官方建筑。“为政之道,首在兴起文治,文治之所出,首在学校”[28],统治者视兴办教育、教化人心“为拨乱反正第一要义”[29],为此清代桂林府学被反复修葺乃至重建。
(二)整合地方社会
明清政权更迭战争绵延数十年,不但带来了极大生命与财力损失,而且客观上造成了汉族居民对满洲八旗的恐惧与仇恨。城市中一切的等级秩序都被打破,严重削弱社会认同基础。面对满汉异质的文化习俗,如何在战后重建中找到最大公约数,形成新的共识,重整社会整合与社会认同,对清初统治者而言变得极为迫切。战后城市重建事关地方福祉,是官府搭载与乡绅协商、沟通的桥梁渠道的良好机遇。为此,清代城垣修筑制度规定,城池修筑主导权由官方掌握,同时大量吸收民间力量参与,“劝捐”民间绅商,官民合作共同推动城市重建。为了发挥民间绅商在筹集资金方面的积极作用,官方还对集资修城的乡绅名流进行褒奖。在国家的政策鼓励下,地方政府和民间乡绅在城市维护建设方面形成了良好的互动机制,取得了比较显著的成效。
明清时代的广西地处边疆,地瘠民贫,财政拮据,战后城市重建任务艰巨,中央和地方财力的短缺驱使官方不得不转而求助地方社会。官方巩固统治的政治需要与绅商稳定桑梓的强烈愿望趋于一致,促成地方官府与民间社会的互动合作。为此,地方士绅、民众成为清代广西城市重建的重要辅助性力量。在清代桂林城市建设中,一般是地方官员率先动议和设计方案,之后展开捐资表率、资金募集、人力动员、工程监理等系列工作,他们是城市建设的发起者和组织者。生员、卸任官员、巨商大贾等地方乡绅由于对乡土的热爱和社会责任感,大多积极响应捐资修城,不但为城市建设提供大量资金,而且接受地方官员的委派,直接参与城建工程的监修。值得注意的是,清代桂林城市建设中,官方和民间力量在城池修建的态度和立场也并非完全一致,彼此之间的合作、矛盾、冲突会随着时势的发展而变化。总体看,在城市建设过程中,由于利益需求的大体一致,官府与乡绅形成了新的利益共同体,形成了相对有效的互动机制,实现战后地方社会整合的新局面。
(三)关注民生所系
城市建设除了首先考虑官方的政治、军事与文化统治需要之外,民生所需也是建设者必须优先考虑的问题。民生所系的街道、桥梁、庙观、休闲、娱乐等公共设施的营建在清代桂林城市建设中得到了应有的重视。城市街巷建设于民生有莫大的关系,也是清代桂林地方社会高度关注、成效显著的公共空间。至嘉庆年间,桂林城内已形成135条大小街巷,而城外形成的街巷也已达54条[30]。光绪三十一年(1905),桂林街区街巷已发展到194条,主要街道有鼓楼上下大街、东门大街、东门外大街、南门外大街、南门大街、西门外大街、北门大街、北门外大街、文昌门大街、文昌门外大街等[31]。大小街道既是民居所在,也是商业场所,对清代桂林城市经济的发展有重要支撑作用。河道疏浚、桥梁修补也是清代桂林城市建设的重要内容。广西巡抚郝浴不但修整了多处桥梁,而且将花桥改建成为带有长亭的避雨景观[32],是众多营建桂林城地方官员的杰出代表。“睹像致敬,过庙起畏”,庙观既是民众信仰所托,也是统治者施教化的重要场所,清代桂林地方官民为此动辄“费金钱万缗”[33]修筑庙观,庙宇与会馆、戏台数量众多,并称明清时代桂林城市建筑的“三多”。桂林群山环绕,风景优美,“桂林之栖霞、叠彩诸名胜,美难书尽”[34],如前文所述,地方官员十分注意对桂林景观的开发建设,既拓展了市民休闲娱乐的空间,也进一步奠定了桂林旅游发展的基础条件。
作为农业时代最后一次的大规模城市建设,清代桂林城市建设与以往历史时期城市建设相比较,有着鲜明的时代性。
首先,清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的最后王朝,也是历史时期不多的由非汉族统治的封建王朝,社会剧变对城市建设的价值取向影响深远。城市空间拓展与景观更新更多承载了帝国教化与统治的功能,无论是官吏或乡绅,在参与城市建设中均自觉地承载了这个历史使命。于是在城市建设时序选择上体现为城墙衙署优于其他建筑设施,尔后展开的庙坛道观的修筑也以“敬天、事神”,教化民众为出发点。
其次,清代桂林城市实际也是地方社会的整合与重建过程。城市建设过程中,尽管国家意志与地方诉求偶有不尽一致之处,但大多时候能在维护传统社会秩序及价值方面达成一致。通过城市建设这种大规模的公共活动,官方成功地整合了人力、物力、财力甚至智力等地方资源,构建了朝廷、督抚、府县官员到乡绅、平民多种社会力量的互动整合。地方社会和地方资源的整合对清代桂林城市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作为社会矛盾极其尖锐、战争频率很大的边疆省城,除了明末清初的少数战役之外,清朝统治下的桂林经受了包括太平军在内的各种反抗力量的武装攻击也未曾城破,这与城市社会高度统合不无关系。
再次,清代对桂林的建设影响深远,使桂林城无论在城市规模,还是在功能布局方面都呈较大的改观。且较前代相比,清代桂林城区的功能布局变化明显。以王城为中心周边地区廨署、书院、庙坛林立,是为城市主要的政治文化活动区。城内青带桥,“桥左右商贾所藏宝物蕃货,以有易无,日以千计”[35],中心街一带店铺林立,商贾云集,为主要商业活动区。榕湖、杉湖、叠彩山、象鼻山、伏波山等风景园林区为市民观光游憩区,居民区与商业区业已有融合渗透之势。可以说,清代桂林城市建设基本上奠定了桂林城市功能分区格局,对后世影响深远。
注释:
①清代桂林城市建设论述主要有,桂林城市建设管理局主编:《桂林城市建设管理志》,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5年版。钟文典主编:《桂林通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1]黄泌.临桂县志:卷一三,建置二·学校一[M].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刻本.
[2]黄泌.临桂县志:卷七,舆地志一·厢里[M].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刻本.
[3]邹鸣鹤奏报连日堵击追剿攻城敌众情形析[M]//中国历史第一档案馆.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三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110.
[4]邹鸣鹤奏报省城加紧巡查稽查赶筑炮台以因防守片[M]//中国历史第一档案馆.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第三册.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1992:113.
[5]夏燮.粤氛纪事:卷一,两粤起兵[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6]粤匪大略[M]//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太平天国史料.上海:开明书店,1950:493.
[7]颜邦英.桂林市志·市政建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7:1439.
[8]钟文典.广西通史:上册[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9:316-317.
[9]清康熙十一年岁壬子(1762)毛逵重建桂林府学记[M]//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员会.桂林石刻·清,1977:23.
[10]黄泌.临桂县志:卷十三,建置志一·城池[M].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1]国朝郝浴桂林城诗[M]//黄泌.临桂县志:卷十三,建置志一·城池.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2]黄泌.临桂县志:卷十三,建置志一·廨署[M].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3]国朝孔有德重修阳桥碑[M]//黄泌.临桂县志:卷十六,建置志四·梁津,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4]国朝龙嘉德重修嘉熙桥记[M]//黄泌.临桂县志:卷十六,建置四·梁津,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5]国朝孔有德重修阳桥碑[M]//黄泌.临桂县志:卷十六,建置志四·梁津,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6]宋邦绥重修嘉熙桥记[M]//黄泌.临桂县志:卷十六,建置志四·梁津,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17]颜邦英.桂林市志·市政建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7:1442.
[18]马秉良.云谷集·云谷琐录[M].清咸丰三年(1853)杨鸿堂版刻本:4-5.
[19]清·临江街建修护礟岸碑记[M]//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志四·梁津,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21]颜邦英.桂林市志·总述[M].北京:中华书局,1997:26.
[22]张维屏.桂游日记:卷二[M].道光十七年(1837)刻本.
[23]颜邦英.桂林市志·园林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7:1286.
[24]桂林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桂林市概况内部发行[Z].1986:17.
[25]黄泌.临桂县志:卷二十六,胜迹志二·宅署二[M].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刻本.
[26]佟世雍.成都府志:卷七,公署[M].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刻本.
[27]拖津.钦定大清会典则例:卷870,工部·公廨[M].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原刻本,新文丰出版公司,1976年影印:1249.
[28]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王如辰重建桂林儒学碑记[M]//桂林市文物委员会.桂林石刻(下册,内部编印),1977:46.
[29]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毛逵重建桂林府学志[M]//桂林市文物委员会.桂林石刻(下册,内部编印),1977:24.
[30]胡虔,蔡呈韶.临桂县志:卷一一,街巷[M].清嘉庆年间刻本.
[31]曾度洪.桂林简史[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4:109.
[32]钟文典.桂林通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30.
[33]清顺治八年(1651年)黄惟缎重建福胤菴碑记[M]//杜海军.桂林石刻总集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13:740.
[34]清顺治八年(1651年)李敷荣砖重修月牙礟岸碑记[M]//杜海军.桂林石刻总集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13:857.
[35]黄泌.临桂县志:卷十六,建置志四·梁津[M].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刻本.
On the Urban Construction of Guilin in the Qing Dynasty
Hou Xuanjie
(School of Law and Politics,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Nanning,Guangxi 530001,China)
Frequent wars,unrest and disasters damaged seriously the city of Guilin in the Qing Dynasty.The construction of Guilin was an important strategy of Guangxi governance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Led by the government officials,building the city,construction of the government office,bridges and roads,landscape construction,and other urban construction projects were continuously carried out,which was the largest scale of Guilin urban construction in agricultural age.The large-scale urban construction basically established the layout of Guilin city in the Qing Dynasty,which had profound influence on later generations.
Guilin;city construction;the Qing Dynasty
K29
A
1001-7070(2016)03-0001-06
(责任编辑:韦国友)
2016-04-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代边疆壮族地区内地化与城镇兴衰的环境史考察”(12CZS050)研究成果。
侯宣杰(1976-),男,广西灵山人,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城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