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婷
(1.西安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2.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部,陕西 西安 710065)
民胞物与,返己敦仁
——维·阿斯塔菲耶夫作品中的儒家哲学生态观
孙婷1,2
(1.西安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2.西安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部,陕西 西安 710065)
俄罗斯著名作家维·阿斯塔菲耶夫在其生态文学作品中把大自然纳入伦理道德体系,认为人对待自然的态度是衡量其道德水准的标尺,人与自然万物是一体的存在,因此人与万物间会有感通,而这感通可以酝酿“民胞物与”的情感,进而唤起恻隐怜悯之心,从而激发“爱人利物”之举。他强调每个人都应该“返己敦仁”,用保存生命、促进生命的善举消除恶念,涤荡恶行。
维·阿斯塔菲耶夫;儒家哲学生态观;伦理道德;万物一体;民胞物与; 爱人利物
德国著名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在分析人类文化起源时,曾说过:“原始人深深地相信,有一种基本的不可磨灭的生命一体沟通了多种多样形形色色的个别生命形式。原始人并不认为自己处在自然等级中一个独一无二的特权地位上,所有生命形式都有亲族关系……自然成了巨大的社会——生命的社会。人在这个社会中并没有被赋予突出的地位。他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但他在任何方面都不比任何其他成员更高。生命在其最低级的形式和最高级的形式中都具有同样的宗教尊严。”[1]生命同体共存思想作为一种文化基因蕴藏于中国文化和俄罗斯文化中。因此,中国读者在阅读俄罗斯作家维·阿斯塔菲耶夫的生态文学作品时,会联想到中国儒家思想的生态伦理观。本文拟从儒家哲学的生态伦理角度解读阿斯塔菲耶夫的生态文学作品。
阿斯塔菲耶夫的代表作《最后的问候》和《俄罗斯菜园颂》描述了30年代俄罗斯宁静祥和的乡村生活。那时,人们对自然心存敬畏,与自然和谐相处、与他人和睦交好。创作于60年代的《老橡树》则开始描写一种背离自然和本性的人,发表于1976年的《鱼王》真实再现了20世纪70年代人与自然的紧张对立和人与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在这些作品中,阿斯塔菲耶夫把自然纳入人的伦理道德体系,将其作为伦理对象看待,人们对待自然的态度成为衡量其道德水准的标尺。他认为人与自然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犹如母亲般供给人类生存发展所需的一切给养,并以其特有的美丽抚慰受伤的心灵,滋养人类的内心世界。每个人都应该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界中的每一种生命形式,平等对待自然界的每个生命个体。为了与自然建立和谐共存的生态关系,与他人建立和睦友善的社会关系,每个人都应该放弃一己之私,遵循自然法则,珍爱万物,举善涤恶。这些观点与儒家所说的“万物一体”“爱人利物”“存天理,去人欲”有异曲同工之妙。
儒家学说认为,人与万物混然一体,人与自然界的其他生命形式平等存在,并不享有特权。北宋哲学家张载在《西铭》中以个体人的视角观察宇宙,阐发万物一体论。“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纯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2]62天地如父母般生养我们人类,人混然于天地之间,与自然界的万物同一毫无差别。万民皆为个体“我”的同胞,万物皆是“我”的朋友,万民和万物与“我”并育而不相害。同样参透此道理的阿斯塔菲耶夫曾说过:“我们周围的一切,从绿色的草地到孱弱的小鸟,从原始森林里的野兽到种满庄稼的田野,直到我们赖以呼吸的天空和供给温暖的阳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是我们本身,因为人类是大自然的儿子……没有地球——母亲,我们是无法生存的。”[3]于是作家在多部作品中表现了自然的化育参赞功能和人与自然万物的统一。在短篇小说《瓦夏的湖》中,主人公瓦夏是十来岁的小男孩,他喜爱森林,常去林中狩猎。一天,因为追一只被射伤的雷鸟,而迷失在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掌握森林生存技能的瓦夏饿了,“在篝火上烤松果……将猎到的两只赤颈鸭埋在炽热的篝火木炭里”[4]576,捕捉河中的鱼儿;暴雨狂风之时,瓦夏就躲在冷杉树下,用枯枝堆和片片桦树皮为自己遮挡。就这样,这个小男孩依靠自然的馈赠和自己的智慧在森林中游荡了五天五夜,既没有冻死,也没有饿死。在短篇小说《鲍加尼达村的鱼汤》中,卡西杨家的孩子们靠着吃河岸边的野葱和酸模嫩芽,各种鸟蛋及浆果来充饥,熬过青黄不接的时节,挨到捕鱼队出海作业,吃上了用大铁锅煮出的鲜美鱼汤。就这样,在自然的馈赠和众人的接济下,卡西杨家那群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孩子们慢慢长大。
在短篇小说集《最后的问候》中,作家通过场景描写来表现万物一体的思想。小说中,作家以小男孩维嘉的视角描绘了一个宁静、祥和,仁爱高于一切的现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活人还是死人都与世间万物同体共存,互不侵害。在《十字架上的松花鼠》中,维嘉站在母亲的墓地旁,观察到“百鸟和森林中的各类动物丝毫不明白‘自己的屋舍’与人类最后的避难所之间的差别。它们在此居住,在那里欢歌,搭建巢穴,从墓地取食。我刚一上小丘便看见一只松花鼠站在石质十字架上……墓地上方矗立着一株花揪树。长满树瘤的山杨树用它那硕大、近乎光秃的低枝盘根错节地缠绕住近旁已被踏平的墓地,杨树吸取某人的骨灰后,又将其枝蔓抛入‘我们的篱笆’内[5]236。这里,作家借一个儿童的细心观察来说明:死后归于尘土的人切切实实地与万物合为一体。这种同体观在《朝霞之歌》中则被描绘成一幅美好祥和的天人合一图。为采草莓,外婆和维嘉走入晨雾弥漫的山林中。当第一抹朝阳穿透晨雾,枝头上的一只小鸟“突然振翅抖搂掉双翼上的缕缕霞光,用它那清脆嘹亮的歌喉啼鸣不已,仿佛这只鸟儿一宿未眠,时刻警戒着:叽叽—唧唧—呖呖。
——这是什么?阿婆?
——这是霞歌。
——什么?
——朝霞之歌。
真的,随即有多重声音回应着这霞歌。那回音在山谷间悠荡,久久不愿散去!从天空中,透过松枝和白桦树叶撒向我们的是溢彩的霞光,明亮耀眼却又触摸不着的光彩与百鸟的啼啭汇成一曲动人的大合唱。那伴着缕缕霞光的声声鸟鸣,一声比一声清脆婉转,这一切皆是朝霞之歌……霞光歌唱就意味着清晨来临了!……外婆用一种令人悠然神往的声音说道,我们迎着晨曦和慢慢爬上山坡的朝阳加快了脚步。迎接和欢送我们的是鸟儿的婉转歌声;向我们鞠躬致意的是,挂满晨露凝敛不动和屏气聆听歌声的松树、云杉、白桦树——这首唤醒白昼的朝霞之歌飞入我心间,吟唱着、吟唱着……”[5]10。作家用质朴的语言勾画出:祖孙两人与山川草木和飞禽走兽同披一片霞光,在百鸟齐鸣中迎接黎明和崭新的一天。这幅由光、声、景和人组构而成的灵动画面诠释了儒家的“万物一体”说。
在阐明个体人与其他存在物同为一体的基础上,儒家学者强调人心与万物之间有感通,心灵能感受万物。“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霜、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木石,与人原是一体。”[6]人与万物之间并无间隔,完全可以感应。这样一来,个体“我”与自然的关系由“我——他”转向“我——己”。这种消除物我间隔的转化,在阿斯塔菲耶夫作品中也有表现,而且多发生在内心纯洁的儿童身上。那首驻留在幼小心灵的霞歌,唤醒了“我”(注:维嘉)感受“万物一体”的灵明,使“我”产生恻隐同情之心和“温然利物之心”。《俄罗斯菜园颂》中埋葬了被自己击杀的燕子后,小男孩下定决心:“我从今以后绝不再杀生!”[7]在《最后的问候》中,那个身心完全融入自然的小男孩(注:维嘉)感悟道:“我现在知道,树木也会用低沉、悲痛的声音呻吟和哭泣。”[5]56也正是由于人心的“一点灵明”,《鱼王》中的“我”才可以做到:“我凭借的既不是听觉,也不是肉体,而是凭借了对自然的内心感应,感到了极顶的寂静……”[8]71同时也感受到垂挂柳梢尖,即将坠落的露珠的惴惴不安。作家这样表现人与万物之间的感通恰恰说明了其生态观:人与自然界所有其他生命形式是一体的存在,人不享有比其他生命更高的地位。
儒家认为天地万物滋养着人类,人的品质由天的本性决定,“天地人一,阴阳其气,刚柔其形,仁义其性”[2]235。关于“天”的含义,当代哲学家汤一介做了归纳:“(1) 主宰之天(有人格神义);(2)自然之天(有自然界义);(3)义理之天(有超越性义、道德义)”[9]29。“天”具有参赞化育之功能,“天道”生生不息,以仁为心。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颢借“仁”学发展了人——自然一体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已也”。这不仅要把他人看成与自己一体,而且要把万物看成和自己一体,自然界中没有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当从意识上真切感知到人与自然是一体时,人会对万物抱有“仁”的态度,即“仁民爱物”。所以,“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休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用于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与鸟兽而为一体也”[10]。“温然爱人利物之心”所包含的“仁”即为人的最高精神境界。儒家所说的这种“仁”,在阿斯塔菲耶夫的作品中表现为对需要帮助的人和动物的怜爱和佑护。短篇小说《天使守护者》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大饥荒年代的故事:为了不让“我”(注:维嘉)饿死,外婆将妈妈遗留下来的金戒指换成现钱,用仅有的几个卢布从市场上买回一个大圆面包,结果这个看似喜人的面包里面却塞满了糠皮。被欺骗的外婆,一阵嚎啕大哭,但未迁怒于他者,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条毛茸茸的小狗崽。这条被人遗弃在雪堆的狗崽“让我无法一走了之,我看着这个倒霉蛋不禁哭起来,想起了我们的小维嘉。若没有我们的话,他会被抛弃掉,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5]70。外婆身上的这种仁爱,在《老橡树》中法耶方和库勒徳什身上,以及《白色群山的梦》中阿基姆身上得到更全面地展示。
《老橡树》中描写道:住在偏僻的维鲁贝村的异教徒们在河岸边看见,“从木筏上落水的小男孩,死命抱住一截原木,他的十指指甲深深嵌入原木里。原木不时撞击着木柱,压挤他那瘦小的手臂,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原木。湍急的河水夹裹着他,推涌着他一点点靠近岸边、接近村庄”[11]142-143。胆怯、懦弱又伪善的村民们没有伸手相救,反倒是决定将落难的孩子放到小木筏上,推其入河,任凭上帝发落。这时,猎人法耶方呵斥、驱赶走村民,救回小男孩库勒徳什,并将其带回家认作养子。当村子里爆发口蹄疫,居心叵测的人们想拿库勒徳什做祭神的牺牲,法耶方将这个身心俱损的孩子带进了原始森林。小库勒徳什吸取大自然之灵气,领略自然之美,以此抚慰疗治内心的伤痛。掌握自然法则的他,在法耶方的教导下成为了一名了不起的猎人。库勒徳什生活在森林里,恪守“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的狩猎规则,而且从不为娱乐随意猎杀动物。当维鲁贝村民遭受饥荒折磨时,这位大自然的宠儿和人类社会的弃儿,不计前嫌,给曾经试图加害自己的人们带来新鲜鹿肉。这份以德抱怨的仁爱之举,也表现在《白色群山的梦》的主人公阿基姆身上。饱经沧桑又常遭人欺骗的阿基姆对人类社会感到失望,但当他在猎人的小木屋内看见奄奄一息的莫斯科女大学生艾丽雅时,“感到了一种对活着而又孤立无援的人的怜惜的感情”[8]395,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被人需要。“阿基姆放弃了个人的物质利益和行为的社会价值,让心灵和肉体听任意志的驱使,他遵从良心和自己的本性,不仅悉心地救护垂死的病人,而且多次原谅她的任性和无知。他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无偿的爱和对女性的尊重,以及在严酷生存环境下做出的要死死在一起的纯粹的利他主义的决定”[12]85,使他在艾丽雅眼中成为人世间一切有生之物的代表。天性善良的阿基姆无论在哪儿,“总能结交到可以推心置腹的挚友,他总是时刻准备着慷慨无私地、倾其所有地帮助朋友和周围的人”[12]85。他善待一切生命,无论是家里豢养的小狗,还是长在冻土地带的小花。拥有爱人利物之心的阿基姆与自然融为一体,犹如主人般自由生活在原始森林里。
作家笔下的“原始森林对一些人是后妈,而对另一些人却是亲娘”[11]180,“原始森林是个大宝藏,但只有心地纯洁的人才能大显身手”[11]222。对于那些冷酷又贪婪的人而言,原始森林是可怕的墓地。大自然在善恶之间保持平衡,承担着“主宰之天”的责任。作家在《老橡树》和《白色群山的梦》中分别塑造了与库勒徳什和阿基姆截然相反的人物——阿玛斯和盖尔采夫。阿玛斯是法耶方的亲生儿子,但却丝毫没有继承父亲的勇敢、善良和正义。他在笃信宗教的母亲身边长大,结果却是一个傲慢、冷漠和残忍的人。早在儿时,他就暗自希望村民们把小库勒徳什作为牺牲抛入火堆。一次随父亲进森林狩猎,为了取乐,阿玛斯用散弹射杀树上的小动物,“从水中捞起一只没断气的小野兽,将兽头狠狠地砸在石头上,之后才定眼细瞧,原来是一只黑貂”[11]160。当他炫耀似地将黑貂扔到父亲面前,脸上却挨了父亲重重一拳。“狗东西,你杀了一只哺崽的黑貂!秋天她刚下崽,有一窝崽等着她喂养。——滚!今天就滚回家去!你是大自然的敌人,你不可能成为猎人!”[11]160长大成人后,他夺走了库勒徳什的爱人,还亵渎库勒徳什的纯洁感情。看到库勒徳什带来鹿肉,一心想谋取暴利的阿玛斯从醉酒的弟弟嘴中套出驼鹿藏身之地,并立刻赶往那里。蹲守了一宿之后,发现了一对驼鹿母子。阿玛斯看到一只幼鹿“长着一对柔软的大耳朵、纤细的脖颈和蜘蛛般的四足。窄小的鹿脸上那对明亮如玻璃球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这只可爱的小鹿倒在阿玛斯的枪口下,为了掠取更多的鹿肉,阿玛斯对着悲伤的母鹿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母鹿被击中后,逃向密林深处。阿玛斯挥刀从幼鹿身上割取下一块块鲜肉,并急不可待地吞咽尚未煮熟的鹿肉,随后去追赶受伤的母鹿。贪婪的他被聪明的母鹿诱引进森林深处,这位“早在儿时起就明白,自己就是上帝”[11]188的人最后“睁着凝然不动的双眼,仰面倒在地上……双唇青紫。手心里紧握一把青草”[11]223死在密林里。与阿玛斯一样,盖尔采夫也自诩为上帝,这个成绩优异的大学生高傲冷漠,做事利索,独来独往,说话刻薄,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曾以一瓶酒的代价从瘸腿二战老兵那儿夺取一枚银质勋章。“他鄙视一切生命,向来我行我素、不受任何情感和责任的羁绊,无论对大自然,还是对女性,他只是一味地索取和肆意地践踏。”[12]85结果,钓鱼时,他脚底打滑摔入河中,后脑勺磕在河底的石头上,最后溺死于浅水中。目空一切的双眼和刻薄伤人的嘴被河里的鱼儿掏空吃尽。盖尔采夫和阿玛斯生前以主宰万物的上帝身份凌驾于众生之上,他们残忍地掠杀动物,无所顾忌地欺辱阿基姆和库勒徳什,结果暴尸荒野。他们那不成体统的尸体分别由阿基姆和库勒徳什埋入黄土,最终与万物合为一体。
在《鱼王》中,作家塑造了一个象征自然的鱼王形象,并通过详细描写人与鱼之间的角斗来强调:万物本一体,人在戕害自然的同时,也将自身置于死地。人与鱼王之间的搏杀,不仅暗喻人与自然间紧张对立的生态局面,而且也指涉人的良知与贪欲间的较量。当意识到自己钓到的是鱼王时,伊格纳齐依奇开始做思想斗争。“就像有一个是理智清楚的人在一旁说话,他能借这些声音使头脑清醒”,但同时,对行动的欲求“控制了他这个人,左右着他的行动……”[8]186。因惧怕触犯忌讳他胆战心惊,可同时又在贪欲的刺激下用斧头猛敲鱼王的脑门。愤怒的鱼王把狂躁的伊格纳齐依奇拖入冰冷河水中,让这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人与自己一起感受死神,此时这个人突然记起爷爷的教诲:“干了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丑事,最好别碰见鱼王”[4]319,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糟蹋、羞辱昔日爱人格拉哈的经过。死亡的逼近帮助伊格纳齐依奇清算自己对大自然和女性犯下的罪孽,反思自己的伤天害理之举。小说结尾处虽然没有点明这次劫难唤醒了他的仁爱之心,但当他目送脱钩远去的鱼王时暗自承诺决不会泄露鱼王踪迹,同时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感到一种解脱。这种无法用理智参透的解脱是一种释放出本真“我”的轻松。借伊格纳齐依奇的故事,作家向人们提出一个问题:放弃一己之私爱人利物,还是为了一己之私伤天害理?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也藏在作家的作品中。
在关于人与自然的作品中,作家一直试图让人们意识到:宇宙中,每一个个体“我”与万物命运彼此相连,气息彼此相通,“我”与万物是一个生命价值统一体。而这就是儒家所说的“万物皆备于我”。这个“我”在观照和面对他人与事物时,已经超出“常人”的存在状态,恢复“我”的本真面目。随着受伤的鱼王潜水远去,伊格纳齐依奇不仅摆脱掉扎在腿上的排钩,而且还除去了心灵上的积垢。在鲍加尼达渔村,那些在其他地方、其他时候及其凶狠的劳改犯们在善待饥饿的儿童时,“体验到了一种内心的快慰,而这种感情是只有当一个人做了好事并且因意识到自己尚有做好事的能力而感到内心充实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的”[8]253。这些返己之举,是爱人利物的必要前提。阿斯塔菲耶夫认为,回归自然有助于返己,这一点类似儒家所说的“孔颜之乐”。他认为:目睹着自然界的美丽,人会产生敬仰之情,在敬仰中生发出对万物的尊敬和热爱。《一滴露珠》中,原始森林里针叶上、树叶上和苔藓上发出的各种声响,河面上的雾霭,倒在水中的柏木,天空中的银月和垂挂在柳梢的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所有这些安宁静谧的事物和咆哮奔腾的河水无不激发出人对自然、生活和万物的热爱,令人迫切地想与亲朋好友和世上所有人交往。法国哲学家施韦泽说:“伦理就是敬畏我自身和我之外的生命意志。”[13]26当代著名哲学家陈来写道:“‘天地万物一体’说在伦理上所指的是‘爱’”[14],因为“天人一体”,“人”得“天”之精髓而为“人”,故人生当在实现“天”之“盎然生物之心”而有“温然爱物之心”,“我”对万物负有责任,应有“爱人利物之心”[9]37。与此相同,阿斯塔菲耶夫描写万物一体,是想指明个体“我”对自然和他人的责任,以为上世纪70—80年代苏联出现的生态问题和伦理道德问题开一剂处方。阿斯塔菲耶夫赞同哲学家弗兰克“只有爱能拯救我们”[15]236的观点。于是在《最后的问候》中,作家让心地善良、勤劳能干的外婆教“我”明白:珍爱一草一木,因为它们是为所有人而生;每个人应该用宽容之心地对待他人,对待弱者应抱有怜悯仁爱之心。而这使“我”拥有爱的能力,使“我”在战争年代和以后的艰苦岁月中,从未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老橡树》中,猎人法耶方以仁爱之举挽救幼小的库勒徳什,用言传身教的方法培养出一个宅心仁厚、敢于担当的人。多年后,这个被人群抛弃的库勒徳什冒着生命危险用猎到的鹿肉搭救那些以怨报德的人们。在鲍加尼达村,包含浓浓爱意的鱼汤养活了卡西杨一家的孩子们,养育出天性善良、坦诚又真挚的阿基姆。仁慈又无私的阿基姆将艾丽雅从死神手中夺回,艾丽雅感激的“眼泪冲走了一切不知不觉在他心灵上堆积起来的种种肮脏、污垢和龌龊的东西。心灵又复苏了,明澈清朗,有一种轻快重生的感觉”[8]461。无私的爱不仅挽救了艾丽雅的生命,而且也拯救了阿基姆自己的灵魂,帮助他实现了内心的宁静和平和。
现实中,每个社会的人都躁动不安,他既有行善的激情和愿望,又有作恶的欲望和冲动。我们可以消灭作恶的个体,却无法借助外界暴力彻底消灭人心的恶念。弗兰克认为:“消灭恶的唯一现实的方式是以绝对之善把它排挤出去:因为恶作为空虚,只能以填充来消灭。”[15]252而“善的本质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使生命达到其最高度的发展。恶的本质是:毁灭生命、损害生命,阻碍生命的发展”[13]219。为了告诉人们如何返己敦仁,以善涤恶,阿斯塔菲耶夫塑造了一系列能“存天理,去人欲”的人物。诸如卡杰琳娜外婆、“我”、阿基姆、法耶方和库勒徳等。
维·阿斯塔菲耶夫在自己的作品中一再重申强调的观点接近于儒家哲学的生态伦理观:世间万物本是一体,自然界的生命休戚与共,彼此相通,人心的灵明可以感通万物,体现“仁”的天性;自然界中的人不享有凌驾万物之上的特权,而是应该以“民胞物与”的态度对待他人及他物;每个人只有做到“返己敦仁”,才能不忘保存生命和促进生命的发展,避免阻碍和毁灭生命的发生,做到“爱人利物”,保证自身德性不会失去正确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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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朱 云】
The Ecological View of Confucian Philosophy in V.Astafyev’s Works
SUN Ting1,2
(1.School ofForeign Languages,Xi’an Shiyou University,Xi’an 710065,Shaanxi,China;2.Graduate School of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Xi'an 710065,Shaanxi,China)
V.Astafyev,a famous Russian writer,brings nature into the ethical system in his ecological literary work with the belief that human’s attitude toward nature is the standard toevaluate their moral standard.Astafyev believes that human and everything on the earth co-exist as an organic whole;therefore,there are connections and feelings between human and everything on the earth,which in turn could foster the feelings of“loving all the people as loving your brothers and treating everything equally as treating your friends and peers”.Moreover,these feelings can awake the feelings of sympathy and commiseration and then activate behaviors of“loving people and benefiting people”.The author emphasizes that everyone should“introspect and be clement”,and do good works like protecting life and promotingwith the destination toremove evil intensions and eradicate villainy.
V.Astafyev;Confucius ecology philosophical thoughts;ethics;all the things as an organic whole;Love of nature and nature nurtures people;Lovingpeople and benefitingthings
I106
A
1674-0092(2016)02-0041-05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2.010
2015-11-21
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项目“维·阿斯塔菲耶夫作品中伦理道德的生态向度”(15JK1585)
孙婷,女,江苏丰县人,西安石油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西安外国语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当代俄罗斯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