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语言在《城南旧事》中的运用研究

2016-03-19 20:39孔珍
安康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城南旧事京味儿化

孔珍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京味语言在《城南旧事》中的运用研究

孔珍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台湾作家林海音在北京度过了二十多年,北京的人文风习潜移默化地渗入林海音的精神血脉,使她的作品具有浓郁的“京味”。本文以林海音的代表作《城南旧事》为研究对象,主要从北京口语词和儿化词的使用两个方面探讨林海音作品语言的浓厚京味,管窥林海音的文化乡愁。

《城南旧事》;京味;口语词;儿化词

林海音是台湾文学史上著名的“乡愁文学”作家,她虽然身处台湾,却念念不忘生活了25年的北平。她在《苦念北平》中写道:“不能忘怀的北平!那里我住得太久了,像树生了根一样。童年、少女,而妇人,一生的一半生命都在那里度过”[1]。北京的人文风习潜移默化地渗入林海音的精神血脉,深植下生生不息的文化之根,使她书写的文字中带着极为浓厚的“京味”。

何谓“京味”?孔庆东认为“京味”有两层含义:“一是题材的京味,即传神地描绘北京地区的文化风俗。二是语言的京味,即使用纯正地道的北京口语”[2]。小说《城南旧事》使用地道的北京口语,描写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发生在北京城南的旧事,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色彩明丽的北京风俗画。它既是林海音的代表作,也是京味文学的代表。本文以《城南旧事》[3]为研究对象,从北京口语词的使用和儿化词的使用两个方面探讨林海音作品中浓厚的语言京味,管窥林海音的文化乡愁。

一、北京口语词的使用

在《城南旧事》中,林海音用通俗、地道、充满生活气息的北京口语词表现人物性格和生活景象,给人以十分亲切之感,读时仿佛真的置身于北京人的世界。《城南旧事》中的北京口语词相当丰富,我们将其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几类分别探讨。

(一)名词

1.作品中表人的北京口语词。如:

(1)“我爹常说,想当年,陈家二老爷上京来考举,还带着个小碎催伺候笔墨呢!”(《惠安馆》)①文中所引例句均出自林海音著《城南旧事》,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

(2)“接生的姥娘婆叫我咬住了辫子,使劲,使劲,总算落了地,呱呱哭声好大呀!”(《惠安馆》)

(3)“怎么生的呀,嗯——”妈想了想笑了,胳膊抬起来,指着胳肢窝说:“从这里掉出来的。”(《惠安馆》)

(4)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心气儿,忽然问爸爸:“爸,什么叫做贼?”(《我们看海去》)

“碎催”指伺候人、为人奔走的人,带有贬意;“姥娘婆”也称老娘婆,指接生婆,助产士;“胳肢窝”指腋下、腋窝,是人身体的一个部位;“心气儿”指心意,心思②文中对北京口语词的解释主要依据陈刚的《北京方言词典》 (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和齐如山的《北京土话》 (辽宁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2.作品中表物品的北京口语词。如:

(1)“今天大门一敞开,咱们才看见,真是天棚石榴金鱼缸,院子可豁亮啦!”(《我们看海去》)

(2)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红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惠安馆》)

(3)对街新开了一家洋货店,门口坐满了晚饭后乘凉的大人小孩,正围着一个装了大喇叭的话匣子。(《兰姨娘》)

“天棚”即凉棚,北京的“凉棚”施工时不打桩,不钉铁钉,全部用竹劈儿、藤劈儿和粗麻绳扎绑,棚架立地而起后,缝上席子,就可遮阳了,秋后拆席,重新接受阳光;“毛窝”指一种以蒲草编成,深帮圆头,内有毡毛、芦花或鸡毛的保暖鞋冬天穿以保温,宜于雪地行走;“话匣子”是留声机。

3.作品中表虫类的北京口语词。如:

(1)我和宋妈同时到了家门口,便牵了小妹妹的手走进家门去,这时院子里的电灯亮了,电灯旁边的墙上爬着好几条蝎虎子,电灯上也飞绕着许多小虫儿。(《惠安馆》)

(2)我把吊死鬼一条条弄进我的空瓶里,回家去喂鸡吃,每天可以弄一瓶。(《惠安馆》)

“蝎虎子”也称蝎里虎子,即壁虎,蝎里是蜥蜴的变音;“吊死鬼”指吐丝从树枝上缒下来的一种青虫。

4.作品中表时间的北京口语词。如:

(1)“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晚儿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许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瞧着她疯的。……”(《惠安馆》)

(2)“那么他也上三年级啦?”我问。“乡下人有你这好命儿?他成年价给人看牛哪!”(《驴打滚儿》)

(3)我的头发又黄又短,很难梳,每天早上总是跳脚催着宋妈,她就要骂我:“催惯了,赶明儿要上花轿也这么催,多寒碜!”(《驴打滚儿》)

“如今晚儿”是“现在”的意思;“成年价”指一年到头;“赶明儿”指第二天,泛指以后。

5.作品中还有北京口语词中的谦词。如:

(1)“劳驾,找人哪!”宋妈喊道。其中一个小孩子便向着屋里高声喊了好几声:“姥姥,有人找。”(《驴打滚儿》)

“劳驾”是请别人帮忙做事时用以表示谦恭的套语。

(二)动词

1.《城南旧事》中使用了北京口语中简洁、凝练的单音节动词。如:

(1)妈妈用一堆报纸,三只旧皮鞋,两个破铁锅要换他的四只小板凳,一块洗衣板;宋妈还要饶一个小小绿盆儿,留着拌黄瓜用。(《驴打滚儿》)

(2)“就是那个便衣儿破的案,他在这儿彆了好几天了。”有人说。(《我们看海去》)

“饶”指另外增添;“彆”指窥伺寻找或窥伺等待。

2.《城南旧事》使用了北京口语中大量的复音节动词,主要是双音节动词、三音节动词和四音节动词。

双音节动词。如:

(1)宋妈打点好了,她用一条毛线大围巾包住头,再在脖子上绕两绕。(《驴打滚儿》)

(2)“怕什么?你总是招些惹事的人来!好容易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德先没来,你又把人家下堂的姨奶奶留下了,施大哥知道了怎么说呢?”(《兰姨娘》)

(3)“他说他是上地里去了,他要不是上后坡草棚里耍钱去才怪呢!准是小栓子饿了一天找他要吃的去,给他轰出来了。不是上草棚,走不到后坡的河里去。”(《驴打滚儿》)

“打点”指收拾,整理;“下堂”即指离婚,既可以指丈夫休弃妻子,又可以指妻子主动请求离去;“耍钱”是赌博。

三音节动词。如:

(4)也许我是做梦,我现在常常做梦,宋妈说我白天玩疯了晚饭又吃撑了,才又咬牙又撒呓挣的。(《惠安馆》)

(5)从早上吃完点心起,我就和二妹分站在大门口左右两边的门墩儿上,等着看“出红差”的。这一阵子枪毙的人真多。(《兰姨娘》)

“撒呓挣”即夜游,小孩子白天玩得太累,夜里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就叫做“撒呓挣”;“出红差”指去刑场枪毙。

四音节动词。如:

(6)她又忙忙叨叨地从梳头匣子里取出了我送给小桂子的手表,上了上弦给妞儿戴上。(《惠安馆》)

恒载、活载对于大部分公路简支箱梁桥来说是需要主要考虑的荷载,研究预应力简支箱梁在这两种荷载下的剪力滞效应是相当有必要的。本文将箱梁的自重和等效的车轮集中力加上,得到不同的预应力度下的剪力滞系数沿跨径的纵向分布。本小节所有横向坐标表示的都是桥梁纵向位置坐标,分别取预应力度为1(跨中截面底板无拉应力)和0.5(部分预应力结构),得到如图9所示。

“忙忙叨叨”指忙碌。

(三)形容词

(1)她说着停了手里的活儿,举起锥子在头发里划几下,自言自语地说:“今年个,可得回家看看了,心里老不顺序。”(《驴打滚儿》)

(2)“我那天也真邪行,走到齐化门,屎到屁门了。”(《惠安馆》)

(3)“送了人不是更松心吗?反正是个姑娘不值钱。要不是小栓子死了,丫头子,我不要也罢。现在我就不能不找回她来,要花钱就花吧。”宋妈说。(《驴打滚儿》)

“顺序”指平安顺利;“邪行”指古怪,蹊跷,也说“邪”;“松心”指不提心,心里没有牵挂。

(四)副词

(1) “三个人?还有一个是谁?”“您猜。”“左不是你爸爸!”(《兰姨娘》)

(2)这时大门里疯子的妈妈出来了,皱着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呀!”(《惠安馆》)

“左不是”指左不过,无非是;“怪”指很,非常;“净”指单,只,全。

《城南旧事》的语言,无论是人物对话,还是叙述语言,都大量运用了纯熟地道的北京口语词,这些口语词大都来自民间下层人的生活之中,活泼有趣,质朴自然,极富表现力,使作品中人物形象鲜明生动,生活气息浓厚,地方风俗、民情习俗真实感人,透出了北京话的神韵,表现了浓郁的北京风情。

二、北京儿化词的使用

“‘儿化’指一个音节中,韵母带上卷舌色彩的一种特殊音变现象”[4]。周一民指出:“儿化现象是北方话更是北京话里一种突出的语言文化,形成特有的语言风格。”“在北京实际口语中,特别是老北京话里,儿化出现频率高,涵盖范围大,作用非常重要”[5]。儿化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①“儿化”作用的分类主要依据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一)区别词义

很多词儿化后意义改变,致使词义产生区别。如:

(1)他常爱喝点儿酒,驱驱寒意,我就偷偷的买了半空儿花生,送到他的屋里来,给他下酒喝。(《惠安馆》)

(2)那人很奇怪地把宋妈和我上下看了看:“你们是哪儿的?”“有个老乡亲托我给他带个信儿。”(《驴打滚儿》)

(3)“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惠安馆》)

“半空”指半数已空,或指空中,儿化后,“半空儿”指干瘪的,不充实的;“信”指书信,儿化后,“信儿”指消息;“地”指地上,土地,儿化后,“地儿”指地方。

(二)区分词性

儿化区别词性主要表现为儿化后词性发生变化。在《城南旧事》中,一般是动词和形容词儿化以后变成名词。如:

(1)这是条死胡同,做买卖的从汤匙的把儿进来,绕着汤匙底儿走一圈,就还得从原路出去。(《我们看海去》)

(2)“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惠安馆》)

(3)“没关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哥儿几个,给咱们来个好儿!”看热闹的人跟着就应一声:“好!”(《兰姨娘》)

“把”本是动词,儿化后,“把儿”是名词;“好”和“错”本是形容词,儿化后,“好儿”和“错儿”是名词。

(三)表示感情色彩

有些词儿化后理性意义没有变化,但可以表达某种感情色彩。儿化词具有表示细小、喜爱、亲昵等感情色彩的作用,由细小、轻微引申,有时也可以带上轻视、厌恶的感情色彩。此外,儿化还可以增强口语色彩[6]。

1.表示喜爱、亲昵等感情色彩。如:

(1)打糖锣的也来了,他的挑子上有酸枣面儿,有印花人儿,有山楂片,还有珠串子,是我最喜欢的,但是妈妈不给钱,又有什么办法!(《我们看海去》)

(2)他们俩一听,转身就往对面跑去。球儿一脚一脚地踢到墙上又打回来,是多么的快活。(《我们看海去》)

(3)我把皮球放在茶几上,随手便把粉包烟拿起来打开,抽出里面的洋画儿,爸爸笑笑问我:“封神榜的洋画儿存完全了没有?”(《我们看海去》)

(4)回到家来,我心里还惦念着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吗?(《惠安馆》)

2.表示微小的事物。如:

(1)妈妈用一堆报纸,三只旧皮鞋,两个破铁锅要换他的四只小板凳,一块洗衣服板;宋妈还要饶一个小小绿盆儿,留着拌黄瓜用。(《驴打滚儿》)

(2)妈妈说的,新帘子胡同像一把汤匙,我们象就住在靠近汤匙的底儿上,正是舀汤喝时碰到嘴唇的地方。(《我们看海去》)

(3)经过大槐树底下的时候,一个戴着草帽穿着对襟短褂的男人向我笑眯眯地走来,他说:“小姑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儿呀?我看看行吗?”有什么不行呢,我立刻递给他。(《我们看海去》)

在人们的一般认识里,时空上的“少”“短”也相当于“小”。例如:

(4)宋妈打开门看看天说:“那年个,上京来的那天也是下着鹅毛大雪,一晃儿,四年了!”(《驴打滚儿》)

在宋妈的感觉中,“四年”的时间就像一瞬间,一闪就过完了,时间过得很快。因此在这句话中“一晃儿”与“一瞬间”相对,指时间的短暂。

3.表示轻视、厌恶等感情色彩。如:

(1)他的驴满地打滚儿,爸爸种的花草,又要被糟践了。(《驴打滚儿》)

(2)“烧得发抖了,我看还是你去请趟山本大夫吧!”“不要!不要那个小日本儿!”(《惠安馆》)

(3)过了三天,她的丈夫来了,拉着一匹驴,拴在门前的树干上。他有一张大长脸,黄板儿牙,怎么这么难看!(《驴打滚儿》)

(四)增强口语色彩

有的词儿化后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起增强口语色彩的作用。如:

(1)大小姐,到了医院,好好儿劝劝你妈,这里就数你大了!就数你大了!”(《爸爸的花儿落了》)

(2)我很纳闷儿,德先叔和兰姨娘是怎么跟爸提起他们要一起走的事呢?(《兰姨娘》)

(3)“你家小栓子多大了?”我问。“跟你一般儿大,九岁喽!”(《驴打滚儿》)

儿化词蕴含着浓厚的京味色彩。《城南旧事》中出现的儿化词,约112条,部分儿化词重现上百次,不可谓不多。这些儿化词带有口语色彩,使文章通俗易懂,同时,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烘托了语境气氛,使作品的生活气息愈加浓厚,从而把读者带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北京。

三、结语

林海音在《城南旧事》中运用了大量通俗易懂的北京口语词以及儿化词,在这浓浓的京味语言中,她以深挚的情感和笔触描写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北京城南的旧事,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色彩明丽的北京风俗画,表达了她对北平魂牵梦绕的思念。正如叶石涛先生所说:“她描写取材并非她真正的故乡满腔的乡愁,倒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北平。她和曼斯菲尔德一样有满腔的乡愁,这乡愁并非由台湾而引起,正相反,她的乡思却针对北平而发起的!这乡思是如此浓烈扰人,她不得不倾吐她对北平的爱慕与饥渴”[7]。对北平的刻骨铭心的乡思和沉甸甸的怀念,渗透在林海音的每一滴笔墨中。

[1]林海音.冬青树[M].吉林:吉林摄影出版社,2003:69.

[2]孔庆东.北京文学的贵族气[J].当代文坛,2004(6):32-37.

[3]林海音.城南旧事[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

[4]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三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08.

[5]周一民.北京话儿化的社会文化内涵[J].北京社会科学,2011(5):72-78.

[6]彭宗平.北京话儿化词研究[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5.

[7]叶石涛.台湾乡土作家论集[M].台北:远景出版社,1979:96.

【责任编校李 婷】

The Study on“Capital Accents”Applied in the Novel—My Memories of Old Beijing

KONG Zhen
(School ofLiberal Arts,NanjingUniversity,Nanjing 210023,Jiangsu,China)

Taiwan writer Lin Haiyin spent twenty years in Beijing,and the customs of Beijing imperceptibly penetrated into her spirit,which makes her work has a strong“capital taste”.This paper put on Lin's Masterpiece—My Memories of Old Beijingas the research object and analysis“capital taste”language of Lin's works and provide a glimpse of Lin's cultural nostalgia from the viewof use of spoken word and Erhuaci.

MyMemories ofOld Beijing;capital taste;spoken word;Erhuaci

H172.1

A

1674-0092(2016)02-0026-04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2.006

2015-11-26

孔珍,女,山东曲阜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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