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关、二里关、二里散关考辩

常莹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散关、二里关、二里散关考辩

常莹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由于受《元史》中华书局1976年点校本《郑鼎传》及清季、民国《宝鸡县志》的影响，学界一般认为，二里关始建于有金一代，元明时期更名为二里散关。然而通过梳理相关文献，我们发现，二里关、散关实为宝鸡县西南空间范围相近的不同关隘，二里关一词最早出现于西晋司马彪所撰《续汉书》，直至明世仍有此称。加之未见有关二里散关为专用地名的明确记载，因而本文推断，《元史》郑鼎本传“攻二里散关”一语断句及专名号标注有误。依《蒙兀儿史记》 《新元史》，记作“攻二里关及散关”应更具说服性。

散关；二里关；二里散关；《元史》；断句

《元史》中华书局1976年点校本卷一五四《郑鼎传》载：“岁甲午，（郑鼎）从塔海绀不征蜀，攻二里散关，屡立战功，还屯秦中”[1]3635。依该点校本断句及专名号标示，可以认为，二里散关是一个专有地名。然对于此同一历史事件，《蒙兀儿史记》 《新元史》皆言拔“二里关及散关”[2-3]。究竟何种理解更为妥切？现代所见各历史地理著述关于这方面的讨论似乎多有偏差。笔者欲从散关、二里关地理方位、历史变迁，中国古代后期是否存在以二里散关命名之区域等方面对此做一考辩探讨。

散关地处关中，作为秦蜀往来要道、历代兵家必争之所，国内学人尝给予高度关注[4-13]。因散关一名初见于《后汉书·顺阳怀侯嘉传》，故汉季肇建说是为现今学界主流观点[6,10,14]。《括地志辑校》“陈仓县”条载：“散关在岐州陈仓县南五十里”[15]。《旧唐书·地理志》云：“宝鸡，隋陈仓县。至德二年（584）二月十五日，改为凤翔县，其月十八日改为宝鸡。”[16]也就是说，此时散关去宝鸡县南五十里。《元和郡县图志》 《太平寰宇记》所书“在（宝鸡）县西南五十二里”与之基本相合[17-18]。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郑刚中分划陕西地界，散关暂归赵宋，成为王朝西北边陲，至理宗嘉熙三年（1239） 《方舆胜览》成书之时，该关已纳入梁泉县境[19-20]。古代前期散关区位问题甚为复杂，本文在此不展开讨论，但由上我们至少可以知晓，唐世以降，散关始终位于宝鸡县西南约二十五公里处，历经数朝似未更变。

自元混一寰宇，散关复隶宝鸡，《关中胜迹图志》 《（雍正）陕西通志》有“大散关，在宝鸡县南五十二里大散岭上，通褒斜”[21-22]之辞。查阅正史，“大散关”一词最早出现于五代刘昫所撰《旧唐书》，尔后是称采行益加普遍。据粗略统计，《旧唐书》所及史料凡九，其中两则取用“大散关”三字，《新唐书》 《梁唐晋汉周书》 《五代史记》《宋史》四部典籍中，该词使用率均超过70%。尹盛平也曾断言，唐初，散关徙置大散岭，并因之得名[7]499。《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曰：“宋以后称大散关”[23]，此说恐怕未尽合宜。

二十五史提及二里关者始见《金史》。《金史·完颜纲传》载：“（泰和六年九月）宋兵走二里关，复败”[24]2177。泰和六年即南宋宁宗开禧二年（1206）。绍兴四年（1134）以来，大散关一带始终处于宋金双方争夺之中，迄至开禧末叶、嘉定初年，是关几度易手，攻守愈为激烈。依宋金二史记载，开禧二年二月，宋人陷大散关，逾十月，金兵攻取之，翌岁（开禧三年）四月癸丑，川蜀忠义军再据关口，仅廿一天，散关复入金廷，次年（嘉定元年） 六月庚午，金人归之[20,24]。览《金史》完颜纲本传，宋将程松率众突袭和尚原、西山寨、龙门关等地，进入女真统治区域，蒲察贞遂命金军分三路收复失地，猛安胡信以甲士五十人抵敌后出击，宋兵败走二里关[24]2177。由此可以推断，二里关当在金国辖境。《明一统志》载：“二里关，在宝鸡县西南四十里”[25]卷三四。又见《读史方舆纪要》，“二里关，在县西南四十里高岭上。崷崒盘折，长亘二里，因名”[26]。据此，我们有理由认为，二里关、散关是宋金以来并存的、空间范围相近的不同关隘。

李仲操《历代散关遗址小考》认为二里关乃“宋金相持之际金人筑以防宋的关口”[9]。雷小虎《军事地理视野下的散关》亦阐发二里关为南宋占据大散关后，金人为稳固防守体系修建而成之见解[12]。然揆诸相关典籍，正史之外“二里关”的记述首见于元人骆天骧所撰《类编长安志》。《类编长安志》“关中”条载：“《续汉书》云：东有函关，西有陇关，南有子午关，北有卢关，东南有峣关，西南有二里关，西北有萧关，在诸关之中，故曰关中”[27]。《续汉书》为西晋宗室司马彪编著，原书散佚严重，书中原貌已难悉其详[28-29]。但从《类编长安志》转载可以推断，二里关早在汉晋时期便已存在。该关直至有金一代方见诸官修正史，笔者以为极有可能是二里关、散关二关邻近，早先相形大散关而言，二里关效用稍逊，金朝统治者在丧失对大散关的掌控后，出于镇戍冲要、防御边患之考量，较以往王朝更多的利用完善二里关，从而使之获得与大散关同等地位所致。

必须提出讨论的关键问题是，今人多将“二里散关”视作二里关的代称。上世纪八十年代，李仲操尝辟专文就古散关遗址进行考察，认为“二里散关”为整体名词，是明季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所在地，比及满清奠基中土，该关遭遇废弃，仅保留简称“二里关”的地名[6,9]。张沛在《关中胜迹图志》校勘记中指出，“金人在距宋人散关十二华里处设二里散关，位于今宝鸡市西南二十公里处”，二里散关一名沿用至元明二朝；两年后，陕西省文物局编著《陕西文物古迹大观》一书时亦大致因袭张氏说法[5,21]。最新发表的《散关地理位置变迁探究》一文将二里关改称二里散关之缘由归结为“相对于被战火焚毁又匆匆新筑的南宋散关，金人控制下的二里关经营更加充分，各方面的防御设施更加完善，具有了类似散关的功能和地位”[13]。更有甚者，《陕西地域文化》一书将散关、二里关、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等概念混为一谈[4]261。是书缺欠史源标注，笔者判断其见解可能出自《元史·郑鼎传》中华书局标点本、《关中胜迹图志》和清人邓梦琴《（乾隆）宝鸡县志》。该《宝鸡县志》“二里关”条先转载《元史·郑鼎传》之“中统初，鼎从伐蜀，攻二里散关”，又据《明史·地理志》记“宝鸡西南有二里散关”，从而判定此为一关[30]卷四。然邓氏转载首先引文不甚严谨，依《元史》郑鼎本传，郑鼎从塔海绀不征蜀实为太宗六年（1234），言“中统初”，不确；其次核查《明史·地理志》，明廷于宝鸡县西南所营建的是“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31]998，并非“二里散关”，邓志似有断章取义之嫌。时隔百年，强振志重修县志之时亦遵照邓书之讹[32]，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当今学者的研究工作带来影响。就笔者目力所及，尚未见有关元明时期“二里关”更名“二里散关”、有清一代二里散关废罢复称“二里关”的明确记载，前述论著盖皆以《元史·郑鼎传》中华书局标点本及清季、民国《宝鸡县志》为史料依据。由《明一统志》 《武备志》《弘简录》 《登坛必究》可知，明世依然存在二里关之称[25,33-35]，是故，易名二里散关论似乎有失妥当。

翻检传世文献，二里散关四字连用仅有两种形式：一为郑鼎从塔海绀不征蜀攻伐“二里散关”[1,22,36-38]；一为明代所设“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22,25,31,39-44]。就前者而言，无论是文本内容，抑或是行文方式，当皆以王磐所撰《元中书右丞谥忠毅郑公（鼎）神道碑》为底本，但此材料与《元史·郑鼎传》同源，还无法作为判定依据。《关中胜迹图志》云：“明初设巡检司于益门镇，嘉靖间迁于此（二里关）”，又同卷“益门镇，在宝鸡县西南十五里”[21]548。则朱明前期，作为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所在地的益门镇位于二里关东北约十二公里，大散关东北约二十三公里。换句话说，益门镇、二里关、散关皆坐落于县治西南，且空间范围接近。由宝鸡县西南置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东南立虢川巡检司之记载[31]998，我们可以推测，益门镇二里散关巡检司盖为设于二里关，统辖包括益门镇、二里关、散关在内宝鸡县西南广大地域的官署机构。因之，后者同样不能视作“二里散关”为专有地名的有力证据。又《（乾隆）宝鸡县志》存“旧志虽别二里、散关为二，亦不能披山通道，寻其故址”[30]卷四一言，若遵从方志，析分《元史》郑鼎本传“二里散关”四字，大抵也是符合古代语言习惯的。

综上所述，《元史·郑鼎传》中“攻二里散关”一语，如不断句，则是史上第一次出现“二里散关”的专用地名，然此地名实际上并不存在。因此推断，中华书局点校本断句及专名号标注有误。依《蒙兀儿史记》 《新元史》，记作“攻二里关及散关”应更具说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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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朱东恺】

Research on Sanguan Pass，Erli Pass and Erlisan Pass

CHANG Ying
（Faculty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350，China）

With the influence ofHistoryofYuan Dynastywhich checked byZhonghua Book Company in 1976 andCounty Annals ofBaoji which finished in Qingand the Republic ofChina，it’s widely believed in the academia that Erli Pass was founded in Jin dynasty，until Yuan-Ming，the government changed its name to Erlisan Pass.However，after reviewing the related literatures，we find that Sanguan Pass and Erli Pass lay to the southwest of Baoji County；they were completely different pass，but geographically close to each other.The word“Erli Pass”first appeared inContinuation ofthe HistoryofHan Dynastywhich compiled byhistorian Sima Biaowholived in Western Jin，duringZhu Ming，this designation still existed.In addition，since sofar noevidence suggests that Erlisan Pass was a nomenclature，therefore，this article comes toa conclusion that the punctuation ofHistoryofYuan Dynastymight be wrong.AccordingtoHistorical Records of MongoliaandNewHistory of Yuan Dynasty，punctuated the sentence“assaulted Sanguan Pass and Erli Pass”would be a lot more convincing.

Sanguan Pass；Erli Pass；Erlisan Pass；HistoryofYuan Dynasty；punctuation

K247；K928.6

A

1674-0092（2016）02-0071-03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2.017

2015-11-16

常莹，女，天津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