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民俗诗创作缘由的多维透视

2016-03-19 19:22王凤苓
山东社会科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风俗习俗民俗

王凤苓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山东艺术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14)

·文化研究·

苏轼民俗诗创作缘由的多维透视

王凤苓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山东艺术学院, 山东 济南 250014)

民俗诗作为民俗与诗歌两种不同文化载体互相渗透共融的产物,在苏诗创作中占有相当比重。其创作缘由具有多重性,既有诗人独具特色风俗观、丰富人生经历的影响,也有休闲娱乐世风及宋诗“以俗为雅”诗风的影响。苏轼民俗诗创作不仅促进了宋诗内部的深层嬗变,也成为保存、传播宋代民俗文化的重要平台,促进了诗歌与民俗文化的互动融合、双向发展。

苏轼;民俗诗;创作缘由

民俗与诗歌两种不同文化载体相互渗透、互为共融的产物——民俗诗,以诗歌描写或记录民俗事项、民俗活动等为表征,体现时代的民俗风情与时代精神,具有深远的情感寄寓和深厚的审美意蕴。民俗诗作为苏轼诗歌创作类型之一,在其留世的两千余首诗作中占有相当比重。诗人在其民俗诗中记载或描写了北宋时期类型多样的民俗事项、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绘就了具有浓郁生活气息的民俗画卷,为后人留下珍贵的文化遗产。作为北宋文化巨人,苏诗历来是学界研究热点,其民俗诗研究相较于其他类型诗歌研究而言略显薄弱,本文仅就苏轼民俗诗创作的缘由作初步探究。

一、独具特色的风俗观为苏轼民俗诗创作奠定了思想基础

苏轼的民俗诗创作之所以能够取得丰厚成就,这与他本人所持的风俗观念密切相关。在苏轼看来,风俗不仅是民间文化的一道靓丽风景,亦是影响历史盛衰及社稷安稳的重要因子,其内心深处尤重风俗!以风俗为本评史议政成为其一贯行为与主张,这一特点可以从其不同时期的史论、策论中得以印证。“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岁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著。”*[宋]苏轼:《上韩太尉书》,载《苏轼文集》卷四十八。这是苏轼早年给韩琦上书论及自己治学旨趣时所表明的观点,间接指出风俗与社会盛衰相关。“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于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证今,盖学士大夫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宋]苏轼:《试馆职策问三首》之二《两汉之政治》,载《苏轼文集》卷七。此策问是元祐年间苏轼于学士院所发,其目的主要是启发考生从风俗角度去论及两汉的兴亡。因为依苏轼之见,两汉兴亡与其各自不同的社会风俗关联极大。由两汉进而推及当代社会,苏轼亦以风俗视角切入:“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浅,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宋]苏轼:《上神宗皇帝书》,载《苏轼文集》卷二十五。;“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对于当代社会,他依然认为风俗厚薄关乎国家长治久安,关乎社会之强基固本,主张“爱惜风俗,如护元气”,提出“崇道德而厚风俗”之治国方略。综观苏轼风俗观,其本质是对汉代以来“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思想的继承弘扬,相较于北宋欧阳修等其他文化名人的风俗观而言,苏轼的风俗观更具特色鲜明、学术内涵丰厚这一显性特征。之所以如此,一方面缘于其乡邦家世的文化滋养,另一方面亦缘于时代士风、世风的嬗变与影响。

重视风俗及其作用的风俗观念,为苏轼治理地方、建设文化奠定了思想基础,在理政层面上,问俗施政成为其执政的亮点,每任一地,他更多的是以辩证的眼光与态度区分对待各地风俗。对那些利于社会安定、促进社会和谐、利于生产生活的良俗,他持赞美肯定态度;那些对社会发展没有明显危害之俗,他持尊重之态;对那些破坏社会秩序、给百姓生活带来危害的陋俗,他不仅坚决反对,而且还身体力行移风易俗。如居黄州,为杜绝溺婴恶俗日夜操劳;居扬州,毅然停办万花会;居海南,为杜绝贸香杀牛恶习而忧虑奔波。作为封建社会中一位正直能干、扎根于百姓之中的官吏,能够在社会实践层面革除陋习、倡导良俗、惠利于民,这种行为就其所处的时代而言可谓是先进文化的代表。在文化建设层面上,作为文化名人,苏轼时刻不忘文人使命,不仅在其散文、词、赋等多种文体中描写记载风俗,而且还在其诗歌创作领域,将自己对风俗的认知感受、理念观点贯穿于诗歌创作中,以文人特有的审美视野、审美心理,将日常生活中富有生活情趣、类型多样的民俗事项与民俗活动作为审美对象,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将作为审美对象的民俗元素以诗歌意象形式融于作品,入诗的民俗意象渗透并容纳着诗人的价值取向与社会认知,寄寓着诗人深厚的情感。据笔者统计,苏轼民俗诗创作涉及范围极其广阔,创作数量惊人,是北宋继梅尧臣之后民俗诗创作的又一丰产诗人。透过其一首首生动活泼、类型多样、艺术风貌独特的民俗诗作,我们不仅感受到他是一位出色的诗人,更感受到他是一位根基深厚的民俗学家。

二、广阔的游历生涯为苏轼民俗诗创作提供了契机

北宋诗人群体中,苏轼的人生复杂多变,生命的多数时光在宦海沉浮、奔波游历中度过。西蜀、戎州、忠州、荆州、开封、凤翔、杭州、密州、齐州、徐州、湖州、黄州、金陵、泗州、登州、颍州、定州、英州、惠州、琼州、雷州、儋州、廉州、虔州、真州等地都留下了他的身影,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北宋领土。长期任职或停留地方虽不利于诗人仕途,但就诗歌创作而言,这一经历却给了诗人接触社会底层与各地民俗的机会。《汉书·王吉传》载:“是以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不同地区,因为气候、地貌等自然环境不同,也往往令人的语言、行为习惯等有所区别,造成自然风光、民俗风情的差异,呈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地域特色。温润富足的西蜀、热闹繁华的开封、历史悠久的凤翔、美丽富庶的杭州、桑麻遍野的密州、洪水泛滥的徐州、荒僻偏远的黄州、四季如春的惠州、尚未开化的儋州等,因所处地理位置有异,不仅自然风光独具特色,民风习俗更是天壤之别。这一切为诗人体验各地民俗文化、进行民俗诗创作提供了契机!

(一)诗人注重对各地民俗的探究

《礼记·曲礼》中“礼从宜,使从俗”的传统思想对苏轼影响至深,作为封建社会的良吏,向来关注现实、为君分忧、重视民俗并善于利用民俗创造施政环境的苏轼,每任职或停留一地,必“考其政、察其俗”,“我来观政问风谣,皆云吠犬足生镐”,问俗施政过程中,从各地风土人情、故事、传说、方言俚语到衣、食、住、行、信仰、岁时节日、民间医药、民间音乐、民间工艺、民间信俗*木斋、李明华:《论苏轼诗歌创作与佛禅关系的三次转折》,《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4年第3期。等多领域的习俗活动都成为他关注、搜集、考察、整理的对象,对一些民俗的来源、俗源等更是倾尽精力探其究竟,注重对考察对象作出详细的资料记录。

不同地区淳朴、鲜活、丰富、多样的民俗事项、民俗活动常常引起诗人极大的兴趣,刺激着诗人创作的神经,勾起诗人的“诗兴”。如嘉祐四年(1059年)诗人出川南行,途经戎州、忠州、荆州等地,沿途古朴独特的风土人情令诗人情不自已,有感而发创作了《出峡》《黄牛庙》《戎州》《屈原塔》《荆州十首》《竹叶酒》《鳊鱼》《食雉》等系列反映巴蜀、楚地等地民俗生活的诗作,其中《戎州》“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描写的是古戎州地区与汉民族杂居的少数民族的服饰习俗;《屈原塔》“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描写的是忠州地区亦有端午节龙舟竞渡的习俗;《荆州十首其七》“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爆竹惊邻鬼,驱傩聚小儿”描写的是荆州地区春节放爆竹、驱傩的习俗;《竹叶酒》《鳊鱼》《食雉》则描写的是当地的饮食习俗。这些有感于沿途各地风土人情的诗作,运用多样化艺术手法,再现了沿途各地古朴、自然的民风习俗,给人恬淡、宁静的审美感受!其中的民俗意象寄寓着诗人早年乐观、自信、豪迈的情感。

嘉祐六年(1061年),诗人初入仕途赴凤翔任,凤翔历史悠久,民风古朴,诗人在此任职期间,先后创作了组诗《岁晚》三首、《次韵子由辛丑除日见寄》《真兴寺阁祈雨》《壬寅重九不预会独游普门寺僧阁有怀子由》《和子由踏青》《和子由蚕市》《和子由寒食》《溪堂留题》《是日自磻溪将往阳平憩於麻田青峰寺之下院翠麓亭》《次韵子由岐下诗》等多首描写民风习俗的诗作。其中《岁晚》三首及《和子由踏青》《和子由蚕市》描写的是故乡蜀地春节节日等习俗,表达了诗人对故乡的思念,甜美而又伤感;《次韵子由辛丑除日见寄》中“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描写了陕西一带羊肉泡馍的饮食特色;《真兴寺阁祷雨》描写的是凤翔之地的祈雨禳灾习俗,表达了诗人渴盼农业丰收之情;《和子由寒食》“绕城骏马谁能借,到处名园意尽便。但挂酒壶那计盏,偶题诗句不须编”描写的是凤翔寒食节日游玩的节俗特征;《溪堂留题》《是日自磻溪将往阳平憩於麻田青峰寺之下院翠麓亭》《次韵子由岐下诗》分别描写了当地水稻、牡丹种植的农业生产习俗。

通判杭州期间,苏轼考察当地民间儿歌《陌上花》,对其中不妥的歌词加以修改并另配新词,进行加工润色。创作了多首描写杭州饮食、节日、农业生产等习俗的诗作,如《和蔡准郎中见遨游西湖三首其三》中“田间决水鸣幽幽,插秧未遍麦已秋”描写了杭州稻麦套种习俗;《试院煎茶》《月兔茶》《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元翰少卿宠惠谷簾水一器龙团二枚》《和钱安道寄惠建茶》《惠山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描写了杭州的饮茶习俗;《自金山放船至焦山》中“云霾浪打人迹绝,时有沙户祈春蚕”描写了杭州的养蚕习俗;《雨中明庆赏牡丹》《吉祥寺赏牡丹》描写了杭州牡丹种植及赏花、簪花习俗;《于潜令刁同年野翁亭》中“山人醉后戟冠落,溪女笑时银篦低”、《于潜女》中“青裙缟袂于潜女,两足如霜不穿屦”描写了杭州地区的服饰习俗;《祥符寺九曲观灯》《上元过祥符僧可久房萧然无灯火》《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来两县令先在》描写了杭州上元节及寒食节日习俗。

贬居黄州期间,苏轼创作了《东坡八首其四》:“种稻清明前,乐事我能数。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 。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缕。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拄。但闻畦陇间,炸锰如风雨。新春便入欲,玉粒照筐首。”详细描写了黄州的水稻种植习俗。他还根据黄州猪肉价格低廉的特点专门创作了《猪肉颂》:“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描写了黄州的饮食习俗。

谪居海南期间,苏轼对海南文化及其风土人情进行考察并提出自己的文化见解,先后创作了《和陶田舍始春怀古二首》《和陶与殷晋安别》《纵笔其三》《和陶拟古九首其九》《椰子冠》《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予携一飘洒,寻诸生,皆出矣。独老符秀才在,因与饮,至醉。符盖儋人之安贫守静者也》,描写海南的饮食、服饰、节日习俗。

(二)诗人极其尊重各地民俗

对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民俗,苏轼认为它们虽然形式各具特色,但彼此之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因而无论身处何地,一贯“入乡随俗”而不厚此薄彼,体现出对各地民俗的自觉尊重意识。如居杭州,自觉加入杭人的赏花、簪花、观潮、游湖习俗活动,创作了《雨中明庆赏牡丹》《吉祥寺赏牡丹》《惜花》《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等;知密州、徐州,沐浴焚香、素食斋戒,到常山、石潭祈雨,创作了《密州祭常山文》《次韵章传道喜雨》《起伏龙行》等,渴盼天灾骤去、农业丰收;居黄州,依从当地耕作习俗,躬耕东坡,创作了《东坡八首》;贬海南,随缘自适着黎人服装,学说黎语,创作了《和陶田舍始春怀古二首其二》《椰子冠》《和陶拟古九首其九》《和陶与殷晋安别》等诗作。

“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至咏叹。”*[宋]苏轼:《南行前集叙》,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年版。这一诗歌创作主张,促使诗人每到一地,总是以审美的眼光将所见所闻、有趣的民俗生活以意象入诗,不仅体现了各地民俗的社会功能、文化功能,更体现了诗人所寄寓的深厚情感和审美意蕴。

三、宋代休闲娱乐的世风激发了苏轼民俗诗创作的灵感

北宋政权建立后,结束了军阀割据、社会秩序混乱的局面。其边疆与辽、西夏等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之间,虽时战时和,但大规模战争毕竟不多,社会秩序总体处于相对平稳状态,出现了“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乐。班白之老,不识干戈”*[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中华书局2008年版。的局面。就国内治理结构而言,北宋政府采取鼓励垦田、兴修水利、改良生产工具、推广优良品种、促进农作物交流种植等措施,致使农业生产发展迅速,农业财富广为集聚;在此基础上,手工制造业、商业等亦急速发展,进而出现了系列连锁反应:城市、镇市、墟市数量增长;票据出现;传统的“坊市”被打破,新型商贸空间类型“街市”形成;城市人口呈持续增长趋势,居民结构发生变化,市民阶层兴起;居民购买、消费能力日益增长……社会政治长期稳定,商业经济高度繁荣,市民作为新兴力量崛起,综合社会因素导致文化领域出现变革特征,除以宋诗、宋词、宋文、宋理学为核心的上层文化之外,在熙熙攘攘的商市生活以及人头攒动的瓦舍勾栏中成长起来的野俗生动的市民文化诞生,并表现出野俗的活力与广阔的普及性,宋代文化呈现雅俗合流趋向。

北宋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呈现出来的与众不同的变革特征,引起宋人意识形态、行为方式、审美趣味、生活方式的系列变化,这为人们选择休闲娱乐提供了充分的前提条件,休闲娱乐成为北宋一道亮丽的景观。根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可知,北宋都城勾栏、瓦子、茶肆、酒楼、食店、园林、寺院宫观等休闲娱乐场所之多,赏花、钓鱼、下棋、饮酒、品茗、杂技、杂剧、说书、讲史、皮影、傀儡、散乐、角抵等休闲娱乐活动项目之丰富,皇帝、皇室成员、官僚士大夫、市民等休闲娱乐活动参与群体之广泛,休闲娱乐活动持续时间之久,前朝无法比及。

宋人休闲娱乐活动中,有三个现象引人注意:一是为满足生活需求与审美趣味的民俗文化得到空前发展并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社会发展催生的新兴民俗不断涌现;旧俗在沿袭传统的基础上因时变革、弃旧纳新,具有丰富的时代内涵。二是文人士大夫因政府提供的优厚俸禄、充足的节假日时间,有条件与广大市民阶层共同成为休闲娱乐活动的参与主体。三是休闲娱乐活动中体现出来的民俗文化受到文人士大夫青睐,成为文人雅士关注和表现的重点。

作为文人雅士的代表,一向以关心时事、体察风俗、重视风俗教化作用而闻名士林的苏轼,其身影时常活跃于各种休闲娱乐活动中。首先,他善于利用官员自身的有利条件,积极参与游园、宴饮、赏花、品茗、赏月、观灯、游湖、观潮、郊游等各种休闲活动并成为活跃分子,活动中亦充分发挥聪明才智,活动常因他的参与而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品味与情趣。“春时每遇休假,必约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处,饭毕,每客一舟,令队长一人,各领数妓,任其所适。晡后,鸣锣以集之,复会望湖楼或竹阁之类,极欢而罢。至一二鼓,夜市犹未罢,列烛以归。城内士女云集,夹道以观千骑之还,实一时盛事也。”*[宋]王明清:《挥尘后录》卷六,中华书局1961年版。其次,休闲娱乐过程中,于身心放松、消遣娱情的同时,不忘严格修身、律己律人、铲除恶习、推广良俗、树立健康社会风气的使命。其罢扬州花会即是例证,“元祐七年,东坡来知扬州,正遇花时。吏白旧例,公判罢之,人皆鼓舞欣悦。作书报王定国云:‘花会检旧案,用花千万朵,吏缘为奸,乃扬州大害,已罢之矣。虽杀风景,免造业也。’公之为政,惠利于民,率皆类此,民到于今称之。”*[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九《东坡罢扬州万花会》,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2002年版。可见休闲娱乐中难离民生这一根本,惠利于民成为一切行为的核心,体现了“虽嬉游之间,亦不忘于正也”*[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八《事志》,吕友仁点校,中华书局1981年版。。最后,苏轼在参与各种休闲娱乐活动时,常常以文人特有的敏锐视觉,善于观察捕捉那些因时代而生、因时代而变,鲜活、生动、有趣的民俗活动,神经常因民俗活动刺激而感奋,创作灵感与激情常因民俗活动而诱发,诗思常因民俗活动而助推。“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摩。”*[宋]苏轼:《苏轼诗集》卷七《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2012年版。文人的自觉,使其注重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及时将民俗活动的内容、内心的感受以诗歌为载体表现出来,在休闲娱乐中酝酿出大量民俗诗作。比如他的《吉祥寺赏牡丹》从常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入笔,以独特的视觉切入,通过赏花活动,既描写了宋代特有的男子“簪花”习俗,也从另一个侧面间接反映了宋代牡丹种植这一农业生产习俗;其《种茶》《寄周安孺茶》《和钱安道寄惠建茶》《次韵曹辅寄壑源试新芽》《试院煎茶》《汲江煎茶》《新酿桂酒》《蜜酒歌》等从多个角度、运用不同手法描写了宋代休闲娱乐活动中的饮茶、饮酒习俗;《观棋》《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其二》等亦从不同方面描写了休闲娱乐活动中不同的民俗内容。

四、宋诗“以俗为雅”诗风的形成为苏轼民俗诗创作提出了时代要求

中国诗歌发展至唐,已达到“菁华极盛,体制大备”,成为横陈在宋人行途之前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宋人生唐后,开辟真难为”道出了超越唐诗的艰难。然而,学养深厚的宋代士人并没有因此望而却步,而是知其“难为”而为之。他们一方面继承唐诗丰富的遗产,另一方面有意识地开辟自己诗歌创作的道路,努力自辟新径、求新求变,独具特色的一代诗歌艺术风貌终究形成,成为与唐诗双峰并峙的文学高峰,“唐宋皆伟人,各成一代诗”。“以俗为雅”正是宋人另辟蹊径、求新求变,宋调异于唐音的重要因子。入宋以来,儒释道三教迅速合一,禅宗思想对士人文化性格的影响尤为突出,生活态度、审美态度世俗化,人生理想内倾化,成为多数士人的自觉追求。以梅尧臣、欧阳修为代表的宋诗革新派,开始将审美的眼光投向生活的各个角落,将日常生活中“俗”的题材大量纳入诗歌创作范围,奠定了“本人情,状风物”的传统,为宋诗题材扩大、“以俗为雅”诗风的形成起了奠基作用。

苏轼作为元祐时期文坛盟主,在借鉴梅、欧等前人经验,继承其传统的基础上,提出了诗歌“以俗为雅”的时代命题。《题柳子厚诗》说“诗须要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柳子厚晚年诗极似陶渊明,知诗病者也”;在《竹坡诗话》中提出“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入化”;《论学做古诗》提倡“即俗为雅”。苏轼上述诗歌创作主张揭示了雅俗之辨的关键在于审美主体是否具有高雅的品质和情趣,而不在于审美客体是高雅还是卑俗之物这一审美观点。正是由于具备了这种审美态度,他不仅是“以俗为雅”命题的提出者,更是“以俗为雅”命题的忠实践行者。在其诗歌创作中,他以宽广的审美视野和敏锐的审美趣味去审视生活的方方面面,平凡的俗物、俗事均纳入观照视野。苏诗中描写的民俗事项可谓包罗万象,比如描写农业生产民俗的《东坡八首其四其五》《秧马歌》《无锡道中赋水车》《划渔歌》《鱼蛮子》《和子由蚕市》等;描写岁时节日民俗的《馈岁》《别岁》《守岁》《和子由踏青》《徐使君分新火》《和子由送春》《中秋月》等;描写物质生活民俗的《豆粥》《食猪肉》《椰子冠》《薄薄酒》《汲江煎茶》《于潜女》等;描写人生礼仪民俗的《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洗儿戏作》《贺陈述古弟章生子》《献寿戏作》《虞姬墓》等;描写信仰民俗的《黄牛庙》《纵笔三首其三》《泗州僧伽塔》等,另外描写游艺娱乐民俗、建筑民俗、交通民俗、民间医药民俗、民间音乐民俗等诗作不胜枚举。苏诗中这些描写民俗的诗作,不仅为世人展现了具有宋代特征的民俗画卷,也让人领略了民俗生活蕴含的美学特征;不仅使苏轼引领世俗生活诗歌创作素材的潮流,成功拓展宋诗创作题材,也使苏轼为促进宋诗风格转型、宋诗呈现异于唐音的艺术特质作出了历史贡献。

法国文艺理论家丹纳在其《艺术哲学》中说:“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设想他们所处的时代精神和风俗概貌。这是艺术品最后的解释,也是决定一切的基本原因。”综观苏轼民俗诗创作,既缘于诗人生活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种社会因素,也缘于他个人的思想基础、人生经历等,它是时代发展与诗人个体综合作用的产物,缘由具有多维、多重性。透过其民俗诗创作,我们不仅能洞察诗人广阔的视野、深厚的民俗文化根基,也能感悟到它对宋代文化至深久远的影响:就诗歌而言,它使宋诗在题材、语言、风格等方面发生新变,呈现出独具特色的艺术风貌;就民俗文化而言,它记录描写了北宋的民俗风情,成为保存民俗文化的重要平台。同时在诗歌流通过程中,加速了北宋民俗的广泛传播,促进了民俗文化与诗歌的互动融合、双向发展。

(责任编辑:陆晓芳)

2015-02-26

王凤苓(1969—),女,山东青州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

I206.2

A

1003-4145[2016]08-017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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