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中的“孝感”故事解读

2016-03-19 14:42
关键词:孝感故事魏晋

李 玲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搜神记》中的“孝感”故事解读

李玲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云南昆明650500)

摘要:《搜神记》是魏晋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其《感应篇》中记录了一些颇有意义的“孝感”故事。这些故事的“孝感”形式表现为:母子间的心灵感应型;发迹变泰型;得以幸免于灾难型;帮助完成夙愿型及其他类型。孝子间的共通特征有:至孝、家贫、丧亲等。社会政治、思想文化对这些故事都有很大影响,从这些“孝感”故事中亦可窥一斑魏晋时期的孝道文化。

关键词:搜神记;孝感;魏晋;故事

由于“魏晋好长生,故多灵变之说。齐梁宏释典,故多因果之谈”。[1]《搜神记》中这些宣扬因果报应,至孝必有感应的作品,在魏晋人的观念中,也是实有其事,编撰者也是抱着史家“实录”的态度,因此,干宝在《搜神记自序》中曰:“若使采访近世之事,苟有虚错,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及其著述,亦足以发明神道之不诬也。”[2]

“在孝子故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孝感’故事,构成一个内容丰富、特色鲜明的‘孝感’母题。所谓‘孝感’就是孝亲感天。其思想基础有二,一是孝道,二是天人感应。将孝道和天意结合起来,旨在宣扬天意对孝行的肯定和表彰。”[3]

“感应”是道教教义名词,指天人合一、人神合一,就是一个事物对外界刺激的感受和应变。天人感应的思想发源于《尚书·洪范》的五行思想,流行于春秋战国,《子文·精诚篇》有云:“天之于人,有以相通。”[4]西汉董仲舒、刘向等人加以总结和发挥,遂成为完备的神学世界观。天人感应就成了古人普遍认识,古人常常从自然和人世某些反常的现象推断天意。

有学者指出:“在六朝史传与志人小说中存在两类截然不同的孝子形象,一类是任诞放纵、不拘礼制的名士;一类是谨守儒家教义的礼法之士”。[5]《搜神记》中的“孝感”故事属于第二类。《搜神记》是魏晋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感应类小说一般是劝人为善,关于“至孝”的感应故事,也是在劝人行孝,或统治者在鼓吹儒家礼教。《搜神记》中有“感应篇”,[6]记录了十四个“孝感”故事。这些故事间有一些共通的特性,每个故事又不尽相同,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幅感动天地的“孝子图”,笔者将从这些故事的故事类型、孝子形象特点、故事中的思想文化、故事的流传与影响这四个方面来解读这些故事。

一、《搜神记》中“孝感”故事的类型

《搜神记》感应篇中“孝感”故事共有14则,根据其感应发生的形式,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母子间的心灵感应型。这一类故事有《曾子》、《周畅》,表现为:母啮齿,子在远处心有所感。曾子跟随孔子学习,在楚国心有所感,便辞别老师回家,母亲说“思子啮指”,孔子听说曾子如此至孝真诚,在千万里外都能与母亲心灵感应。周畅的故事亦属此类。从这类心灵感应的故事中,可以看出母子间存在的联系,不仅有血缘上的,而且还有心灵上的,“孝”是子女对父母长辈最基本最自然的感情,也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

发迹变泰型。这类故事主要有《阴子方》、《丁兰》、《董永》、《阳雍伯》等,表现为:因至孝,感动天地,最终变富、做官或娶妻。阴子方,至孝,灶神显灵,用黄羊祭祀,“暴至巨富”,“至识三世,而遂繁昌”。(133页)董永卖身葬父的故事感动上天,派上天织女下凡为其妻,为其织布,“感君至孝,天使我偿之。”(136页)阳雍伯不仅“至性笃孝”,而且为人仁义,乐于助人又不求回报,遇到一个方外之人,给了他能种出好玉的石子,帮助他娶到佳妻,“天子闻而异之,拜为大夫”。“至孝”之人,不仅能与至亲发生心灵感应,还能与天地发生感应,这种品德使天地为之动容,不忍旁观,因此要来帮助这些孝子们,贫困的,使其变富;潦倒的,使其拜官;娶不上妻子的,使其娶上佳妻。这类感应故事主要在于劝世人为孝。这种因“至孝”发迹变泰的“孝感”故事,让人们看到了希望,一个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无疑是对生活在黑暗社会底层的人民的无形的鼓励。因为当时特殊的社会背景,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生活极其艰难,想要靠自己改变命运,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便寄希望于神灵。另外,统治者提倡“以孝治天下”,“至孝”也许是一种可行的出路。所以,这类故事也寄托着广大劳动人民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善有善报的心理期望。

得以幸免于灾难型。此类故事有《衡农》、《徐泰》,表现为:孝子们将遇到天灾人祸时,有感应,得以化解。衡农“事继母至孝”,雷雨天居住在别人家,总梦见老虎咬他的脚,叫妻子一起出门叩头,突然房屋倒塌,死了一百多人,只有他们夫妇得以幸免于难。(138页)徐泰年幼丧父母,叔父将他养大,叔父生病,三更时,他看到有鬼来索命,他叩头祈求,最终感动了鬼差,“念汝能事叔父,当为活之”,而找了别人做他叔父的替死鬼,叔父的病才好了。这类故事与上一类故事一样,也体现了人们相信“善有善报”,“至孝”必有感应的心理。

帮助完成夙愿型。此类故事有《郭巨》、《张嵩》、《先雄》、《东海孝妇》,表现为:帮助主人公尽孝,使主人公夙愿得偿。郭巨贫穷,担心养儿子妨碍赡养母亲,所以要将刚出生的儿子活埋,在欲埋儿处发现石盖下有一釜金,上面还写明史赐给“孝子郭巨”的,有钱了就不用埋儿子了,帮助他能更好的尽孝。东海孝妇“养姑甚谨”,但姑因觉得她养自己太辛苦,自己又老了,不愿拖累她而自杀,她被诬告杀姑,孝妇最终被枉杀,死前发下了誓愿,死后誓愿得以应验,证明她是被冤枉的。(149页)郭巨、张嵩是幸运的,先雄和东海孝妇却为“至孝”付出了生命,死后才得以完成夙愿。从这类故事中可以看出,要达到“至孝”是多么的困难,生老病死、天灾人祸都会成为事亲的威胁,若得不到上天神灵的帮助,是很难完成“至孝”的夙愿的,反过来说,只要“至孝”,便会得到上天的感应。

除了上述这些类型外,还有两则较短的故事《罗威》、《孟宗》,《罗威》只描述了他的“至孝”行为,大寒天亲自为母亲温席;而《孟宗》只描写了感应之事,“坟以梓木为表,感萼花生于枯木之上”。前者表现出来至诚的孝子之心,后者表现了“至孝”必然会有感应,天地草木皆有灵。这些故事中,无论以何种形式发生感应,其结果都是使一个悲哀的故事变得“圆满”。

二、《搜神记》中“孝感”故事中孝子形象

这些“孝感”故事中的主人公或男或女,其家庭背景、人生遭遇都不尽相同,各具特色,但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大多数都具有以下几个共通的特点:

至孝。所谓至孝,就是孝顺达到了极点,孝子们为了尽孝,付出了所有自己能付出的东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命,以达到至孝。作者所记载的故事只能反映出主人公的某种单一性格,这种单一性格就是“至孝”。在西方的叙事文学理论中,被称为“扁平人物”,“十七世纪时,扁平人物称为‘性格人物’,而现在有时被称作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他们最单纯的形式,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创造出来。”[7]这一特征在这些“孝感”故事中十分明显。《罗威》(144页)中的罗威,对母亲特别孝敬,天大寒时,常常用自己的身体去温席,然后再让母亲去睡。《先雄》(150页)中,先雄的父亲溺水而死,尸体不能找到,先雄非常伤心,想要找到父亲的尸体,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而且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最终乘着小船到父亲溺水的地方,哭了数声,然后投入水中,旋流没底,后来,她的尸体与父亲的尸体一起浮出水面。其他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至孝之人,为了尽孝,仿佛不惜一切代价;有的虽然没有具体描述如何“至孝”,但小说开头,都会提到“孝”或“至孝”等字眼,如《孟宗》(145页)“孟宗至孝,坟以梓木为表,感花萼生于枯木之上。”这一切的感应的因,不是一般的孝,而是不顾一切的“至孝”。

家贫。所谓家贫出孝子,而孝子也因至孝改变命运。《董永》中的董永贫穷到了要卖身葬父(136页)。《郭巨》中的郭巨虽然父亲留下了一笔遗产,但是都分给了弟弟们,自己什么也没有,甚是贫困,不得已要埋了儿子。(137页)《罗威》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他家贫,但从他在大寒天为母亲温席可以看出他的家庭条件十分困难。(144页)家贫之子要做到“至孝”是极困难的,因为没有条件,所以不得不牺牲自我,当他们牺牲自我时,达到了“至孝”,因而常有所感应,来帮助他们完成孝行。张嵩虽然家不是很贫困,但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人有生老病死,贫穷或富贵都不能幸免,但他诚心至孝,有所感应,得到了上天的帮助。除了张嵩的故事之外,其他故事中的主人公几乎都是贫困的,大概是因为贫困之人要尽孝太难,而不得不自我牺牲,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感动天地,才会有感应,得到外界的帮助。

丧亲(少孤、丧母或丧父)。《丁兰》中的丁兰,事母至孝,母亲去世后,刻木头当作母亲一样供养;董永幼年丧母,与其父相依为命,父亲去世后,卖身葬父;郭巨早年丧父;衡农少孤,事继母至孝;周畅独于母居;罗威,少丧父,事母至孝;徐泰,幼丧父母,叔父隗养之。有些故事中虽没有提到主人公是否很早就丧母或丧父,但凡是事亲都只讲到其父或其母,不曾同时提到侍养双亲,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特点。这种情况下的至孝,或许更令人信服,也更容易发生,因为早年丧父或丧母的人,与单亲相依为命,必然是感情至深,也特别珍惜自己惟一的亲人,所以当遇到困难时,才会牺牲自我来保全亲人,从而表现出“至孝”。少孤的也是一样的道理,从小失去双亲,自然对自己身边的长辈亲人视如父母尽孝。虽然“孝”是每个人都具备的道德基础,但是要“至孝”却不易,只有懂得亲情有多珍贵的人,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才会拼了命地尽孝。

虽然这些主人公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特点,如仁义、真诚等品质,但至孝是他们共通的特点,也是一切感应发生的最主要原因;主人公的命运也不尽相同,但他们大多数贫困,或少孤或早丧亲,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民,他们与亲人相依为命,尽最大的力去完成“至孝”的夙愿,得到感应,也得以完成“夙愿”,始故事变得“圆满”。虽然这些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的描写与塑造还相当简单粗糙,但这些故事都很典型,是魏晋时代一部分孝子的缩影,可以说是时代的写照。

三、故事中的思想文化

由于六朝时期巫风大畅,道教神仙之说盛行;同时佛教也传入中国,日渐流行,再加上传统儒家思想,让小说叙事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中古时期,中国古老的神仙学说、方术在道家理论的支持下,发展为中国唯一的本土宗教—道教。鲁迅有言:“前曾言中国根底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以迎刃而解。”[8]以此读小说,也是一样的道理。这里的“感应”是道教教义名词,指天人合一,人神合一,有《太上感应篇》,是道教劝善书之一。感应故事旨在劝人为善,百善孝为先,因此,“至孝”感应故事也是在劝人为善,劝人为孝。

这些“孝感”故事中也出现了大量的道教元素,如神、天、鬼等等。道家讲“法自然”,孝道也应当如此,要自然而然的,合乎天理、人性的孝,才算“至孝”,不能掺夹有功利目的,又有“天人感应”,“天人合一”之说,所以,当人们的某种行为符合“道”,便能达到“天人感应”,这就是为什么“至孝”能够“天人感应”。更重要的是,道教对孝的理解不是简单停留在人的精神层面,而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强调孝道道德实践的主观能动性,即孝可以导致自我价值的上升,从而在追求神仙理想的过程中终得圆满。

孝道是儒家重要的道德规范。儒家的《孝经》就是专门讲孝道的经典。从这些故事中看,故事中不仅有天地神鬼,故事的结局也总会出现天子,天子听说了孝子因为至孝而有所感应,于是给孝子做官。儒家思想的孝道与道家不同,儒家的孝道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要为统治者治国安邦服务的,统治者提倡的“以孝治天下”,就是因为儒家的孝道可以移孝亲至忠君。

这些故事中也体现了释氏的“因果报应”的思想。“《搜神记》今存者正二十卷,然亦非原书,其书于神祇灵异人物变化之外,颇言神仙五行,又偶有释氏说。”[9]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始终与中国固有的儒道为代表的思想文化处在相互冲突和相互融合的复杂关系之中,佛教与儒道在冲突中融合,在融合中发展,最终在中华文化中站稳脚跟,形成了以儒家为主、以佛道为辅的三教合一的基本格局。

有学者说:“《孝子传》用‘特定的类的故事情节类型’宣扬儒家的孝道,尽管这些故事是荒诞的,超乎现实的想象,但它们所具有的单调同一的情节类型,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读者的心灵,进而将孝道思想强加于读者。”[10]这些“孝感”故事的产生与流传都具有这样的效果。

四、结语

一种思想观念想要深入人心,内心自觉的追求和外在功利化的规范是两大必不可少的条件,从这个角度出发,魏晋时期统治者不但为此作出了许多礼法规范,还通过这些“孝感”故事,调动民众内在的自觉性,使广大民众产生强烈的心理认同。“孝感”故事是中国孝道文化中的一部分。《搜神记》中的“孝感”故事又是魏晋时期“孝”故事的经典之作。从这些“孝感”故事的故事结构和孝子类型中可以看出,孝的观念深入人心,而且孝道观念被加强。孝观念被赋予神秘色彩是由于生产力的落后,是三家学说成为统治阶级思想一部分的产物;另一方面,孝观念被赋予神秘色彩,也反映了孝观念在人们思想中深入,人们开始认为,孝观念也是上天意志的一部分,是人们必须遵守的基本伦理。

这些孝故事的神话,首先它是统治者树立道德楷模,构建社会价值体系,以利于自身统治的产物,历朝历代统治者都想树立道德英雄,号召人们去学习,并达到转移人们注意力,缓和阶级矛盾的目的。其次,这种精神的麻醉剂给纯朴的下层百姓以极大的精神鼓舞,他们怀着美好的愿望,也希望自己能像孝子主人公一样,诚感天地,幸运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另外,举孝廉的入仕方式也使得行孝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这些“孝感”故事,强调子女对父母单方面的孝,甚至忽视子女的个人价值,将子女的个人价值都依托在“至孝”上。其中存在许多愚孝,如“郭巨埋儿”等,让人们在敬佩这些孝子孝女的同时,不得不反思,这样的孝,真的是合乎自然、合乎人性的吗?所以,我们在传承孝道的时候,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继承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参考文献:

[1]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从[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283.

[2] 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全晋文.卷一二七.北京:中华书局1958:2193.

[3] 李剑国.略论孝子故事中的“孝感”母题[J].文史哲,2014(5):54-60.

[4] 李定生.文子校释[M].徐慧君,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54.

[5] 刘湘兰.中古叙事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22.

[6] (晋)干宝.新辑搜神记[M].感应篇之五.李剑国,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133-152.(文中所引故事,皆出自此书)

[7] (英)爱·廉·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苏炳文,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59.

[8] 鲁迅.鲁迅全集[M].卷11.致许寿裳.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53.

[9] 鲁迅.鲁迅全集[M].卷17.中国小说史略.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5:33.

[10] 刘湘兰.中古叙事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33.

[责任编辑:朱子]

Interpretation of ″Xiaogan″ Story inAnecdotesAboutSpiritsandImmortals

LILing

(SchoolofLiberalArts,YunnanNormalUniversity,Kunming650500,China)

Abstract:Anecdotes About Spirits and Immortals is the master in mystery novels of the Wei and Jin Dynasty. It recorded some meaningful ″xiaogan″ stories in the Induction. The ″xiaogan″ form in these stories is shown as: telepathy between mother and child; the rising type; surviving in the disaster; helping to complete the dream and other types. Common features of these dutiful sons are very filial, poor and losing kinsfolk. Social politics, ideology and culture have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se stories and the filial piety culture in the Wei and Jin Dynasty period can be found from these ″xiaogan″ stories.

Key words:Anecdotes About Spirits and Immortals; ″xiaogan″; Wei and Jin Dynasty; story

收稿日期:2016-03-20

作者简介:李玲(1992-),女,云南普洱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706(2016)02-01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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