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兆录

∥丹增



梦兆录

∥丹增

丹增，藏族，1947年生于西藏比如。代表作有《神的恩惠》《江贡》《太平洋风涛》《童年的梦》等，先后获得中国优秀短篇小说奖、2012年《小说选刊》双年奖、亚洲华人文学奖、民族文学2014年度奖等奖项。

我梦见一个盛大的法会举行了二十八天，来自四面八方的三千多名听众，好似饿者求食、渴者求水、贫者求财般的愿望，领受大师语教甘露。法会期间，在场的信众时而欢声笑语，被佛言教理所震撼，时而泪流满面，被佛行故事所感染，时而沉思默想，被佛理智慧所震惊。

我在想，这参加法会的几千人，无论是大权在握的官员、腰缠万贯的商人、名门巨卿的贵族、明心见性的高僧，还是身无分文的穷人，百年之后，甚至80年以后，就一个也不在世了，因为有生必有死，死是肯定的，死期却不是固定的。佛祖在世也只是83年，印度无数个智者，西藏无数个高僧，修集两种资粮，曾获金刚般坚固的身体，最终都显现出涅槃相。

一

据说，现在有不少先知先觉，呼风唤雨，预测未来的神通大师。一些不明死理、害怕死亡的人，拿着所谓的功德钱，跪拜在神通大师的脚下，保佑免死、缓死，求卦，推算死神何时降临、死后降生何处。一切江河的源头是雪山，一切正法的源头是佛陀。如果佛陀不降临于世，就不会出现正法，虽然降世，但未说法便入涅槃，也没有佛法可言。一切佛言必须是佛陀亲口传授的，必须是佛陀的真传者领悟的，必须是佛的修习者成就后生起的证悟。一切佛言中最上、最胜、最妙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它是八万四千法的扼要、总旨。一切佛言、佛经的核心，是认识苦难，解脱苦难，生起慈心、悲心、善心、菩提心，利益一切有情。

在梦中，我生起强烈的听法愿望。一位白莲般崇高的怙主——金刚上师，披着简朴的法衣，端坐在法台上，娓娓讲述着佛的起源、佛的故事、佛的教理。他背后挂着一幅宗喀巴大师的唐卡画像，画中大师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身着黄色袈裟，头戴黄色尖帽，右手结法印，左手结定印，双手拇指、食指捏持着蓝色莲花茎，花朵升至两耳旁怒放。右侧花中竖立着燃烧火焰的宝剑，象征着第二佛陀的智慧和地位；左侧花上摆放着自动发声的经书，象征《般若八千颂》涌出功德珍宝的语海。

一排排、一队队闻法的比丘身穿绛色的袈裟、黄色的法衣，左手庄严地捧着用黄布包起的长条方形佛经，右手优雅地持着象征苦修菩提心的锡杖，脚步不紧不慢，队列不疏不密，宛如五彩霞帐，走到上师面前。一批批、一队队闻法的信徒口诵六字真言，手捻金刚佛珠，为解脱轮回中的大苦，愿一切有情具足安乐，像潮水般涌到上师座前。

听闻佛法时刻增长智慧，智慧伴人终生；听闻佛法时刻解脱苦难，苦难伴人终生；听闻佛法时刻摧毁烦恼，烦恼伴人终生。听闻佛法得到的是殊胜财富，他人抢不走、偷不去，世俗的财富得来又苦又累，得到之后又烦又恼，失掉的痛苦终生受累。那些世俗的亲朋好友，当你荣华富贵时众星捧月般聚集附和，当你危难没落的时候躲避瘟疫般疏远回避。曾有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僧在年轻时远离人迹，在深山岩洞中修炼佛法，饿了，在洞口抓一把野菜充饥；渴了，在山里捧一口山泉水，然后继续修炼。一天，当他到附近的溪水边取水，碰巧遇上了骑着高头大马外出经商的叔叔，他走过去亲热地打招呼，可叔叔假装不认识，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看看自己骨瘦如柴，面如菜色，也明白了一切。40年后，他精通五部大论，娴熟显密教典，道行神通无比，身居政教权势炙手可热的僧官，那位叔叔马上驮着酥油，怀里揣着银元，恭恭敬敬地前来拜访，被他回绝。有一天，他在简朴的僧舍里，把佛龛里呈设的佛像，用白布遮盖，又从寺院里借来一堆银元、一块金元宝摆放在高高的供桌上，通知叔叔和亲戚前来吃饭和讲经。等亲属在屋里坐满，他对着那堆闪亮发光的金银财宝顶礼说道：“本无叔叔生叔叔，金块银块我顶礼，人人都患三毒疾。要知病要在哪里，首要忘掉金银财。”

佛国的月光王子，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有一天，在鲜花盛开的边境花园，举行盛大的传法盛会，邀请了五位殊胜的法师讲经布道，全国的百姓怀着喜悦的心情前来听讲。法会即将结束的那天上午，忽然从边境传来阵阵厮杀声，王子派人察看发现魔国的食人王子，率领千军万马杀向佛国，抵挡的象队、骑兵、战车被打得七零八落。只见食人王子怒气冲冲、挥剑舞盾，冲向法会人群。卫兵嫔妃劝阻王子躲藏，没想到王子镇定自如，大步走到食人王子跟前，不慌不忙地说：“我是月光王子，我在这里，请你随便吧！”食人王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找的就是你，我要吃的也是你！”然后，将月光王子扛在肩上，在卫兵的护卫下，返回魔国。在魔国，鲜血染红了大地，满树挂着人头，随处堆着人骨。每当夜晚，豺狼猛虎的咆哮声，秃鹫乌鸦的尖叫声，恶魔妖怪的惨叫声，响彻一遍。一天，食人王子来到关押月光王子的铁屋里，贪婪地盯着月光王子漂亮的面庞。此时，月光王子心里想着，还没有来得及向五位殊胜的法师献上说法的酬金，心里十分内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食人王子怒吼道：“不许哭！你向来以笃信佛法著称，信佛者刹那无常，意志坚强。看来捶打之下，没有不发抖的，佛心不过如此！”月光王子回答：“我哭的不是离开父母亲友，不是离开王宫嫔妃，更不是害怕你杀你吃。我哭的是我求法得法，而没有来得及向上师供奉酬金。”食人王子说：“那若放你回去付酬金，你能保证回来吗？”月光王子说：“我们信佛的诚信如生命，我说到的必定能做到。我向三宝献上供养，向法师付上酬金，立即回来等候你的处理。”食人王子哈哈大笑：“从阎王口中逃脱的人，谁还想着回来送死，你说的简直是一派谎言。”食人王子尽管不相信他能回来，但还是决定考验一下佛教徒的诚实与品格。心想：万一不回来，也有理由再抓一次。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放你走，处理完你的事，尽快回来，我准备着烧你的柴火。”月光王子回到家里，先向五位法师付了酬金，再从王宫中拿出上万两黄金，分送给各大寺院，供养僧众，举办法会。父母亲朋，左右众人，用各种方法劝阻王子不要回魔国了。王子劝说众人，佛法的尊严至高无上，我宁可丢掉性命也要维护佛法的诚信和纯洁。当食人王子看见月光王子一人回到魔国，从容地来到自己面前，感到十分诧异。月光王子平静地说：“现在你可以吃我了。”食人王子惊慌地说：“我自己知道何时要吃你，现在火里冒着浓烟，鲜肉染上烟味就不好吃了。你似乎毫不畏惧死亡，你从佛法哪里得到什么东西，你必须老实告诉我。”月光王子说：“我回到这里来信守诺言，信佛者不能违背了自己的承诺。”食人王子又问：“难道你不怕死亡吗？死亡是人生的终结，什么都没有了。”月光王子理直气壮地说：“那些做恶多端的人，死亡时才会畏惧和懊悔，我没有作过恶业，用不着恐惧，火焰通红，你可以烤肉了，来吧！”月光王子的这番话，使食人王子由衷生起了敬心、悲心和信心。他心惊胆战，毛发倒立，向月光王子认罪道：“我若向您这样的人下手，好比自己喝下了猛烈的毒药，请您为我开启新的智慧吧，我要皈依佛门，脱胎换骨，摒弃残忍，心怀慈悲。”月光王子发现，以佛的智慧，实现了降魔伏法，以欢笑目视，灌饮甘露，驯服了食人王子的心。食人王子为了报恩，释放了关在监牢准备杀掉的九十九位王子，并向月光王子发誓，今后不再杀人，不食人肉，并将自己的肩披铺在一块高高的平整石板上，恭请月光王子坐在上面，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请月光王子为他讲经说法。

多少年过去了，在食人王子弃恶从善的地方涌现出一个乳泉，乳汁汇集起来，旋转着、喷涌着向四处流淌，漫过沙石，冲走泥沙，像流动的水晶，魔国变成了乳海。白天日光在平静的乳海上射下金光，夜晚月光在蠕动的乳海上洒落银辉。后来在乳海中长出一棵树根坚固、树干丰满、树枝坚实、树冠壮观的参天大树。这是一颗佛之吉祥八宝组成的满愿树，树根为金质的宝瓶，佛法皆佛口出，祈愿众生获得圆满无上的教义。树干为银质的宝盖，佛法的威势，能消除魔障，使众生离苦得乐。树枝为琉璃质的双鱼，佛法的双眼能洞悉世间的一切，增长众生的智慧，消除无明之障。树叶为水晶莲花，冰清玉洁的莲花传授佛之知见，开启悟道的法门。树埂为砗磲质的白螺，声声嘹亮的法音，使世人得到苦难的解脱。果子为珊瑚质的吉祥结，佛的慈心、悲心、菩提心，心法无尽。树花是玛瑙质的胜幢，幢是胜利的象征，佛魔之争，消除一切业障，终得解脱的胜利。以佛之七宝组成的吉祥八宝树，像一座日夜不停转动的法轮，象征着佛的身、语、意，转动的法轮能发声演说无边的法语。

多少年过去了，一阵接一阵的南风顺着时针方向吹过来，乳海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翠草原，五颜六色的鲜花从绿草中喷涌而出，光彩夺目的吉祥八宝树摇动着轻盈地旋转起来，佛之七宝组成的枝叶摇摆抖动，回旋飘舞，发出天籁般优美的旋律。在大树底下鲜花丛中升起一座八大狮子擎举的宝座，宝座由一层层莲花重叠而成，顶层是一朵敞开的四瓣莲花，花蕊上铺着双层圆形的火晶做的日光垫和水晶做的月光垫。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就像洁白的哈达，佛心如莲花，如哈达洁白无瑕，太阳能使一切生命成熟起来，只有太阳无私地为人生带来光明，带来温暖，这光暖恰似佛的菩提心。月亮是皎洁的，圆满的，无论月圆月缺，这天空没有月亮，人间生活一半时间得在黑暗中度过，明净的月光能治疗贪、嗔、痴三毒的剧痛。在这莲、日、月三层的宝座上，谁能就座则众说纷纭。

二

科学虽然解释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在梦中都不是虚伪的。我们在醒着的时候住在一个共同的世界，可梦中各有一个个人的世界。今天金刚上师宝座左侧的红色柱子上，挂了一幅绚丽神秘、令人生畏的唐卡。死神阎魔王粗大的四肢紧紧握住圆形的生命六道轮回图，凶猛狰狞的面容，似乎它掌握着六道内有情众生的生死轮回。图画中央鸽子、蛇、猪三个牲畜分别代表贪、嗔、痴。这三毒是烦恼产生的根本，是众生轮回的根本，上师指着唐卡娓娓道来。每个人的死是必须的，而且死无定期，死后的再次受生，只有两个地方，一是善趣，二是恶趣。恶趣要受地狱之苦、饿鬼之苦、畜牲之苦。

地狱是可怕的、恐怖的、残酷的。地狱有活地狱、黑绳地狱、号叫地狱等八大地狱。受生在地狱里的人，按照你在世时的恶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执事的狱卒身高如铁塔，眼睛充满红血，手指尖如钢刀。在这里有的有情被烧红的铁丝捆绑着，全身的皮肉冒出烧红的浓烟，又把舌头用铁钩从嘴里拉出来几米，用铁梨在耕耘，他们在世时，时常骂人，假话恶语就从舌出。有的被燃烧的铁串从肛门穿到头顶，所有内脏全被烧焦，从口眼七巧处喷射出火焰。他在世时，是出家人产生邪淫，是凡夫除了配偶还淫乱成瘾。有的被竹尖刺、被小刀割、被斧子砍，身上的肉被割成一块一块，想逃跑可到处者是锋利的铁剑、利刃的刀尖，只能领受着刺扎的痛苦。他们在世时，不知杀害了多少性命，众生皆具佛性，生命是无价的，杀生戒是人的最起码的底线。有的脖子以下全身陷入泥潭中，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全身浸泡在腐蚀的盐水中，皮肉由外向内腐烂；有的赤身裸体仰躺在布满冰块的雪地上，四处寒风呼啸；还有的在高出人间七倍的火力中，不断来蹦跳，忍受炙热的痛苦。

饿鬼苦是将遭受饥饿、疲倦、恐惧的痛苦。饿鬼城在离地面五百公里以下的深渊中，地面似铜皮，寸草不生，滴水不沾，被太阳烤得发烫。一个个饿鬼成群结队，身子大如骆驼，头脑大如巨鼓，脖子细如牛肠，手干如稻草，脸上布满细皱，眼珠鼓如驼蛋，四肢无力撑不起东西，脖子细得撑不起头颅，干枯的皮肤覆盖着枯萎的筋脉。周身干涸，全身没有血丝，腹中没有水分。当他们走动的时候，全身的关节相互敲磨，发出石块碰击或枯枝断裂的声音。当他们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汩汩不绝的泉水从草丛中冒出来，蜿蜒涓涓的溪流从岩石上淌下来，奔跑着，冲撞着，想争得第一口解渴之水。可到了跟前，这些水突然消失了，不用说饥渴之苦，还要忍受心理上的失望、体力上的疲劳之苦。当他们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树枝上挂满了各种果实的果园里，火红的桃子，嫩黄的梨子，红玛瑙似的苹果，金光闪闪的橙子，奔跑着，冲撞着，想争得第一个美味鲜果。可到了跟前，果园便消失了，只有挺着大肚子，望梅止渴。有时在饿鬼的面前显现灯烛辉煌的筵席厅，在宽大的餐桌上摆满金质、银质、铜质的菜盘，热气腾腾的牛排，鲜艳夺目的乳品，细腻滑口的海鲜，刚要伸手，就被狱卒收走。无法忍受的饥饿变成口中阵阵喷射的火焰。有一个比丘曾有三件皮袄，在寒冷的冬天，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要借一件，比丘舍不得，老人被冻死，世后这个比丘变成了饿鬼。有金钱舍不得布施，有钱财不去救助穷人，对求物者不给施舍，满脑子自己的利益、满屋子金银财宝的人往往是受生饿鬼的对象。

畜牲苦是被歧视、被役使、被愚痴的苦。过去有一家十分富裕的牧民，养了百头牛、千只羊、十几匹马，每年宰杀10头牛、10只羊，宰杀的方式十分残忍，牛用绳子勒紧脖子勒死，羊用泥巴捂住嘴鼻闷死，马驮盐整个背部溃烂长蛆还要驮东西鞭打。这家主人临死时还立下遗嘱，为了光宗耀祖，要把牲畜的一半送到屠宰场卖掉，换来的钱要建一个更大的庄园。后来这人六次投生为牛羊，均被儿子杀掉卖给别人。在畜牲界里，你变成海洋生物，那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小虾吃红虫。你变成陆地动物，则是老虎吃狗熊，狗熊吃狐狸，狐狸吃野兔。在大海中，许多生物聚成一堆，上面的吃下面的，陆地动物不知道母子关系，相互之间追到就捕，到口就吃，有许多小动物吃大动物，尽管皮烂肉腐，生蛆化脓，庞大的身躯不能转动，只能匍匐在地，下半身被吃掉了，下半身还在蠕动。我们现在不能随便杀动物，要有悲悯之心，不能随便虐待动物，要有同情之心，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自己会变成昆虫，在潮湿的大地上苟延残喘地蠕动；不会变成老狗，在大街小巷阴冷处躺下，吃着肮脏的残羹剩饭。当我们忆念这些恶趣的状况时，这既是故事，也是演戏，也许是现实，有时现实是不易被接受的，好比我们观看许多罪犯在监狱里受刑，不久自己突然被从众人中抓去，投入牢狱，经受残酷的刑罚。屠夫宰羊的时候，你要生起谁会投生恶趣，心生悲悯，要想怎么救出这只羊的命。

人道是苦难的海洋。人在未出生时，在狭窄、黑暗、肮脏、恶臭的母胎中待上九个月零十天，渴望从胎门出生时，闭着眼睛用尽全力，从坚硬的骨缝中钻了出来。纵然躺在柔软的垫褥上，因为不明真相，感觉吹在身上的风也如刀剑刺割，被母亲温柔地抱起时，就像麻雀被老鹰叼走般生起巨大的恐惧，不然为什么四肢挣扎，大声哭喊。在你成长的过程中，追求衣着、饮食、住房，到处奔走流泪流汗。当你满怀期盼求见官员希望得到求助的时候，一声冷笑，一句骂声，大失所望的痛苦油然而生；当你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丰收在及的时候，一场疯狂的冰雹打得颗粒无收，无法挽回的损失产生巨大的痛苦。穷人担心今天饱了明天吃什么的痛苦，富人金钱被外人骗走的痛苦，经商的人赚不到最大利润的痛苦，还有与父母亲人离别的痛苦，身体患病折磨的痛苦，身体佝偻衰老的痛苦。生命的尽头是死亡，聚集的财物、获得的权位、心爱的亲人、创造的业绩，通通丢下，光着身子离开。

天道和阿修罗道，也并不是没有烦恼。阿修罗道中，有一棵如意宝树，长得风姿挺拔，树根打在阿修道，树干长到天界，树顶盛开着艳丽的花朵，长满火红的、雪白的、娇艳的、甘甜的果子。有的说吃了容颜焕发青春，有的说吃了生命长盛不老，有的说吃了精神喜乐无穷，受生于天界的众生尽情享用。而阿修罗道的众生只能看着他们享用，不但抓不到一颗，也掉不下一粒，只能干着急。为此，产生了非常大的妒忌，久而久之，想出了主意，经常拿斧头砍伐如意树，要么砍死，要么砍倒，想让天道众生无法坐享其成。一次树被砍死了，众生幸灾乐祸，结果洒下一滴甘露，树又活过来，很快树顶长到天界。又一次树被砍倒了，又洒下一滴甘露，树又长起来，很快长到天界。要说天道，那里众生享乐无穷，无论没有围墙的水晶宫殿，钻石铺成的宽阔大道，珠宝镶嵌的檀香宝座，不管帝释、天梵所有众生平等享用。这里也有痛苦，来自阿修罗的挑战，不食人间烟火的自卑，预见未来堕入地铁的恐惧。

这六道轮回，上至有顶，下至无底。既不是这家转到那家，也不是所有受生者轮流投生，是你恶业、因果的顺序，苦难的解脱，烦恼的相续轮回。从根本上说是因烦恼无明所产生。人生无法改变的真理是苦，一切苦的根源是烦恼，烦恼的根源是无明，只有通晓五明，神通变化，现证空性，才能走向菩提心的大道。佛是菩萨产生的，菩萨则是菩提心所产生的。菩提心是一切众生安乐的根本，一切法心要中的心要。一天，众人围着一个屠夫，这个屠夫把一只温顺的绵羊扳倒在地，四脚朝天，羊蹄被细绳捆绑着，绵羊全力挣扎，无法逃脱，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发出尖叫声，眼眶中流出一滴滴泪水，还直面看着屠夫手中的尖刀。围观的人，有的嘲笑，有的戏笑，有的馋涎欲滴，有的口念佛咒，有的流下眼泪，每个人心情都不一样。又有一天，屠夫又要杀两只绵羊，其中一只是母羊，另一只是羔羊，当他捆绑起母羊的四蹄，转身准备拿刀宰杀时，发现拴在一旁的羊羔使劲地用蹄子刨着土，想把屠刀埋藏起来，主人看到这个情景，一下生起悲心，就把两只羊放生了。

有的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有的人一辈子劳苦度日贫穷无尽，难道是世道不公？这是每个人深思的问题，答案还要自己去找。佛陀释迦牟尼的顶髻，瞻仰时只有四指之高，用佛心测量百米多高，佛陀的衣服不触及身体，总是离体四指左右，前来觐见就能清楚地见到佛身的轮廓，佛陀总是双脚不触地，地上却清晰地留下法轮足印。如果众生通过佛足之下，很快得到极大的愉悦，往生极乐世界。有一次，佛陀从伽梵来到噶洛达的时候，一位妇女供养佛陀一握芝麻饭团，佛陀因此授记说，你将来受生为名为善愿的比丘。她的丈夫却批评佛陀说，请你不要为得到一点吃的就说谎。佛陀于是以他们四周名为夸耶喝拉达的树为例说，这些树的种子只有芥子那么小，现在长成硕大无比，树荫下可以放下百辆车且绰绰有余，同样一个小小的善心会生成巨大的果实。佛陀的大悲对众生没有亲疏之分，一视同仁，也不分对已有恩无恩。曾经天竺一个小国王的儿子出生后相貌丑陋，面容像猪头，身子象枯柴，头脑笨，性格怪，家中的财产逐渐耗尽，最后轮为乞丐，凡是与他同行乞讨的人都得不到食物，被赶出了乞丐群，没有朋友，疾苦无依，孤苦伶仃，厄运连连。佛陀把他收留下来，亲手洗净他身上的粪尿，能填饱的食物端到他面前，佛陀的大悲心解脱一切怖畏，佛陀具备了圆满的智、悲、力功德。佛陀在世的时候，一个婆罗门青年，从手掌中不断生出金币，别人取名为“金宝”，谁都解释不清什么原因，一个比丘只好去请问佛陀，佛陀说这是因为他少年时，为抚养生病的母亲做了木材生意，他拿赚的第一笔钱买了一块金币，放在陶瓶里，注满清水，象征供养迦叶佛，祈祷母亲早日康复。同样一个穷人以菩提心供养一灯，阿难无法将这盏灯熄灭，如来宣称，就算是劫来的狂风也难将其吹灭，这是因为那人虔诚和善心福德增长的缘故，怀菩提心供一炷香的功德与供养无数香的功德相同。

三

做梦的最大好处是梦中无须讲理，没有什么及得上梦的活动那样使人信服人心的广阔无垠。今天，金刚上师左侧的唐卡又变了。十一面观音菩萨赤足站立在莲花座上，前三面显慈相，表示见善众生而生慈心，大慈大悲；左三面显嗔相，表示见恶众生而生悲心，大悲救苦；右三面显白牙上出相，表示见净长者发稀赞，劝进佛道；后一面显大笑相，表示见善恶夹杂众生而生怪笑，应改恶向善；顶上显佛相表示心咒救度众生，无量神力为利益一切众生，将心咒告知大众。愿大众衣食无忧，疾病不染，怨恨消除，远离灾难，不堕地狱，命可长寿。在她上方围坐高僧活佛，下方各位护法，四周祥云缭绕。上师在这极富动感的画面旁，娓娓道来。总有人喜欢说现在是浊世，然而现在所拥有的好运和良机是前所未有的。佛陀的般若智慧，打破无明的烦恼，成就菩提之道。成就圆满佛道的佛宝，解脱众生烦恼的法宝，调伏众生修行的僧宝，显现在眼前，出生在佛、法、僧三宝居住的大州，这里是好比取之不尽的珍宝大地，能治百病的妙香药场。佛域有一个挂在天空中的巨鼓，常常被彩虹笼罩，有时不擂自鸣，发出法音，普宣法雨，劝说众生追求解脱。

要解脱，先戒杀生。你被别人扎一针，知道痛的感觉，你被别人刺一刀，知道伤的可怕，别人要杀你，知道威胁的恐惧，以嗔发起的仇恨杀人、以贪发起的吃肉卖皮杀畜、以痴发起的过失杀生都要戒掉。你的东西被人抢走，心生怒气。以喜欢为由获取别人的东西，以欺骗方式占用别人的东西，买卖中的短斤少两，制作中的假冒伪劣，都是属于物欲的偷盗。你的婚姻不是儿戏，媒妁之言不是谎言。自古万恶淫为首，淫乱伤风败俗，官员淫乱身败名裂，首脑淫乱丢失国家，僧人奸淫投入恶趣。婚外的奸淫是把毒药当成甜食吃，是在猛兽爪上跳舞。即便合法的性行为也要避开他人的视野、佛像佛经。当你听到别人说的话无根无据，甚至是谎言连篇的时候，你心里肯定是暴怒或耻笑。你眼见的事物要凭事实说，你耳闻的事物要凭原话说，否则是妄语。无论你怎么能言、善辩、解释，口中所言必须有根有据；当有人耳语，你的朋友在背后骂你，甚至说你的老婆在外不正经，你的上司在他人面前训你，挑拨人际关系的话都是离间语，无意乱说同样起到人际关系的紧张、破裂。议论别人缺点，揭露他人过失也不能信口开河；当你与别人交谈时，东一句“狗杂种”，西一句“他妈的”，对那些生理残缺之人直呼“独眼龙”“聋子”“瘸子”，以自己的得意奚落别人的短处，还津津乐道，这叫粗言恶语。无论交流情感，随便闲聊，批评他人，用温和之言，以诚信之心相助；有些人喜欢吃喝玩乐，招来许多恶友，酒足饭饱，闲言碎语，蝇哄蛙叫地妄论，语不善业，自犯业道。谨慎小心不说绮语。当你逛市场的时候，见到中意的东西，生起占有的强烈欲望，一个人逛一次市场，生起一万次贪心，有贪心，身撞刀刃，小贪如布沾灰，还容易洗涤，大贪如布浸油，污渍逐渐扩大，无法清洗只有扔掉；看到别人比自己幸运，比自己富裕，比自己能干，心生不悦，产生烦恼，这不是好胜心强的表现，是一种病态的体现，是嗔恚心，是一种嫉妒，既伤害对方，也折磨自己；当别人用轻轻蔑的态度对你，轻蔑的眼光看你，轻蔑的语言说你，甚至无端地攻击、讽刺、侮辱，心生憎恨和怨怒。这样的邪见在人间六十余种，是做人的通病。凡是邪侮正、富侮贫、强侮弱、恶侮善、壮侮老的都将受生于恶趣。这十个不善，身业者三种，口业者四种，意业者三个，如果对不善心生恐惧与厌恶，你就心生悲悯与知善，若能自己遵守不善之戒，如理修习十善，后世一定不会堕入恶趣而获得天人身。

上师接着说道，有情众生眼光要放远一点，心量要放大一点，情绪要放松一点。生起对他人的苦难不忍的悲心，对自己的苦难必须解脱的决心，对走向彼岸的念头明明白白。“先前如是梦，自利诸有情，梦中尚未梦，何能生利他。”“修法修持一无成，汝愚矜为佛性。修法首须舍现世，当观自心之有无。”释迦佛从有家到无家到出家，抛弃了王室的一切荣华宝贵，改穿垃圾堆里拾来的衣服，当他进入涅槃相时，身上只披着一件法衣，物质东西一无所有。他缔造的佛法却穿越时空两千年，覆盖人类五大洲，解脱苦难几亿人。某天有个称作“死亡”的怨敌突然来临的时候，以前孜孜以求的权利、地位、财产都帮不上忙，能帮助的只有神圣的正法，因为心中有佛，死亡的恐惧没有了，因为经常修持，懊悔的东西没有了。有人问法与非法的界限是什么，上师答：“能对治烦恼的是法，能解脱痛苦的是法，不能对治不能解脱的是非法。”米拉日巴大师曾说，我死的时候没有人哭泣，尸体的周围没有人聚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一位商人向一位高僧供养了一百个马蹄银锭，当这位高僧去世的时候，身边除了一对铃杵、一套三法衣之外没有一件东西，一切供养全部施舍了穷人。拥有百库黄金的富翁，统率百万大军的将领，致命的大病突然袭来，黄金赎不回，千军挡不住，再想修法，为时已晚。世人对待死亡的态度有三种，修行最高的人，以愉快的心情面对死亡，因为自己走向彼岸；信仰佛法的人懂得死无常，就像游子回家，是再正常不过和自然现象；也有死亡来临时，想逃避，想挣扎，恨不得有神变力、有救命药、有仙人帮，但没有任何帮助。从前，有个人将一块大石头打磨成工整的四方形，别人问他这将派什么用场，他回答说没有什么用，准备以后把它扔掉。实际上很多人的情况与此相同，最终将放下现世中苦苦积攒的所有只身而去。

在那晴朗的天空下，翠绿的草原上，搭建一座白色的帐篷，里面坐着一个僧人、一个信徒和一个屠夫。帐篷边的木桩上拴着一只绵羊、一只山羊和一头牦牛。山羊对绵羊和牦牛说：“看来，今天他们要杀我们了。”牦牛听了不以为然，说道：“你看那个信徒，脖子上挂着护身符，帐篷里点着酥油灯，怎么会杀我们啊？”山羊问绵羊：“你说呢？”绵羊想了想，附和着牦牛说：“你看那僧人手腕上缠着108颗佛珠，口中不断念诵着南无阿弥陀佛，我知道他们入寺时要戒十恶，祈祷愿一切有情俱足安乐，愿一切众生平安吉祥。他们每天都念皈依经，双手合掌誓三宝，闭起眼睛度众生，我想他们肯定不会伤害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它们商讨了很久。到了晌午时分，屠夫和信徒一起走出帐篷，站在门口说话，山羊打起耳朵细听。屠夫说：“我今天不得空，你们还是请别人帮忙吧！”信徒坚持说：“今天我们的上师要来，我求他办事，需要准备一个丰盛的午餐。”屠夫一再推托。这时僧人出来走到屠夫跟前说：“今天我的上师也来，你是专做这个事的，今天你得把那三头牲畜宰了。”屠夫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山羊将它听到的话告诉了绵羊和牦牛，三个牲口伤心地同时哭了起来。这时候，僧人手里捏着念珠走了过来，一边拨着佛珠，一边念着“嘛呢经”，一边检查着牲畜的肥壮。这三个牲畜忍无可忍，齐声对僧人说：“出家人不杀生，也不可教唆别人杀生，最好不要杀我们。如果一定要杀，就请僧人您亲自动手吧！”僧人不搭理。最后屠夫来了，用细皮绳将三个牲口的前后蹄捆绑起来，用铁锤敲破牛的脑袋，用利刃将山羊和绵羊的胸膛剖开，把手伸进去，用尖利的指甲掐断它们宝贵的命根动脉，它们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挣扎着、惨叫着、哀鸣着。

人的生命像雨中湖面升起的水泡一样脆弱，人的死缘像腐肉上盘旋的苍蝇一样繁多，人的死期像明晚的夜梦一样不可预测，世俗的事情就像大海的波浪一阵接着一阵。你今世长寿、健康、端庄、美誉、丰裕的功德，无不与前世的愿力、福德、业心有关。佛的事业讲经说法，法的事业断除烦恼，僧的事业积极向善，佛、法、僧的传承人，以身作则，修法证果而为他人楷模。

责任编辑：夏烁

《年华之三》王煜48cm×68cm丝网版画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