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锋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学科视野的延展
——《中国古代文论》课程价值的重新发现
李锋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中国古代文论》课程所遭到的冷遇和困境,其根本原因在于讲授者相对固化的知识背景和审美旨趣,导致过分受束于自身的学科视野,完全背离了传统古文论借鉴西学和关注现实文学的传统,忽略了古代文论与西方文论、当代文学、网络文学的可能联系。因此,只有延展学科的视野,在中西、古今话语和文化的碰撞中,通过创新视角、联系现实,才能重新发现和确认《中国古代文论》的课程价值。
学科视野;延展;《古代文论》课程
《中国古代文论》(以下简称《古代文论》)作为一门理论课程,与《文学概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中国古代文学史》等构成互渗互补又互相推进的知识系统。但是这门有些古老的课程,正遭遇严重的“接受危机”,表现为课堂上毫无生气的授课状态,和课堂外相关问题和书籍的乏人问津。造成这种“危机”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由于授课者专业修养的不足和授课方法的单一,但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课程的设计者和授课者都过份束缚于学科视野之内,而完全忽略了古代文论与西方文论、当代文学和网络文学的可能联系,造成了授课视角的单一陈旧、授课内容的重复枯燥,并进而形成了与接受主体之间的完全隔阂。
本世纪初曾经掀起过一场关于文艺学学科边界的辩论,对阵的主将分别是童庆炳和陶东风,辩论的主题是文艺学有无固定的学科边界。陶氏认为,传统的文艺学研究范式已经难以令人满意地解释90年代以来的文化/文艺活动的新状况。他认为,文艺学应该正视现实,紧密关注日常生活中新出现的文化/艺术活动方式,及时地调整、拓宽自己的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而童庆炳则认为,文化研究或文化批评虽然对文学研究具有启示意义,但是文化研究并不以文学作为其主要对象,有时甚至完全与文学无关,而且文化研究所具有的公式化(二元对立模式)局限,也让其无法对文学作品所包蕴的多样性进行深度解读。
就《古代文论》课程而言,这样辩论带来的启示在于,在当下的文化语境中,《古代文论》课程价值的再发现,一方面当然我们要求站稳学科立场,不能完全为了迎合接受主体而丧失自我,但是另一方面更要求我们延展学科视野,广泛吸纳西方文论和“汉学”的成果,关注当下的现实文学,在具体的讲授过程中,强化中西、古今文论的比较分析,并依托接受主体的知识背景,为其提供全新的理论视角,激发其学习和思考的兴趣,让《古代文论》课程的价值得以体现。
古代文论对“西学”的借鉴并不是近代才有的事,早在齐梁时期,被奉为中国古代文论经典文本的《文心雕龙》就已经体现了刘勰对西学(佛学)的广泛而深入的接受。实则,刘勰的《文心雕龙》不仅在全书的体系建构、论述逻辑和思想深度上受到佛学深刻的影响,其相关的内容也体现了佛学的思想,如《论说篇》谈到“论”这一文体时道:“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证然否。”“论如析薪,贵能破理。”而佛学中“因明学”提出,论辨可以分为“能立”、“能破”、“似能立”、“似能破”四门,强调“由观假相而观实相”。两相比较,可以看到,刘勰对“因明论”的吸收和运用。金圣叹也是一个“援佛论文”的典型,他早年浸淫佛学,尤于《法华经》颇多感悟,并著有《法华百问》、《法华三昧》、《涅槃讲场私钞》、《法华讲场私钞》、《定镜三昧私钞》、《西城风俗记》等近十种佛学专著,深厚的佛学修养出自然而然地被他运用于小说批评,如他以“因缘生法”来解释小说创作的虚构问题,并进而分析创作的心理机制与小说人物个性化的途径,他的“无”字说、“忍辱心地”说等都是援佛论文的绝好例证。这只是略举两例,实则魏晋以降,举凡著名的文论家,如贯休、皎然、苏轼、黄庭坚、严羽、袁宏道、钟惺、王士祯、钱谦益等等,无不汲取了佛学的思想,并将之运用于文学批评。
刘勰虽然在“枢纽”部分强调了中国文学的明道传统和经学传统,但他显然没有停留在“崇古”的情结当中,而是以热切的目光关注当代的文学创作,并运用历史梳理、解释含义、举例说明、总结规律的结构方法,通过广泛、深入的比较和准确、缜密的分析,既指出齐梁文学“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的缺陷,也通过“龙凤藻绘”、“云霞雕色”、“繇辞炳曜”、“斧藻群言”说明文辞之美所具有的天然合法性。刘勰试图在“理想的文学”(圣哲文学)和“现实的文学”(齐梁文学)之间搭设一座桥梁,用古代的经典及相关理论来解释和规范现实的文学创作,这正是其“惟务折衷”思想的精义所在。
由于所接受的学术训练和长期接触古代文论相关文献的原因,《古代文论》的讲授者逐渐形成了相对固化的知识背景和审美旨趣,并促使他们对西方文论、及当下的文学创作采取了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回避,其学科视野也被束缚在了自己筑就的高墙之内。要想打破这种状态,需要延展我们的学科视野,在文艺学学科内,加强西方文论的素养,在文学学科内,加深对当代文学的理解和对网络文学的关注。2014年,中国社科院张江副院长提出“强制阐释论”,认为西方文论征用各种文学场外的理论,以前置的立场,通过非逻辑认证和反序认识方式,对文学文本进行强行阐释,他提出这种“强制阐释”是西方文论从根本上抹煞了文学理论及批评的本体特征,导致文论对文学的偏离。此论一出,在学界引起了热烈而广泛的争论,毋庸讳言,张江所言确实深刻揭示了当代西方文论及中国文论的缺陷,但是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用西方文论解释中国古代文学、古代文论也产生了一系列经典成果,最早也最有代表性者当数王国维,他以叔本华、康德的美学来解释中国古典小说、诗歌以及文论术语,完全跳出了传统文论的窠臼,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全新局面。如何在《古代文论》的课堂上,在不偏离的基础上,通过具有启发意义的讲述,激发接受主体的兴奋点,笔者认为重要的途径之一就是借鉴西方文论和西学观点。比如,对于南北方文学,中国古代文论的经典表述是“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但是稍加考察,就会发现这种截然两分的判断并不完全符合史实,而通过西方文论的“他者”视角,可以看到,所谓的北方文化及其文学风格,很多来自南人的文学想象和文学选择。现今存留下来的有关北方的文学文本,如边塞诗和乐府诗中的“北曲”,边塞诗大多数是南人的创作,而“北曲”或许来自于北方,但是南人对这些文本的中介作用(选择、表演和保存)却起了关键性作用,而北方形象的树立,源于“‘边塞诗’和‘北方乐府’对‘北方’的表现,都采取一种造作的阳刚语言和对苦寒的夸张描述。……这种诗歌,体现了南方精英试图想象出一个‘他处’——在时空上来说都远不可及的地方,在南方身份的建构过程中扮演文化他者的角色。”显然,这样对于南北文学风格的分析更合乎历史的真实,同时,也更显露出理论的深刻性和启发性,自然也更能引发接受主体对于相关问题的思考。
当代文学的关注,是延展学科视野的第二种途径。中国当代的文学创作,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至新世纪以来,在新思潮和大时代的推动之下,可谓风起云涌、异彩纷呈,取得了极为丰硕的成果,既有莫言获得诺奖这样可以载入史册的里程碑,也有各种主题、潮流、风格、的竞相登场,对于这样一个鲜活生动的“文学场”,如果古代文论的讲授者选择回避,则无疑将自己排除在了当代文学生活的圈子之外。事实上,当代文学与古代文学、古代文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分科治学”的观念让研究者们遗忘了这种显然的联系。正如莫言自己所说,其小说创作和创作理念广泛取材于古典的章回小说、志怪小说及其相关理论。而一些作家本人还兼具古典文学和文论研究者的角色,如老舍、何其芳、邓拓、孟超、聂绀弩、蒋和森、吴组缃、林庚、陈迩冬、王蒙、刘心武等等,都写过有关古典文学或古典文论的著作或文章。这些联系和成果为《古代文论》课程的讲授者,一方面提供了大量可资利用的文献材料和学术观点,另一方面也提供了由当代文学角度切入古代文论的路径,即通过对当代作家及其创作中古典因素的解读、阐释,以比较的视角,进入对相关古代文论的探讨。比如通过对古典小说实践和相关理论与莫言创作实践(如《生死疲劳》)及其理论的比较,这样做的显著优点是,除了提供全新的视角之外,还尽可能做到了从接受主体自身的阅读经验出发,毕竟在当代,莫言作品的读者数量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古典小说的读者数量。
随着信息化和新媒体技术的飞速发展,也给当代文化带来了深刻的变化,其中最具代表性现象就是网络文化的兴起。在这个喧嚣的文化场中,与文学关系最为密切的,当属网络文学。虽然对于包括古代文论研究者在内的大部分文艺研究者而言,网络文学的文学价值和研究价值仍然值得怀疑,但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召开的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所指出的,“互联网技术和新媒体改变了文艺形态,催生了一大批新的文艺类型,也带来文艺观念和文艺实践的深刻变化。”网络文艺社群、网络作家的大量出现,及其活跃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当代的大学生,即使是中文专业出身,也许不曾读过几本古典名著,但对唐家三少、流潋紫、宁财神、桐华等网络作家则如数家珍,传统的文艺创作和接受的生态,正随着网络化和新媒体的广泛介入,被逐渐地改变。而稍稍留意就会发现,古代文论这个看似与网络文学格格不入的学科,其实也存在着与其对话的空间。大量的网络文学作品中,普遍存在着对古典文学传统的借鉴和接受,从命名行文的模仿、意象情境的化用、乃至对古典文学的审美性认同,无不体现了网络文学对于古典文学、古典美学的继承,尽管这种继承可能存在着表面化、碎片化和杂糅化等缺陷,但是任何一种新兴文学现象对传统的接受都不可能是纯粹的还原,这是必须要正视的现实,《古代文论》讲授者们抱持固有定见,漠视甚至蔑视网络文学,其实和上世纪初古文家们蔑视白话文学一样,或许再过五十年的文学史中,这些人群将被定义为“21世纪的林纾”。如果《古代文论》的讲授者能够正视网络文学兴起的现实,并从这个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的接受入手,从古代文论的角度解读网络文学中的“古典”因素,不仅能重新唤回接受主体的热情,更能据此引导接受主体进一步去研读古代文论的经典文本。
“周虽旧邦,其命惟新”。《古代文论》的课程内容可以追溯到先秦,同时,其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学科和课程,历史也已经超过百年,不能不说是“旧邦”,但是如果能站在自身的学科立场上,以包容和现实的精神,积极汲取西方文论的成果,并关注当代文学和网络文学的发展,则可以在中西、古今理论话语、文化语境的碰撞中,重新确立《古代文论》的课程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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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国红)
2015年度校级项目“《文学理论》课程的‘工作室模式’第二课堂”的阶段性成果。
2015—12—17
李锋,男,安徽桐城人,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博士。
G642.0
A
1009- 4733(2016)03- 0133- 03
10.3969/j.issn.1009-4733.2016.03.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