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森槐南词

龚　敏，王　星

(湖北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62)



论森槐南词

龚敏，王星

(湖北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430062)

森槐南是日本明治时期最著名的词人，亦是日本填词史上成就最高的词人。其创作历程可以分为早年练习、正式作词和词作衰退三个阶段。其词大致可以分为题咏书画、酬唱、感怀、咏物四大类，尤以酬唱之作为多，体现了日本填词者借鉴交流的迫切意愿。森槐南词有多变的风格和比较丰富的个人与时代内涵，明显学习苏、辛之豪放，在日本填词史上卓然一家，即放在中国词人中亦可以无愧。但其词艺术未臻浑化，内容不够丰厚，尚难称大家。

森槐南；日本词；酬唱词；苏辛风格

弘仁十四年(823)，日本嵯峨天皇仿照张志和作《渔歌子》五首，是为日本填词的滥觞，然后迅速岑寂，直至数百年后的江户时代初期(相当我国明末)出现了加藤明友和林罗山一家三代词人，心越禅师和德川光因二人继之，是为日本填词之复兴。江户时代中期(相当于清初)，日本填词界出现新局面。到明治时代初期(相当于晚清)，日本填词进入鼎盛，出现了以森槐南为首的明治三大词人：森槐南、高野竹隐、森川竹磎，其中以森槐南成就最高。

一、森槐南的生平及著作

森槐南，名大来，字公泰，号槐南小史，通称泰二郎，别号秋波禅侣。文久三年(1863)生于爱知县名古屋，著名汉诗人森春涛之子。年少多才，十三岁能作汉诗，十六岁在刊物上发表词作，能作传奇，深得当时驻日公使馆黄遵宪赞赏，黄氏《续怀人诗》序云：“森槐南，鲁直之子，年仅十六，兼工词。曾作《补天石》传奇示余，真东京才子也，别后时时念之。”[1]又评《补天石》云：“此作笔墨于词尤宜，若能由南北宋诸家，上溯《花间》，又熟读长吉、飞卿、玉溪、谪仙各诗集以为根柢，则造诣当未可量，后有观风之使采东瀛词者，必应为君首屈一指也。”[2]森槐南后来在词学上的造诣，证实了黄氏的预言。二十七岁时受首相伊藤博文赏识，由修史局小职员擢为内阁二等秘书。从此，终日追随达官左右，填词渐少。三十六岁时伊藤博文辞内阁总理大臣职务，深感知遇之恩的森槐南随之辞官，并作“罢官”诗二首，后任东京帝国大学及早稻田专门学校讲师，讲授汉诗和词曲。明治四十二年(1909)十月陪伊藤博文前往哈尔滨，伊藤博文遇刺身亡，森槐南也中弹受伤。两年后(1911)，森槐南因伤死去，年四十九。

森槐南精通汉学，著述颇丰，有《槐南集》、《词曲概论》、《古诗平仄论》、《唐诗选评译》、《杜诗讲义》、《韩诗讲义》、《李义山诗讲义》、《中国诗学概说》等，又参订过日本汉诗杂志《新新文诗》(第1集至第15集)。

二、森槐南词的三个创作阶段

森槐南词的创作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早期练习阶段——明治十一年至十六年(1878-1883)；二、正式创作阶段——明治十七年至二十四年(1884-1891)；三、词作衰退阶段——明治二十五至三十九年(1892-1906)。此后直到森槐南去世都没再填词。下面对这三个阶段的创作情形作简要论述。

森槐南从16岁到21岁(1878-1883)，六年间填词5首，都未收入《槐南集》。明治十一年(1878)四月，森槐南发表了其处女词作《南歌子·春夕》，十二月发表了《昭君怨·题画兰》，两首词都是清丽婉约风格。第三年森槐南发表《满江红·水天花月总沧桑图》，风格转为雄浑悲壮，并奠定了他此后填词的基调。第五年的《水调歌头·自题深秋草》，第六年《满江红·秋怀次韵》，走的都是豪放路线。这一阶段的词在艺术上并无多少出彩之处，5首词中，除《昭君怨》和第一首《满江红》写得中规中矩外，其余的三首都有多处不合平仄。

森槐南填词的正式阶段从明治十七年至二十四年(1884-1891)，即从22岁到29岁，八年间填词共84首。最少的第一年有5首，最多的为明治十九年(1886)，达24首。明治十七年(1884)秋，森槐南效仿清初顾贞观以词代简寄吴兆骞，填《贺新凉》二首寄高野竹隐，这是森槐南正式填词的开端。随后他又发表《满江红·秋兴》三首，风格慷慨悲凉。明治十九年(1886)，他与高野竹隐的唱和达到最高潮，发表词作24首。明治二十年(1887)森槐南填词14首，这年春天高野竹隐去伊势神宫奉职，暂时远离，而孙点到来，成为森槐南新的填词唱和对象，有《沁园春》六叠韵。此后三年，二人也陆续有唱和。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森槐南填词共6首，其中5首是与森川竹磎的酬唱。这年五月，孙点因抑郁症跳海自杀，正逢日本发生了大津事件(俄国皇子在日本大津受袭)，作为枢密院书记官的森槐南受上司之命奔赴京都，连孙点的追悼会都无暇参加。森槐南填词的正式阶段也到此为止。

这一阶段的词，才气纵横，个性鲜明，以豪放为主，亦有少量婉约之作。词作中，慷慨顿挫如《百字令》十叠韵与《沁园春》六叠韵，深沉悲痛如写洪灾的《台城路》、忆亡儿的《十二时》与《满江红》，缠绵悱恻如《酷相思·雨中有念二首》等，颇有可观。然亦有质量不高者，如《满江红》(今雨欢逢)堕入叫嚣之流，《绮罗香·春雨》有堆砌之病，描写艺妓的《多丽》和《忆江南八首》趣味低俗，《石湖仙》之平仄用韵有误等。

森槐南填词的衰退阶段从明治二十五年至三十九年(1892-1906)，即从31岁到45岁，十五年间填词仅9首，最多不过一年两首，有时连着几年不填词。这一阶段填词少的直接原因是“他终日追随达官左右，无暇再填词了”[3]。词作质量也不高，没有了作者早先的强烈情感。

可见，森槐南填词经历与其交游是密不可分，他填词的正式阶段也是他与主要词人交往高峰期，他填词的动力来自词人间竞技的激情，离开他们后，森槐南并无多少词作。这一特点对森槐南词的内容产生了很大影响，亦可见日本填词者填词道路的特别之处。下面将对其词作内容作具体论述。

三、森槐南词的内容

张珍怀《日本三家词笺注》收《槐南词》共95首，按创作年代排列。“明治四十四年出版《槐南全集》二十八卷中有词一卷，九十四阙。今据此本删去三阙，又增补集中未收词四阙，是以《槐南词笺注》有词九十五阙。”“所删去者，多为席上赠妓浮艳之作。”[3]删去之三首见于神田喜一郎《日本填词史话》，故森槐南现存词98首。大致可分四类：题咏书画词约14首，酬唱词约52首，感怀词约13首，其他咏物赠妓之类约19首。

一、文人雅趣的题咏书画词

森槐南题咏书画的词共有14首，在其全部词作中约占15%，其中题画6首，题著作8首。这些词大多借所题之物引申出去，并融入了自己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如《昭君怨·题画兰》以兰花引出娥皇、女英故事写别情；《满江红·题海天花月总沧桑图》题写太平天国相关图画来写历史兴亡，题《深秋草》的《水调歌头》和分题苏轼、柳永词集的两首《酹江月》写其填词抱负(下详)，题《红楼梦》的《贺新凉》表达了对林黛玉的同情，题《淞水骊歌》的《满江红》和题《卖剑诗稿》的《贺新凉》表达了对二十世纪初列强战争的愤懑。这些词虽为品题之作，却真实再现了词人之思想情趣，有其个人风貌。现就其中两首词试作分析：

水调歌头

文章固小技，歌哭亦无端。非借他人杯酒，何以沥胸肝。毕竟其微焉者，稍觉可怜而已，到此急长叹。精神空费破，心血自摧残。 论填词，板敲断，笛吹酸。声裂哀怨第四，犹道动人难。摩垒晓风残月，接武琼楼玉宇，酒醒不胜寒。谱就烛将灺，泪影蚀乌阑。

这是明治十五年(1882)森槐南为其传奇《深秋草》自题的词，写创作的艰难和自己填词的目标，意欲摩垒柳永，接武苏轼，可见其抱负之大。后来他又有《酹江月》二首，分题髯苏大江东去词和柳七晓风残月词后，表达对他们的追求。

贺新凉 题上村《卖剑诗稿》即送其赴北清

卖剑休归者。是坤舆、春农销甲，太平时也。虎掷龙挐强食弱，宇宙争雄竞霸。况怪雨盲风东亚。悬着中梁闻鸣啸，把佳人、尽换千金马。谁更敢，忍心舍。 读君诗卷灯将灺。看霜空、如虹白气，斗牛间射。此去燕台酣被酒，击筑悲声一下。望蒙鞑、旷原平野。白骨黄沙空耕战，莽山河、奉赠无人谢。须斫地，浩歌写。

明治三十八年(1905)九月，日俄战争刚结束，上村赴中国东北巡视战迹，森槐南题其诗稿并为之送行。卖剑为上村之别号，取自西汉龚遂典，“遂为渤海太守，时郡饥，民多持刀剑为盗。遂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务农为业。”[4]词的上阕点明卖剑务农只能出现在太平时候，而此时的东亚正处于弱肉强食、动荡纷争的时代，上村别号的含义刚好与时代背道而驰。下阕先写读上村诗稿的感受，“如虹白气”，表明上村诗中有荆轲般的狭义气概，再设想上村到中国后见到的战场惨况——“白骨黄沙空耕战”。最后，“须斫地，浩歌写”，表达词人对战争的激愤之情。

二、才气纵横的酬唱词

据统计，森槐南的酬唱约有52首，超过了其词作总量的一半，其中与日本人酬唱涉及9人24首，与清朝人酬唱涉及5人共28首。

森槐南的日本酬唱对象主要是高野竹隐和森川竹磎，三人并称为明治三大词人。森槐南与他们的酬唱分别为15和9首。高野竹隐，名清雄，别号修箫仙侣，名古屋人，富有诗才，比森槐南年长一岁。明治十六年(1883)，高野竹隐来到东京开始与森槐南交往。次年，高野竹隐回名古屋，并给森槐南寄来书信，森槐南效仿顾贞观以词代简填《贺新凉》二首作复。这两首词写森槐南错过送别高野竹隐的遗憾，以及两人之间的深厚友情。高野竹隐随即次韵回复，这便是两人填词唱和的开端。此后几年，他们以《新新文诗》为阵地互相酬唱，到明治十九年(1886)达到最高潮。这年岁暮，森槐南一夜乘兴叠韵《百字令》四首，后又叠韵二首，高野竹隐随即和词六首，森槐南又续叠韵四首，前后共十首(内容详后)。

森川竹磎，字云卿，别号鬓丝禅侣，小森槐南六岁，填词曾受旅日清人陶杏南的指导，后投入森槐南门下。明治二十一年(1888)年，森槐南效仿清代词人郭麐的《酷相思·苦雨》，填《酷相思·雨中有念》二首，森川竹磎次韵一首，这便是二人酬唱的开端。其后有《声声慢·夜凉听虫》、《石湖仙》、《柳色黄》、《蝶恋花·谢鬓丝赠兰》等应赠或同题之作。

在与高野竹隐和森川竹磎跷的较量中，森槐南充分展现了其才气。与高野竹隐的《百字令》十叠韵：“仆心如水”、“填词一道”两阕谈诗论词，充满激情；“梦为蝴蝶”一阕写梦里游仙，奇思壮采；“醒而狂者”一阕写末路无聊，慷慨悲凉；“客能歌否”、“故人何在”、“乾坤板荡”三阕写历史兴亡；“吾乡高子”一阕写朋友情谊；“玉池仙馆”一阕咏梅花；“梦楼听雨”一阕写邂逅艺妓。与森川竹磎的诸词：《酷相思》二首写雨中相思，缠绵悱恻；《声声慢》写夜晚虫声，清冷凄凉；《石湖仙》赋竹磎住所，表达情谊；《柳色黄》调侃竹磎陷入恋情，充满诙谐；《蝶恋花·谢鬓丝赠兰》想象采兰情景，称赞竹磎之高洁。这些词作发自性情，综合读之可见词人鲜明具体之形象，及其志业抱负、情感襟怀。现摘录其中几首作具体介绍：

百字令 夜与客饮，酒酣兴王，走笔填词，自题小照后，以代答宾戏

仆心如水，住如烟如梦，如秋诗国。偶尔引杯留小照，更飒须髯如戟。客曰豪哉，斯才佳矣，清瘦还堪惜。不知何苦，嗜诗仍甚于色。 答道风月江山，人间万事，何景非萧寂。试架凭空楼一所，莽莽苍苍之极。外有愁城，中多乐地，醉按呜呜笛。此声堪听，请君燕筑同击。

这首词采用的是主客问答的表现手法，表达了森槐南对诗词艺术的执着。“嗜诗仍甚于色”，“试架凭空楼一所”，“外有愁城，中多乐地”，要造一座诗词艺术的楼，隔断外界的愁，享受其中快乐。写出了词人心绪与个人精神风貌，读来酣畅淋漓，深得辛弃疾真髓。

百字令·与人论词仍用前韵

填词一道，爱六朝金粉，花庭芜国。正者鸭头春水绿，变者奇峰攒戟。惟性能灵，有神言悟，雕琢心肝惜。精微孤诣，绘来声影香色。 无奈说梦痴人，茫然不解，一任风流寂。天遣扶桑生吾辈，出语何伤狂极。笑杀荒伦，原无夙慧，信口吹村笛。一般天水，北宗南派排击。

词中以“六朝金粉，花庭芜国”喻词之绮语，以“鸭头春水”喻婉约，用“奇峰攒戟”喻豪放，并认为婉约为正豪放为变。认为“惟性能灵，有神言悟，雕琢心肝惜。精微孤诣，绘来声影香色”，作词必须顺从性情，精心雕琢，才能写出出色的作品。森槐南并不认为填词要以婉约为宗，“天遣扶桑生吾辈，出语何伤狂极。”“一般天水，北宗南派排击”，天水一朝，无论以豪放为宗的北派，还是以婉约为宗的南派，他都要排空击水，一争高下。

除了与本国词人酬唱，森槐南与旅日的清朝文人也有唱和，其中主要是与孙点的酬唱，多达23首。于此可见日本填词者对中华词人的仰慕和渴求学习、竞技的心态。孙点，字君异，号圣与，又号三梦词人，安徽来安人，长森槐南八岁。明治二十年(1887)五月，清朝驻日使馆随员姚志梁在东京墨田河畔的千岁楼招宴日本人小野湖山、森春涛、关根痴堂、森槐南等，孙点作为清朝使馆随员亦在座。席间，森槐南赋词一阕：

沁园春 丁亥五月二十六日，新桥千岁楼，姚志梁招饮，酒间率填

地是新桥，客多故人，君且衔杯。更乐莫乐兮，歌裙杂坐，仙乎仙者，舞袖纷催。香泽微闻，玉山将倒，休道春归不复来。风光冶，便百花虽尽，此宴还开。 况看残药翻阶。愧荡子菖蒲仆岂才。只枨枨触绪，隔帘弦素，星星记梦，夹巷楼台。月榭筝征，风廊笛逐，毕竟贤于博弈哉。酣嬉极，恕狂奴故态，纵酒追陪。

词中多用散文句法，慷慨激昂，一气呵成。上片写宴会欢乐，表达对清朝官员的欢迎。下片抒词人心绪，自谦“愧荡子菖蒲仆岂才”，只因筝弦触绪，故度曲填词，现“狂奴故态，纵酒追陪。”表达了对艺术的热爱执着、对精神生活的尊崇。孙君异对森槐南之词颇为震动，此后二人互相酬唱，森槐南叠韵达六阙之多。其中第二阕诉说自己当时官职低下的不平和与孙点订交的愿望，第三阕是对孙点漂泊身世的安慰，第四、五阕题孙点的著作，最后一阕为送孙点归国之作，词曰：

沁园春 君异归计已决，无物为赆，六迭前韵以志别

我唱骊歌，君有刚肠，蓦地掷杯。果决然归矣，断鸿南下，黯然销者，残照西催。小住为佳，前言休戏，后约明年来不来。相思处，盼千秋一日，怀抱难开。 沉吟独立庭阶。奈自别江郎消尽才。任门前月堕，幽坊冷市，湖阴烟闭，舞榭歌台。契合三生，情深一往，世上那知其故哉。云天阔，又联诗换酒，魂梦遥陪。

词的上片写对送别孙点的不舍并订约重来，下片伤词友零落，无人切磋而才思枯竭，转而想象与其作诗饮酒魂梦遥陪，展露了一个异国填词者追求词艺的孤寂心路历程。第二年，孙点又随黎庶昌公使来到日本，用行动回答了词中“后约明年来不来”之问，留下了一曲中日词人倾心交流的真挚友爱之歌。

与森槐南进行填词酬唱的清朝驻日公使馆人员，除孙点外，还有黄吟梅、黄梦畹、姚石泉与徐凤九。其中赠与姚、徐二人的词作最佳，词曰：

沁园春 玉池席上赠清国姚石泉徐凤九

澒洞乾坤，沧海横流，白日欲趖。叹职方图里，吐蕃突厥，羁縻州外，德法英俄。万里氛烟，三年战垒，赢得沉沙折戟多。望威旅，正不知何国，楼舰频过。 任他铁劵山河。猛骤雨飘风可奈何。且早防强敌，长城饮马，休思前畔，同室操戈。有客观风，凭谁指日，渺渺愁予三岛波。春光好，蓦伤心溅泪，花鸟知么。

明治三十一年(1898)，作为张之洞幕僚的姚石泉和徐凤九奉命访日。时森槐南在内阁任二等秘书，在欢迎宴上赋此词赠姚、徐二人。上阕分析了当时的国际形势，展现了十九世纪末列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望威旅，正不知何国，楼舰频过。”当时威海卫被英国租借，旅顺被俄国租借，形势危急。下阕告诫中国要做好防备，希望中日不要再像甲午战争那样“同室操戈”，虽站在日本人立场说话，但对中日战争持保守态度，已经很可贵。此词豪宕顿挫，感慨深沉，是森槐南词中最好的作品之一。然而比起亲身经历战争的词人之词，如蒋春霖之《台城路》(惊飞燕子魂无定)，此词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予同情，并没有中国词人亲身经历战争的那种深切悲痛。

三、用情真挚的感怀词

森槐南的感怀词约有13首，或写平居闲情，如《南歌子·春夕》、《浣溪沙·雪夜梦醒》等；或写登临怀古，如《满江红·秋兴》三首等；或感伤时事，如《台城路·乙酉七月三日纪事》等。而悼念亡儿的《十二时》和《满江红》(昨雨鸣阶)尤为动人。

这些词内容虽有不同，但都注入了森槐南自己真挚的情感，或清新可爱，或慷慨激昂，或深沉悲痛，非泛泛的应酬题咏之作可比。其中，悼念亡儿的两首词和写水灾的《台城路》以其感情深刻而取得较高的成就。《台城路》发表于明治十八年(1885)，上片写洪水之凶猛，“见桥堕堤崩，决涛奔驷。惨祸滔天，众其鱼也可知耳。” 下片写“农夫呜咽暗哭，似哀鸿遍野，闻者酸鼻”，“荡尽田庐，漏生知几。便漏残生，也当饥饿死”的悲惨境地。整首词多用客观描述，仿佛一部灾难片，给人很深的触动。

明治十九年(1886)，森槐南为夭折一年的儿子作《十二时》：

十二时 亡儿生日填此寄恨

小魂灵，夜梅坟下，呼汝无声埋矣。梦听得、呱呱啼起，八九屋头乌子。苦竹敲风，寒花写月，影在床疑是。猛一觉、欲唤无因，欲见不能，摇幌灯痕如水。 在眼前，心头追忆，尽是彭殇一理。此日汝生，今宵我哭，一岁中间耳。十二时不断，斑斑是血是泪。 又雨连，清明寒食，断鼓黄昏墟里。拜佛纸钱，哺儿麦饭，草树冥蒙寺。杜宇声不断，斑斑土花凝紫。

词共分三叠，第一叠梦见殇儿及醒后情景，“苦竹敲风，寒花写月，影在床疑是”，生动地传达出对孩子的思念。第二叠悲痛之情奔涌而出。第三叠写清明祭奠亡儿，只是单纯地刻画景物，悲伤之情却充满其中。四年后，森槐南再次遭受丧子之痛，四岁的儿子不幸死亡。森槐南作《满江红》一阕哭之：

昨雨鸣阶，扑簌簌、一庵黄叶。呼不出、殇魂灰冷，纸钱如蝶。赤子无知何事罪，青枫还洒谁人血。瘦夫妇，彳亍哭临风，酸眸裂。 偎娘抱，投怀月。凭爷抚，垂眉发。四年间赚我，笑容嫣瞥。纵使成人徒自苦，可知处世吾元拙。默焚香、祝尔早升天，烟萦结。

词中流溢着抑制不住的悲痛，神田喜一郎评曰：“读此词，似有流石恻恻迫人胸怀之感。”[1]悼念亡儿的诗在中国文学中不少，如白居易《哭崔儿》、元稹《哭子十首》、郑板桥《哭犉儿五首》等，然而悼念亡儿的词似不多见，笔者所读过的，比较出名的有现代词人丁宁的《临江仙·秋宵不寐忆文儿》，比森槐南晚了几十年，森槐南的这两首词可谓对词的题材有拓展之功。

四、空中传恨的咏物词

森槐南有7首咏物词，分别为《齐天乐·蝉》、《疏影·菊影》、《东风第一枝·墨上问梅》、《绮罗香·春雨》、《丑奴儿·采桑怨三阙》等。其中，《齐天乐·蝉》和《疏影·菊影》写于明治十九年(1886)与高野竹隐角逐之时，后5首词是明治二十年(1887)茉莉吟社的课题。《疏影·菊影》多用典故，写月下菊影。《东风第一枝·墨上问梅》借寻梅写墨上(东京地名)风光。《绮罗香·春雨》模仿史达祖同调同题之作，借春雨写闺愁，其首句“做暝微飘，将愁顿酿”即与史词首句“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相似。森槐南词中还有咏节序如《恋绣衾·阳历七夕戏赋》者，咏艺妓聚居区如《多丽》者，酒间戏作如《惜分钗》，以及模仿元曲而作的《祝英台近》。这些词因数量少，且质量不高，所以暂且归为咏物一类。结合森槐南当时的生活状态与写作目的，这些咏物词中当无深刻的寄托，多为词艺的锤炼。

综上所述，森槐南词98首基本上可分为题咏书画、酬唱、感怀和咏物四大类。其中，除13首感怀词外，其他绝大部分词的填写缘于文人之间的雅事。可以说，森槐南词是森槐南的一部文人交际史。在这部交际史中，交杂着森槐南对词艺的执着，对友情的深切，对时事的感慨等。夏承焘先生曾评价：“日本词人为苏辛派词，当无出槐南右者，而其秾丽绵密之作亦不在晏几道、秦观之下。”[5]张珍怀也认为：“槐南自应是日本杰出词家之冠。”[8]森槐南的词写出了他自己的面貌，有多变的风格和比较丰富的个人与时代内涵，卓然自成一家，放在中国词人中亦可以无愧。但艺术的成熟，内在情感的丰富，题材的多样性上显然很不足，这与他的外国人身份、优裕生活以及当时日本词坛的氛围皆有关联，就其作品言，可以说他自立一家，却还远不能称为大家。

[1]神田喜一郎.日本填词史话[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67，461.

[2]王人恩.森槐南与“红楼梦”[J].红楼梦学刊，2001(6).

[3]张珍怀.日本三家词笔注[M].黄山：黄山书社，2009，6，11.

[4]班固.汉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2441.

[5]夏承焘.域外词选.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1，2.

(责任编辑：胡光波)

On the Ci of Kainan Mori

GONG Min,WANG X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of Hubei University,Wuhan430062)

Kainan Mori is in Meiji period of Japan’s most famous poetess, also is the highest achievement in the history of Japanese Ci. His work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four categories: Responsory Ci, Lyric Ci, Object-chanting Ci and Ci writing for the book and painting. The largest number is Responsory Ci, which reflects the Japanese writer urgently intend to communicate with others. Kainan Mori's Ci have varied style and rich individuals and epoch connotation, obviously learning the bold and unrestrained styles of Sushi and Xi qiji. Kainan Mori is outstanding one in the history of Japanese Ci, even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i. But his Ci is not all blend into one harmonious whole and the content is not rich, so it is difficult to say Kainan Mori is a great writer.

Kainan Mori；Japanese Ci；the bold and unrestrained styles of Sushi and Xi qiji

2015—12—26

龚敏，湖北大学文学院2014级古代文学研究生。王星，湖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I109．4

A

1009- 4733(2016)03- 0026- 05

10.3969/j.issn.1009-4733.2016.03.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