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刚,冯文娟
(湖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中国饮食中的暴力美学思想探微
李建刚,冯文娟
(湖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黄石435002)
暴力美学是从影视艺术中衍生出来的概念,其本意是在影视制作中将暴力的动作场面仪式化,比较直接地展现暴力过程以及血腥效果,渲染暴力的感官刺激性,给观众视觉、听觉、感觉上带来酣畅淋漓的适意。而饮食中的暴力美学是指在对动物性食用原料宰杀、加工、烹饪过程中变态的延长其死亡时间,通过虐杀来保持其味道的鲜美,使食客在进食时获得一种好奇心和愉悦感。它不仅与儒家的君子远庖厨思想背道而驰,而且养成食客乖戾、残暴、血腥、麻木的性格,是对中国饮食美学的异化,应当予以批判。
饮食;暴力;美学
饮食审美思想是人们对饮食生活美的感觉、领悟、思考、探求、创造,是饮食生活中美的理解、认识和理论化[1]。中国饮食处处蕴涵着美的情结,彰显着美的意境,我们把好吃的东西叫做美食,把好喝的东西叫做美酒,把懂得品尝美味佳肴的人叫做美食家,把惬意的享受说是美美地吃了一顿。汉字的“美”字正是来源于饮食,它在甲骨文里是从羊从火,是火烤羊羔的象意字,后来“火”讹变为“大”,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没见到甲骨文,在他的《说文解字》中,他想当然的说“羊大为美”,误导了众多老饕,其实,从字源学追溯,可知味蕾美学,是中国美学的鼻祖[2]。至于烤羊肉是否是美味,从它今日横扫天下的势头就可想而知。
暴力和美学,原本是两个对立的范畴,两者相去甚远,然而它们在美国结合并衍生了一个怪胎——暴力美学,它最初是以影视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主旨是以美学的方式,诗意的画面,甚至幻想中的镜头来表现人性中的暴力面和暴力行为。香港的吴宇森、美国的昆汀·塔伦蒂诺和奥利弗·斯通、日本的黑泽明和北野武、中国的张艺谋和冯小刚等知名导演都在各自的电影中演绎了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暴力美学。暴力场面在经过精心的风格化处理后,反倒呈现出一种视觉上的美感,进而弱化甚至忽略了暴力的残酷性[3],观赏者往往惊叹于艺术化的表现形式,无法对暴力内容产生任何反感。不少热门影视作品、卡通书、动画片、电子游戏甚至是小说、歌词、照片、新闻采访纷纷以此作为卖点,赚得瓢盆钵满,暴力美学也因此而一度泛滥成灾,在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上引起了很大的震荡,从审美上看,暴力美学追求的是一种形式上的观赏效果上的刺激,而非一种真正的内容美或者实质美[4]。中国饮食中的暴力美与影视中的暴力美在很多地方存在共通之处,它通过对动物类的食用对象进行虐杀来保持其味道的鲜美,使食客在进食时获得一种满足感、愉悦感和好奇心。
动物性食材不可避免的有腥气、臊气、膻气、泥土气以及其它的古怪味道,这些气味严重影响菜肴的口感,虽然可以在烹饪过程中通过某些独特的烹调方法或者添加调味料加以改变,但不能从根本上予以颠覆,而且调味料投放过多反倒使味觉复杂化,失去对食物的品鉴,使美味的享受减色不少。大家都知道,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先,味靠鲜把关,我们习惯上把淡水鱼类称为鱼鲜,正如李渔所言“食鱼者首重在鲜”[5],如何保证鱼的鲜味?除了烹饪时火候大小、注水多少、调味品投放顺序、上桌时间的控制等因素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鱼必须保持鲜活,要饿养一段时间,使其排泄肠内杂物,除去泥土味,鱼肉变得结实。像名闻遐迩的杭州楼外楼“西湖醋鱼”就是脱胎于“宋嫂鱼羹”,“宋嫂鱼羹”当年即以鲜取胜,“一碗鱼羹值几钱,旧京遗制动天颜。时人倍价来争市,半买君恩半买鲜。”[6]楼外楼的厨师在楼前西湖内,设大竹篓活养鲩鱼,使之吐尽泥气、净化肠道,以求烧制时风味更佳[7]。鲁菜的“活炖元鱼”、川菜的“干煸泥鳅”、鄂菜的“宜城盘鳝”都是在烹制之前相应的对甲鱼、泥鳅、黄鳝饿养几天,清空其肠子中的内存。这些饿养的动物被饿得气息奄奄,再去遭受刀割火烧的痛楚,恐怕只有国人才会充当这种死亡游戏的玩赏者。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哪怕是凌迟处死,在他们上路之前,也会有美酒美食饱餐一顿,而那些充当我们美味的动物在下锅之前还要经受饥饿的折磨,这只能说明我们身上的人性还没有完全唤醒。外国人都知道北京烤鸭好吃,但他们不知道北京烤鸭在烤之前有一道工序叫“填鸭”,“填鸭”就是将拌好的鸭食搓成一根根比香肠稍粗长一些的橛子,掰开鸭子的嘴巴,提起鸭头顺着鸭脖子往下一撸,一次连塞七八根,鸭子最后被折磨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每天如此这般喂两次,经过个把月的蹲膘,鸭子就很肥实了,可以作为烤鸭的原料了。北京烤鸭好吃,但食客们绝少知道它的美味是鸭子满腔的愤懑凝结而成的,鸭子的苦楚哪怕把嘴叫扁了也没有用。
对动物性食材的暴虐处理只是我们获取美味的一种方式,更多的情况下我们是对它们进行惨无人性的加工,甚至是当着食客的面进行表演、炫耀,使之血脉喷张。近几年,在广东、湖南、重庆等地出现了一道血腥程度和叫座程度都很雷人的招牌菜——蛇咬鸡,厨师抓一条眼镜蛇咬向母鸡的头顶或翅根,不到两分钟,母鸡中毒身亡,厨师快速把它放血、脱毛、去脏,眼镜蛇也未能幸免,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和母鸡一起入锅。本来,眼镜蛇是很毒的,人们谈之色变,见之惊魂,但蛇毒在高温之下会被转化为无毒的蛋白质,而蛋白质正是鲜味的来源,蛇蛋白对人体不但无害,反而多有裨益,更为奇妙的是,这些蛇蛋白极易分解成谷氨酸钠,所以被蛇咬过的鸡,吃起来特别鲜美。问题的关键在于就算是没有毒,这种残忍的做法也不能被接受,无辜的鸡受人操纵,成了毒蛇进攻的靶子,在挨上一刀之前还要让它体验中毒的悲凄,厨师为了验证蛇和鸡的鲜活,还特地在食客面前现场演示这恐怖的一幕,毫无疑问,天长日久,做的人和看的人都会因为对生命的冷漠而渐渐褪去人性的光辉。
宫廷菜萃集了中国饮食的精华,是中国饮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那些身怀绝技的御厨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倘若一不小心做出的菜肴败了皇上的胃口,扫了他的兴致,龙颜大怒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他们为讨得圣帝哲后的欢心,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创制了许多出人意表、匪夷所思的名馔佳肴。清宫御膳房里的名菜“熟鱼活吃”,其做法就是厨师用一条湿毛巾包着鱼头,鱼身浸在滚油里炸,然后浇汁上桌,鱼身熟透了,鱼的头部还会呼吸,鱼眼睛还在那儿滴溜溜地转动,这种吃法,鱼肉特别鲜美,其操作起来却不简单,动作要快,掌握火候要恰到好处,如果火力过大,鱼在锅里时间过长,势必把活肉变成死肉,时间过短,火力过小,则鱼肉不熟,滋味也出不来,此菜传入民间被称为“呼叫鱼”、“活吃鱼”,受到很多成功人士的追捧。鱼肉虽然口感甚佳,但鱼所遭受的苦楚吃的人是无法体验的,其死亡的过程很变态,让人惊悚,鱼烹熟了还让它活着,它活得该是多么痛苦!广东菜“水煮活猫”,其残忍程度较之“活吃鱼”有过之而无不及,制作时厨师左手拎起一支铁钳,夹住猫脖子,右手抡起一根约半米长的铁棍向被夹的猫头上狠狠地砸。然后将猫甩到地上,继续用铁棍猛砸猫的脑袋。最后厨师将几乎断气的猫扔到一水桶里,这里的秘诀是,猫不能完全打死,还要用水煮一下,这叫活煮猫,以保证猫肉的鲜美。各地都有的“脆鹅肠”这道菜乃是选取肥美的活鹅,拿小刀沿着鹅的肛门划一圈,将食指插入鹅的肛门内,旋转之后,用力向外拔出,这样一来就可以取到最新鲜的鹅肠了,但是鹅受到的痛苦实在是惨不忍睹。
至于阀阅之家,积金如山,穷奢极欲,清末河道总督的奢侈饮食令人惊悚:其加工猪肉的方法是:“闭豚于室,屠者数人各持一竿,追而抶之,豚负痛,必叫号奔走,走愈亟,挞愈甚。待其力竭而毙,亟刲背肉一脔,复及他豚。计死五十余豚,始足供一席之用;盖豚背受抶,以全力护痛,则全体精华皆萃于背脊一处,甘腴无比。而余肉则皆腥恶失味,不堪复充烹饪,尽委而弃之矣。”[8]有食驼峰者:“选壮健橐驼,缚之于柱,以沸汤浇其背,立死。菁华皆在一峰,而全驼可弃。一席所需,恒毙三四驼。”[9]这种虐杀动物的疯狂举动决非臆想,在薛福成著述的《庸庵笔记》中都有关于河督进食类似的记载,可以印证这一点,后者是做过调研的,其记叙确属可信,书中还提到“又有鹅掌者,其法,笼铁于地而炽炭于下,驱鹅践之,环奔数周而死。其菁华萃于两掌,而全鹅可弃也。每一席所需,不下数十百鹅。”[10]历史上,不少有心理缺陷、人格分裂的权臣在饮食上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他们暴戾本性,据《朝野佥载》记载: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为大铁笼,置鹅鸭于其内,当中取起炭火,铜盆贮五味汁,鹅鸭绕火走,渴即饮汁,火炙痛即回,表里皆熟,毛落尽,肉赤烘烘乃死。”[11]无独有偶,唐僖宗时的太监徐可范“尝取活鳖,凿其甲,以热油注之,谓之鳖食追。又性嗜龍驴,以驴縻绊于一室内,盆盛五味汁于前,四面迫以烈火,待其渴饮五味汁尽,取其肠胃为馔。前后烹宰,不纪其数。”[12]这种泯灭人性的吃法是对动物惨无兽道的虐待,凸显了食用者精神上的苍白,他们用极度虐待动物的吃法,来弥补心灵上的巨大空洞,因此而备受诟病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与吃浇驴肉的人比起来他们还算是文明的,吃浇驴肉的场景可谓惨烈,徐珂的《清稗类钞》记载了康熙年间山西太原晋祠“鲈香馆”经营生割驴肉,“所烹驴肉,最香美,远近闻名,往者日以千计,群呼曰鲈香馆,盖借鲈之音为驴也。”[13]其秘诀是直接在活驴子身上取肉,保持肉的鲜嫩,具体做法是“以草驴一头,豢之极肥。先醉以酒,满身拍打。欲割其肉,先钉四桩,将足捆缚,而以木一根横于背,系其头尾,使不得动。初以百滚汤沃其身,将毛刮尽,再以快刀碎割,欲食前后腿或肚、或背脊、或头尾肉,各随客便。当客下箸时,其驴尚未死绝也。”[14]只是驴子的哀号让四邻不得安宁,他们就把老板告到官府,山西长官巴延三将老板斩首,杂役充军,勒石永禁,巴延三不是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他这样做并不是替惨死的驴子伸张正义,只不过是不想让他的子民变得残暴乖戾而已。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人们为了品尝到绝佳的驴肉,采取了与“鲈香馆”执事者相似的原料处理方法,据《清代野记》记载:“有清江浦寡妇某者,富而不仁,嗜食驴阳。其法使牡与牝交,约于酣畅时,以快刀断其茎,从牝驴阴中抽出,烹而食之。岁死驴无数,云其味之嫩美,甲于百物。”[15]清末大贪官王亶望,贪财之外,还很贪吃,易宗夔在《新世说》中发其隐私:“其食鸭也,必食填鸭。填鸭者,饲鸭不使鸭动,法以鸭入瓦坛中,以泥封之,使鸭颈伸于坛外,用脂和饭饲之。坛底留孔遗粪。六七日,即肥大可食,美嫩异常。”[16]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是宇宙的神统,人们吃猪肉、吃驴肉、吃鹅掌、吃鱼羹,都是很正常的事儿,人道的吃法理应是快速将它们杀死,无关乎它们死前的挣扎,没有必要用残忍的手段去折磨它们,圣人之所以提倡“君子远庖厨”,乃是基于“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17]人都有恻隐之心,这种不忍之心源于人内在固有的仁慈的道德本能和道德直觉,这也是人们脱离鲜血淋漓的宰杀现场走向文明的标志。那些热衷于吃浇驴肉之类的食客并非完全是心理变态,也决不会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而是为了在获取美味之前进行快乐的铺垫。
痴迷于饮食暴力美学的食客其出发点和动机各不相同,大体上不外乎这几个方面:
一是为了品尝美味,满足口腹之欲。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18]品味是中国饮食的最高境界,美食家李渔说“昔有一人,善制鹅掌。每豢肥鹅将杀,先熬沸油一盂,投以鹅足,鹅痛欲绝,则纵之池中,任其跳跃。已而复禽复纵,炮瀹如初。若是者数四,则其为掌也,丰美甘甜,厚可径寸,是食中异品也。”[19]这种吃法,刁钻古怪,用尽心机,靡资耗财,匪夷所思,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广东菜被称之为“有少年革命的精神”,颇有为吃而不惜捐躯的勇气,有苏东坡拼着命吃河豚的遗风,讲究的是鲜活生猛,“水族箱”、“野味笼”赫然陈列于大酒店显眼的位置,原料和成品的品质、营养,它贯穿于饮食活动的始终,是美食的前提、基础和目的[20]。至于怎样处理食用的对象这不是食客们关心的问题,他们的兴奋点全部聚焦在食物的鲜活美味上,所以才有了像“三吱儿”、“猴脑”这样上了中国残忍菜黑名单的另类肴馔。
二是为了炫耀财富,获得成就感。
平民百姓食不果腹,饔飧不继,有粗茶淡饭就是天大的造化,而王公大臣、富商巨贾甚或对一般的山珍海味也不屑一顾,因为那些东西显示不出自己的安富尊荣,尤其是富埒王侯的豪商,在封建社会其社会地位并不是很高,朝廷甚至对他们饮食之外的消费行为有诸多限制,所以他们就变着戏法似的享受,玉盘珍羞直万钱,以此获得成就感。自贡盐史学者宋良曦曾指出:盐商怪吃, 无奇不有, 比如吃“猪血泡”。其做法是将活的大肥猪四蹄捆住放倒, 用楠竹筒盛煮得滚开的糯米稀饭, 撬开猪的嘴巴硬灌下去,随即杀猪, 开膛剖肚取下在猪的口腔、食道、胃子里被烫起的血泡,配以精美佐料烹炒而成[21]。我们既有何曾的日食万钱[22],王济家里“蒸肫甚美,帝问其故,答曰:‘以人乳蒸之。’”[23]也有“盐商一盘菜, 盐工半年粮。”更不用说“慈禧一餐之费,百姓万家之炊。”
三是精神空虚,满足好奇心。
有些人脑满肠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精神虚空,于是,在饮食上追奇逐异,像前人吃醉虾、醉蟹,就是把活生生的虾、蟹泡在酒里,让其醉死,生吃,澳门菜中的“醉龙虾”,就是先把活虾浸在烈酒里,然后倒入烧开的高汤之中;而所谓的“火焰杯”,是用玫瑰露酒灌醉虾子,直接在虾身上点火,酒方烧尽,虾已烤得半熟[24]。这些食客的理论是:动物愈接近死亡,求生的欲望就愈强烈,在缓慢的死亡过程中,它不断地挣扎奋斗,到那死亡的片刻,它的生命便进入了巅峰状态,精华都流溢出来了,味道自然也是最为可口的了。纪晓岚在其笔记中记叙了这样一件事:“闽中某夫人喜食猫。得猫则先贮石灰于罂,投猫于内,而灌以沸汤。猫为灰气所蚀,毛尽脱落,不烦撏治,血尽归于脏腑。肉莹如玉,云味胜鸡雏十倍也。”[25]这与周兴、来俊臣之流“请君入瓮”的把戏何其相似乃尔!纪晓岚是乾隆时期著名的学者,治学非常严谨,他所记载的事绝对是有根据的,当然不会是向壁虚构。
自古以来,凡是穷奢极欲、暴殄天物的人,必定是挥霍他人血汗,凡是对动物伤天害理、饕餮无良之辈,对老百姓必定也是心狠手辣,对动物如此残忍,对人会好到哪儿去呢?正如李渔谴责油烫鹅掌所言:“惨哉斯言!予不愿听之矣。物不幸而为人所畜,食人之食,死人之事。偿之以死亦足矣,奈何未死之先,又加若是之惨刑乎?二掌虽美,入口即消,其受痛楚之时,则有百倍于此者。以生物多时之痛楚,易我片刻之甘甜,忍人不为,况稍具婆心者乎?地狱之设,正为此人,其死后炮烙之刑,必有过于此者。”[26]那些戕害生灵的食客,斫丧禽兽,心理扭曲,无非是末路狂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万一哪一天东窗事发了,却没有消受到美味,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们来说,及时行乐才是最快慰的事儿,我们向来蔑视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养得脑满肠肥的人,因为一味地追求口福之乐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人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27]但相比于沉醉在饮食暴力美里的食客,他们心理的阴影面积可以忽略不计。
我们的饮食文化总是在用实际行动演绎着、炫耀着各种暴力美学,外国人对中国美食颇有微词,其原因大半在此。我们对动物性食用原料要求鲜活,宰杀处理的过程要使其在烹饪之后体现出味道的鲜美来,讲究的是“现杀、现烹、现熟、现吃。”[28]为了突出这一主旨也就顾不得对动物的仁慈了,西方人认为残酷地对待活着的动物,会使人的道德堕落、沦丧,一个民族如果不能善待动物,不能把博爱施之于众生,它就不会尊重生命,领略不到文明的精粹,它自身也终将沉沦到野蛮世界,这是西方朴实、普世的价值观,所以,他们对虐杀动物、对玩赏动物痛苦过程的行为深恶痛绝,出台了许多保护动物的律令,1822年,世界上第一个反对虐待动物法案在英国率先面世,法国、德国、爱尔兰等欧洲国家也相继推出了反虐待动物的法案,美国颁布了“人道屠宰动物法”,该法要求人们对用于商业用途的动物,要以人道方式加以屠宰,尽量减少动物临时的痛苦。英国的家禽宰杀福利法规定,所有动物宰杀人员必须了解相关法律,受过适当培训,掌握宰杀技能;宰杀必须迅速完成,使动物立即失去知觉。德国在这方面的表现尤为突出,对屠宰动物有严格的要求,比如,卖鱼的人不能把活鱼直接卖给顾客,顾客选好鱼后由商户把鱼放进柜上的电箱里快速杀死后才能出售,个中缘由,一方面是考虑有的顾客不敢自己杀鱼,另一方面也防止了虐杀情况的出现。甚至连杀人不眨眼的纳粹干将戈林都认为:“谁折磨动物,谁就是伤害德意志民族的感情。”[29]在现代社会的公共评价尺度里,一个标榜文明的人或者民族是不应该把满足自己的食欲建立在对动物的残酷折磨上面。反观我们,一味地放纵自己的口腹欲望,热衷于吃用不正常的杀生手段烹制的东西,像菏泽人将活狗扒皮、广州人把蛇和蟮鱼按在钉子上活剥,这样的奇景在各地农贸市场轮番上演,这似乎与老祖宗倡导的仁爱思想大相径庭,爱生命应该是爱一切众生,动物也有它们的生命、感受,吃它们也许是为了我们自身的生存,吃它们的活体则是凶相毕露地展示我们原始的兽性,一个对动物没有爱心的人,对同类有真正的爱心吗?
在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烹饪技术十分低下,人们在为了生存,对食用的动物生吞活剥,并没有受到后人指责,在文明逐渐加深的背景下,我们应该收敛起兽性、野性,用正确的方法去加工美味,在刀工、火候、调料、配料、烹制技法等方面穷极工巧,而不是对食用对象去炫耀暴力。
中国饮食中的暴力美学本质上是对中国饮食美学的异化,应当予以批判。中国饮食中并不缺少美的元素,赵荣光先生认为中国饮食文化具有质、香、色、味、形、器、适、序、境、趣的十美风格[30],诸如命名美、闻香美、色泽美、造型美、器具美、环境美、氛围美无一不是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我们饮食生活的各个环节都贯穿着艺术审美的情趣,我们有必要将其发扬光大,用以滋养我们的身心,陶冶我们的情操,而不应该在暴力美学上做文章,切不可在动物面前露出我们的狰狞面目,善待众生才能荡涤我们心中的污垢,让我们且吃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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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乔)
Probing into thought of violence aesthetics in Chinese diet
LI Jian-gang, FENG Wen-jua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u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ngshi435002, China)
Violence aesthetics is a concept derived from film and television art. Its intention is to ritualize violent action scenes, directly show the violent process and bloody effect, exaggerate violent sensory stimulation, and bring the audience delightfully congeniality from vision, audition and sensation. The violence aesthetics in diet means abnormally prolonging the time of the edible animalic raw material's death when slaughtering, processing and cooking it, through killing in order to keep its delicious taste, so diners can get a sense of curiosity and pleasure during eating. It not only draws further apart from the Confucianism of “A gentleman keeps away from the slaughter house and kitchen”, but also develops the diner's disagreeable, savage, bloody and numb character. It's the alienation of Chinese diet aesthetics, which should be criticized.
diet, violence, aesthetics
2016—01—06
李建刚,男,湖北武穴市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饮食文化。 冯文娟,女,湖北江陵县人,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民俗文化。
TS971
A
1009- 4733(2016)03- 0084- 05
10.3969/j.issn.1009-4733.2016.03.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