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丽伟
(西安培华学院通识教育中心,陕西 西安 710125)
从洪堡特的语言理论看汉语的民族性
付丽伟
(西安培华学院通识教育中心,陕西 西安 710125)
洪堡特是19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语言学家之一,给人类留下了丰厚的学术遗产,他生于那个时代,同时也超越着那个时代,他的诸多理论都有着独特的见解,尤其是关于语言民族性的理论观点引起了深远的影响,一代代学者在研究中都吸取了他的思想。我们也把他的理论作为工具,通过对汉语的观察,思考汉民族的性格特点,可以说,汉语本身就是审视汉民族精神的一扇窗口,从汉语中我们可以看到汉民族的思维能力和性格特征。
洪堡特;语言民族性;汉语
德国学者威廉·冯·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1767-1835)学识渊博,视野广阔,在政治学、教育学、人类学等许多领域都有所研究。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语言学家们往往把研究的重点放在历史比较语言学上,洪堡特并未因历史倾向的影响而受到束缚,他把目光延伸到了语言与精神的相关性上,使得其研究走在了同时代人的前面。他建构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理论框架,对语言的本质、活动机制,语言结构与人类精神的关系等问题进行考察,见解独特,对后来语言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而享有“普通语言学的奠基人”的美誉。在他的研究中,语言作为文化传承和人类交流的重要工具,与人类精神、民族特性有着根深蒂固而又千丝万缕的联系,使语言的民族性这一理论成为洪堡特语言研究里重要的观点之一,是语言学史上突破性的创造,也为后世的研究奠定了独特的理论基础。本文结合洪堡特的语言理论,通过对汉语的分析,展开对汉语民族性的相关思考。
洪堡特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学者,他酷爱旅行,到过欧洲的许多国家,不仅懂得多种语言,还在当地实地生活过,体验了不同民族的风俗、习惯、行为及活动,而这些具体的民族活动则是对其民族精神、民族特性细致而生动的体现,为他进行语言民族性的研究作了充分的准备。另外,洪堡特的学术研究涉及了许多其它领域,使他能从更为深广的角度思考问题,因此他的学术研究超越了同时代语言学家对印欧亲属语言的研究而达到对人类精神层面的探讨,也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人的研究”。“通过对人进行深刻的研究,将能够展示出最最崇高的人性。这种研究在洪堡特看来必须依靠‘对一切国域、一切时代的所有民族进行了解、考察和比较。’”[1]而能够反映不同民族精神的语言似乎成为他进行“人的研究”的极好途径。可见,语言本身并不是洪堡特最关心的,他始终把语言与内在精神力量紧紧联系在一起,因而语言的民族性问题在洪堡特的语言理论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语言与民族精神、民族特性紧密相联。“例如希腊民族思维敏捷而细腻,希腊语的形式也就是显示出‘成熟的智力倾向’,反映出丰富的想象力。罗马民族刚健而严肃,罗马语音就难以自由地变化和扩展。印度民族的精神重在对思维范畴的细致区分,梵语中就存在大量精细的科学术语。”[2]同样,汉语也体现着汉民族的特质,这里试着结合洪堡特的部分观点分析我们所熟悉的汉语。
从传统意义来看,人们说话或写字所产生的可观察的结果就是语言,它是一种静态的声音或线条文字,然而洪堡特认为,语言是一种人脑天生具有的创造性的能力,而且总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并随着说话者语境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方式与风格,而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则是人们内心的表达,也是语言创造的表现。儿童学习语言的过程看似自然而然,其实这其中是个十分复杂的过程,洪堡特指出这是由于人脑先天的语言能力促成的,正常的儿童在不同的环境下可以迅速学会不同的语言,可见语言与人的心智和思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扩展到整个民族的广度,洪堡特指出,语言不仅是民族的创造,同时,它也是个人的自我创造,当某个个体创造出了一种表达方式,而且这种表达方式获得了所有人的理解与认可,才能称之为语言,民族是个人的集合体,语言的差异性即民族思维差异性的表现。
汉字是典型的表意文字,我们的祖先从最开始就是用线条或者线条的组合来记录和展现意识中的世界的,简单的象形文字“人”“日”“月”“木”等是对客观对象外在形象的描摹,稍稍复杂的会意字“众”“明”“森”等,是通过对汉字零部件的重复来表现事物对象的叠加与集合的概念,从指事字“上下”和“本末”的字形结构可以看出,其意义也是在对外在事物进行描摹的基础上增加提示性符号而得到的。在文学作品中,汉民族的形象思维同样大放光彩,《诗经·国风·周南·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李白《静夜思》中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马致远《天净沙·秋思》里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都是用简单的线条创造出的一幅幅水墨画,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直观又精彩的世界。当个体创造性地采用了这样的方式表意,并最终被整个民族所认可、使用和传播的时候,就证明这种方式是符合该民族的思维习惯的。可见,正因为汉民族拥有着丰富的形象思维,能够将客观世界以线条或者画面的方式进行内化和表达,才创造出了极具视觉感染力的汉语。
洪堡特认为,语言之间的差异主要是通过语音形式构成的,而这又依赖于精神运动的努力。语言的外部是语音,内部是规则。在洪堡特看来,无论是外部还是内部,都是与人类的精神能力紧密相连的,他们所体现的差异则是民族精神不同的体现。
从语音的角度来看,汉语中存在大量的语音变化,一个字的字形结构没有发生变化,仅仅通过语音的变化我们就可以表现出不同的语义和语法功能来。例如“看”有着阴平和去声两个读音,读音不同,意思就不同,“看家”和“看书”中的“看”意义明显不同。又如“花”,不加儿化音是“耗费”或者“姓氏”的意思,加了儿化音之后成为了植物的一部分,语义和语法功能都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事实上,只有当人脑的抽象思维能力足够发达时,才能创造和使用这种经济的表达方式。
从“内部语言形式”来看,洪堡特从结构的角度把语言分为三类:孤立语(isolating language),黏着语(agglutinative language)和屈折语(inflectional language),这也是他在语言学界的一大突出贡献。他认为汉语是孤立语,梵语是屈折语,不同类型的语言是由不同类型的思维创造力造成的。民族与民族之间,主观倾向的不同使他们崇尚和认可的语言类型表现出了巨大的差异。
以黎锦熙老师为代表的许多学者都认为汉语有“词无定类,依句辩品”的特点,洪堡特自己也从语法角度对汉语进行了考察。他认为汉语没有词类,虚词和词序是主要的语法手段。例如“教育”这个词,在英语中有“educate”和“education”两种形式,表现出了词语的不同词性,即它们的语法功能可以直接通过外在形式表现出来,在汉语中则不然。同一个词“教育”在不同的位置上语法功能不同,词类也随之改变,例如“教育很重要”和“你要好好教育他”中分别是名词和动词,可是词形变化了,形式却没有发生改变。在“我病了”和“我得病了”中,两个“病”字也因为位置不同表现出来的词性也不同。又如“着”“了”“过”这样的虚词则跟在动词后显示语法变化,而不是像屈折语那样改变动词本身的语音形式。“我爱你”和“你爱我”中的人称代词“我”和“你”,在英语中有主格和宾格的形式变化,在汉语中却是通过语序的不同表现“格”的变化。再从词义的抽象性来看,一个词的意义发生变化同样离不开大脑的抽象思维。如“病毒”原指由蛋白质和核酸组成的微生物,到了“电脑病毒”“手机病毒”中则指的是一种恶意的程序,这样的含义只有在语境中得以具体化。
汉语使用者在表现不同的意思和不同的语法功能时,没有对词语或者句法的形式加以细分,而是习惯使用灵活又通用的方式来表意,即在语法上呈现出“轻形式,重关系”的特点,这与汉民族发达的抽象思维是分不开的。
语言的民族性问题在洪堡特的理论框架中尤为重要,在前面的论述中我们已经提到他始终把语言和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语言差异由此产生。洪堡特强调:一个民族的语言就是他们的精神,一个民族的精神就是他们的语言,人类语言的结构之所以会有种种差异,是因为各个民族的精神特性本身的不同。语言本身是不断变化的,其发展与整个民族的发展密不可分,承载着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是民族精神的外在表现形式,因此,洪堡特想通过对语言的研究深入各个民族的精神层面,从而实现他的“人的研究”的终极目标。
传统的汉民族不像西方人那般热情奔放,在主观情感上往往以温和、中庸为主,这样的特点毫无保留地体现在了汉语上。含蓄的性格倾向使汉民族习惯使用更多的思维活动以“意合”的方式进行思考和表达,中庸的特性则使我们在视觉、听觉上讲究对称的美感。
(一)含蓄与隐晦
汉语的含蓄主要体现在汉民族喜爱“咏物”的特点上。和西方人相比,我们在表意时没有他们直白,托物言志成为汉民族乐于接受和便于传播的方式。例如“梅、兰、竹、菊”被汉民族称为“四君子”,象征着人们身上所具有的“傲、幽、坚、淡”四种高尚的品质,因此常常被诗人和画家当做题材进行创作。陶渊明在《饮酒》中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采摘的不是雍容华贵的牡丹或者是艳俗的山茶,而是寻常淡雅的“菊”,要表明的并不是他对菊花的偏爱,而是淡泊名利的心境。又如,西方人示爱会热烈称呼对方为“Dear ”、“Honey”或者“Sweet heart”,而汉民族则往往“暗送秋波”或者“月亮代表我的心”,把情人间的美妙感觉用委婉含蓄的方式表达出来。另外,汉语中有大量的成语,例如“凤毛麟角”“竹篮打水”等,往往暗指着比字面更为深刻的意思。
汉语表意的隐晦还表现在汉语中存在大量的委婉语和禁忌语。陈原在《社会语言学》中说道:“当人们不愿意说出禁忌的名物或动作,又不得不指明这种名物或动作时,人们就不得不用动听的语词来暗示人家不愿说出的东西,用曲折的表达来提示双方都知道但不愿点破的事物。”[3]例如,汉民族认为排泄物是不洁的、肮脏的、污秽的,因此我们习惯把上厕所称为“去洗手间”或者“去卫生间”,又如“死亡”,虽然这是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无法抗拒的生理现象,但因为它所附带的不祥之意,大部分语言使用者都不愿意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大部分普通人对“死亡”都深感恐惧,人们往往用“仙逝”“离开这个世界了”或者“走了”这样的词语或者句子来隐晦地表达。在谈及性行为的话题时,古代人称其为“云雨”或是“房事”,现代人委婉的表达为“那个”“那事”。类似这样的表达方式不胜枚举,虽然没有具体明确地说出来,但是说话人和听话人都心知肚明,这和中国人不张扬,性格较为内敛的特点是较为一致的。
(二)对称和中庸
“家和万事兴”,中国人讲究和气,主张用温和的,不左不右的中庸态度来看待问题和解决问题。在建筑上,汉民族很早就开始注重对称的美感了,左边有个什么,右边一定也要有个什么,这种结构在传统建筑中随处可见。这样的审美倾向在汉语的起源与发展中也体现得十分明显。
我们的祖先在创制汉字之初,就造出了许多对称的独体字,如“天”、“大”、“小”、“王”、“品”等等,视觉上给人一种稳定踏实的感觉。汉语中有大量的四字成语,例如“鸡毛蒜皮”“分朋引类”都是对称结构,包括近几年出现的四字缩略语“男默女泪”“社病我药”等也都是沿用了传统的成语对称结构。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对称的风格也占据着主导的地位,例如千古名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对仗就极为工整。《诗经》语言的重章叠唱,唐代诗歌的对仗齐整,宋朝词曲的上阕下阕,无不体现着形式与结构上的对称,而诗歌韵律的平仄要求也体现着听觉对称性的审美情趣。从古代流传至今的优秀作品里,无论是听觉、视觉,还是意义,很多都体现着汉民族中庸的性格特征与对称的审美需求,汉语与汉民族不偏不倚的精神高度吻合。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中国从世界吸取了很多东西,外族语言即其中之一,例如大量字母词和流行语的引入,它不仅能帮助我们更加顺利地与外界沟通,也悄然影响着汉民族本身。汉语有了很大的发展,汉民族自身在精神层面也表现出了相应的变化,这些改变是利是弊,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思考和探讨。
总的来说,洪堡特作为两个世纪以前的语言学家,留给我们的学术遗产是无比珍贵的。尽管在当前的学术界,许多专家学者对他的理论还存在着一些不一致的看法,但我们认为,他的有关语言民族性的思考有着很大的价值,不仅指导着我们分析各民族不同的语言,而且还推动我们思考语言背后的民族性问题,对于我们认真审视自己的民族特质是一个巨大的理论支持,有待于我们进行更加深入研究。
[1] 威廉·冯·洪堡特.论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1.
[2] 申小龙.语言的民族精神与欧洲语言人文主义[J].学术月刊.2000年(7): 43.
[3] 陈原.社会语言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43.
2016-11-10
付丽伟(1982-),女,湖北咸宁人,硕士,西安培华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