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华
(广东东软学院 英语系, 广东 佛山 528225)
爱伦坡恐怖小说中的身份寻找的困境
李望华
(广东东软学院 英语系, 广东 佛山 528225)
摘要:现实生活中的爱伦坡命运多舛,其一生都在追求多重身份确立而未果。反映在其恐怖小说中,人物都打破了自身与外界的同一性,把同一性元素转化为不断与自身斗争的他者,如:他者化的父辈、他者化的妻子、他者化的社会规范。其恐怖小说为作者失败的身份追寻建构了一个想象的出口:以极端的方式消灭他者。
关键词:身份认同;想象出口;他者化父辈;他者化妻子;他者化社会规范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是美国19世界初期浪漫派作家重要代表。其将自己小说分为“怪诞”、“恐怖悬疑”与“推理”三类(Robert E.Spiller 63)。时至今日,他被尊为“心理小说的先驱”、“侦探小说的鼻祖”、“恐怖小说之父”。但他的作品未得到当时所处时代文坛承认,许多作家认为他的作品不入主流,尤其是他的恐怖小说。爱伦坡在四十岁左右辞世,留下了数量颇丰的小说、诗歌。20世纪以来,爱伦坡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日益上升,国内外学术界对爱伦·坡的关注也持续升温。国内研究者也从其作品的艺术特点、作品分析、动机探索出发,获得了一系列成果,如:王任傅发现了爱伦坡恐怖小说中的浪漫主义特色[1];林小平探析了其恐怖小说的后现代主义创造手法[2];梁瑶从审丑的角度探讨了爱伦坡的创作动机[3]。但鲜有研究从作者身份探索出发来研究其作品。本文运用文化研究中他者的概念,考察爱伦坡恐怖小说中自我如何把具有同一性的元素他者化,并找到其成因。
一、身份认同中的社会认同与他者
从社会学意义上说,身份认同是个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精神分析学家和社会心理学家认为身份认同问题研究有助于了解心理动力机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Freud,1856—1939)就指出,“认同”作为自我防御机制的核心概念,是指“个体或群体在感情上、心理上趋同的过程”[4]375。而社会认同即社会信仰、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和社会评价等“共同意识”[5]275。个人只有受到社会信仰、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和社会评价的接纳,个人才能获得安全感和成就感,才会有发展的可能性。
身份认同是文化研究中的重点。在身份认同研究中,引入了“他者”的概念。他者概念来源于黑格尔和萨特的理论。黑格尔关于主奴关系的论断认为:“他者”对构成我的“自我意识”是必不可少的。主奴双方之间的行为是一场殊死的对抗,双方都想方设法消灭对方,都以对方为中介证明自己的存在。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指出“他人”的存在是“自我”的先决条件。没有意识中的“他者”,我的主体意识就不能确立。黑格尔和萨特都认为主体与“他者”之间的基本关系是冲突。黑格尔认为奴隶因其被主体认为无本质而反抗;萨特认为他者和主体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文化研究者指出,他者因此从源头上成为了主体的对立。他者与主体之间充满了斗争而无调和的可能。
在爱伦坡的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本应该与主体有同一性的诸多元素不能与主体和谐相处,而与主体充满斗争。可以把这种现象称为同一性的被主体“他者化”。即主体把同一性元素转化为自己的对立面,由和谐相处变为充满斗争。
在弗洛伊德看来,文本是作者的白日梦,是作者心理活动的投射。在分析本文选取爱伦坡恐怖小说中经典后,我们可以看到,恐怖小说不仅是爱伦坡的白日梦,更是诗人“求得解脱达到想象中的理想式和谐的手段”[6]56。
二、他者化的父辈
《泄密的心》是爱伦坡恐怖小说的杰出作品之一。该小说由第一视角的主人公叙述了自己如何蓄谋杀害自己身边的老者的过程。年轻主人公周围有个慈祥的老人,对他没有丝毫冒犯。但他就是看老人不顺眼,根源是老人蓝色的眼睛让他感到恐惧,不自在。他偷偷观察老人七天,还制作了能帮他在黑暗中看东西的道具来窥视老人。最终他找到了机会,把老人杀害。杀害老人后,他甚至镇静地分尸,并把老人的尸首藏于地板地下。
在爱伦坡的生活中,其父亲没有扮演一个好角色,使爱伦坡作为儿子的身份追逐未能得到满足。父亲戴维·坡和母亲伊丽莎白·阿诺德·坡是同一个剧团的演员,1809年1月,坡出生后不久,父亲就离家出走,弃家庭于不顾。在坡两岁时,其母亲离世。小小年纪的坡成为孤儿,与兄妹一起被收养。但坡与养父的关系也不好。养父不支持他的写作生涯,在坡经济困顿时,以坡参与赌博欠下巨债为借口,断掉了对坡的经济资助。在坡准备进入西点军校时,坡不得不恳求其养父予以程序上的支持。其养父资财丰富,但在其过世时,把遗产都留给了自己的亲生小孩,没有给作为养子的坡留下一丁点财产。养父对爱伦坡文学生涯的不支持,对其儿子身份的拒斥,在其心理上必然留下阴影。社会学意义上,人的成长离不开父亲作为长辈的支持。而遭遇自己生父的抛弃,母亲成为间接受害者的事,已经在年幼的坡心理埋下了对父辈的决然对立的种子。这种子,又直接导致他在与养父的对立。甚至最后因为他觉得他养父对他不好,他就找借口在上学途中让西点军校开除自己。用阻碍父亲觉得正确的事来体现自己对父亲的报复。他把自己的父亲“他者化”了。
因此在他的小说《泄密的心》中,作为父辈的老人遭遇他者化的处理就不难理解了。小说中老人的眼睛象征着父权,现实中父权对自己事业的审查和否定成为小说中“我”对老人眼睛反感的根源,显示作者强烈的弑父情结。弗洛伊德在深入研究人的心理后指出:作为儿子,个人与父亲天然地处于对立面。因为父亲霸占了作为女性代表的母亲,儿子总是想取而代之。所以在潜意识里,儿子都有弑父情结。在小说中表现为“我”对象征着父权审查的老人的眼睛忍无可忍。作者把现实中不能实现的对父权的失望和反抗投射到小说中。“我”只能通过密谋杀害老者来达到现实中达到不了的目的。因此弑父情结完整地体现在小说中。现实中父辈的被他者化,也完全地在《泄密的心》中通过杀害老人得到了体现,从而完成了小说中父亲他者化历程。
三、他者化的妻子
社会学意义上,夫妻关系是所有人际关系中最亲密的关系。双方在建立关系时,是因为可以从与另一个人的紧密联系中获得情感上的满足。布莱姆认为夫妻亲密关系中包含了六个方面的内容:关怀、信任、理解、互动、信任和承诺[7]32。而终其一生,爱伦坡从女性那里得到的关怀、信任、理解是不够的,因此投射在其小说中就是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极端的例子出现在恐怖小说《黑猫》中。
在其小说《黑猫》中,丈夫喜欢动物,还饲养了一只黑猫。但“我”逐渐开始酗酒,性情大变,开始辱骂妻子。这时“我”对猫的情感也发生了变化。猫偶然咬了我一口,醉酒了的“我“变得怒不可遏,竟然把猫的眼睛挖出来了,最后还把猫吊死了。“我”心生惭愧,重新在一个酒吧收养一只黑猫。但“我”发现“我”对它喜欢不起来。在妻子的提醒下,“我”注意新黑猫胸口的白毛,居然是绞刑架的图案。“我”被图案激怒了,想把这只猫也杀死。不想在追逐猫的时候,“我”“失手”锤杀了自己妻子。“我”竟然平静地把妻子的遗体砌进墙里,还装作若无其事。
这篇小说的篇名叫《黑猫》,其大部分笔墨留给了自己对猫的感情变化,直接描写妻子的笔墨很少,但正是其侧面描写的手法,体现了作者自己对女性的想法。在本篇中,妻子的死显得轻飘飘的,被“我”在追杀猫的过程中,“失手”锤杀至死。究其根本原因,则是妻子和猫对待叙述者——“我”酗酒的态度,引起了“我”的不满。因为自己酗酒,性情发生了变化,猫不喜欢自己,妻子也不喜欢自己了。妻子对“我”没有展现包容,而是扮演了一个社会审判者的角色。在小说中,妻子曾几次提醒“我”注意新猫胸口的白毛。他这才发现,白毛竟然像绞刑架。这个图案时时提醒自己的杀死无辜的黑猫的罪恶。实际体现的是妻子在提醒自己的罪恶,妻子的角色变成了审判官,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引起我无限的憎恶,所以自己在杀猫的过程中,“失手”将妻子杀害了。其实失手是假,蓄意是真——“我”就是要除掉以妻子为代表的社会审判力量。
小说中妻子的形象是现实生活中女性形象的投射。在爱伦坡与女性的交往中,女性给他留下了惨痛的印象。终其一生,真正与坡结婚,并从社会意义上承认爱伦坡的丈夫身份的女子是弗吉尼亚,但与他结婚时她只有13岁,还未成年。并不能代表成熟女性的看法。在坡的生命中,其他年龄较长的女子与他的关系都未能朝爱伦坡希望的方向发展。在爱伦坡17岁时,他曾与罗伊斯特私定终身。而等他辍学回到家,爱人罗伊斯特已经嫁给了别人。这次,他被女性抛弃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养子,且没有经济来源。在爱伦坡38岁时,自己的妻子死了。丧妻后爱伦·坡生活不稳定,坡试着追求家在罗德岛州的女诗人惠特曼·萨拉·海伦,但是未能与之订婚,原因在于爱伦·坡酗酒引起的举止怪癖。甚至惠特曼的母亲也干预了他们,从中作梗,破坏了他们的关系。在生活中成熟的女性都没有包容他,给他渴望的温暖,而是站在社会审判的角度对他的性格弱点施以审判并最终抛弃了他。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小说中“我”可以轻飘飘地杀害自己的妻子了——妻子在生活中早已被他者化。
四、他者化社会规范
哲学家艾德瓦兹(Eduards)指出规范(norm)即范式,是某个共同体成员都承认和遵守一整套规定,它规范着共同体内各成员的信念和价值标准,指导着他们的世界观、自然观及价值观。社会学家玛吉尔(Magill)认为,社会规范是历史形成或规定的行为与活动的标准,对人们的社会行为起着调节、选择、系统、评价、稳定与过滤作用,并限定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之,社会规范反映的是一个群体的共同意见、共同的价值体系,它为群体内的个人树立了标准,个体必须依照标准来约束自己的社会行为,方能被视为群体一员而受到接纳[8]458-462。因此,从个体的角度看,社会规范既意味对自身的修整,也意味着对自己的接纳和最终的同一性。
《一桶白葡萄酒》是爱伦坡的恐怖小说精品。小说描述蒙特里梭设计,一步一步把福图纳托引入了自己的陷阱。小说开篇以蒙特里梭第一叙述人的口吻说自己被福图纳托无数次伤害。自己在又一次被羞辱的情况下,下定决心报复。他假借自己的藏酒,引诱福图纳托来给自己鉴定酒的真假。福图纳托显然乐于被人请去做鉴酒的工作,所以对蒙特里梭的诡异失去了警惕。他被蒙特里梭引到了酒窖,并被活活地锁在了酒窖时最深的地方。五十年过去了,蒙特里梭的罪恶都没有被人发现。
在以往的文学评论中,这篇小说被当做爱伦坡文学效果论最好的教材。这篇小说结构精巧,心理描写丝丝入扣,使整个效果震撼人心[9]。也有研究者说它其实是通过反讽来表达深刻的道德谴责力[10]。但从身份追寻的角度看,它反映了作者对社会规范的态度。
福吐纳托在小说中是蒙特里梭的死对头,但从分析,可以看到他是良好的社会规范化身。福吐纳托和蒙特里梭都属于同一个行业——酒类销售业。两人在碰到好的葡萄酒时,都会大量买下。两人都对酒有良好的鉴别力。然而在这个行业里,显然,人们更喜欢福吐纳托,因为福吐纳托代表的是主流的价值观。而蒙特里梭只有妒忌的份,甚至在自己达不到福吐纳托的水平和接受度时,产生了被迫害妄想——自己总是被福吐纳托羞辱。然而,有研究者研究蒙特里梭的叙述,得出结论他的叙述是靠不住的。可能的是:福吐纳托并没有真正羞辱他,或只是象征性地羞辱他,或者是用行业的标准来要求他,而他没达到而已。
这跟现实生活中爱伦坡的遭遇何其相似。爱伦坡的小说在他当时不受主流文学圈子的承认。他的恐怖小说被其他批评家评为不入流,许多学者认为“坡将道德说教逐出了艺术领域”[11]135。爱伦坡一直在寻求主流社会的接纳。反映在小说中,就成了蒙特里梭要求福吐纳托来鉴定自己的酒的真假。作为一个鉴酒行家,还要请别人来鉴定自己的酒的真假,不但反映的是他对自己的产品的不自信,而且还包含外界对自己的产品的不信任。而且,蒙特里梭的家族徽章没有被福吐纳托记住,这给蒙特里梭带来了无穷的羞辱。这些都显示由于外界的评论,爱伦坡对自己的作品的信心受到了极大影响。给他带来了羞辱。爱伦坡一生一直致力于办一张属于自己的杂志。但在前期,他一直找不到所需的资金。在其中年时,他终于通过收购其他杂志办成了自己的杂志,但后来由于订报人数太少,经营持续不了多久就停刊了。其倒闭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的作品和他编辑的作品不被大众承认。因此,爱伦坡始终是被主流文学圈子拒之门外的。失意的爱伦坡只有在他的小说中,隐晦地表达自己对主流文化圈的不满。因此主流文化圈化身的福吐纳托出现在《一桶百葡萄酒》中,成为被诱杀的对象。小说是作者为自己找的出路,以求得心理解脱,达到与世界的和解。爱伦坡在自己的恐怖小说中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他把社会规范彻底地他者化了,因此与世界的和解也成了泡影。
结语
爱伦坡一生都在寻求自己的被承认和接纳。然而,从个人经历来说,他总是处于被抛弃的状态。幼时被父亲抛弃,继而失去母亲;被养父收养,又与养父龃龉不断,得不到他在经济和精神上的支持,因此作为儿子的身份确立不成功。作为男性,其与女性的交往也处于不正常状态,没得到男性渴望得到的女性的宽容和关怀。作为作家,他没得到当时主流文学圈子的承认。因此总的来说,他的身份追寻处于危机之中。爱伦坡的恐怖小说反应了他身份追寻策略,即在得不到承认时,他就把与自己存在同一性的因素都绝对地他者化了,可以在其作品中找到他者化的父辈、他者化的妻子和他者化的社会规范——同一性因素都处在主体的对立面,与主体处于斗争状态。爱伦坡借其恐怖小说为自己失败的身份追寻建构了一个想象的出口:以极端的方式消灭他者。在爱伦坡的小说中,他没有实现自己与世界的和解与拥抱。在现实生活中,爱伦坡也没战胜自己性格上的弱点,他最终死于酗酒,被发现时在街头奄奄一息,其身份追寻也以悲剧结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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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梁瑶.从霍夫曼到爱伦坡——论“恐怖怪诞”审美形态的发展[J].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1):171-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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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lemma of Identity Seeking in Allan Poe’s Horor Fictions
LI Wang-hua
(GuangdongNeusoftInstitute,Foshan,Guangdong528225)
Abstract:Allan Poe tried in vain to seek his multi-identification in his hard life,which has been fully reflected in his horor fictions,in which the characters has broken the identity principle between himself and the outside world,that is to say,in continuous conflict with the supporting elements in his life.For example,the maternity,the wife,and the social standard has been taken the Other by the characters.In a word the horor fictions have been taken as an imaginary solution to his identity seeking in real life:to destroy the Other.
Key words:identity;imaginary solution;father as the other;wife as the other;social standard as the other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743(2016)02-0087-03
作者简介:李望华,1975年生,男,湖南临湘人,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研究、文学理论。
收稿日期:2015-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