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早期浙东乡土写实小说的地域文化色彩

2016-03-16 00:01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彭 苗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试析早期浙东乡土写实小说的地域文化色彩

彭苗

(湖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2)

摘要:在鲁迅先生开创乡土小说范例之后,王鲁彦、许钦文、许杰,这三位作家师承鲁迅,创作了很多乡土写实小说。他们都是由浙江东部这片具有灵性的土地养育的作家,所以他们的作品在反映生活现实同时又折射了浙东地区浓厚的地域文化色彩。立足于这三位作家的作品,对浙东乡土文化魅力进行解读,可以发现,他们的乡土小说主要集中表现了自然色彩、神性色彩、流寓色彩以及悲情色彩四个方面的文化特色。

关键词:乡土小说;浙东地区;乡土色彩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承接鲁迅乡土气息的乡土写实小说流派中王鲁彦、许钦文、许杰这三位同样由浙东乡土熏陶的作家,他们的作品中无不展现浙东地区独特的乡土色彩。丁帆等学者指出,在形成乡土美学品格最基本的艺术素质“三画”: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之上,“自然色彩、神性色彩、流寓色彩和悲情色彩这一美学基调,便是现代乡土小说的精神和灵魂之所在”[1],接下来笔者将从这四彩的角度切入,解读三位作家作品的浙东乡土地域文化色彩。

一、自然色彩

王鲁彦属宁波镇海人,许钦文和鲁迅同乡绍兴人,许杰是天台人,地理上三者的出生地应位于浙江东部的丘陵平原地带,位于武夷山脉下,江南丘陵与浙闽丘陵相汇的东北部,整体西临山东面海。特定的地域特征必定会潜移默化的影响该区域人们的行为模式、思维模式,三位浙东作家以及作家笔下的浙东百姓必然具有山水结合的性格模式。

自然色彩由显性的自然景观与隐性的人文景观共同构成。临山面海的浙东地区,构造了其独特的自然景观。鲁迅曾表明“浙东多山,民性有山岳气,与湖南山岳地带之民气相同”[2],山性熏陶下的人民多坚毅、厚实。最具有代表性的则是许钦文的《石宕》,从该文可以看出一村由石宕工作养育的村民,厚实的子孙代代相传采石技术,采石劳动中无论多少人由于过度劳累而咯血而死以及多少次山体坍塌而造成的人命灾难,半个月不到的伤痛记忆,一批又一批的石工仍不得不重复踏上险象环生的艰辛工作,生活的欲望打磨了坚毅的石工,其谋生的方式却又令人无可奈何。浙东地区是沿海江南水乡的代表之地,密布的水网如柔软绸缎一般缠绕整片乡土,屋外即河,多水而多桥,东方“威尼斯”式的乡村,乌篷船与人力车融合的土地,被水包裹养育下浙东地区的民众在内心深处都有水般的阴柔、温婉。跟随王鲁彦笔下伊新叔,走进《桥下》里昌祥南货店悠闲坐下,抛开为生意愁苦的店主,自主看向店外,往来不息的陆上行人和小河船只构成一幅淡然文雅的浙东水乡水墨画。或者跟随许杰感受《大白纸》描写下的浙东清晨风光,“村上的人刚起来,就披着衣来开那向河的门;新放出来的小鸡在门前飞跃,那些小鸭们,却早走下河里去了,也有几缕炊烟,在屋背缠绕,正如晨光中湖面的蒸气加上几多彩色。”一幅欢悦明亮的江南乡间水彩画又慢慢展现在读者眼前。

山水兼容的坚毅与阴柔多面性格在浙东百姓日常生活中隐隐展现。在三位作家笔下既有声势浩大的迎神赛会、迎接关爷出巡的锣鼓交加、“冥婚”的庞大队伍、“求雨”的群体仪式等外显式刚烈群体激动的生活片段,也有听船浆声而对亲人回家的盼望、满怀真诚向菩萨求医、夏夜纳凉漫想等内隐式阴柔个人情怀的日常片段。这些外显与内隐的交融共同构成了浙东地区独具特色的乡土人文景观。三位作家小说中的自然与人文景观将浙东地区的自然色彩展现的淋漓尽致。

二、神性色彩

浙东的乡土社会中最具有神性色彩的还属民间各种信仰的风俗及仪式。世世代代封闭式生老病死循环的乡土社会,生存的经验往往是一种继承性的神秘传统。“如果我们在行为和目的之间的关系不加推究,只按着规定的方法做,而且对于规定的方法带着不这样做就会有不幸的信念时,这套行为也就成了我们普通所谓‘仪式’了。”[3]民间信仰依托于对传统仪式的执行,是乡土社会的一种真实写照,而浙东乡土深厚的历史传统积淀往往在三位作家小说中,在各种乡土人物的刻画中带有信仰的神秘色彩。

三位作家的作品中屡见浙东乡间的婚丧嫁娶、民间传说、神鬼观念等神秘习俗。王鲁彦的《菊英的出嫁》中母亲对逝去菊英的深爱,转化为怕女儿到了年纪孤独而隆重举办了一场“冥婚”,热闹喜庆的场面中最显眼的还属菊英的嫁妆队伍:一长排精制的、逼真的,各色纸童、纸婢、纸马、纸轿、纸桌、纸椅、纸箱、纸屋,以及许多纸做的器具。对生死轮回的民间认识营造的“冥婚”习俗在喜庆之余颇具神秘色彩。《鼠牙》中阿德嫂与阿长嫂邻居之间的妇女斗争立足于民间传说老鼠“嫁女”,互相认为把自家老鼠的女儿嫁过去,老鼠就会在对方那边安家,不会再来打扰自己,而晚上在床头摆些蜡烛片段让老鼠取去作花烛之举则具有真假难辨的神秘色彩。小说《岔路》则展现了民间神鬼信仰的神秘性,面对乡间瘟疫横行的现实,人们却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关帝爷,大群队伍敲锣打鼓请“关帝爷出巡”镇压瘟疫保平安的仪式带有神性信仰的神秘之感。

乡土社会最常见的神性色彩便是生老病死的求神行为。王鲁彦《菊英的出嫁》中,菊英得白喉医治不合理死亡,也不得不将责任追究于其母亲,在最初旁人以经验建议求西医时,长期习惯求中医的母亲在中医无效时最后带着香烛和香灰去万邱山求药,以及在灶前求灶君菩萨的神灵信仰,无不让人思考乡土社会神灵显现的神秘性。同样《河边》中的明达婆婆生病时,求菩萨保佑点香、跪下叩头并把香灰尘拿回来吞吃,不信医药却信神的固执展现了民间祖传经验灵验的神秘性。许钦文曾深有感触地表达“我感到,我的故乡虽然山明水秀,被称作文物之邦,却是充满着封建迷信的污浊空气”[4],其小说《老泪》中,彩云面对明霞患热病的事实首先想到的也是求菩萨,以香灰仙丹为药不治而亡以及求半仙“指点迷津”抱孙子的举动,无一不让读者震撼感到浙东民间信仰神明心理的神秘色彩。

三、流寓色彩

三位作家都是时代印记下的流寓者,军阀混战,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互相渗透,远离家乡而心头却依旧被深深的乡愁萦绕,以至于在三位作家的作品中皆可看到作者漂泊他乡时屡屡回望故土的牵挂之情。在迷茫的城市文明中回望乡土故人,那些踏实、朴实的品性愈发显得弥足珍贵,无不为质朴品性在纸醉金迷文明冲击中逝去而惋惜。就如鲁迅而言“惟独在记忆上, 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5],乡土的美好在时代的更替下,唯有记忆中的片段才有温馨的亲昵感。

王鲁彦相对于其他两位而言,更擅长于流寓色彩的塑造,其笔下的《李妈》,本来是一位勤劳、善良、诚实、淳朴的农村人,在进入城市经历东家的嘲讽、欺压之后却变为脾气暴躁、欺软怕硬、撒泼耍赖、刁钻揩油的流寓者,这种人性颠倒式的变化让作家们开始沉思城市文明的黑暗力量。学者李欧梵曾描述过这种转变,“历史的转移是从农村田园式的‘过去所熟知的社会’ 转移到‘充满黑暗和光明的城市’”[6]。黑暗与光明相融的城市文明使作家笔下李妈品性的挣扎与转变更具有无奈的悲凉感。

浙东乡土写实小说中的流寓色彩不仅由作家表现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中,而且隐现于作品中乡土及城市两种文明的冲突之中。“这里看得见军阀混战带给社会的阴郁氛围,看得见小生意人在外来工业文明冲击下走向破产的满面悲哀”[7],王鲁彦《桥下》中伊新叔原本勤俭节约专心经营桥边自家昌祥南货店,却无奈新技术的轧米船打破了他传统人际口碑的生意网,最终在亏本竞争中无奈破产。城市经济的侵入打破了小农经济的安稳环境,而其另外一篇《黄金》则描绘了一个完全被资本主义经济观念入侵全村覆盖每个角落的小镇,金钱至上的生活观念已完全侵占镇上人的价值观。败落的小有产者如史伯伯整日期待在外打工的儿子寄钱回来,不仅仅是出于生活上的窘迫而且是渴望在以钱判断价值的陈四桥镇上找回往日的尊严,从小说结尾主人公收到钱而村人奉承的梦中体会到,受尽镇上轻视的如史伯伯,其本人不仅是金钱道德观的受害者而且也是深陷其中的执行者。城市文明金钱观彻底打破了小镇旧日虚假的温情,赤裸裸的金钱观最终导致乡土社会和谐破裂的悲剧结局。

四、悲情色彩

相对于王鲁彦对社会矛盾的焦虑和对人民的同情,许钦文与许杰更多的则是对乡土社会悲剧的批判。一种是对妇女命运悲剧的揭露,另一种是对乡土人民劣根性的批判,然而这两者往往在乡村人愚昧无知、人性麻木的背景下相互交织,共同调和成乡土小说流中强烈的悲剧色彩。

王鲁彦《柚子》对看客麻木形象的刻画,展现了对革命者白白牺牲的悲凉惋惜;《鼠牙》的阿德嫂和阿长嫂之间为了自己的谷子不受鼠害的侵扰,自私而冷漠中互相酝酿嫁老鼠女儿的民间阴谋;《岔路》吴家村和袁家村在瘟疫面前团结联盟请“关老爷出巡”,但两村的矛盾却依旧可以由总管职务之争而点燃爆发;《阿长贼骨头》中说谎、偷窃、拐骗、赌博、调戏作人的阿长有阿Q劣根性的背影投射,在农村生产方式的变化下,卑劣求生中劣根性更显凸出。许钦文《疯妇》中早晚禙锡箔挣钱的双喜妻,不仅忍受丈夫常年在外的孤寂还要面对苛刻婆婆的压迫,仅仅由于在河边淘米中鲞头被猫叼走的失误而备受婆婆侮辱,最终在惶恐不安中变疯而悲惨死去;《鼻涕阿二》中受尽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侮辱轻视的鼻涕阿二,在最终命运翻转变为姨太太后,却时时刻刻辱骂狠打婢女,农村循环式的宿命悲剧在受害与执行中默默转换。许杰《赌徒吉顺》中原本有遗产有手艺的吉顺逐日堕落于赌博场中,最终欠下了高额债务,而不得不将自己的妻子典给了别人,对“典妻制度”的揭示,展现了对农村妇女悲惨命运的惋惜;而其《惨雾》中玉湖庄、环溪村为争夺河水冲出的沙渚的开垦与耕种权,野蛮的械斗场面在阴郁和沉重的气氛中浓化了乡民病态暴力的悲剧色彩。

综上可见,浙东乡土作家们本在记忆中回温故土的美好温情,却又必须站在思想启蒙者的立场,揭开表层美好的薄纱,直面乡村愚昧而苦难的伤疤并进行撒盐式的深刻批判。目的在于揭露真实唤醒迷失方向的灵魂之觉悟,而在这场无硝烟的文学斗争中,三位作家笔下的四种地域文化色彩则是对于浙东地区乡土社会多彩而真实的展现,使浙东乡土的文化魅力在文学史上发出独特的耀眼光芒。

参考文献:

[1]丁帆,等.中国乡土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4.

[2]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63.

[4]许钦文.钦文自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102.

[5]鲁迅.朝花夕拾·小引[C]∥鲁迅全集(第 2 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36.

[6]李欧梵.论中国现代小说[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1985,(3).

[7]秦弓.王鲁彦的游子之心[N].人民日报(文艺评论版),2004-11-09.

责任编辑:陈君丹

Analysis of the Regional Culture of Local Realistic Novels in the Early Eastern Zhejiang

PENG Mi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ngshi Hubei 435002, China)

Abstract:After the first paradigm of local novel having been created by Mr. Lu Xun, Wang Luyan, Xu Qin Wen and Xu Jie, in succession of Mr. Lu Xun, have created a great number of local realist novels. And because all of them are born and raised in Eastern Zhejiang, a fair and prosperous land in China, their works reflect the real life as well as strong regional culture of Eastern Zhejiang. On the basis of their literary works, it is clear that the cultural charm of Eastern Zhejiang can be found in their local novels mainly in terms of four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natural color, divinity color, refugees color, tragedy color.

Key words:local novels; Eastern Zhejiang; local color

中图分类号:I207.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44X(2016)03-0010-03

作者简介:彭苗(1991-),女,湖北仙桃人,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6-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