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渔批语解读《秦楼月》传奇

2016-03-15 18:07张红霞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素素李渔传奇

张红霞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科研处,河南 郑州 450045〕

哲学与文史

从李渔批语解读《秦楼月》传奇

张红霞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科研处,河南 郑州 450045〕

《秦楼月》传奇,是朱素臣现存十二部剧作中唯一一部有刻本传世的作品。它以相对完整而原始的面貌,提供了朱素臣研究中一些不可或缺的信息。传奇中李渔的批语主要揭示了《秦楼月》传奇在结构设置、语言特色、人物塑造等方面的成就,从中可以窥探朱素臣在《秦楼月》传奇创作中体现出来的理论观念。

李渔;朱素臣;《秦楼月》;批语

现存康熙年间文喜堂刻本《秦楼月》传奇,保存了李渔对传奇文本的点评和他所增补的两出内容。《秦楼月》的批语,从不同方面显示了李渔的戏剧理论主张,表达了李渔对此部传奇的独特理解和总体评价,也是朱素臣“与李渔友善”的一个极好证据。李渔对《秦楼月》的评点,为后世读者解读这部传奇提供了很好的切入点,有助于我们深入而细致地理解这部作品。笔者试图对《秦楼月》中李渔的批语做一全方位的研究,从朱素臣同时代的著名戏剧家的视角入手解读《秦楼月》传奇的独特成就,窥探朱素臣在此部传奇创作中对李渔戏剧理论的认同和贯彻。

李渔“结构第一”的主张,贯穿在对《秦楼月》传奇的评点之中。李渔非常重视传奇剧本在结构方面的成就,《秦楼月·诰圆》出有批语云:“好排场,好收场,虽是逢场作戏,依然不怒不淫,更妙在一线到底,一气如话。不似时剧新本,作女扮男妆,神头鬼脸,通套也。远则可方《拜月》,近亦不让《西楼》,几案氍毹,并堪心赏,此必传之作。”此眉批,从传奇的收场谈起,对《秦楼月》传奇在结构上的成就做了总体性的评价。通观全剧,《秦楼月》传奇采用传统的双线结构,以吕贯和素素两条线索的并行发展结构全剧,似与前此的传奇剧作没有明显的不同。但是,传奇中不论是生旦的聚合离散等一些大关节的设计,还是在具体的叙事过程中前后照应、线索埋伏等一些细节性的构建,都经过作者精心妙想,在看似平常无奇中显示出不落窠臼的创新。李渔对《秦楼月》传奇的点评,在结构方面特别看重对这些貌似平常实则不落窠臼的构思亮点。

首先,李渔对《秦楼月》传奇中一些重要关目的设置极为赞赏,有些地方以“绝妙关目”、“关目好”等批语击节称赏,有些地方还对传奇的重要关目进行分析,提示读者注意此处作者匠心设计之根由。

“邂逅”在整部传奇中极为重要,吕贯和素素由《秦楼月》词而连在一起,经历了诸多波折才得以相见,确实是牵系观众的重要关目,如何处理就成了考验剧作者驾驭情节的关键之处。剧作中,吕贯得知眼前瘦弱佳人即为日夜萦怀的陈素素后,首先想到的是“为姐姐制药裁衣,以副玉体”,凸显了吕贯“情痴”的特质,也使观众颇感新颖。李渔对此关目评道:“要紧关目却做得细腻端庄,便不落妖淫窠臼。”对此关目的处理,朱素臣排除了才子佳人相见之时香艳场面的描绘,摒弃了痴情男女初见之际心荡神摇的心理刻画,而是抓住吕贯“情痴”的特点,重点突出他一门心思为佳人,好色而不淫的风流道学形象。朱素臣在重要关目的设置上,不避讳对前人的借鉴,但却在借鉴的同时力求创新。“计劫”可以说是《秦楼月》传奇的主脑,而剧中此节的设计也得到了李渔的肯定,“计劫于传奇中亦当有之,然于素素身上生发,觉波澜变幻,情更深而文愈巧。”其他传奇中“亦当有之”的“计劫”在《秦楼月》剧中得到了巧妙的化用,由此而起的波澜给吕贯和素素感情的发展造成了极大障碍。但也正是在克服这一障碍的过程中,吕贯对素素的“痴”,素素对吕贯的“贞”都得到了极好的表现,人物形象进一步丰满,传奇的主题也得到了深化。此外,许秀以理服人、以情感人的“赚试”也同样得到李渔的赞赏:“《红梨记》以鬼花赚试,适见寡情,此则直以至情感动,功力百倍花婆。”吕贯最终同意赴京参加科考,并非被许秀的理所说服,也未被他的忠所感动,依旧是为了到京城去找素素;而《红梨记》中的赵汝州因为害怕“鬼”,不加证实就撇下“琴剑书箱”,也完全撇下了自己对素秋的感情而落荒逃跑。这一对比,吕贯“情种”的形象更为突出,两部剧作中“赚试”一节的高下也就不言自明了。

其次,李渔对《秦楼月》叙事中细密的针线也极为赞赏。李渔特别重视传奇的叙事性,非常看重叙事过程中的照映埋伏,他认为传奇创作中,“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与前此后此所说之话,节节俱要想到。宁使想到而不用,勿使有用而忽之。”[1]26

李渔对《秦楼月》传奇结构的高度评价,多因传奇叙事中照应埋伏的胜人一筹。《痴访》出“无意中点出花榜一事,吕生胸中毫无成心,方见下文的是情痴,非是狂妄一辈。”陶吃子的“无意”一方面如李渔所言,为了在下文显示吕贯的“情痴”,另一方面更是剧作者“有意”为《品花》一出做埋伏。如此似无意实则有意的细节,《秦楼月》传奇有很多。《讶遗》一出素素“此番落第,方有后文作用。”如没有“此番落第”,后文刘岳为将功折罪而寻访素素就无从谈起,救素素于贼巢更成空中楼阁,联系前后方知此一细节的重要性,才得觉察传奇中有意布下的密针细线。在《拯芳》一出中,为了合情理地写后文放火烧贼营,特意点出刘岳“借号灯”的细节,且有意说明“今夜月色不甚明朗”的特定环境。在“拯芳”这一节的叙述中,能从容地做到一节不疏,注意到号灯与下文放火的照映,留心到月色与“夜情事”的关联,可见朱素臣对传奇叙事中照映埋伏的重视,李渔评阅之时对此亦是赞赏有加。《诰圆》一出,拨云见月之时,刘岳对此前吕贯因误会而大加责难的旧事重提,在此李渔批曰:“前后照映,一丝不漏。”甚为明确地肯定了此部传奇在“密针线”上的成功之处。

最后,朱素臣的《秦楼月》非常重视叙事技巧的运用,善于在叙事的紧要处放缓叙述的节奏,使观众始终处在一种紧张亢奋的心理状态之中,急欲知晓戏剧情节的发展,心系主人公的波折遭遇。

《邂逅》一出,刘岳先是邀吕贯赏虎丘夜景,再是请他到寓中“煮酒谈心”,席上吕贯与素素见面后,刘岳还要刁难一番才挑明真相。对此情节,李渔颇为欣赏,“相逢直说便同嚼蜡,偏要刁难,使吕生语语打入素素心中,令其直欲情死,妙绝!”作为观众,对此前情节和素素身份都已了然于心,在此欣赏的重点是吕贯如何与素素相认,而此番刁难正是抓住观众的心理而特意延长他们二人相认的过程,从而增强作品的吸引力。《秦楼月》中还有一些看似与主题无关的插科打诨之闲笔,如吕贯、素素定情之时,陶吃子无端来访,且再三地胡搅蛮缠;以及陶吃子带来素素被劫消息时,路遇钱妈妈,二人恶言恶语地相互咒骂。但是李渔对这些“闲散之笔”却是别具眼光。

吕生得见素素,原因老陶花案之传。今日定情,来此一番胡哄,虽是余文,更见周密顿挫,于冷处得情。作者细心,览者勿以闲事慢然置之。(《秦楼月·密誓》)

因此得信,遂生下文无数波澜,始知以前科诨并非闲笔。(《秦楼月·得信》)

李渔的批语提醒读者重视这些貌似闲散之处,告诉读者此处正显作者设计之精心,也是与上下文有着密切关联的地方。从情节的发展来看,“密誓”是吕贯和素素二人情感发展的关键,“得信”是素素被赚后如何施救的前提。在这两个重要环节上,朱素臣设计两段无关紧要的插科打诨,实际上也是为了放缓关键情节的进展,延缓观众紧张情绪的释放。再者,《密誓》、《得信》两出都是以静为主的场子,插入了陶吃子两段看似胡闹的科诨之后,调剂了舞台的冷热,调动了观众的情绪,起到了很好的舞台调剂效果。

朱素臣的传奇语言总体来讲堪称本色当行,曲词典雅而不失本色,说白通俗而兼具个性。正如高奕所讲,其词如“少女簪花,修容自爱”[2]273,既流露出自身具有的天然之美,又显示了人工雕琢的修饰之妙。焦循讲朱素臣《十五贯》传奇“宾白词曲,俱极当行”[3]128。李渔也极为推崇本色自然的戏曲语言,他认为戏曲的语言“形之笔端,落于纸上,则宜洗濯殆尽。亦偶有用着成语之处,点出旧事之时,妙在信手拈来,无心巧合,竟似古人寻我,并非我觅古人”。并谈到“此等造诣,非可言传,只宜多购元曲,寝食其中,自能为其所化”[1]35。李渔在对《秦楼月》的评点中,对传奇语言评价极高:

通篇持论严凝,用笔苍劲,是北词作手,而化以南人墨气者也。(《秦楼月·乞援》)

本色曲白,绝似元人。(《秦楼月·乞援》)

盈空天籁。(《秦楼月·乞援》)

《乞援》一出由【北醉花荫】【喜迁莺】【出队子】【刮地风】【四门子】【水仙子】【尾煞】一套北曲组成,这套曲子是吕贯的仆人许秀所唱,如此绝似元人风格的本色之曲正好符合他小人物的身份。本出语言得到李渔如此好评,也表明了朱素臣在语言表达方面的造诣确实臻于炉火纯青,非常重视不同身份人物语言的不同特色。与此相同,李渔对朱素臣白描手法的高绝也极力推崇,《秦楼月·得信》中陶吃子【驻云飞】一曲对贼人围困湖州的描绘,李渔谓“信手白描,有太羮元酒之味。”《秦楼月·闺晤》中【莺集御林春】一曲,素素与袁皓夫人一唱一白如话家常一般,李渔点曰:“平言淡语,只如白话,此词家最上白描手。”

如果说李渔对朱素臣传奇语言的本色自然风格大加称赏,是与他作为戏剧理论家的理论主张相关联的,那么李渔在对《秦楼月》的评点中,对传奇语言浓郁的感情色彩之把握,就是一个对舞台谙熟的编导者在欣赏剧本时与剧作者的共鸣了。

《泪吊》一出,素素前往真娘墓凭吊真娘。面对真娘墓前荆榛掩映之下的花草,模糊不清的碑碣,联想到真娘生前的美妙歌舞早已消歇,素素在真娘墓前“不觉凄然泪下”。【叨叨令】一曲描绘了早已荒芜的真娘之墓,确如批语所云:“悲悲楚楚,苦雨酸风,尽从笔墨中淋漓而至,如听哀猿三峡,使人不禁肠断!”荒凉凄楚的真娘墓,让素素不觉深感于自己身世之不幸,回想真娘生前 “簇香车细骨柔肌”,“溜金钗浅笑轻啼”,“逗灵犀月冷灯微”,“扫长蛾粉浓脂腻”,与今日真娘墓前“长夜冥冥磷火吹,半抔土渐不成堆”的荒芜凄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强烈的对比之中,舞台上的氛围正如批语所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从中来,迷离一片。”真娘生前身后、繁华凄凉的对比,不禁使素素对自己未来万分感慨,于是在真娘墓的颓垣之上题写《秦楼月》一词聊寄慨叹。

香红歇,青山一闭无年月。无年月,松枯柏老,同心难结。东君不管花如雪,消磨莺燕凭谁说。凭谁说,秋烟秋雨,几堆黄叶。

此词“极尽凄凉情思,回首乌啼花落,真娘当于九原倍增浩叹。”共同的身份使她们有了共同的感慨,在浩叹声中素素与真娘生死知己的默契已经达成。面对追赶而来的妈妈,【朝天子】一曲唱出了素素内心深处的重重担忧和深深恐惧,李渔评曰:“声气俱尽,神魂顿失。”《泪吊》一出的批语,紧紧把握住素素凭吊真娘时的感同身受,从唱词中揭示她内心无处言说的痛楚,非常有助于窥视素素的内心世界,也很好地揭示了《秦楼月》传奇语言的细腻生动,以及在表达人物感情方面的感染力。

《心许》出中【二郎神】一曲被李渔评为“销魂艳语,绝妙情词,作者应是舌本有莲。”此曲写素素为迎接吕贯来访,而强支病体梳妆打扮,短短几句把素素心中对吕贯的袅袅情丝表露无遗,称之“绝妙情词”不为过。如约而来的吕贯向素素提起婚姻之事,素素一者不敢相信,二者为探得吕贯真心,劝说吕贯不要太过认真,却如愿得到吕贯的誓言:“决裂绾鸾俦,不从心誓不休,为卿睹下同心咒。”得此言语,素素才放下心来。李渔对此细节评曰:“绸缪旖旎之情溢于言外,文生情,情生文,笔端涌出玉芙蓉也。”这两段语言,朱素臣紧紧围绕吕贯和素素两个“情种”的特质而设计,看似寻常却蕴含着无限的情愫于其中。而李渔,从评点者的角度,敏锐地触摸到看似寻常的语言中所蕴含的旖旎之情,点出了《秦楼月》传奇情文相生的特点。

最后,《秦楼月》的批语中,还显示了李渔对朱素臣传奇叙述性语言成就的肯定。《闺晤》一出,素素向袁皓夫人讲述自己被刘岳解救一段时唱的【前腔】,短短几句不仅把刘岳如何救出自己讲清楚,还把许秀“乞援”和“舍死探巢穴”两段细节都交代明白了。此支曲子,是叙述此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观众都已明了于心,作者运用简洁之语点出事情的关键,既回答了袁皓夫人的提问,又照应了剧情。故李渔拿此段与《幽闺拜月》相比,“叙事井井,而措词简净,与《幽闺拜月》一折不相上下。”《诰圆》出生旦团圆之时,素素向还不知情的吕贯讲述自己如何被救,三言两语把刘岳和袁皓二人之功向吕贯讲明,消除了吕贯对二人的误会,此处批曰:“补叙不嫌重复,是作者手笔高妙处。”此两处素素讲述自己被解救的过程,因为对象不同、目的各异,素素语言的侧重也不一样:前者素素刚被解救出贼穴,惊魂未定,讲述时重点突出刘岳和许秀两人舍生相救的勇武和仗义;后者素素在袁皓府中修养一段,对吕贯的误会非常清楚,在刘岳和袁皓二人极力撮合之下嫁给心仪之人,满心欢喜之中素素言语的重点在快速揭开吕贯心中的疑虑和误会。

《诰圆》一出,吕贯对刘岳、袁皓二人的误会消除之后,作者在大团圆的喜庆氛围中,特意设计了刘岳和袁皓二人揪住吕贯此前对二人胡搅蛮缠的批评之语,反覆地嘲笑吕贯。传奇的结尾处如此设计,得到了李渔的认同:“反覆播弄,极文章变化之妙,真乃笔如游龙。”如此好评,正在于此节极为符合李渔对于大收煞的主张:“山穷水尽之处,偏宜突起波澜,或先惊而后喜,或始疑而终信,或喜极信极而反致惊疑。务使一折之中,七情俱备,始为到底不懈之笔,愈远愈大之才,所谓有团圆之趣者也。”[1]84《秦楼月》在大收煞时的反覆播弄,具有很好的舞台效果,此时观众紧张的心理状态已经消除,完全沉浸在生旦历尽艰难终于团圆的喜庆之中,有了袁皓、刘岳轮番对吕贯的嘲弄,观众因发现状元郎身上的缺点而发出会意的笑声,此处的笑声正如霍布斯所说:“是在见到旁人的弱点或是自己过去的弱点时,突然念到自己某优点所引起的‘突然的荣耀感觉’。”[4]265

《秦楼月》中的吕贯和素素两位主人公,系联着传奇中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凝聚了作者对本部传奇主题的阐释,彰显了作者富有时代特色的情理观。李渔的批阅也非常重视对这两个人物的点评,拈出了许多揭示人物性格特点的言行细节,在剧作人物塑造基础上再次突出剧中人物的独特性。

吕贯,这个“风流”“道学”合一的形象,是传奇作者情理合一观念的载体。他的情是以婚姻为目的,因而符合理的要求的;他的情一发而不改初心,方见情种之本性;他的情不因素素的地位而动摇,才显痴情之真。李渔对此道学、风流合而为一的人物极为赞赏,在他的传奇《慎鸾交》中道:“我看世上有才有德之人,判然分作两种:崇尚风流者,力排道学;宗依道学者,酷诋风流。据我看来,名教之中,不无乐地,闲情之内,也尽有天机,毕竟要使道学、风流合而为一,方才算得个学士、文人。”[5]424此话虽为传奇中人物之言语,但我们也可看做是李渔观念的外化。在《慎鸾交序》中,郭传芳讲到:“以斯剧也,介乎风流道学之间。予为人颇近之,故取以相质。予快读数过,不觉掀髯起舞,乃知前后八种,犹为笠翁传奇之貌,而今始见其心也。”[6]381也就是说,此剧可见李渔之心,李渔在此传奇中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主观思想。此外,李渔在多部戏曲、小说中都刻意塑造这种好色风流而又知书达理的形象,并且明确表达这种“合一”思想。在《秦楼月》的评点中,李渔对吕贯这一人物情有独钟,对他“情种”的特性反覆评说。

吕生痴情,非刘将军此番播弄,不见其真。(《秦楼月·邂逅》)

一番责备固是常情,而吕生宛转不忍直言,至于痛哭流涕,真情种也!(《秦楼月·密誓》)

佳人难再得,是茂陵刘郎英雄儿女之言,没要紧功名干卿何事?痛哭奇文,真正情种!(《秦楼月·赚试》)

看得状元轻美人重,方可谓之好色;若看得状元重美人轻,直可谓之俗人。(《秦楼月·病捷》)

吕生心中除却素素,别无急事,妙绝!(《秦楼月·疑姻》)

始终不改初心,方为真正情种。(《秦楼月·诰圆》)

这些批语都显示出对吕贯情痴、情种的欣赏,正是李渔风流道学合一思想在评点《秦楼月》传奇时的自然外露,也揭示了朱素臣情理合一的观念。

相对于吕贯的风流道学,素素则是一位柔婉多情、坚贞烈性的女子,李渔的批语也多重在对素素的多情和贞烈的赞赏。《邂逅》出,素素听刘岳讲吕贯因《秦楼月》词而倾心于自己,“开口便云‘有累那生’,多情女子!可知互相怜爱矣。”此批语点出了吕贯和素素互相怜爱的基础正是“多情”。《心许》一出,素素为了迎接吕贯来访扶病强支,见到吕贯还故意说自己没病,此处之妙李渔虽未说出,我们也可想见:此一细节很好地表现了素素恐怕因病而错过了吕贯的来访,进而错过了和多情公子的缘分,故尔反说自己无病的微妙心理。《贞拘》出是素素形象进一步丰满的重要一环,此出开头【山坡羊】一曲:

好名节,列女传的开章之句;恶捐生,绝命词的尽头之处。好名节不肯作成,这场恶捐生难道到底还不许?孽报余,自合愁眉不放舒;为甚的,无情偏与多情遇。早难道闪烁因缘,故是天公作戏。欷歔,死和生难撇汝;踌躇,抗和从难料渠。

“声声自咽,字字可怜”的曲子,唱出了素素被劫后宁死不屈的贞烈,进一步丰富了素素此前单一多情的性格。面对贼人的逼迫,素素和绣烟只求速死,大义凛然,李渔更是叹世人不如青楼红粉:“世故有见好样,而偷生者,宁不愧死。”李渔对素素贞烈的赞扬不仅限于剧本的评点,他所增补的《全节》一出就是为了宣扬“要知道天上神仙辈,尽是忠贞节孝之人”的观念。一方面,让殉节而死的绣烟荣登仙录,分掌芙蓉仙院,并出手挽救自缢而死的素素;另一方面,让困于贼巢的素素为求全节而自缢,进一步表达她的贞烈之性。李渔所增补的两出,周贻白认为:“剧中原无所谓神头鬼脸,经此补作,反成白璧之玷矣。……自谓有助于人,实皆弄巧成拙矣。”[7]6但是,如果从对素素这一形象的塑造和剧作的教化功用等方面来讲,增补两出后素素形象更为丰满,剧作中素素这条线索被困贼营一段的针线也更密了。

传奇中袁皓的形象也应受到重视,这位风流名士出身的吴兴太守,在任期间博得了三风太守的口碑;在贼人围城之际,情愿献出自己性命而拯救满城百姓的壮举博得了满城官兵的赞许,也得到了李渔好评:“悲壮雄奇,当与《正气歌》并读。”在剧中,袁皓这一形象应该与吕贯对应起来考察,二者实则都是风流道学的合一,只不过从吕贯身上看道学先生也不排除风流蕴藉,从袁皓身上看则为风流名士也可称职尽责,功成名就。

《秦楼月》传奇的主题在于表达风流与道学的合一、爱情与纲常的不违,传达作者对“论人生,只合情中死”的情痴形象的称赏。李渔在《论心》一出吕贯和袁皓一段看似闲话的对答之中窥见了剧作者的深心,“极知己友,忽作极不知己语,然又是极知己语。两人才思衷曲,于此已见一斑,虽一折中对答闲曲,而一部文字已概之矣。”

此外,朱素臣的《秦楼月》在写情之余,也把笔触伸向了社会现实,剧中多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辛辣而深刻地揭示了现实的黑暗和官场的浑浊。当吕贯因为素素落榜而责怪刘岳时,刘岳坦然承认自己失误,并决定要将功折罪替吕贯寻访素素。李渔批曰:“刘公竟肯服气,毕竟还是好主司,今世则以吕生为讪谤矣。”揭示了现实是如何的不如人愿。《品花》一出,众丑妓前来刘岳寓中胡闹,刘岳道:“岂有此理!那真座师,或者可容情面,我假试官,断断难通贿赂的。”李渔的批语和朱素臣的戏说,看似无意地把现实的黑暗和无奈展示给了观众。岱山贼人围困吴兴,吴兴城守都司却向袁皓讲:“论奇计,惟有潜奔;问秘诀,只是皈降。”李渔批:“画出一幅武将行乐图。”武将的昏庸无能,与袁皓的文武全才形成了鲜明对比,彰显了作者在袁皓身上所寄寓的理想。

[1] 李渔.闲情偶寄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 高奕.新传奇品[M].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3] 焦循.剧说 [M].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60.

[4] 霍布斯.人类本性[M].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一卷)[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5] 李渔.慎鸾交[M].李渔全集(第五卷)[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6] 郭传芳.慎鸾交序[A].中国古代戏曲序跋集[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

[7] 周贻白.朱 《秦楼月》[A].曲海燃藜[C].北京:中华书局,1958.

(责任编辑:张明海)

2016-08-22

张红霞(1978-),女,河南平顶山人,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副教授,博士。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科研创新团队建设计划(编号:2016-15)。

10.3969/j.issn.2096-2452.2016.05.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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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2452(2016)05-005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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