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国空间边缘的伸缩:以乐浪郡的变迁为例*

2016-03-15 08:13
社会科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户口簿释文帝国

郑 威

汉帝国空间边缘的伸缩:以乐浪郡的变迁为例*

郑 威

汉帝国的空间边缘伸缩不定,边郡的置弃更迭是其直接表现。武帝设朝鲜四郡后,半岛北部的政区不断调整,由乐浪、真番、临屯、玄菟四郡省并为乐浪一郡。平壤贞柏洞木牍所记元帝初元四年乐浪郡之各县,与《汉书·地理志》内容相合,反映了省并后乐浪郡的政区设置情况。依据牍文各县之排列顺序,可知大乐浪郡形成后,原真番郡地区地位上升,成为位列核心区之后的重要地区,北部地区和岭东诸县的重要性依次递减;东汉初年之后,帝国边缘不断收缩,地位最低的岭东诸县遭到废弃,而至汉末,次重要的南部七县地位继续上升,独立为带方郡,帝国边缘再次表现出伸张的迹象。帝国空间边缘的伸缩,既要关注边地郡县的置废变化,也要重视边郡内部的空间构成及主次关系。

汉帝国;空间;边缘;乐浪郡;贞柏洞木牍

两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长时段持续发展的统一集权制帝国,它通过郡(国)县制度维系其在地理空间上的完整与统一。不过,空间上的汉帝国不是均质的,既有人口密集的核心区,也有处于帝国边缘、置废不定的边郡*许倬云先生提出了两汉核心区、中间区、边陲区的层次划分,称“两汉的核心区为关中与三河,边陲区为会稽、南方诸郡国及北方沿边诸郡国”(许倬云:《传统中国社会经济史的若干特性》,收入氏著《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34—150页)。除了空间上的层次划分外,他还用疏密不均的网络结构来解释帝国体系及变化,帝国的成长包括内部网络的充实和边缘空间的扩张(参见许倬云《试论网络》、《体系网络与中国的分合》,收入氏著《许倬云自选集》,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0—40页)。在此基础上,鲁西奇先生集中阐释了“核心与边缘”的理论(参见鲁西奇《中国历史的空间结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43—324页)。这些观点揭示了中华帝国的历史进程在空间上的巨大差异与演变。。帝国边缘的范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边郡的置弃而扩张和收缩,置弃之间受到了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

一、 传世文献所见乐浪郡的地理空间变迁

有关两汉乐浪郡的史料主要有《史记·朝鲜列传》、《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汉书·地理志》、《后汉书·东夷列传》及《续汉书·郡国志》。其中《东夷列传》对两汉朝鲜诸郡的置废过程有较好的概括,称:

昔武王封箕子于朝鲜,……其后四十余世,至朝鲜侯准,自称王。汉初大乱,燕、齐、赵人往避地者数万口,而燕人卫满击破准而自王朝鲜,传国至孙右渠。元朔元年,濊君南闾等畔右渠,率二十八万口诣辽东内属,武帝以其地为苍海郡,数年乃罢。至元封三年,灭朝鲜,分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至昭帝始元五年,罢临屯、真番,以并乐浪、玄菟。玄菟复徙居句骊。自单单大领已东,沃沮、濊貊悉属乐浪。后以境土广远,复分领东七县,置乐浪东部都尉。……建武六年,省都尉官,遂弃领东地,悉封其渠帅为县侯,皆岁时朝贺。*《后汉书》卷85《东夷列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17页。

从地形上看,朝鲜半岛以单单大岭(又作“单单大领”,即今中央山脉)为界,分东西两部分。西部以平原、盆地为主,是周秦汉时期华夏农耕人口迁入半岛后的聚居区;东部以山地、丘陵为主,华夏移民较少,多是濊、貊等族居处。

西汉初年,燕人卫满灭箕子朝鲜,当时“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史记》卷115《朝鲜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986页。。 除了继承箕子朝鲜的疆域之外,卫氏朝鲜还控制了周边小邑及真番、临屯等小国,地域范围空前扩大。元朔元年(前128年),濊君畔右渠,武帝遥设苍海郡,旋罢,具体范围已不可考知。至元封三年(前108年),汉出兵灭卫氏朝鲜,以其地及近旁小国真番、临屯之地设四郡,即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二十余年后,至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撤并真番、临屯二郡,徙玄菟至句骊,三郡的部分地域并入乐浪,乐浪成为昭帝之后朝鲜半岛北部仅存的一个郡。

汉置朝鲜四郡之时,帝国的疆域达到极盛,灭南越、征西南夷、通西域,新增诸多边郡,帝国边缘迅速扩张。不过,速扩的边缘是不稳定且十分脆弱的。从春秋至秦汉,中原王朝经历了数百年的建构、磨合、反复才基本实现了普遍的郡县制。而汉帝国在新扩张的边地,由上而下、依靠强权所设置的郡县往往缺乏固有的实施基础,如果边郡的主体居民所从事的不是定居的农耕生活、风俗大异于汉的话,必然会加剧边地郡县的不稳定性,而多以弃置告终。昭帝之后,真番、临屯、玄菟三郡或撤或迁,一部分辖县并入乐浪,而另一部分则直接省弃,至东汉建武六年(公元30年),再弃乐浪之岭东地,帝国边缘逐渐收缩,就是一个具体的反映。

值得注意的是,至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分乐浪郡南部置带方郡,是帝国边缘力图再次扩张的尝试。《三国志·魏书》记载:“建安中,公孙康分屯有县以南荒地为带方郡。”*《三国志·魏书》卷30《乌丸鲜卑东夷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851页。从武帝时期的四郡之一,到昭帝之后的大乐浪,再到东汉时期仅存岭西之地,以及汉末分置带方郡,乐浪的地理空间经历多次变化,体现了帝国边郡较强的伸缩性。但是,从空间上看,无论是初置的四郡,还是省并后形成的大乐浪郡,抑或是放弃岭东地后的乐浪郡,都辖有卫氏朝鲜的故地,且范围更大,卫氏故地当是边郡乐浪的核心区域,或可称作帝国边缘的核心区,是维持帝国边缘不致于大幅内缩的基础地域。

卫氏故地为边郡核心区的背后有着更深层的原因,从武帝之前朝鲜的政治制度可以窥得一斑。始建于周初的箕子朝鲜,其制度缺乏记载。《汉书·地理志》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可贵哉,仁贤之化也!”*《汉书》卷28下《地理志下》,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58页。可知当时的朝鲜受到了商周文化直接而有效的影响,或许是一个模仿商周而行封建的王国。燕地汉人所建立的卫氏朝鲜,应当受到了秦汉政制的影响。见于史载的卫氏朝鲜官员有“朝鲜相”、“尼谿相”等,应劭注曰:“戎狄不知官纪,故皆称相。”*《汉书》卷95《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3867页。既称“相”,当是丞相或相国之省称,《汉书·百官公卿表》载:“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汉书》卷19上《百官公卿表上》,第724页。可知朝鲜之“相”是对秦汉官制的借用。“朝鲜相”易于理解,“尼谿相”或是卫氏朝鲜所封小国“尼谿”之相。汉初与朝鲜并存的南越国,封有“苍梧王”*《汉书》卷95《西南夷两粤朝鲜传》,第3855页。,是南越内部的分封,朝鲜亦与之类似,可能都是对汉初郡国并行制的参照和模仿。据此来看,卫氏统治下的朝鲜,或许是一个全面模仿汉制、推行郡(国)县制的政权。政权的性质及制度与汉相似,人口又包括了数以万计的燕、赵、齐地移民,设郡之后,卫氏故地成为了汉帝国在半岛北部的核心区。虽然武帝之后半岛政区变化频繁,但始终掌控了这一核心区,并以之为基地向周围缓慢推进,扩大了帝国的空间范围和稳定的管理区。位于汉帝国边缘的乐浪郡的地理空间变迁情形,在传世史料之外,新见的贞柏洞汉牍有着更为具体的体现。

二、 贞柏洞木牍《户口簿》文字释读

贞柏洞木牍中的《户口簿》记载了元帝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乐浪郡及所辖各县的户口状况。朝、韩、中三国学者所做的释文,各有一些差别,在户口总数的判读上也有不同(参见下文),但不影响通过它来观察汉代乐浪郡的地理空间演变。

三枚木牍按照当时乐浪郡辖县的顺序记述,内容包括初元四年各县的户口数目、 户口数较前一年的增加值以及乐浪郡的户口总数。释文内容如下*朝鲜学者孙永钟先生根据原木牍直接释读,尹龙九先生依据木牍照片加以修订,杨振红及尹在硕先生在此基础上进行补正,因此各有一些差异。凡三者一致之处(含推测性文字)本文则直书,凡不一致处则单独注明。:

甲牍:

①孙永钟文、尹龙九文未释,杨振红及尹在硕文推测为“集”字。

②孙永钟文未释,尹龙九文释为“簿”,杨振红及尹在硕文同意。

③孙永钟文作“六”,尹龙九文改释“八”,杨振红及尹在硕文同意。检视木牍照片,应以“八”为是。

④孙永钟文作“卌”,尹龙九文改释“卅”,杨振红及尹在硕文同意。

续表

①占蝉,《汉书·地理志》(下文简称《汉志》)作“黏蝉”,《续汉书·郡国志》作“占蝉”。尹龙九文指出第一字下部的“口”形清晰,故释“占”无误。平壤乐浪遗址出土封泥中有一方“黏蝉丞印”,孙慰祖先生据其文字风格判断年代当在西汉晚期至东汉初期(孙慰祖:《封泥:发现与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127页)。按此,牍文与封泥及《汉志》时代相去不远,疑当写作“黏蝉”,而非“占蝉”,牍文之“口”形疑为“黏”字右下部之“口”。

②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误作“29941”,尹龙九文校改。

③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误作“74”,尹龙九文校改。

乙牍:

①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误作“2913”,尹龙九文校改。木牍照片清晰,当为“二千八百一十三”。

②遂成,《汉志》作“遂城”,牍文作“遂成”。当以牍文所记为是。

③孙永钟文作“卅”,尹龙九文指出当慎重辨识,暂释为“卌”。杨振红及尹在硕文作“卅”。检视木牍照片,当释为“卅”。

④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误作“8820”,尹龙九文校改。木牍照片清晰,当为“八千八百卅七”。

⑤列,《汉志》作“吞列”,当以牍文所记为是。

⑥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误作“16340”,尹龙九文作“卅”,杨振红及尹在硕文改为“卌”。检视木牍照片,其字形笔画更近于“卅”。

丙牍:

①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作“36”,尹龙九文言其据孙文作“卌”,杨振红及尹在硕文亦作“卌”。字画不清,未知孰是。暂作“卌”。

续表

①孙永钟文作“八”,尹龙九文改释“九”,杨振红及尹在硕文从之。今亦从之。

②孙永钟文判读为“卅五”,《户口统计表》作“43825”。尹龙九文指出当为“43835”。杨振红及尹在硕文从之。今亦从之。

③孙永钟文《户口统计表》作“281261”。尹龙九文指出当为“280361”。杨振红及尹在硕文仍作“廿八万千二百六十一”。今从尹龙九文。

④杨振红及尹在硕文作“其户三万□□□□□四口廿四”,本处据尹龙九文所释。尹龙九文同时指出本行末尾二字非数字,但难以辨识。

根据以上释文,可将初元四年(前45年)及初元三年(前46年)乐浪郡各县的户数、口数、郡内各区域(具体划分依据详后文)户口总数等列表如下。

表1 初元三、四年乐浪郡县别户口统计表

注:户口百分比保留小数点后一位。

从统计结果来看,各县户、口数相加之和分别为43825户、280541口,较之释文所记分别减少10户,多出180口。这显然是由于部分释文难以准确判读造成的。

三、 《户口簿》所见乐浪郡的地理空间划分

《汉书·地理志》记载乐浪郡领有二十五县,大概是成帝元延绥和之际(公元前8年前后)的政区情况*参见周振鹤《西汉政区地理》,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3页。。与木牍文字相互比较后可知,所记二十五县的名称基本一致,说明始元五年至西汉末年乐浪郡县级政区的设置长期沿袭不变。不过,二者所载的二十五县顺序不尽相同。

将《地理志》标记序号之后,比对《户口簿》可知,首县朝鲜及邯的顺序一致,吞列之后诸县顺序也基本一致(只有蚕台、不而两县顺序相反),此外各县顺序皆不相同。

昭帝始元五年整合之后的乐浪郡25县共有四个来源,经清人杨守敬、今人周振鹤先生的研究*杨守敬:《汪士铎〈汉志释地〉驳议》,载氏著《晦明轩稿》,收入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5册,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1997年版,第1161—1165页;周振鹤:《汉武帝朝鲜四郡考》,载《历史地理》第4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19—130页;周振鹤:《西汉政区地理》第5章《朝鲜诸郡沿革》,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6—227页。, 基本厘清了乐浪郡的原辖县及来属各县之情形:

按照排列顺序,朝鲜学者孙永钟先生将《户口簿》所记载的25县分为四个部分,第Ⅰ部分包括朝鲜、邯、增地、黏蝉、驷望、屯有六县,第Ⅱ部分包括带方、列口、长岑、海冥、昭明、提奚、含资七县,第Ⅲ部分包括遂成、镂方、浑弥、浿水、列五县,第Ⅳ部分包括东暆、蚕台、不而、华丽、邪头昧、前莫、夫租七县。并将它们分别称为乐浪中部、南部、北部、岭东七县*参见[韩]尹龙九《平壤出土〈樂浪郡初元四年縣別戸口簿〉研究》,《中国出土资料研究》第13号,2009年版,第205—236页。为行文方便,本文以Ⅰ、Ⅱ、Ⅲ、Ⅳ标记这四个部分(区域)。。与乐浪郡25县的来源相互比对后不难发现,这一划分法较为精当。第Ⅰ、Ⅲ部分共11县,与乐浪郡初辖的11县正好吻合;第Ⅱ、Ⅳ部分各有七县,又与原真番、临屯(及玄菟)郡并入之县相合。由此可知,《户口簿》的县名必然是按地域排列的。而与始元五年大乐浪郡形成之时相比,唯一的不同点在于将乐浪郡初辖的十一县分成了两个部分,这两部分在地域上自然应有分别。细而言之,《户口簿》所记各县依其所在地域排列,其顺序为考订当时朝鲜半岛北部县级政区的地望,解决既有的争议提供了原始的一手资料。

参照《中国历史地图集》(下文简称《图集》)西汉乐浪郡之舆图及《〈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下文简称《释文汇编》)*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理图集》第2册《秦·西汉·东汉时期》,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第27—28页;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版,第34—44页。,观察《户口簿》所辖各县之地望,可以看出Ⅳ之各县均位于单单大岭以东,Ⅱ之各县均位于岭西之南部,与乐浪郡初置时所辖的十一县不相混处,地望大致不误。Ⅰ之朝鲜、邯、黏蝉、驷望、屯有五县成一区域,在乐浪中部;Ⅲ之镂方、浑弥、浿水、列为一区域,在乐浪北部。但属于Ⅲ之遂成县却标示在乐浪中部诸县之间,属Ⅰ之增地却标示于遂成、浑弥等第Ⅲ部分诸县之北。显然,依照其他各县所体现的地域划分法,《图集》中遂成、增地两县的地望标识有误。下面先来分析这两县的地望。

1. 遂成县

遂成在秦长城的东端起点附近。西晋《太康地理志》云:“乐浪遂城县有碣石山,长城所起。”*《史记》卷2《夏本纪》,司马贞《索隐》引,第54页。《晋书·地理志》乐浪郡遂城县下注曰:“秦筑长城之所起。”*《晋书》卷14《地理志上》,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427页。《释文汇编》根据《史记·朝鲜传》等记载,指出遂成当在浿水(今清川江)与列水(今大同江)之间,并据《读史方舆纪要》等晚近资料将其定位于平安南道江西郡之咸从里*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第38页。关于两汉时期的浿水、列水之具体所指,本文采信《释文汇编》之浿水清川江说及列水大同江说。。《东北历史地理》则持不同观点:“按遂成县当为乐浪郡最北之县,其北当与辽东郡番汗县相接,不应在增地等县南,江西郡附近地势亦非起点之所宜。当置于清川江南为宜。”*孙进己、王绵厚主编:《东北历史地理》第1卷《先秦——东汉民族与建置的分布》,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35页。

朝鲜境内的秦长城遗迹,已为考古学者发现,长度约120公里,沿今平安北道之博川郡、宁边郡、泰川郡至东仓郡,大致呈南北走向*[朝]孙永钟:《关于大宁江畔的古长城》,顾禹宁译,《博物馆研究》1990年第1期。。徐德源先生指出,这段长城“自其北端向北延伸到鸭绿江边,更伸展到鸭绿江北,恰与到我国宽甸县的燕、秦、汉长城相衔接。所以,这段长城遗址应是燕、秦、汉长城即辽东故塞末段的遗址,其南面终端恰在今朝鲜清川江北岸”,并据此将遂成县地望定于清川江北岸的博川郡*徐德源:《汉乐浪郡属县今地考订质疑》,《东北史地》2006年第2期。。按浿水为卫满朝鲜与汉朝之界河,卫满朝鲜灭于汉后置乐浪郡,乐浪辖境或仍在浿水之南。遂成县既属乐浪,在浿水之南的可能性更大,而秦长城起于清川江口,又属遂成所辖,则遂成或跨浿水河口两岸,辖有秦长城起点之地。按此,则其地在今朝鲜平安南道安州市北部至平安北道博川郡南部一带。

2. 增地县

《汉志》乐浪郡浿水县下班固自注曰:“水西至增地入海。”*《汉书》卷28下《地理志下》,第1627页。则增地必在浿水(清川江)入海口。依《户口簿》之县别地域划分,增地与朝鲜、邯、黏蝉等县在同一区域,疑其在清川江入海口之南岸,南与邯毗邻,东北与遂成相接。《户口簿》记载初元四年增地仅有548户,3353口,是原属乐浪之11县中人口最少的,户、口数均不及其他各县的一半。又,王莽时期增地改称增土,魏晋时省并。据此推测,增地(土)会新增之地(土)意,当是在清川江河口冲积后新增之土上所设之县,面积狭小,人口不多,或是元封三年至初元三年之间增置之县。

镂方县的记载见于《水经》:“浿水出乐浪镂方县,东南过临浿县,东入于海。”《释文汇编》指出临浿县或为浿水县之误*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第36、41页。。 郦道元注文称浿水东南流、东入于海当为西入于海之误,又引许慎《说文解字》及阚骃《十三州志》言:“许慎曰:浿水出镂方,东入海,一曰,出浿水县。《十三州志》曰:浿水县在乐浪东北,镂方县在郡东,盖出其县南迳镂方也。”*郦道元注,杨守敬、熊会贞疏:《水经注疏》卷14《浿水》,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278—1279页。按镂方、浿水二县均应在浿水中上游,或如阚骃所言,水出浿水县,西南流经镂方县。《户口簿》中的排列顺序是“镂方、浑弥、浿水”,按照前述的地域排序规律,镂方、浿水相距应该不远。而《释文汇编》及《图集》却将其定位于大同江以南,明显有误。

浑弥县地望无考。《释文汇编》未作说明,周振鹤先生认为,“当在今朝鲜平安南道肃川以北一带”*周振鹤编著:《汉书地理志汇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25页。。《图集》亦置之于此。均不知何据。如前文所考,增地县在清川江河口以南,属《户口簿》之第一区域,南与邯毗邻,则浑弥作为第三区域之县,当不在二者中间。《户口簿》第Ⅲ部分诸县的排列顺序为“遂成、镂方、浑弥、浿水、列”,其中遂成、镂方、浿水均位于清川江流域,且按从下游至上游顺序排列,疑浑弥当在镂方、浿水之间,三县均位于清川江南岸。按此,浑弥县当在朝鲜平安北道球场郡东部一带,镂方县当在平安南道介川市一带。《户口簿》所记遂成、镂方、浑弥、浿水四县的户口数依次递减,若如上所考,四县依次分布于清川江的下游平原至上游山区的话,则其户口的递减也与环境之宜居程度的转换较为相符。

依据牍文,重新考订《户口簿》第Ⅲ部分诸县地望之后,宜再将其他部分诸县地望分考如下。

(一) 乐浪郡中部(核心区)诸县

1. 朝鲜,治今平壤市南大同江南岸,有土城遗址存在,曾出土“乐浪大守章”及乐浪郡23个县长官封泥*参见東京国立博物館編《中国の封泥》第四部《朝鮮楽浪遺跡出土封泥》,(東京)二玄社1998年版,第186—188页。。

3. 黏蝉,县治朝鲜平安南道龙岗郡於乙洞。於乙洞有汉代土城遗址,城址东北500米出土东汉黏蝉长所立石碑。

4. 驷望。《释文汇编》指出,唐人雍公叡注《翰苑》引《汉志》曰:“长岑,驷望,封箕子县也。”(不见于今本《汉志》)由此可知驷望为箕子封县之一,又是晋代乐浪郡省并后的六县之一,其地当在郡治附近,暂记在平壤东偏北的平安南道江东郡附近⑨。然查验《图集》,除两汉舆图将其定位在江东郡一带外,三国魏、西晋舆图均将其定位于平壤南偏东的中和郡一带。《东北历史地理》指出驷望与长岑并称,当与长岑(地望详下)近,长岑在乐浪郡南部,驷望理应偏南*孙进己、王绵厚主编:《东北历史地理》第1卷《先秦——东汉民族与建置的分布》,第335—336页。。后说应是,据《图集》魏晋图幅,或当在今朝鲜平壤市中和郡一带。

5. 屯有。东汉末建安年间,分屯有县以南置带方郡,以带方县为郡治。按带方县在今朝鲜黄海北道凤山郡(详下),屯有当在其北不远,《释文汇编》以其在今黄海北道黄州郡,应是。

对照《户口簿》的县别顺序来看,本区域内部先列郡治朝鲜县,并以之为中心,按逆时针方向排比朝鲜县治以北之邯、增地,以西之黏蝉,以南(偏东)之驷望、屯有。

(二) 乐浪郡南部诸县

1. 带方,治今黄海北道凤山郡智塔里,城址犹存。城北五公里处发现西晋带方太守张抚夷墓。《汉志》乐浪郡含资县下班固自注曰:“带水西至带方入海。”*《汉书》卷28下《地理志下》,第1627页。带方城址南临载宁江,可证载宁江即古带水。

2. 列口。《史记》、《汉书》记载汉武帝时楼船将军杨仆从海路航行至朝鲜半岛,在列口登陆,其地当近海。《释文汇编》指出列口会列水之口意,列水即今大同江,列口在其入海口附近。今大同江入海口南岸之殷栗郡原名栗口,当因古列口得名,列口地在此*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第39、39、42页。。按此,列口在今黄海南道殷栗郡。

3. 长岑。韩国学者李丙焘有详考,其地约在今黄海南道松禾郡,近世其附近仍有长岑山之名*[韩]李丙焘:《真番郡考(续)》,周一良译,《禹贡半月刊》第2卷第10期,1935年,第28—39页。。

4. 海冥,当在近海处。《释文汇编》指出带方郡成立后海冥为其下辖七县之一,暂置于黄海南道海州市附近*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第39、39、42页。。周振鹤先生谓其在黄海南道海州以东*周振鹤编著:《汉书地理志汇释》,第423、425页。,姑从之。

5. 昭明,治今黄海南道信川郡青山里,城址见存,城内出土不少带有“昭明”字样的砖块。

6. 提奚,为魏晋带方郡辖县,当在乐浪郡南部。从《户口簿》的排序来看,也是南部之县,具体地望待考。周振鹤先生以其在黄海北道平安郡西南*周振鹤编著:《汉书地理志汇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25页。,与《图集》标识位置一致,未知何据。

7. 含资。前引《汉志》班固自注言含资在带水上游,即今载宁江上游一带。其具体地望韩国学者李丙焘已有详考,在今朝鲜黄海北道之瑞兴郡。《释文汇编》、《图集》皆从之*[韩]李丙焘:《真番郡考(续)》,周一良译,《禹贡半月刊》第2卷第10期,1935年,第28—39页。。

对照《户口簿》来看,带方县有4346户、28941口,占本区域户口总数一半以上,比其他六县的户口总和还要多。东汉末年分置带方郡时,带方县为郡治所在,或因为自西汉后期以来该县一直是乐浪南部之首县。从本区域的县别顺序来看,以带方县为中心,同样按照逆时针方向排列带方西北的列口、以西的长岑、西南的海冥和昭明、东南的提奚以及东边的含资。

(三) 乐浪郡北部诸县

如前文所考,集中于清川江流域及大同江上游,《户口簿》先排列清川江下游至上游四县,最后加上大同江上游之列县。

(四) 乐浪郡东部诸县

1. 东暆,原为撤并之前临屯郡治,汉武帝时期的简牍文献《茂陵书》记曰:“临屯郡治东暆县,去长安六千一百三十八里,十五县。真番郡治霅县,去长安七千六百四十里,十五县。”*《汉书》卷6《武帝纪》,颜师古注引“臣瓒曰”,第194页。东暆地望向有南北两说,《释文汇编》指出“暆”是形容日出的形态,东暆当在朝鲜东部近海之地,并取南说,认为其地在今韩国江原道江陵市一带*周振鹤编著:《汉书地理志汇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25页。。《东北历史地理》持北说,认为《续汉书·郡国志》提到乐浪郡距洛阳五千里,洛阳距长安九百五十里,则乐浪距长安至多五千九百五十里,而东暆去长安六千一百三十八里,比乐浪郡治朝鲜县距长安仅远一百八十八里,其地不可能远至江陵,而当在今朝鲜江原道元山至德源一带*孙进己、王绵厚主编:《东北历史地理》第1卷《先秦——东汉民族与建置的分布》,第342页。。据《茂陵书》所记可知,真番郡治霅县比东暆距离长安要远一千五百多里,霅县或以为即昭明县,或说在今韩国首尔市*参见周振鹤《汉武帝朝鲜四郡考》及《西汉政区地理》第5章《朝鲜诸郡沿革》。,从地图上看,无论置之于哪一处,均比今韩国江陵距离长安要近。以此来看,北说当更可信,东暆地望应在朝鲜江原道元山、德源一带,在朝鲜东部沿海各地中距离平壤最近。

2. 蚕台、华丽、邪头昧、前莫,此四县皆无确考。《释文汇编》采用临屯郡治东暆地望江陵说,以之为参照,认为四县当分布于咸兴以南、江陵以北的东部近海处*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第43—44、43页。,疑过于辽远。韩国学者李丙焘主张东暆地望元山说,以之为参照,指出蚕台在咸兴南道高原郡,华丽在咸兴南道永兴郡(今分为金野、耀德二郡),邪头昧在今江原道文川郡,前莫在今咸兴南道定平郡*[韩]李丙焘:《玄菟郡及臨屯郡考(二)》,(日本)《史学雜誌》第41编第5号,1930年。。按此,则岭东七县均相距不远,分布于今咸兴至元山一带的东朝鲜湾西侧的平原区。从地形上看,这一块地方是朝鲜半岛东侧面积最大的宜居平原,元山以南皆为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交通不便,难以控制。临屯郡本辖15县,裁撤后有六县归属乐浪,若依《释文汇编》,此六县分布于咸兴以南直至江陵一带,则所除之九县应更在江陵以南。而按此六县之分布态势,则所除九县更应迤逦至朝鲜半岛南端,于史难合。只有此六县分布相对集中、便于控制,方能并入乐浪,按此,则李丙焘之说更为切合。原咸镜南道永兴郡所罗里(今属金野郡)曾发现一汉代土城*王培新:《乐浪遗迹的考古发掘与研究》,《北方文物》2001年第1期。,对比地望,或是华丽县故址。

3. 不而,《释文汇编》以其在朝鲜江原道安边郡,这一带有一汉代山城,或为不而城故址*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第43—44、43页。。《东北历史地理》以为其地应再偏南一些,但未具体指明*孙进己、王绵厚主编:《东北历史地理》第1卷《先秦——东汉民族与建置的分布》,第344页。。姑以《释文汇编》之说为是。

4. 夫租,一般认为在咸镜南道咸兴市。夫租本属玄菟郡,但与玄菟郡其他诸县之间有崇山峻岭阻隔,交通不便,反与原临屯郡之北部诸县较近,联系当更紧密,因此始元五年与临屯郡北部六县一同并入乐浪,成为乐浪岭东七县之一。

岭东七县中,东暆、不而居于南端,夫租居于最北,因中间诸县地望仍不能确定,《户口簿》诸县的具体排列顺序仍不明。《汉志》的排列依次为:东暆、不而、蚕台、华丽、邪头昧、前莫、夫租。相互比对之后可以看出,《户口簿》与《汉志》唯有不而、蚕台二县地望颠倒,其余皆一致。这说明班固所依据的西汉末年的政区资料与《户口簿》相比只有微小的变化,从初元四年到西汉末年(公元前一世纪后半叶)岭东地区的政治统治应当比较稳定。

四、 昭帝以降乐浪郡的地理空间伸缩

单单大岭是半岛北部的天然分水岭,将乐浪郡分为东西两部分,《户口簿》所记的前18个县(区域Ⅰ、Ⅱ、Ⅲ)位于岭西,后七个县(区域Ⅳ)位于岭东。以单单大岭为界的划分法与《汉志》对乐浪郡25县的排序与划分较为一致。

《地理志》所记乐浪25县,首先条列岭西原属乐浪郡、真番郡的18县,顺序不明;然后条列原属临屯郡的六县及原属玄菟郡的夫租等岭东七县,这七县的顺序与《户口簿》较一致。

比对《地理志》,从空间上观察,应当先以单单大岭为界,划分为岭西、岭东两个区域,然后再依《户口簿》之县别顺序,将岭西内部分为三个亚区(参见表2及图1)。按照时代顺序,将始元五年、初元四年、元延绥和之际乐浪郡内部的地理亚区划分状况列表如下,从中可一窥大乐浪郡形成之后的区域演变状况。

表2 汉乐浪郡地理空间变迁表

就乐浪郡各县的排列顺序来看,从始元五年至西汉末期,岭西、岭东诸县一直泾渭分明,未出现杂错排列的现象,但在岭西诸县内部,却经历了从判然有别到混同为一的过程。原真番郡之七县并入乐浪之时,当与乐浪郡分别排列,但三十余年后,到了《户口簿》的时代,官方的排列顺序有所改变,先条列郡治朝鲜及附近的本郡核心区,接着排比原真番郡七县(南部七县),复又叙述一直属于乐浪的北部五县,反映出南部七县地位上升,与本郡核心区的关系更为密切,超越了北部五县。

分而言之,从元封三年至始元五年,乐浪郡内部一直存在两个亚区,即核心区和北部边缘区;大乐浪郡形成后,原真番郡地区地位上升,成为位列核心区之后的重要地区,北部地区和岭东诸县的重要性依次递减;东汉初年,地位最低的岭东诸县最先被废弃,次重要的南部七县地位继续上升,至汉末独立为带方郡,北部地区再次回归成为小乐浪郡的边缘区。

图1 汉乐浪郡区域划分与属县分布图说明:本图以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2册,西汉“幽州刺史部”图幅(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第27—28页)为底图绘制。可以定点的县皆用“·”标注地望,难以定点的县仅标注县名,县名所在处为推测的地望。

《三国志·魏书》记载:“桓、灵之末,韩濊强盛,郡县不能制,民多流入韩国。建安中,公孙康分屯有县以南荒地为带方郡,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民,兴兵伐韩濊,旧民稍出,是后倭韩遂属带方。”*《三国志·魏书》卷30《乌丸鲜卑东夷传》,第851页。从县邑分布上看,“屯有县以南荒地”正是真番郡之故地,《户口簿》所记户数近五万,西汉时期的人口不算少。之所以形成荒地,当是建武之后空间边缘受到韩、濊的压迫之后逐渐产生的现象。虽然带方郡的分置是在汉末军阀割据的背景下出现的,但不能否认也是汉帝国将空间边缘向南推进的新尝试。由“是后倭韩遂属带方”可知,这一尝试比较成功,随着帝国边缘的南进,汉朝的影响力不仅到达了朝鲜半岛南端,还波及日本列岛。

始元五年大乐浪郡形成之后,南部诸县(亚区Ⅱ)地位的上升应当受到了各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从地形上看,该区域地势平坦,西濒黄海,以沿海平原和低地丘陵为主,东、南两面皆有高山阻隔。惟有北面紧邻郡治所在的核心区,且无山势阻碍,又有带水、列水沟通,气候温和而宜农耕,适合承接北方南迁以及浮海东来的移民。齐人浮海东渡的历史由来已久*王子今先生对此有较好的研究,参见氏文《论杨仆击朝鲜楼船军“从齐浮渤海”及相关问题》,《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秦汉时期渤海航运与辽东浮海移民》,《史学集刊》2010年第2期。。前引《后汉书·循吏传》载王景之八世祖王仲,在文帝三年(前177年)因济北王刘兴居谋反而“浮海东奔乐浪”。《史记·朝鲜列传》载武帝出兵征卫氏朝鲜时,“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从齐浮渤海”*《史记》卷115《朝鲜列传》,第2987页。。直至曹魏景初年间,还有“潜军浮海,收乐浪、带方之郡”的记载*《三国志·魏书》卷30《乌丸鲜卑东夷传》,第840页。。

大乐浪郡形成后,岭东诸县一直有离心倾向,不仅表现在《户口簿》及《汉志》对各县的排列顺序上,同样表现在《户口簿》中对其户口的单独统计上。丙牍最后一行记载:“其户三万七千□□卅四口廿四万二千□□□□□□□”,对这行文字学者们有不同的解读,孙永钟先生认为指的是乐浪郡总户数中土著原住民的数量,尹龙九先生认为仍有待探究*[韩]尹龙九:《平壤出土〈樂浪郡初元四年縣別戸口簿〉研究》,[日]桥本繁译,载《中国出土资料研究》第13号,2009年版,第205—236页。。袁延胜先生则认为他们“很可能是乐浪郡的‘蛮夷’人口,或者是享受政府特殊政策的一部分人口”*袁延胜:《汉牍〈户口簿〉探析》,《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按牍文“其户……”之后的户口数约占到乐浪郡总户口的85%以上,我们认为将其认定为土著居民似乎欠妥。其实,若将岭西18县户数相加,则恰为37209户,234514口,考虑到牍文仍有不少文字不确定,这个数字与丙牍最后一行的户口数实际上是较为相符的,说明当时的行政机构在户口统计上将岭西、岭东作为两个地区看待,估计实施的政策有别,因此将两个地区户口分别列出。这也体现了当时在乐浪郡的内部,由于地域上的区别,户口制度上亦有着微妙的差异。

结 语

关于影响汉帝国空间边缘伸缩的因素,胡鸿先生有很好的探讨,认为包括集权帝国自身的动员成本和离心倾向、地理环境及经济生态、原住人群的政治组织形态等*胡鸿:《秦汉帝国扩张的制约因素及突破口》,《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11期。。就处于帝国边缘的乐浪郡来说,这三个因素都有影响,而尤与控制该地的政权性质相关。卫氏政权的强大以及对真番、临屯的实际掌管,从空间上为汉帝国设立四郡奠定了基础。其后,帝国势力在半岛北部逐渐受到挤压,由四郡演变为以乐浪郡为主,而后又弃乐浪之岭东地。迟至东汉末年,辽东的公孙康割据势力分乐浪置带方郡,同时破高句丽、伐韩濊,帝国的东北边缘才有再次伸张的倾向。边缘地区汉人政权(或割据势力)的强盛虽然不利于王朝的统一,但在构建或维持帝国的空间范围上往往又起到了作用。

就传世史料而言,以华夏为中心的叙述模式出现之后,文献的传写受到较大的影响。从中心去观察边缘,如以华夏中心观的视角观察汉帝国的边缘,看到的往往只是郡县的置废兴衰,而分析其背后的原因,则归结为帝国势力的变化。这是由中心而边缘、由上而下的分析模式。

与之相对的是,出土资料立足于出土地,大多是客观的档案资料,未经过史学家的主观整理,在史学研究中可以做到自下而上、由边缘(或地方)而中心的分析。同时,出土资料常常是短时段内的集中记载,为长时段的历史研究提供了极其珍贵的空间剖面。以贞柏洞木牍为例,记载了初元四年乐浪郡政区及人口的一个横截面,通过它可以读出郡内空间的细致划分,以及不同区域空间地位的高下变化。再结合传世文献,即可观察到时间推移过程中区域的边缘伸缩、内在核心区及边缘区的起伏发展,从而有更微观且细致的新认知。

(责任编辑:陈炜祺)

The Spatial Expansion and Contraction of the Borderline of Han Empire: Taking the Lelang Prefecture as An Example

Zheng Wei

The change of prefectures in border areas represented the spatial expansion and contraction of Han Empire. After the four prefectures, Lelang, Zhenfan, Lintun and Xuantu, being established in northern Korean peninsula by Emperor Wu, 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was adjusted frequently during Han Dynasty, finally from four prefectures to one, the larger Lelang Prefecture. The counties of the fourth year of Emperor Yuan’s Chuyuan Era, recorded in Chǒngbaektong Wooden Strips, were as same as that in the Geographical Record of Hanshu, which reflected the administrative situation after the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being adjusted. According to the sequence of the counties in the strips, it can be known that after the larger Lelang being established, the area of former Zhenfan Prefecture ascended, becoming more important than the northern and eastern areas. Moreover, the borderline of Han Empire shrunk constantly during the Eastern Han time, owing to the eastern counties of Lelang were abandoned, while the southern seven counties ascended to be a new Daifang Prefecture in the end of Eastern Han, reflecting a sign of border’s re-expanding. Besides of the change of prefectures and counties, the spatial construction should also be seriously considered in the study of expansion and contraction of borderline.

Han Empire; Space; Borderline; the Lelang Prefecture; Chǒngbaektong Wooden Strips

2016-05-15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出土文献所见战国秦汉楚地郡县研究”(项目编号:14BZS015)的阶段性成果。

K234; K928.6

A

0257-5833(2016)11-0134-13

郑 威,武汉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 (湖北 武汉 43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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