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全 胜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8)
论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的资本批判
孙 全 胜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8)
摘要:列斐伏尔继承了马克思对现实的批判精神,对资本主义的城市空间以及城市进程与资本主义社会空间组织的联系进行了深入考察。资本批判是其“空间生产”理论的基本维度和着力点,空间生产实质是资本主导的社会空间积累过程,因此,随着资本积累方式的转换,资本批判逻辑也必定发生转换。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的资本批判理论形态立足于空间生产资本化批判,运用社会空间辩证法重点考察了空间生产资本化的悖论及其克服路径,强调要变革社会生产关系,就要进行空间革命,创造出理想的社会空间结构,因此,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也蕴涵着解放之路。
关键词:列斐伏尔;空间生产;资本批判;资本化
在列斐伏尔看来,资本不断渗透进空间生产,引起了空间生产资本化现象。所谓空间生产资本化不仅是空间生产被资本控制、渗透的趋势,而且是空间生产执行资本增殖功能、充当资本运行工具的作用。空间生产资本化除了是资本推动的,还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和生成逻辑,为此,列斐伏尔考察了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方式。“我们当前的空间分析直到政治经济学已经恢复理解生产活动的方式时才能获得它的全面意义”[1]299。工业革命和科技创新加快了空间生产,空间生产加剧了人类社会向都市时代转变,都市空间作为资本运作的基地,集中呈现着发达工业社会的矛盾。
一、空间生产资本化生成的时代背景
列斐伏尔指出,科技的进步既促进了空间生产,又让空间生产资本化不断加深,全球空间的矛盾正是空间生产资本化的展示形式。“生产力和技术干涉了各种层级的空间:局部的,区域的,国家的,全球的”[1]90。在空间生产资本化中,人的空间生存境况日益恶化,我们需要对自己的空间困境进行反思,力求以革命的实践为前提,克服空间生产资本化现象,变革空间生产方式。
(一)信息化的空间生存境况
列斐伏尔认为,人的生存空间被工具理性绑架,让一些学者开始反思空间中的“价值”,以看清时代的迷局。“确定了每个特殊社会的空间被建立起来的基础,那种空间的逐渐巩固仅仅是任何一种现实开发的开始,这种现实开始似乎都比较清晰”[1]188。当代人生活在快速信息化和技术化的时代,在国际新秩序的引导下,走着工具理性主义的路线,科技虽然给人类带来了很大进步,但也给社会带来了弊端。马克思也批评过工具理性带来的社会异化现象,指出社会异化现象显示着工具理性给人带来的迷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逐步推广到全球,让人们更文明、也更迷茫,现实世界充满资本法则,而精神世界充满虚无,人的发展没有与科技的进步保持同步。资本主义的进步是强制性的,来自资本增殖本性和工具理性,人反而成为资本增殖的工具。马克思说,“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2],人在物质日益丰富的背景下,却感受不到安慰与幸福,人的欲望被资本纳入生产环节,既让欲望成为人的真实需要,又让本能充斥在社会中。人在物欲追求中,忽视了对真理的追求,日益冷淡哲学和艺术,导致享乐主义蔓延,人变成资本的手段,失去安身立命之根基,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
文艺复兴高扬了理性,高度发达的技术带来了人类社会的腾飞,但科技的进步也困扰着人们,技术促进分工的细化和专业化,人仍被局限在狭小的空间范围内,留恋于眼前的利益,受工具理性支配的个人,承载着技术的对象化力量。工具理性之光既没有让人类走出黑暗,也没有让人类告别丛林法则,更没有复兴上古辉煌的文明,人类创造了技术,却有被技术操控的危险。
我们受制于一个虚拟系统,这个虚拟系统以人为维持存在的力量,高度技术化和数字化的生活导致人对技术日益严重的依赖,技术理性的蔓延导致了人的符号化生存,技术符号占据了人的精神生活,左右着人的价值判断。“吸收了信息理论的大脑作为接受信息的装置,在器官的特殊的心理学和身体上,构架起着特殊作用”[1]200,资本通过技术符号控制社会空间,操控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整个世界都被技术和数字包围了。
(二)消费主义的空间生产方式
列斐伏尔指出,消费社会丰盛的不只是商品,还有象征符号。“由于一种辩证的过程,在今天所谓的消费社会,工业产品的(相对)丰裕伴随着一种颠倒的现象:新的稀缺”[1]329。市场运作原则让人们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冷冰冰的高楼大厦丛林空间中,符号变成散播空间异化现象的媒介,多元的社会关系被单一虚幻的空间符号体系遮蔽,让被景观控制的日常生活再次被消费符号控制。无论资本主义的经济如何变革,空间异化现象始终像幽灵徘徊于发达工业社会的日常生活当中,不仅显现在经济领域,而且凭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蔓延到政治生活领域。空间异化凭借符号复制到日常生活空间的方方面面,空间异化的散布如同病菌,不但损害着社会有机体,而且毒害着人们的心灵。日常生活的真实意义被空间生产遮蔽,不断营造出虚幻的影像。空间符号本是能指与所指组合在一起的意义,发达工业社会的能指却由所指呈现,空间符号的能指凭借媒介制造代码、产生影像,组建成影像的社会。这正如鲍德里亚所说:“我们的城市建设要依靠一系列的规划、模型;我们的家庭布置要根据一定的样板;甚至于我们的人际关系也要根据大众传媒所提供给我们的一些模型。”[3]88
消费社会让空间形成一个能控制人思想的物体系。空间生产的实质性特征既是现实事物的“不存在”,又是现实不存在事物的真正“存在”。人湮没在物的体系中,失去了本心,亦如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所说: “主体陷入到了一个虚假的、差异性的、被符码化、体系化了的物当中。”[3]93空间秩序是社会关系的反映,是符号意义的体现,空间生产在潜移默化中控制了人的思想情感。媒介制造影像,形成符号化的空间世界,空间符号并非现实世界的反映,而是人们头脑的产物,凭借空间的商品化与空间的符号化,空间生产使社会空间异化了,物质资料生产实践呈现出符号化趋势,社会消费活动呈现为符号化倾向。发达工业社会的一切实践都被图景化了,让日常生活物化为虚假的消费影像空间,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所说:“消费的集体方式,构成了城市单元的物质基础。”[4]影像空间的扩张体现在经济领域就是都市化进程,在后现代消费社会,人们渴求的不仅是实用功能,而且是象征价值。
列斐伏尔把空间生产视为资本现象,认为空间生产是执行资本增殖功能的主要因素。随着都市化和现代工业的发展,空间生产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空间的诸多角落,从总体上推动着空间生产资本化。但是,空间生产资本化会造成资本对人的统治、消费化、景观化等消极因素,“产品和它在空间中建立的这种流程是如此的迷人以致于成了比现实自身更真实的东西——就是说成为它们所占据的生产活动自身”[1]137。空间生产阻碍了发现资本主义危机的真正根源,掩盖了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因此它是一种资本增殖现象。空间生产本身成了资本积累过程,是因为空间生产同资本积累一样,具有明显的工具性和掠夺性,起着为资本家赚取利润的经济功能。
二、空间生产资本化的悖论
列斐伏尔指出,要解决空间生产资本化的悖论,必须深入研究空间生产过程。“我们勾画的蓝图并不是产生一个关于空间的话语体系,而是通过引进各种空间概念和在一个单独的理论中将各种范畴整合起来的可能性,探索真实的空间的生产”[1]16。空间生产资本化既是工业化生产发展的结果,又是资本增殖的手段和工具,从而带来了很多悖论。列斐伏尔认为,现代社会之所以对空间生产无能为力,根本原因是在空间生产与资本的互动实践中遇到了悖论,“城镇既是财富的场所,又是经常受到威胁的积累的客体和主体——并且因此也是历史的主体”[1]278。
(一)生活符号化
在继承马克思商品拜物教批判思想的前提下,列斐伏尔批判了空间生产资本化带来的生活符号化现象,并察觉了导致生活符号化现象的内在线索:资本增殖。
1.空间生产资本化导致日常生活符号化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生产资本化通过符号消费导致价值主体缺场。“具象化空间的唯一产物是符号工作”[1]42,他号召人们关注日常生活,以克服空间生产符号化的问题和悖论。斯图亚特·埃尔顿指出:“事实上,日常生活范畴几乎存在于他的全部著述当中。”[5]因此,空间生产批判建构在日常生活基础上,是日常生活批判的继续和发展。城市空间生产让人只追求居住建筑的膨胀,人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变得烦躁、失去本心,异化为资本增殖的有效工具。价值规范对“资本人”不起丝毫作用,导致空间生产中没有价值主体,只有利益熏心的投资者和开发商。价值主体的缺场,让空间生产完全以剩余价值为追求对象,处于无序的状态,空间生产完全按照资本逻辑扩张,导致资本规则布满日常生活,“资本是资产阶级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6],资本凭借空间生产到处横行霸道,让贪婪、暴虐充斥日常生活。
列斐伏尔从符号学的角度界定了空间生产资本化。空间生产既让消费变得有意义,又让日常生活变动不居。媒介作为产生符号的载体,引导了空间生产机制,空间生产带着符号意义组合成全球体系之时,消费者需求的便不再是空间的实用功能,而是其象征价值。“实际上人们就是如此,他们也在象征的支配下,不过符号已从社会领域潜入到无意识心理中去了”[7]。为了阐述物转化为符号的逻辑,列斐伏尔阐释了功能与功能化两个范畴的差别。功能指的是物品的实际价值,功能化则是由可操纵的记号构成的抽象体系,物品的功能转化为功能化,就是物品符号化的生成过程,符号的游戏功能让它进入社会运转体系,个体只是符号体系排列组合中的“原子”。资本主义社会用空间生产解构了人们对平等和自由的追求,造成了虚假的个性自由,人们在空间生产中丧失了革命意志而追求原始本能的即刻实现,个体的自由不是真实的,而是被空间生产虚拟出来的。
2.空间生产资本化导致消费符号化
列斐伏尔认为,当代发达工业社会是消费控制的科层制社会,即凭借消费控制整个日常生活空间的等级性社会,空间生产让制约机制失去作用。资本的政治统治和空间生产紧密结合,导致空间生产泛政治化。从本质上看,空间生产除了指引消费,还制造消费,人们消费的是空间生产制造出来的符号意义。商品社会集中于物质生产,而消费社会则呈现为生产空间;商品社会是一个科学技术和资本市场飞速发展的空间,而后现代社会则是一个消费与文化、现象与真实、传统思想与当代理论内爆的空间形态;商品社会是一个劳动分工日益复杂的社会空间,而消费社会是一个消解差异及充斥符号编码的社会空间。“同时,城镇开始聚集环绕在它周围的任何事物,包括自然的和神圣的,还有地球上的恶和善的力量”[1]235。空间生产在资本增殖要求下把社会组建为强制的模式,这种强制模式具有唯心的特点。空间生产渗透进社会生活,既成了生产的动力,又是意识形态统治的中介,它的运转逻辑就是暗地里的道德说教,呈现为循环往复的强迫和无休止的高压。“工业在空间中搭起了帐篷,在这个空间内,乡村的共产主义传统被扫清了,并且城市制度也被战争摧毁了。就是这样一种空间,充满了破坏和掠夺,开始成为现代国家的工业空间”[1]276。日常生活空间的实用功能和使用价值总是有局限的,而其符号象征意义却是无限的,因此,当空间生产进入符号系统,就能产生一连串的象征意义,当代社会是资本取得全球统治的时代,是资本利用媒介、数字技术和网络技术占据日常生活空间的时代。
3.空间生产资本化导致生产符号化
列斐伏尔还认为,发达工业社会的空间生产是不断突破物理空间束缚的生产实践过程,是异质性的逻辑过程,其规则就是资本运行规则。资本不断追求最大限度利润的冲动驱使资本家不断地进行技术革新,客观上激励着现代人的空间生产热情。资本在增殖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空间资源的浪费,但空间生产离开资本是无法进行的,因为资本是空间生产的源泉和动力。工业生产加快了自然空间形态向社会空间形态的转变,既塑造了现代城市地理形态,又导致了城市空间对农村空间的统治。随着空间生产的高速进行,城市空间规划的意义日益被人们关注,空间生产资本化的矛盾集中表现为资本扩张和个人需求的矛盾,即空间的消费交换和实用功能的矛盾。“抽象被认为是一种‘缺场’——区分于具体的客体的‘在场’、对象的‘在场’”[1]289。伊·库兹韦尔(I Kurzweil)指出,马克思的空间论述可以解决都市化的疾病,“列斐伏尔确信,都市化是现代生活的癌症,而马克思主义对它的空间的探索可能是一种治疗方法”[8]。空间生产的矛盾是资本主义原有矛盾的扩大化,集中表现在政治上的无序斗争,发达工业社会凭借不断的空间生产,以确保政治意识形态的控制,阶级斗争也参与进了空间生产过程中。因此,我们今天应该关心空间生产本身,而不仅仅是空间中的事物或事物的内部空间结构。从资本发展的角度看,社会空间是人类历史生成的产品,不但是生产实践的产物,而且是生产实践本身。“事实上,每一种新的国家形式,每一种新的政治权力的形式,都引进了它自身特殊的分割空间的方式,它自身的特殊的空间,对象和空间中的人管理分类的话语”[1]281。列斐伏尔要求打破资本空间生产的殖民统治,实现日常生活空间革命。
(二) 社会颠倒化
在继承居伊·德波景观社会批判理论的前提下,列斐伏尔批判了空间生产资本化引起的社会颠倒化现象。
1.空间生产资本化导致社会意识颠倒
列斐伏尔指出,发达工业社会凭借媒介制造消费意识形态,对日常生活和个人选择进行控制,以实现促进消费和缓解资本主义危机的目的。“与城市和它的外延(郊区,城郊)相关系,人们偶尔可以听到谈论一种‘空间病理学’,一种‘烦恼的邻近地段’等”[1]99。在后现代消费社会中,资本剥削已经从生产方面转向社会空间,操纵文化产业是发达工业社会进行资本增殖的重要方式,文化的产业化糅合了政治和经济,是一种技术理性的扩大化,交际、文化、生态等空间也起着资本增殖的功能。“社会空间也被定义为场所和谈话、书写的媒介,有时候揭示,有时候掩饰,有时候表达了真实的东西,有时候表达了错误的观念”[1]211。列斐伏尔考察了文化产业对日常生活和社会关系的渗透,并指出消费科层社会是文化产业的推动力量,消费科层社会凭借符号激发人们的购买欲望,既让人们获得虚假的满足,又让资本增殖逻辑嵌入人心。发达工业社会凭借广告伪装自己,把它的意志强加给每一个公民,人们的消费需求不是产生于自由意志或自主选择,而是总体制造的产物。作为资本的空间生产激发了大众的身体欲望,身体不仅是资本运作的工具,而且是资本生产的对象。身体本是心灵的所在,而当代发达工业社会用符号占据身体空间,人人都只关心自己,让个人与身体的关系上升为社会关系,这样的行为不是个体的自主选择,而是符号信息的挟持,必须解放身体才能祛除异化。
2.空间生产资本化导致社会主体颠倒
列斐伏尔进而指出,空间生产不仅反映在丰盛的物品、媒介制造的信息、差异的空间结构等方面,而且呈现在意识形态、个体生活、身体本能等方面。“如果空间作为一个整体已经成为生产关系再生产的场域,那么它也已经成了蕴涵对抗的场所”[9]。空间生产呈现出符号化趋势,这种趋势不仅表现在消费方面,而且表现在社会主体方面。空间生产是凭借象征意义而不是依据个体的真实需求组织起来的,符号形成体系,控制社会的每个个体,造成政治权力话语;符号横行无忌,造成抽象统治的恐惧社会,恐惧社会让人们处于漂浮的无根状态,用虚假的影像操控个体的选择,使人们处于幻想中,潜移默化地顺从晚期资本主义的秩序。青春有着商业价值,并屈从于社会的等级秩序,于是迎合年轻人的口味就成了资本获取利润的基本手段,“这种被解密的空间立即成为精神的和物质的,理性的和感觉的,并且被身体符号所充斥,立即成为被授受的空间”[1]264,因为青春,可以激情地享受生活,于是歌曲、音乐、色情、网络成为消费的重要对象。符号指称身体,呈现着快乐、满足等情感,年轻人在媒介制造的符号中获得暂时的快感,以填充内心的失落。符号遮蔽了本真的现实,让虚假的影像布满社会空间,造成恐怖统治,社会关系成了符号关系,让人们沉迷于迷宫之中。当媒介的空间殖民统治日益严重时,反抗势在必行,那些受到专制空间组织压迫、处于边缘空间的人也在积极争取公平使用城市空间的权利。
3.空间生产资本化导致社会意义颠倒
列斐伏尔指出,“空间通过意义的缺场或者意义的超载掩盖了它们的内容”[1]92。在早期资本主义社会,消费行为是为了实现衣食住行等切身需要,而消费是由生产决定的,此时的消费与日常生活紧密相关,并且受社会压制;而在晚期发达工业社会的空间生产中,景观主导着生产和消费,消费行为亦不复听从内心真实需求的召唤,由此,景观占据了社会舞台的中心位置,形成一体的世界,扰乱作为生物磁场的意识。景观的催眠作用让人丧失自由思考的能力,让媒介成为社会生活的主角,使视觉抬高到前所未有的地位,空间生产四面进发,越来越制约人的价值判断。在空间生产中,过剩的空间商品和消费者购买力的匮乏,形成了表面的买方市场。但是,空间生产环节仍然可以通过话语、文化系统等建构需求和欲望,控制消费者的购买,以加强实际上的卖方市场,如同鲍德里亚指出的:“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基本上就是各种符号的不断重构和解构活动。”[10]因此,无论是个人层面的选择自由,还是资本利润层面的获得,实际上都由资本家决定。空间生产遮蔽了本真的日常生活情景,社会堕落为虚幻的影像,而虚幻的影像则升格为真实,视觉牵引出社会的景观化,让现实成为颠倒的伪存在,由此,景观取代了现实。
三、空间生产资本化悖论的克服
列斐伏尔指出,作为资本积累过程的空间生产不仅制造出新的空间形态,而且制造出新的空间意识。空间生产已成为资本增殖的首要策略,虽然暂时缓解了资本主义的矛盾,但并没有让经济危机不再爆发,而且造成了很多悖论。“晚期资本主义的诸多矛盾需要凭借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才能得到说明”[11],空间生产作为一种生产方式,不仅有赖于政治意识形态的规定,而且有赖于空间批判意识的制约。由此可见,空间生产的自身难题不仅需要突出问题意识,而且需要创新批判理论研究方法。
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生产给人类创造了一个资本化的抽象空间生存状态,这种空间生存状态是数字化、信息化的生存形式,基于这种生存形式之上的人类思想观念与实践模式,都发生了很多新的空间现象。作为资本的空间生产,既能驱动人们追求理想的空间,又能让人沉迷于空间幻想和空间生产力的增长中,它不会完全按照人们的愿望进行,它有自己遵循的客观规律,但这不表明空间生产能够离开价值规范。资本增殖逻辑推动下的空间生产带来了许多悖论,但人们的生活还离不开空间生产,因此只能去制约它而不是去消除它。实际上,自从有空间生产活动就有空间生产规范相随,空间生产运行规律就蕴涵着空间秩序,因此,作为资本主义的一种经济活动,空间生产必然要遵循经济活动规则。为了维护空间生产秩序和约束资本家的肆意行为,就要依据空间生产秩序总结出规则。
(一)促进竞争和诚信
列斐伏尔在对空间生产方式的考察中,深刻地揭示了空间生产与资本的互动机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倡导自由、平等、公正,但资本家经常利用特权弄虚作假。空间生产作为空间资源的市场配置模式,其内在结构和运作机制具有市场的一切特点,空间生产规范需要在空间生产自身发展过程中形成。“至于市场,它的碎片,与其十分地相似,也是它的概念的一部分:存在着商品市场(马克思理论的一种解释)、资本市场、劳动力市场、土地市场(建筑、住房——也是空间),还有艺术市场、符号市场、知识市场等等”[1]307。空间生产体现着资本获得剩余价值的剥削路径,呈现出资本的一切本性。资本的本性便是竞争和增殖,资本进入市场,要遵循的基本法则就是竞争和诚信。竞争作为空间生产主体之间主要的关系形式,是促进空间平等的有力手段,竞争是空间资源的竞争,而不是人与人的竞争。自由是资本流通和市场运作的自由,而不是个人行为的无拘束,“换句话说,自由造成了矛盾,这也是空间矛盾”[1]319。
空间生产要完善信用机制,以保障空间生产的安全和效率。市场的诚信就是不欺骗他人,尊重和执行契约关系,缺乏诚信的空间生产便没有可靠的运行秩序,将会陷入混乱。因此,市场的诚信与伦理的诚信还是有差异的:市场的诚信是关系契约,伦理的诚信是善良意志。列斐伏尔所关注的是空间生产发展的规律,是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规律,是资本增殖的过程及机制,所以他不太专注和评价个人行为的道德责任,“空间的栖居和投资(占据)总是与可辨别的和可分析的形式发生一致:因为分散或者集中,或者因为一种特殊(或者模糊的原因)的定位的一种功能”[1]150。但他在分析个人道德滑坡和空间秩序混乱时,又是很关注主体意识和价值的,他并不苛责资本家个人的道德,而是要建立群体制约机制。具体来说,作为一种市场活动,空间生产主体包括个人、企业和政府,空间生产就是由这三个主体的利益推动的。政府利益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企业利益就是从空间生产中得到资本增殖利润,个人利益就是让空间生产为个人生活服务,由此,空间生产应该协调个人、政府和企业的空间利益,达成竞争和诚信的结合。空间生产的竞争性就是促进利益最大化,为空间生产活动提供竞争环境,空间生产的诚信价值就是促进空间生产主体行为的诚信,让空间生产主体能够遵守市场法则。
(二)达到公平和效率的统一
列斐伏尔以批判空间生产中的唯效率论为主要课题,以实现差异正义为宗旨,力求改善人们的空间生存状况。效率体现技术理性的益处,公平彰显人的价值需求,公平和效率都是为了实现人能更好地生存和发展而产生的,空间生产在最初是为了人的存在和发展,而公平也是为了促进人发展而产生的价值原则。所以亚里士多德指出:“公正是最主要的,它比星辰更加光辉。”[12]公平是人的价值诉求,是应当遵循的基本规范;效率更多是生产工具的改进推动的,实质上只是实现公平的手段,如果一味重视空间生产效率的提高而漠视公平法则,空间生产迟早会难以为继,因此,需要将效率和公平结合起来,以促进空间生产的长远发展。实质上,保障空间生产的公平,目的是提高空间生产的效率,失去效率,空间生产将得不到快速发展;失去公平,空间生产将走向混乱,最终也效率低下。
空间生产和政府经常结成联盟,组成空间垄断的主力,导致空间矛盾和空间失衡,让空间生产有失控的趋势。空间生产在政府的主导下盲目冒进,让空间扩张变成政治权力对空间的瓜分和掠夺。政府领导人更替后,责任不清,造成矛盾重重,降低了空间生产的效率,空间规划也在政府领导人更替下不断修改,政府在空间生产中的强势地位,决定了必须用公平去约束它。因此,必须用公平原则限制政府对空间生产的过度干预,让空间生产能够不断提高效率。我们需要立足于列斐伏尔的空间正义思想,对当代资本主义的空间异化现象进行批判,以实现空间生产过程中效率与公平的统一。效率和公平是既相互联系又具有不同意义的价值目标,它们共同构成了空间生产的价值,空间生产不仅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经济效益,而且是为了维护自然、社会和人自身等各种关系,消除空间矛盾和空间冲突,从而维护空间生产秩序和有效运行。“这样一种空间的起源预设了一种实践、图像、符号和建筑的构造、城镇的构造、还有局部社会关系的构造”[1]245,因此,公平是空间生产高效运行的价值向度,效率是空间生产运行的策略和公平进行的保障。
(三)理清义利关系
列斐伏尔还指出了处理空间生产主体利益冲突的价值准则。空间生产要坚持以人的基本空间权利为基准,尊重每个个体的空间利益。空间生产的价值指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其基本原则是坚持功利价值和道义价值的统一。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生产主体利益冲突既是空间生产拓展的助推力量,又是空间生产规范应当发挥作用的地方。“没有空间永远完全消除,而且没有痕迹”[1]164,空间生产应该达到功利价值和道义价值的融合。空间生产的功利价值就是促进空间生产主体获得最大经济利益、取得最大利润,为空间生产实践提供效率理念、激励精神。空间生产的道义价值就是促进空间生产主体行为道德化,让空间生产主体有服务公众意识、担起社会责任。资本着眼于空间生产,是因为空间生产能够成为资本获取剩余价值的直接手段,空间生产变成资本增殖逻辑的策略,变成资本维持流通和增殖的工具,空间生产和资本结成联盟,让空间生产变成保障资本利益的方式。“市场的唯一性,由于宗教和政治结构的辉煌,开始被高估”[1]265,市场经济能够推动空间生产的发展,但市场经济也有自发性、盲目性等弊端,如果对市场经济的弊端不加以抵制,会让空间生产因为过度追逐经济效益而造成空间断裂、空间隔离等空间问题。因此,必须用道义规范空间生产和市场主体,让它们更加融合。
空间生产在满足人的生存需求方面具有巨大的价值,但空间生产也存在局限性,需要克服空间异化现象,以实现更好的空间生存。空间生产不仅是资本增殖的手段,而且是社会关系的产生器。资本形塑的空间生产只能是追逐剩余价值、竭力排斥人的需求的空间生产,因此,需要用道义原则限制资本对空间生产的破坏作用,让空间生产真正为人的需求服务,而不是为资本增殖服务。公民是空间生产的主体力量,空间生产也是为了公民利益而进行的,离开公民利益,空间生产必将走向歧途。空间生产时常被资本、政治权力架空,决定了必须用道义约束空间生产,必须用道义审思空间规划中的价值指向、重视公民对空间正义的渴求,努力让空间规划做到公开、透明、民主,促进公民对空间规划的参与热情,努力防止空间生产资本化现象的产生。总之,义利关系是空间生产中应当理清的基本问题,我们既不能以抽象的道义架空对利益的追求,又不能在追求利益中忽视道义规范;既要满足群体利益,又要限制资本利益。
(四)理顺权利和义务关系
列斐伏尔从权益上为人们的身体本能辩护,认为不能把人当作不合道义的空间生产的牺牲品,正如人不能违背自由意志一样,资本主义国家也不能把空间权利变成少数人的特权,造成空间权力的不平等。“与最后几种空间相对,空间通过符号的方式使得专门的空间成为可取或者不可取的,仁慈的或者恶意的,对特殊群体允许的或者禁止的”[1]289,列斐伏尔从日常生活批判和空间批判中得出了自由平等、权利义务等价值信念。在空间生产中,既要关注弱者的利益,让权利和义务在空间主体中平等分配,不能让弱势群体只尽义务而剥夺他们的空间权利,又不能让强势群体只享受空间权利而不尽空间义务。发达国家和不发达国家、富裕阶层和贫困阶层都有相同的空间权利和义务。现实空间生产经常剥夺弱势群体的居住权利、空间资源支配权、空间规划权,让弱势群体不能公平地占有和使用空间资源、不能公平地参与空间生产,这种不平等让弱势群体没有家园归属感,严重制约了他们参与空间生产的积极性,也导致了很多社会矛盾。因此,必须处理好一切空间生产主体权利和义务的关系,“在城市化过程中,任何空间的环境保护和社会经济发展不能以损害其他空间特别是弱势群体空间利益为代价”[13]。
可持续发展战略要求我们既要公平对待代内的人,又要公平对待不同代际的人,让空间权利和义务在代内和代际之间公平地分配,这样才能保证空间生产的可持续进行,促进人的长远发展。空间生产的可持续发展既要尊重当代人的空间利益,又要保证后代人的空间利益,让当代人和后代人的空间利益能够公平分配。空间公平既要保证同代人的不同空间权利,又要维护好后代人的不同空间权利。因此,空间的公平性,需要统筹安排,调动各方力量和手段,达成权利、义务、机会、规则、分配、占有等各方面都公平的空间生产机制。“需要和欲望之间的辩证关系对于我们当前的研究是贴切的”[1]393,我们需要推行可持续的空间生产方式,公平分配空间资源,保障一切空间生产主体都能得到平等的空间权利和义务。
总之,列斐伏尔对空间生产资本化的悖论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他坚信空间生产资本化悖论不是倡导价值理念就能克服的,还需要从实践中去引导空间变革,实现空间生产的规范化。在现阶段,人们一方面需要继续大力发展空间生产,以获得实现社会空间变革的物质条件,另一方面又不能对空间生产资本化现象视而不见,必须用价值法则去规范空间生产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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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彭国庆]
收稿日期:2015-09-3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编号:12BZX078);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编号:08JA720004).
作者简介:孙全胜,山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
中图分类号:B016.9;B565.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699(2016)03-027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