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圣元寺碑刻文化研究

2016-03-09 14:57杨斯斐黄正良大理大学云南大理671003
大理大学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碑记南诏重修

杨斯斐,黄正良(大理大学,云南大理671003)

大理圣元寺碑刻文化研究

杨斯斐,黄正良*
(大理大学,云南大理671003)

以圣元寺现存七通碑文为切入点,研究隋唐至明清圣元寺的兴衰历史,分析圣元寺兴衰的原因,探讨圣元寺与南诏大理国观音建国信仰之间的关系以及元代以后圣元寺观音建国信仰向民间宗教信仰转变的历程。

圣元寺;碑刻;南诏;大理;观音建国信仰

[DOI]10.3969/j.issn.1672-2345.2016.03.002

圣元寺位于大理点苍山五台峰弘圭山下的喜洲镇庆洞村。距离大理古城20千米,是规模较大的佛教建筑群。据《重理圣元西山碑记》载,该寺始建于隋朝末年,后经多次重修,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圣元寺历史悠久,文化内涵丰富,是研究南诏大理佛教历史文化不可多得的“活化石”。圣元寺文化遗存较多,其中,碑刻就是珍贵的研究资料之一。本文以圣元寺碑文为切入点,解读圣元寺的兴衰历史及其发展动因。

一、圣元寺碑刻研究现状

关于圣元寺碑文前人作过一些研究。在碑文辑录方面,《大理古碑存文录》《古碑文抄录底稿》《大理丛书·金石篇》十卷本,都对圣元寺碑刻文字作了一些辑录。在碑文内容研究方面,何一琪的《读〈圣元西山记〉书后》〔1〕176-182通过碑文研究了杨黼的生平和思想。周祜先生的《杨黼和他的〈山花碑〉》〔2〕15-27为《山花碑》中的二十首词作了详尽的注音、注释,并用汉语对诗句进行了翻译,还参照《重理圣元西山碑记》对作者杨黼的生平事迹作了考证。一些专著当中也有圣元寺碑刻的研究,如侯冲先生《白族心史——〈白古通记〉研究》〔3〕研究了《重建圣元寺碑记》和《重塑圣元圣像并修殿阁廊庑募引》两通碑文,认为碑中记载的观音显化故事来源于《白国因由》,其上承《白古通记》中观音显化故事,并将其系统化,为观音故事的集大成者。朱安女著《文化视野下的白族古代碑刻研究》一书,对《词记山花·咏苍洱境》从文学艺术审美角度作了研究。还有王梦琪、吕跃军《大理圣元寺历史文化价值及保护对策研究》一文,该文以碑文为基础,结合《白国因由》等历史文献,以及白族“绕三灵”的传统,探讨了圣元寺的历史、文化价值及保护对策。从以上研究成果,不难看出学界对圣元寺碑文的关注。但目前学界仅仅就圣元寺某块碑文作研究,或在大理宗教历史文化研究中作过一些探讨和引证,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还没有。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圣元寺现存碑文作全面收集整理研究,探析其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二、圣元寺碑刻概览

圣元寺碑刻较多,但代远年湮,天灾人祸,目前仅存七通,现分述如下。

《词记山花·咏苍洱境》,公元1450年杨黼撰。碑原立于大理市喜洲镇庆洞村圣元寺观音阁,现存大理市博物馆碑林。碑文为白文(汉字记白语),以二十首诗联为一篇,四句一首,共八十句,仿白族调“七七七五”格式写成。碑文首先歌咏苍洱美景,以及上、下两关、寺、观、亭、塔、楼、阁等人文景观的精湛、雄奇和壮美。接着歌颂了大理国的和谐社会,同时追忆了杨氏家族人丁兴旺,与国同忧的良好家风。最后记述了作者抚今思昔,崇释学儒,怀才不遇的悲愤思想。碑文在宗教、文学、艺术上都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重理圣元西山碑记》,公元1450年杨森撰。碑现存于大理市博物馆碑林,碑文详述杨黼的家世、族系以及明初重新修葺圣元西山诸事,这对于确定杨黼的身世有重要参考价值。碑文还叙述了佛教在大理地区的源流,并记叙了关于毗卢遮那佛的来历,有助于了解密宗在大理地区传播的过程。

《重建圣元寺并常住碑记》,公元1699年杨道亨撰。碑文记述了位于大理市喜洲镇庆洞村西苍山五台峰麓圣元寺的历史。碑载圣元寺创自隋末,唐贞观年间蒙氏续修,大理国及元代多次重修,明代本地士人杨黼、李元阳等曾集资修葺过。碑文重点记述了清康熙年间大龄、惺机、含弘三僧主持重建圣元寺的经过。

《省机禅师行实碑记》,公元1715年董学祖撰。该碑主要介绍省机禅师早年出家游历、禅修的经历,以及与众禅师合力增修寺庙的功绩。

《重修圣元寺祠堂碑记》,公元1757年杨济撰。该碑刻记录了圣元寺祠堂建立的缘由及时间。明代辙空和尚、中也禅师、大龄、含弘、省机、润周几位禅师,筹集资金重建寺宇,后人于乾隆丁丑年间建立祠堂,以纪念几位禅师不遗余力兴建寺庙的功德。

《重塑圣元圣像并修殿阁廊庑募引》,公元1918年杨泰山撰。该碑以《白国因由》为据,追忆了蒙氏修建圣元寺的原由,记述了圣元寺辉煌的历史地位;咸丰丙辰遭遇兵变,寺废僧散的惨状;以及光绪壬午年僧人、地方官绅、民众积极捐资重塑圣元圣像并修殿阁廊庑的事绩。

《重修圣元寺记》,公元1947年撰。碑文首先写了圣元寺的地理位置、历史地位,以及三世佛大殿岌岌可危,亟待修缮的境况。次写严宝成、严赵毓英以身为范,主持捐修三世佛大殿、十八罗汉堂的善举。

三、圣元寺碑刻中蕴含的历史

(一)从碑刻看南诏大理国的发展

寺内七通碑刻除《词记山花·咏苍洱境》为明代碑刻,其余皆为清代和民国时期碑刻。《重建圣元寺并常住碑记》刻于清代康熙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碑文记载作者儿时曾听家中父老说起“圣元寺创自隋末,殿阁庵堂数十所”〔1〕1127。隋末唐初南诏尚未兴起,喜洲处于白子国张氏统治之下。张氏,据《白国因由》记载为阿育王之后。“王有三子,遂封孟季于鄯郸,封仲子骠信苴于白国”〔2〕161。据此书记载,阿育王有三个儿子,其中仲子,二儿子分封于白国。此书又载:“传至十七代孙仁果,又诸葛入滇与赐姓张。至三十六代孙张乐进求朝觐,上封云镇守将军”〔2〕161。骠信苴十七代孙仁果,在汉代被赐姓为张,即张仁果,第三十六代孙张乐进求,曾于公元627年至公元629年入长安觐见。此碑又载:“唐贞观年间,大士西来开化大理于此,现身时黄鹿、白象显异,瑞光弥岭”〔1〕1127。《白国因由》也载:“隋末唐初,罗刹久居大理国,人民苦受其害,自贞观三年癸丑,得观音大士从西天来至五台峰下……”〔2〕162《重塑圣元圣像并修殿阁廊庑募引》一碑中也记载了隋末唐初,观音化为慈眉善目的梵僧,劝化罗刹,并与罗刹立下盟誓,以黄狗四跳,袈裟一铺之地给予梵僧,然而“梵僧袈裟一铺,覆满苍洱之境,白犬四跳尽占两关之地”〔1〕1714。之后观音诱罗刹入石舍,又于舍上造塔,将罗刹永镇于此。同时在成书较早的明代李元阳《云南通志》一书中,在“观音七化”条目之前,也有“观音服罗刹”一条,内容相似。因此碑中所载“大士西来开化大理于此”,此处“开化”一词有启发民智,让其归顺佛教之意,而观音服罗刹的传说应该也反映了观音信仰征服大理时向众人显现的奇迹之一。

之后《重建圣元寺并常住碑记》又载“蒙氏徙而修建之”〔1〕1127。齐王蒙细奴逻,兴宗王蒙逻盛兴起,逐渐取代张氏,之后又统一六诏,成为大理地区的统治者。关于蒙氏取代张氏成为大理地区的统治者,在《南诏图传·文字卷》中也有所记载,并将其归结为阿嵯耶观音的帮助。此后,蒙氏的第四代王于公元738年统一了洱海地区,建立了南诏国。第六代王异牟寻于公元784年将都城自太和迁往喜洲。“蒙氏徙而修建之”应该指的就是这个时候。《重建圣元寺并常住碑记》又载:“宋真宗年间段氏重修”〔1〕1127。宋真宗赵恒在位年间为公元997年至1022年。对应为大理国两位皇帝在位时期,即段素英(公元985年至1009年)。段素廉(公元1009年至1022年)。段素英笃信佛教,著述《传灯录》举行开科取士,以和尚读儒书者应考,这些人称“释儒”,官吏多从释儒中选任。其子段素廉,在位13年,期间无多作为。圣元寺重修,当与当时段氏笃信佛教有关。同时,《白国因由》第十七、十八化中也记载了唐明宗天成三年,杨干贞篡赵善政位,民间流言四起,流传段思平要得天下,杨干贞于是派人急索段思平,段思平得观音搭救脱身,之后其弟亦得观音指路,方得与段思平会和。之后段思平起兵攻打杨干贞,但龙尾关口难开,段思平得观音指点,兵分两路拿下龙尾关,击败杨干贞。段氏建国的过程,也被纳入了观音建国的传说之中。此后,该碑又载“炎宗壬子年寺毁,越十日平国工高顺贞复建”〔1〕1127。高顺贞(?-1141),高泰明之孙,高明顺之子,第四代中国公。高氏一族自高升泰诛杀叛乱的杨义贞起,继袭鄯阐侯,官至相国,掌握了实权。继而段氏退位,让位于高升泰,其子高泰明还政于段氏,段正淳即位,但高氏仍然掌握实权。高顺贞也主持了圣元寺的重建。历代蒙氏和段氏皆主持重修圣元寺,现高氏主持重修,可见当时高氏虽然还政于段氏,但仍然掌握实权。而且历代重修皆由政权在握的统治者进行,高氏通过重修圣元寺,表面上看似乎有僭越之嫌,实际上也是其政治实力的显现。

从张氏、蒙氏到段氏,分别对应着白子国、南诏国和大理国时期,每一时代的统治者都有修建和重修圣元寺的历史。而且每一时代的历史,包括张氏的禅让,蒙氏建立南诏国、段氏建立大理国这样的历史大事,都在观音建国传说的《白国因由》中有一一对应的叙述。

(二)从碑刻看元明时期圣元寺的发展

忽必烈于公元1253年攻下大理城,因听从姚枢、刘秉忠的劝告没有采取屠城的政策,大理城得以保存,民心也得到安定。大理城被攻下之后,大理国王段兴智逃往鄯阐(今昆明),公元1254年,元大将兀良合台攻下鄯阐,俘获段兴智,但赦免了他,封其为摩诃罗嵯,以总管之职管理大理。

《重建圣元寺并常住碑记》载:“致元元帅杨智重修”〔1〕1127。杨智为何许人,这需要回顾杨氏的家谱。《重理圣元西山碑记》载:“杨氏系九隆族之裔,世居五峰之下阳溪。唐时,与姻亲张乐景明创立本寺西山,子孙累修补葺。传至连,膺显擢。连生佑,佑生甫,俱有潜德。甫生智,元末授元帅。智生保,辟为书史,乳养妹之子以承宗祀,尤为时所推重”〔1〕373。据此碑载杨氏与张氏有姻亲,从唐时起世代修葺本寺。元代,大理国灭亡之后,段氏偏居大理一隅,此碑又载:“段氏继立,任复敬奉,举杨连为左右,繇是郡中佛教最盛。有一日,天清气朗,洱面涌出一石……(人)莫之能动者,惟连不用力而抱归家”〔1〕373。《故处士元帅杨公墓志铭》〔3〕也载:“(杨连)迨元时,任大理路总管参政讳连公,曾大父也。奉佛好善,于观音寺殿后建梵刹,名曰西山”。“山”在白语当中为“寺”〔1〕176之意,可见杨连于元初在观音寺殿之后又修建了西山寺,当为圣元寺建筑群之一。关于杨连之子杨佑,该碑记载:“庶能正直,任万户之职”,杨佑之子杨甫“袭任万户”,杨甫之子杨智元末授元帅之职。其子杨保永乐九年(公元1409年)“有司选迁云南史司令史”。杨黼为杨保妹之子,这时候杨氏已失去了世袭的高官职位。该碑记载:“黼性至孝,尝入鸡足结夏而放光石现,登峨眉参祖而无际心传。至于佛老真诠密典,弥不研究”〔1〕373。杨黼继杨智之后主持重修了圣元寺。

《重理圣元西山碑记》与《词记山花·咏苍洱境》刻在同一块碑上,原立于圣元寺观音阁大门左侧的隔墙中,《词记山花·咏苍洱境》为碑阴,《重理圣元西山碑记》为碑阳。《词记山花·咏苍洱境》是杨黼用白文书写的十首竹枝词。从诗中可以看出杨黼本人寄情山水,远离世事,以松竹自喻,与青灯古佛为伴,然而对杨黼这样出生于世代为官的家族,往往在隐与不隐之间徘徊。虽然身在泉林,依然心怀天下,念念不忘前朝佛教治国的思想。杨黼笃信佛教,这与世代相传的释儒身份有关,同时也与个人的人生际遇相符合。元代灭亡,段氏在明初还经历了毁灭性的打击,与段氏命运相连的杨氏家族,也没有之前的显赫地位,现世的功名利禄成为泡影,种种入世的报复和野心也渐渐熄灭,转而入鸡足,登峨眉,研读佛老之书,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来面对家世的败落。杨黼主持重新修葺的圣元寺,也成为一个远离尘嚣,修身养性的场所。

明末圣元寺曾遭水患,大部分建筑被毁,只留下前殿后塔昭示后人。由此,元明时期,圣元寺已不再承载一个边疆国家的命运,而成为了世俗信仰的中心。

(三)清代圣元寺

《重建圣元寺并常住碑记》载:“明末住持辙空竭力增修”〔1〕1127。之后得大龄为徒,大龄为牧牛邑李氏子。大龄与师兄弟惺(省)机、含弘、润周于康熙戊午年(公元1678年)开始筹备重建寺。关于省机禅师,寺中《省机禅师行实碑记》载:“普泽,字省机,鹤阳金登村张氏族,一岁失岵,至七岁,其母送往大觉寺出家,投师密智和尚客为徒”〔1〕1165,后因战乱,移居圣元寺,此后又游历至湖南常德府,之后与圣元寺三师殚精竭虑以建寺。此碑又载:“中师坐堂讲方广经,毫光连放,众见欣跃,佥曰:‘其与大士现身时祥瑞后先相应呼!’”〔1〕1127时人以为祥瑞之兆,遂决定复兴古迹。于是师徒几人,“四时化盆头,二□□化米麦,今年聚灯灰,明年备瓦木”。如此九年,到康熙丙寅春,公元1686年,开始动工。“中也和尚规画、斟量、撤基、改创,焕然成以大观”,“改创殿堂,左为楼,右为禅室,右辟一所。改钟楼为观音阁,左右禅堂□之前建三教殿,幽然閴寂为祠坛”,“已成规模,尚欠过道大门正在营修中,中师示寂,大龄等不惜身命,尽出己囊”,“庚午(公元1690年)冬建过道,壬辰年(公元1692年)盖大门”〔1〕1127。修建历时十四年,到康熙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完工。完工之前,康熙丙寅年(公元1686年)修建了祠堂,以纪念此次重修圣元寺的诸位禅师。到乾隆甲戍(公元1754年)近七十年之间,祠堂已经有倾颓之势,为纪念几位禅师不遗余力兴建寺庙的功德,乾隆甲戍年又重修祠堂,乾隆丁丑年(公元1757年)祠堂再次重修(《重修圣元寺祠堂碑记》)。

清末,《重塑圣元圣像并修殿阁廊庑募引》载:“咸丰丙辰兵变沦陷西迤,同治庚午兵四闱贼驻寺,堵御不时夜惊,壬申五月七日放火奔逃,千百年古迹竞成焦土,莫不感慨系之”〔1〕1713。咸丰丙辰年(公元1856年),在清政府的挑唆之下,以回汉人民争夺楚雄石羊银厂为导火线,爆发了云南回民反清起义。是年八月,杜文秀带领的起义军队攻陷大理。随着起义的发展,逐渐汇合成两支大的武装队伍和两个斗争中心,一是以杜文秀为领导的滇西回民军,一是以马德新、马如龙为首的滇东南回民军。公元1867年,杜文秀率二十万大军,围攻当时云南的统治中心昆明。一开始,大军势如破竹,很快占领昆明周边地区,然而公元1869年8月之后,最大的反清力量——太平天国,被血腥镇压下去,清军将余军调往云南。公元1869年,经过清军的猛烈反攻之后,起义军溃败下来,公元1870年,起义军驻扎圣元寺,公元1872年,大理周边的曲硐、漾濞、赵州、蒙化等地皆为清军攻陷,起义军的中心大理“藩篱尽失”〔4〕。起义军败走时将寺庙付之一炬。公元1873年初领袖杜文秀在被将领杨荣出卖之后,服毒自尽。宁可牺牲自己,与清廷议和,来保全人民。但清军进入大理之后,背信弃义,血洗了大理城。此碑又载:“越十年政通人和,光绪壬午请示捐资十余年,修建如故口意时殊事异,常住支他徒,寺废僧残,狂徒灭像,欺神墙口颓观斯境也,则有满目萧然感激而悲者矣”〔1〕1713。公元1882年,募资十余年,修建如故。此碑立于民国七年。公元1947年喜洲严宝成夫妇等善士募资再次重修圣元寺,由此奠定了今天看到的圣元寺格局。

从上述碑刻中可以看出,到了清代圣元寺完全从政治的纷争中退出,由出家人住持修缮。民国时期由当地的慈善人士再次重修。建国之后,圣元寺曾被改建为当地的小学,今小学已搬出,圣元寺依然成为民间佛教活动场所。

四、圣元寺与观音建国信仰

从历代的碑刻中可以看出圣元寺在历史上有着重要地位。《重理圣元西山碑记》载,圣元寺从隋末唐初建立,历次经历了南诏国蒙氏、大理国段氏、高氏重修,以及元代、明代杨氏家族重修,清代寺院主持募资重修,民国时期当地富有家族的再次重修。从多次重修的历史中可以看出,南诏大理国时期,当地方政权存在时,由掌握政权的家族负责圣元寺的维护和重修;元代云南建立行省,段氏退为总管一职,圣元寺由辅佐段氏的杨氏家族维护和重修;到明初依然由杨氏后人杨黼支持重修。清代则由住持僧人四处筹资进行维护和修缮,清末寺院毁于回民起义。之后,清廷安边名将岑毓英、杨玉科重修。为何圣元寺会得到如此之多权势阶层的支持?圣元寺与政治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一)圣元寺“圣元”的由来

《南诏图传·文字卷》记载:“然而朕(舜化贞)以童幼,未博古今,虽典籍、教而入邦,未知何圣为始……因问儒释耆老之辈,通古辨今之流,莫隐知闻,速宜进奏”〔5〕68。南诏末年第十三世王舜化贞追问何方神圣使得南诏“兵马强盛,王业克昌”。得到的答案是“雕金卷,付掌御书巍丰郡长,封开南各张傍,监副大军将宗子蒙玄宗等,遵崇敬仰,号曰建国圣元阿嵯耶观音”〔5〕68。整个《南诏图传》也是因为“帝欲遍求圣化”“诘问圣元”而制作,“建国圣元阿嵯耶观音”成为要找的答案。文字卷中记载的“观音七化”,尤其是《巍山起因记》《铁柱记》都叙述了观音帮助南诏建国的故事。

在佛教经典中也常常称观音为“圣”。《大方广佛华严经》其中入“法界品”,记载善财童子入法界求大乘法或菩萨道。善财童子在经中都称这些菩萨为“大圣”或“圣者”。在佛教经典中也常常称观音菩萨为“圣观自在菩萨”。诸位菩萨当中,在大理地区最受信奉的当属观音菩萨。张锡禄先生在《大理白族佛教密宗》一书中指出,从历史文献《南诏图传》等可知,大理独特的阿嵯耶观音即圣观音〔6〕。在大理地区,除了在《南诏图传·文字卷》中观音菩萨被称为建国圣元观世音之外,南诏劝丰佑时期建立的崇圣寺中因供奉有雨铜观音,因此称为崇圣寺。此外有多处以“圣”命名的寺庙,亦供奉观音菩萨。如圣元寺、崇圣寺、弘圣寺。因此,圣元寺“圣元”何来,应当是来自于圣观音,即阿嵯耶观音。

如今圣元寺仅存的建筑中有一座建于明代的观音阁。观音阁中有男性观音像一尊。这位须发皆白,被民间称为“观音老爹”。大理民间的男性观音像被认为是梵僧观音像。《南诏图传》中观音亦多次化为梵僧出现,这在圣元寺的圣像中得到印证。然而,这里观音老爹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既不是阿嵯耶观音的形象,也不是梵僧的形象,是元代以后完全白族化、民间化了的白族老人模样〔7〕。探究这一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元代以后,地方政权不复存在,圣元寺地位因此而衰落。国王与观音同体的佛王观音信仰不复存在,这一层政治的因素剥离之后,观音信仰就从一种官方的政治信仰,完全成为一种民间的宗教信仰,因此数次重修之后,观音的形态也逐渐民间化了。

此外,圣元寺与观音渊源尤深。清康熙年间圣元寺住持寂裕,所著《白国因由》一书,为大理地区观音故事集大成者。记载了观音十八化,观音十八次幻化为梵僧、老人等角色制服罗刹,帮助南诏、大理国建国的故事。此书又载:“其本寺隔扇所图绘者,十八化内仅有几段,余皆开国除魔始末”〔2〕166。可见,《白国因由》之中的数段,以及观音降服罗刹的故事都被绘制在寺院的木隔扇门上。虽经历清光绪时期、民国时期重修,这些隔扇门依然安装在大殿正门上,可惜上面的刻绘毁于文革时期,至今已难以辨认。同时,《白国因由》一书当中《观音雕像遗爱第十》中也记载观音在制服罗刹,受记细奴逻之后,欲离开大理,当地百姓苦苦挽留,僧曰:“尔等既不忍舍,可取羊姜香木一段来,我自雕我像遗汝国中,见像即如见我。像成,众人观之,其容貌无异,众皆欢喜赞叹,遂建寺以镇之。今圣元寺美髯古貌之像,即观音手雕也”〔2〕161。由此可见,《白国因由》通过观音建国的这段神话,揭示了该寺何以为“圣元”,何以为大理之基始,六诏之本源。

南诏大理地区对观音信仰与佛教密宗在此地的广泛流行有关。观音在佛教经典中的地位,在《法华经》《首楞严经》和净土《观经》三部观音信仰最重要的经典中都附属于释迦牟尼佛或阿弥陀佛之下。然而在密教经典中,观音独挑大梁,担任普世救渡者的角色,展现出一种崇高的全知全能的角色〔8〕。这样一种崇高的地位,也与观音作为南诏大理王室的保护神,作为王权象征的地位相当。同时随着密教金刚顶派在南天的发展,形成了密教不空罥索观音佛王传统,形成了观音就是转轮王、转轮王就是观音的信仰传统。南诏历史上还出现了统治者以观音之名称呼自己,以观音的面貌统治大理的一种佛、王同体的观音信仰〔9〕425-457。通过灌顶仪式使得皇帝可以成为转轮王或成佛,也可以成为观音,因而隆舜自称为转轮王摩诃罗嵯耶,即自称自己是转轮王摩诃罗嵯,又称自己是阿嵯耶观音的时候,南诏才确立了佛王观音信仰〔10〕。

(二)圣元寺与观音建国信仰

观音建国信仰的背后实际上是地方统治者以佛教意识形态的治国的方略。《南诏图传·文字卷》第二化、第三化记载了奇王细奴逻之妻子与儿媳,浔弥脚与梦讳多次送饭予梵僧的故事。之后,梵僧见其敬心坚固,乃云恣汝所愿。浔弥脚等虽申恳愿,未能遣于圣怀。乃授记云:“鸟飞三月之限,树叶如针之峰,奕叶相承,为汝臣属。”授记讫,梦讳急呼耕人奇王蒙细奴逻等云:“此有梵僧,奇形异服,乞食数遍,未恻圣贤。今现灵异,并与授记,如今在此”〔5〕68。这是一个奇王细奴逻遇梵僧授记的故事。这里的梵僧就是观音。浔弥脚为奇王细奴逻之妻,梦讳为兴宗王逻晟之妻。二人两次将饭施予梵僧,终获观音授记,这是大乘传统当中非常重视的转轮王以及一般人行“财施”供养佛的护法方法。同时,佛授记的故事采用的是大乘佛教中一种重要的造经方法,即“因缘”造经法,此造经法为大乘“十二部经”造经法之一。《大波涅槃经》在解释何为尼陀那或因缘时说,尼陀那的造经法就是:如诸经偈所因根本为他演说的造经法。意思是说,佛经和佛教偈语的制作如果依某一种根本,或原因而造,这种佛经或佛教偈语就是“尼陀那”或“因缘”经。《南诏图传·文字卷》中第二化和第三化中的故事,是要说明为何奇王细奴逻能够得到观音授记,而成为转轮王。是因为其妻子和儿媳将饭施予梵僧的缘故,即及“财施”供养观音的缘故。这在阿育王传中与阿育王年少时曾以土施佛祖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圣元寺大殿外右侧墙壁之上依然可见“阿育王”的字样。众多古籍和民间传说记载阿育王之子分封在大理,而且张氏、建立南诏的蒙氏皆为阿育王之后。这些传说看似附会,实际上反映了大理地区统治者受到佛教转轮王治国理念的影响及对其的认同〔9〕425-457。同时,阿育王建造四万八千塔来忏悔战争中的暴行。《白国因由》亦载:“王与师优波毱多点视其塔,至白国阳南村造塔所”,大理地区多地亦仿阿育王造塔。实际上也是对其转轮王传统的继承。阿育王作为历史上的第一位转轮王,以佛教作为意识形态来进行统治。南诏大理国不仅模仿阿育王时期造塔、造像,更使用阿育王建立的佛教转轮王制度建国。《南诏图传》中南诏王隆舜就有“土轮王”的称号。

圣元寺如其名称所昭示的一样,这个“圣元”就来自于佛王观音信仰和转轮王信仰,并将圣元寺与南诏、大理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阶层联系在一起。圣元寺作为一所官方寺院,也是政治意识形态传播的场所,其重要地位并不因为朝代的更迭而发生变化。南诏蒙氏,大理段氏,甚至篡权的高氏都对圣元寺进行维修和扩建,这也象征着这一佛王观音传统,象征着一种神圣的权力来源,为历代统治者所继承,超越世俗世界中政权的更迭。圣元寺代表了这样一种正统的地位,是各代统治者需要争相维护之地。但随着地方政权的灭亡,圣元寺从南诏、大理国时期的皇家寺院,到明代成为远离政治的隐居之地,到清代成为了世俗百姓宗教信仰的寄托。圣元寺这座古老的寺院,在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呈现出沧海桑田的变化。地位上从原先皇家寺院到如今的一座看上去普通的民间寺院;经济上从原先的皇家支持到现在的民间集资;规模上也从隋末唐初的“殿阁庵堂数十所”到现在的仅存大殿和观音阁的民间信仰活动场所。

〔1〕杨世钰,赵寅松.大理丛书·金石篇〔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

〔2〕方国瑜.云南史料丛刊:第十一卷〔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

〔3〕侯冲,张贤明.杨黼家世及生平新证〔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30(4):77-82.

〔4〕马汝珩.太平天国时期云南回族人民的反清运动〔J〕.内蒙古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1):36-50.

〔5〕刘长久.南诏和大理国宗教艺术〔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6〕张锡禄.大理白族佛教密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140.

〔7〕李东红.大理地区男性观音造像的演变:兼论佛教密宗的白族化过程〔J〕.思想战线,1992(6):58-63.

〔8〕于君方.观音:菩萨中国化的演变〔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4.

〔9〕古正美.从天王传统到佛王传统〔M〕.台北:商周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3.

〔10〕侯冲.云南与巴蜀佛教研究论稿〔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2-40.

〔Abstract〕The article studies the history of the Shengyuan Temple from Sui-Tang Dynasties to Ming-Qing Dynasties through reviewing the tablets in the temple,analyzes the reason for the flourishing and decline of this temple,and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henyuan Temple and Avalokitesvara-build-kingdom belief of Nanzhao and Dali Kingdom,as well as the changing process of the Avalokitesvara-build-kingdom belief to the folk belief after the Yuan Dynasty in this temple.

〔Key words〕the Shengyuan Temple;inscriptions;Nanzhao;Dali;Avalokitesvara-build-kingdom belief

(责任编辑黄正良)

Cultural Study on the Shengyuan Temple Steles in Dali

Yang Sifei,Huang Zhengliang*
(Dali 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K877

A

1672-2345(2016)03-0006-0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4BZJ018)

2015-11-13

2016-02-21

杨斯斐,助教,主要从事美学、民族艺术研究. *通信作者:黄正良,研究馆员.

猜你喜欢
碑记南诏重修
乾隆《翼宿神祠碑记》与戏神信仰的正名
《近年来艺术品市场的南诏大理佛精品》插图
学分制下高校重修工作持续改进路径研究
《重修建立玉皇庙记》碑
敦煌写本《曹议金重修开元寺功德记》考释
莫高窟第61窟甬道北壁西夏重修供养人像蠡探
重修龙泉寺碑记所见明代寺院经济
山,南诏国的“龙舆”山
关于独立院校重修现象的讨论
明《建文昌神祠记》残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