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计筹,郭强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广州510006)
·文献研究与综述·
近代来华医学传教士对《达生编》的翻译传播及对中国产科的评价
李计筹,郭强
(广州中医药大学,广东广州510006)
《达生编》是清代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宣传孕产知识的科普读物。该书作为中医产科的代表著作,引起了近代来华医学传教士的注意,雒魏林、嘉约翰先后将其翻译成英文传至西方,传教士认为《达生编》中注重对孕产知识的宣教,反对听凭稳婆主张,提倡妇人自然分娩和自我管理,反对滥用药物,强调产房中宜安静,不得搞迷信活动等观点,与现代医学的理论和实践相契合。该书的英译传播促进了近代中西医产科方面的交流。
《达生编》;医学传教士;产科
《达生编》是我国清代的产科名著;作者叶风,号“亟斋居士”,原籍安徽休宁,久居霍山[1]。该书初刻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问世之后流传甚广,据《中国中医古籍总目》所录,共有各种刊行本、手抄本、增补本、合刻本、校注本等174种之多[2]。清代医家陈修园赞其在临产护理及救治方面“发挥详尽,一字一珠”[3];王燕昌等[4]将其誉为“医林之至宝”;今人编的《中医文献辞典》称其“论述精要,有很高临床学术价值,是古代产科著作中影响最广的一种”[5]。不仅如此,它还引起了近代来华医学传教士的注意,被翻译成英文传播至国外。以下对近代该书的英译传播情况,传教士对该书关注的原因及认同作初步探讨。
最早关注研究《达生编》的是伦敦会(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的医学传教士雒魏林(W. Lockhart)。他于1842年翻译了道光5年版的《达生编》(1825年版),并由他的好友丘吉尔(F. Churchill)发表在《都柏林科学杂志》(The Dublin Journal of Medical Science)[6]。1881年该译文又被英国军医戈登(C.A.Gordon)收录到《海关医官报告》(An Epitome of the Reports of the Medical Officers to the Chinese Imperial Maritime Customs)[7]。其后,美北长老会[American Presbyterians(North)]医学传教士嘉约翰(J.G.Kerr)于1860年也对《达生编》进行了翻译。嘉约翰1859年创办广州博济医院并任院长,其接触《达生编》源于一次手术。1860年嘉约翰在博济医院“为一位读书人的妻子做难产碎胎术时,发现这个读书人在旁边一直翻阅该书,以试图能够及时帮忙解决胎儿脸先露出来但下巴卡在骶骨的困难”[8]。嘉约翰在阅读该书之后颇感兴趣,将其翻译成英文书稿,寄送到美国与同行分享。他说此举之目的“在于展示该书在难产方面各种流行的解决方法,作者观点的诡辩和前后矛盾之处”[8]。遗憾的是,此译稿当时并未出版。后来手稿到了费城的一位医生哈里斯(Robert P.Harris)手中,他对手稿进行润色后,发表在1881年的《美国妇幼产科与疾病》(American Journal of Obstetrics and Diseases of Women and Children)上[9]。然而直到1894年,嘉约翰翻译的《达生编》才被美国妇产科学界关注,在当年费城产科协会召开的年会上,嘉约翰应邀出席并发表了对《达生编》及中国产科状况的看法。之后其翻译的《达生编》又分别在《妇科儿科年报》(Annals of Gynecology and Pediatric)[8]和《美国妇产科学杂志》(The American Gynecological &Obstetrical Journal)上刊载[10]。
《达生编》之所以引起医学传教士关注并被翻译出版,主要是基于发展西方科学的内在需求。19世纪是科学飞速发展和知识扩张的时代,西方社会充满了对未知科学和异域科学探索的热情。西方医学传教士来华除了传播基督教,扩张宗教势力范围之外,还肩负探索中国传统医学和发展西方医学的使命。《达生编》在中国民间广受欢迎,自然成为传教士关注的对象,将其视作中医产科的代表著作,把它翻译成英文,藉此可以使西方社会了解中医产科的情况,同时也希望该书所阐述的理论成为西医产科发展的有益补充。
在近代来华医学传教士眼中,当时的中国产科是相对落后的,不过《达生编》中注重对孕产知识的宣教,反对听凭稳婆主张,提倡妇人自然分娩和自我管理,反对滥用药物,强调产房中宜安静,不得搞迷信活动等观点,在医学传教士看来却是与现代医学的理论和实践相契合的。
3.1 注重对孕产知识的宣教当今社会对孕产知识的普及相当重视,产科门诊不仅普遍设立宣传栏,还举办孕妇学堂,介绍从妊娠开始到分娩到产后护理的各方面知识。而在清代,《达生编》就是一本广受欢迎的宣传孕产知识的科普读物。作者亟斋居士本着“平时可以预防,临时可以应急”[11]的宗旨编纂该书,强调平时多讲诵该书,“令心中明白,临时自有主张。不但产母宜知,一应老幼男妇,皆当知之”[11]。故该书具有两大特点:一是文字通俗易懂,即便是“不识字者,令人诵之,皆可通晓”[11]。二是篇幅短小,重点突出;“凡胎前临产产后调护之法,一一备载,不厌烦复”[11];因为生活起居中的琐屑之事,“一有不到,皆足致病。与其服药于病后,曷若致谨于平时”[11]。而方药方面记载甚少,“偶载一二,皆取先贤古方,极平极稳者”,“一切矜奇炫异之方,概置不录”[11]。
《达生编》将分娩看作“天地自然之理,如目视而耳听,手持而足行”[11],又用“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孵鸡日足,自能啄壳而出”比喻分娩的自然性,这样的阐述有利于增强产妇对分娩的信心,稳定产妇的情绪,降低产妇的精神焦虑。书中对于临产要诀的阐述,对难产小产处理方法的介绍,都对产妇及家属有很好的指导作用,因而成为百姓常备的家庭医疗手册。嘉约翰在向西方介绍该书时,也认为它“是一本教育产婆接生知识的书,因为中国的产婆是没有接受过正规医学培训的”[8]。
3.2 对稳婆素质低下的批判在中国,稳婆历来是为妇女助产的主力,但在封建男权社会环境里,她们难以受到正规的文化教育,其技能和经验多由师徒间口传心授而来,故其接生技术和知识储备相当有限。在接产过程中,稳婆往往盲目指挥,使产妇用力过早,产力下降,产期延长,加大了难产的几率。当遇到产妇难产时,稳婆或束手无策或采取野蛮暴力的方式引产,这被医学传教士认为是引起中国产妇高死亡率的主要原因。《达生编》一书主张生产不可听命于稳婆,书中写道:“稳婆不必用乎?曰:既有此辈,亦不能不用,但要我用他,不可他用我,全凭自家作主,不可听命于彼耳。大约此等人多愚蠢,不明道理,一进门来,不问迟早,不问生熟,便令坐草用力,一定说孩儿头已在此,或令揉腰擦肚,或手入产门探摸,多致损伤,总要见他功劳,不肯安静”[11]。对此传教士们深表认同,他们认为稳婆大多是唯利是图之辈,在接生过程中会使用很多手段获取更多的报酬。博济医院女医生赖玛西(Mary W.Niles)指出:广州的稳婆“在接生期间会故意显得紧张和忧虑,以便使产妇的家人相信会出现难产,并且使他们认为只有她才能处理,除非增加一些报酬,否则她便不会停留。她把情况描述得越严重,得到的钱就会越多”[12]。
3.3不可对分娩过程过度干扰中国妇女生产时,亲属聚集在产房内,喧哗吵闹,致使产妇无法休息,精神焦虑紧张。《达生编》提出著名的临产六字真言:“一睡、二忍痛、三慢临盆”;又提出“临产之时,宜老成安静二三人伺候,不必多”,“切忌在房中大惊小怪,交头接耳,咨嗟叹息,皆能令其忧疑扰乱,以致误事”[11]。这些都与现代妇产科理论的精神相契合。“睡”的目的是“养神惜力”,即使产妇情绪安稳,保存体力。主张产房应安静就是为了营造一个适合产妇休息的氛围,避免高声喧哗和窃窃私语引起产妇的精神紧张。疼痛是分娩过程中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强调“忍痛”意在消解产妇对于疼痛的恐惧心理,以坦然的心境来面对,这与现代产科的“精神预防性无痛分娩”异曲同工[13]。强调要正确区分“试痛”与“正生”、“慢临盆”,其实是主张分娩过程由产妇自己主导,避免过早用力,造成人为的难产。六字真言可谓传统产科的宝贵经验。传教士们亦强调产妇自然分娩和产后自我管理,认为“只要中国的稳婆严格遵守这个原则,就能避免四分之三的难产”[12]。
3.4 反对滥用药物在妇人怀孕、生产和产后各个环节,中国人都有使用药物的习惯。如果在怀孕期间胎气受损,人们就使用各种安胎保胎方药以保胎儿发育正常,如较为著名的有南北朝时期徐之才的逐月养胎方、明清之际傅山的十三太保方等。在生产时,人们又给产妇服用催生方药,如《达生编》提到的鼠肾丸、兔脑丸、回生丹等。产后往往用生化汤、桃仁汤、当归芍药汤等,或促进恶露的排出,或调理身体气血,或治疗产后杂病。《达生编》在使用药物方面比较谨慎,认为在分娩过程中可不用药,因为“总用不着耳,既不用力,又不动手,又有睡法佐之,他自会生,何消用药,纵有不顺,睡为上策”[11]。并指出鼠肾丸、兔脑丸、回生丹等流行的所谓“奇方”弊大于利:“鼠兔二丸,大耗气而兼损血;回生丹,大破血而兼损气。盖鼠兔例用香窜之药,产时百脉解散,气血亏虚,服此散气药,儿已出而香未消,其损多矣,且令毛窍开张,招风入内,祸不可测。回生丹以大黄红花为君,其余亦多消导之品,血已耗而又大破之,多致产后发热等病”[11]。赖玛西医生认为如果本地的产婆采纳该书中谨慎用药的建议,对于接生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12]。
3.5 反对搞迷信活动《达生编》强调产房中宜“安静如常,不得当面求神许愿”[11],正是针对接生过程中迷信活动众多而提出的,这点与医学传教士的主张相吻合。医学传教士在为产妇接生时,常常会看到屋里屋外挤满了亲戚和族人,喧闹异常,而且不时进行各种迷信活动,直接影响到他们对患者的诊疗,令他们非常恼火。赖玛西医生在广州居住的7年间,目睹了当地的接生习惯和实践,她说:“在这里,迷信统治了一切”,“若分娩有任何延迟,邻居们就会开始不停地给她叫魂,建议这个或那个,不断地求观音保佑,烧香以及饮圣水”,甚至“在床上放把剑和鱼网以驱赶妖魔鬼怪”,这些举动常常导致产妇十分激动[12]。面对这些情况,赖玛西医生经常“大声呵斥左右的人离开产房,甚至强制驱离”[12]。
综上所述,《达生编》对中国长期由稳婆实施的野蛮、不科学的接生实践进行了批判和规范,强调分娩的自然性和接生的专业性,这些观点得到了接受现代西医实证主义训练的医学传教士的认同。赖玛西医生认为书中的某些做法“体现了分娩管理的常规做法,无疑将会对中国的接生实践产生更大的影响”[12]。基于这些与现代医学理论和实践相契合的观点,使得近代来华医学传教士认为有将其翻译成英文传至西方,补充西方医学的必要。该书的英译传播促进了近代中西医产科方面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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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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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3213(2016)06-0896-03
10.13359/j.cnki.gzxbtcm.2016.06.034
2016-06-16
李计筹(1978-)女,博士,讲师;E-mail:yjlijichou@126.com
郭强(1978-),男,博士,副教授;E-mail:samon002@126.com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编号:GD15CLS01);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编号:15Y36);广州中医药大学人文社科课题(编号:SK1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