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良
(广州工商学院,广东广州,510850)
丘特切夫与李贺诗歌的艺术感觉
余国良
(广州工商学院,广东广州,510850)
【摘要】丘特切夫与李贺虽然所处的国家、时代和环境不同,但都爱选择艺术感觉作为吐纳诗歌内容的主要方式与载体,尤其擅长在诗歌中表现自己的抽象感觉、变异感觉与对立感觉。因此,他们不仅把诗歌写得荒诞而虚幻,为读者提供了一种瑰丽而朦胧的审美体验,还为诗歌的繁荣发展开辟出了一片无限广阔的艺术空间。
【关键词】丘特切夫;李贺;诗歌;艺术感觉
感觉是在事物直接影响下,脑对事物个别属性的反映。这种反映,有着相当的客观实在性。但是你一旦感到了山川河流昂首含笑,使你心花怒放,秋风残月叹息垂泪,令你黯然神伤,这时你的感觉再也不是那种普通感觉了,而是一种“包含了丰富的社会实践内容的、渗透了理性认识的深刻的感觉,人对美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感觉”[1]。著名作家张抗抗说:“我认为这种较之生活原来的形态更为生动、形象、精细、凝炼或者夸张变形的感觉就是艺术感觉。”[2]这种艺术感觉的辐射性和凝聚力,往往能达到艺术抽象的高度。为此,不少艺术家选择艺术感觉作为吐纳内容的主要方式与载体。诗歌创作尤其如此,其中以俄国诗人丘特切夫(以下简称“丘”)和我国诗人李贺(以下简称“李”)显得尤为突出。
在他们的诗歌中,不仅杂糅了各种不同类型的感觉,而且在感觉方式的运用和感觉种类的选择上,有许多共同的爱好和兴趣。他们在诗歌创作中,不愿停留在一般地对客观物象进行光影声色的描写,而是着力在难于表现的抽象感觉、变异感觉和对立感觉上下工夫。
在写抽象感觉的诗歌中,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借助联想,将抽象感觉形态化,使之鲜明活脱、形象可感;为此,他们的诗歌意象带有很大的虚幻和想象的成分。在他们的笔下,疯狂的情感能“睁大玻璃的眼睛,徒然地往云端去探索”。而且还能“用敏锐的耳朵贴着有裂缝的大地,贪婪地听着什么而暗暗欢乐。”(丘《疯狂》)就连转瞬即逝的时光,也具有人的形体和情感,能够接受诗人亲切的邀请和劝勉:“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李《苦昼短》)在诗人的眼中,已经没有什么抽象具体之分,松林的夜光“好似百眼兽,皱着眉,从每座树丛中向人窥望”(丘《松软的沙子深可没膝……》),林间的夜色既不会皱眉也不会偷窥,但一进入诗人的视域,诗人阴郁的心情就灌注其中,无迹可求的抽象感觉,立刻就变成了面目狰狞的“百眼兽”。更令人瞠目的是根本没有生命的物象也会愤怒、悲伤和欢笑:“临歧击剑生铜吼”(李《开愁歌》),“芙蓉泣露香兰笑”(李《李凭箜篌引》),宝剑本来是不会吼叫的,但是击剑人心底潜伏着一种莫名的愤怒,这种愤怒终于压抑不住直透剑身,随着飞舞的剑花、嗖嗖的剑气发出猛兽般愤怒的阵阵咆哮。带露的芙蓉,盛开的兰花,都是美的化身,诗人却用“芙蓉泣露”写乐声的悲戚,用“香兰笑”写琴声的欢快,这悲戚与欢快,其实都是诗人对于环境与事物留下的主观印象与心理波动。诗人准确细腻地描绘了这些印象与波动,就能深刻而生动地反映诗人复杂的精神世界。
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是两位诗人都喜欢写梦,他们同是写虚无缥缈的梦,却写出了梦的不同特色。首先在梦的空间位置上,丘是写《海上的梦》,梦魂由海上飘飞上天;李则是写天上的梦,在《梦天》中,梦魂直接在天庭飞旋。其次在梦的质感上,丘的梦魂“充满无言的魅力,光辉刺眼,在繁响、黑暗、和混沌之上飘旋”。李的梦魂则是在天庭上,随着景物的变化而飘飞:“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他一会儿看到布满幽冷阴云的空中飘来一阵冷雨,像是月宫中的玉兔寒蟾在哭泣;一会儿看到雨停云开月光照射在云块上,仿佛照射在白色的墙壁上而瑰丽无比。再者在梦的意境方面,丘梦中的天庭“有曲折的花园、宫室和回廊,还有一群无声的人在奔忙”。李梦中的天庭则是“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丘梦中的天庭有曲曲折折的园林馆所、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仙人们往来奔忙其中;李梦里的天庭中,玉轮似的月亮在雨后的水气上碾过,发出的月光都被打湿了,诗人的梦魂飘飞在桂花飘香的小路上,还巧遇一群美丽可爱的仙女。两位诗人对天庭的描写,虽然各不相同,但都写出了天庭的美丽与清幽,仙人各执其事的忙碌与与自由。对照人间的黑暗与渺小,寄寓了两位诗人对人世沧桑的深沉感慨和对黑暗现实的深恶痛绝。
梦抽象而虚幻,为什么一经诗人神来之笔的点化,就使人感到了梦的形象与具体呢?这是因为他们既借助联想将抽象感觉形象化,又采用具体手法使各显其妙。
丘特别爱用他具有鲜明独创性的一种手法,即把抽象感觉和具体物象完全融合的手法。这种手法借鉴了相似联想的长处,又胜似相似联想。在他的诗中,联想的彼此不仅仅是相似,而是妙合无垠地融为了一体,“思想追随着思想,波浪逐着波浪,这是同一元素形成的两种现象”(《波浪和思想》)。梦中的他,在天庭“像上帝一般阔步云端”。他想象,上帝每天在天上闲庭信步,无拘无束,而今自己的梦魂也在天庭游逛,自由自在阔步云端,与上帝又有什么区别呢?诗人还认为,捉摸不定的命运,就和“致命的决斗差不多”(《命数》),而不仅仅是存在于意念中的抽象感觉。他甚至觉得,决斗决定命运,命运取决于决斗。不过,对命运产生重大影响的还有病毒的空气,病毒的空气是“命运的致命的使者”(《病毒的空气》),在这种空气中,沉默也许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因为沉默“好似夜空中明亮的星星”(《沉默吧》)。这既是诗人处世的智慧,也是对生活哲理的思考,还是写作手法的独创。命运与决斗、沉默与星星,是抽象感觉与艺术形象的高度融合,它们彼此相通,如水中盐,花中色,无法分解地融化在一起。
李用得更多的则是比拟的手法。在运用这种手法的时候,他吸收了接近联想的优点又有所侧重,通过物象同人的抽象感觉在性质上的接近之处构成联想,从而取得情景交融的效果。在他的想象中,月亮上的阴影就是桂花与仙女,为此诗人梦游月宫,当然就会在桂花飘香的小道上与她们不期而遇了,这样通过天庭的美好来反衬人间的苦难,就更显出人间的黑暗。他在诗中还写道:“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秦王饮酒》)秦王浮雕般的形象,令人一见,一股威武之气就横贯眼前。原来这种抽象的“威武”气概才是他真正要表现的对象,但他不直接表现,而是先描摹性质与“威武”接近的形象进行比拟、从而引起读者从具体到抽象的联想。这样抽象而难于捉摸的“威武”就在读者的联想中变得活灵活现了。他写金铜仙人,说他“忆君清泪如铅水”(《金铜仙人辞汉歌并序》)。铜人是没有情感的,但诗人偏偏说他满脸流着铅水般的清泪,他有什么痛苦呢?他是一个毫无知觉的铜人,什么痛苦也没有,有的只是诗人的痛苦。于是诗人把这种痛苦灌注在铜人身上,使得铜人随着诗人丰富奇特的幻想而以泪洗面,借以诉说出诗人无法言说的痛苦与忧伤。
在诗歌意象的组合上,丘写抽象感觉,是从抽象到具体。“他的每篇诗都发自一个思想,但这个思想好象一个星火,在深挚的情感和强烈印象的影响下燃烧起来”[3],进而锤炼出诗美;李写抽象感觉,则是从具体到抽象。“他有惊人的想象力,能驱遣千奇百怪的形象,运用丰富鲜明的色彩来充分表现他的内容,寄托他的思想。”[4]前者用理性的火炬燃烧出诗美,后者用生动的形象深潜着诗魂。总之,无论是以深刻思想的火把燃烧出诗美的火花,还是以瑰丽奇特的形象蕴藏着诗的灵魂,两位诗人的诗歌都达到了抽象感觉与具体物象的浑然一体。正如歌德所言:“到了极境,就出现了真正的诗。”[5]
在诗歌创作中,两位诗人还通过变异感觉来开拓诗的意境,因为“囿于粗陋的实际需要的感觉,只具有有限的意义”[6]。如果用这种感觉来建构艺术世界,无疑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于是他们就借助感觉的变形进行突破。
在诗感创作中,他们通过联觉对客观物象进行肢解变形,从而使平淡的事物变成了充满了诱惑力的新的感知对象,同时也为诗人的联想与想象提供了无限宽广的艺术空间。在这类诗歌中,如果说丘是借助联觉的作用,通过感觉变异,使艺术形象的有限性和无限性统一起来,以表现一种时代的精神和深邃的哲理;李则是借助联觉的作用,抓住感觉之间相互联系的特点,充分描绘了事物不同寻常的变异状态,从而创造出一些新奇别致的艺术形象,以产生一种特殊的诗歌魅力。
在他们的诗歌中,阳光能发出“洪亮的、绯红的叫喊”(丘《昨夜在醉人的梦幻里》);“太阳的光线对普世敲起了胜利的、洪亮的钟声”(丘《东方在迟疑》);阳光还能发出玻璃的声音:“曦和敲日玻璃声”(李《秦王饮酒》);银河流云也能发出流水的声响:“银浦流云学水声”(李《天上谣》)。阳光与流云属于视觉接收的对象,诗人却用听觉接收的对象:“玻璃声”、“水声”、“洪亮的”来比拟与形容。“钟声”只是一种音响,并无胜败之别,诗人却赋予了它“胜利”的属性。在诗里,诗人由一种感觉唤起另一种感觉,将视觉变异为听觉,也将听觉变异为视觉,既表现了太阳雄性的阳刚之气和无比巨大的能量,又表现了流云瑰丽的阴柔之美和无限的活力,取得了十分奇妙的审美效果。
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美感是和听觉与视觉不可分离地结合在一起的,离开了听觉,视觉是不可设想的。”[7]声音作用于人的听觉,同时引起视觉形象,在两位诗人的诗中也是很普遍的。诗人写雷声的可爱:“那春季的第一声轰隆,就像一群孩子在嘻戏”(丘《春雷》);写歌舞的赏心悦目:“皓齿歌,细腰舞……桃花乱落如红雨”(李《将进酒》)。春雷清脆的声响,轰隆隆地滚过天穹,使人似乎看到了天真活泼的稚童相互追逐嘻闹的热闹场景和新生力量的不可遏止;佳人美妙的歌舞,令人想到了落英缤纷、红雨飞舞的美丽景象和艺术形象的别致鲜明;这都是在听觉的作用下,“声音感动于人,使人心想形状如此”(孔颖达《礼记正义》)。听觉不仅可以引起视觉感受,还可以变异成其他感觉。
同是丘写雷声,又有另一种内容:“听!在白色的云雾后,一串闷雷隆隆地滚动;飞驰的电闪到处穿绕着阴沉的天空。”(《在郁闷空气的寂静中》)这里的雷声,一扫可爱之态,像憋着一肚子气闷声闷气地向天空发泄。这沉没之气,阴郁之感,正是由雷声引起了视觉对闪电飞驰穿绕的注意,从而调动了人的触觉对云雾中湿润气流的敏感,使人感到雷声之沉闷,天空之阴郁,以及两种能量的冲突与搏击。在这惊天动地的搏击中,如果说滚动的雷声是主将,飞驰的闪电就是先锋,它们一起撕破“白色的云雾”,向“阴沉的天空”轰击。这可能就是丘寄寓在诗中的可贵的时代精神。
同是李写音乐,则写出了一种新的意境:“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吴刚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李凭箜篌引》)这是何等美妙的音乐啊!但是“对于不辨音律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6]79;对于艺术修养很高的诗人来讲,却意义无穷。你听,这是一首多么美妙的惊天动地之曲啊!长安十二道城门前的冷气寒光被消融,九五之尊的紫皇也为之感动;女娲听入了迷,竟然忘记补天,结果石破天惊,秋雨倾盆;连最善弹箜篌的神妪也为之感动,无力的老鱼瘦蛟也情不自禁地翻腾起舞;天地万物都被这乐声所陶醉。劳累至极的吴刚倚着桂树倾听而忘了睡眠,玉兔宁可被寒露打湿皮毛也蹲在那里不走。这同样是听觉引起了视觉和触觉相结合的感受。在这种感受中,音乐效果的美妙,音乐形象的鲜明,确实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境地。
另外,两位诗人还有一个特点,都爱用奇拗的语言来写感觉的变异。丘有这样的诗句:“她们以雪白的肘支起了多少亲切的、美好的幻梦。”(《在深蓝的海水的平原上》)“支起”本来是对实物使用的动词,在这儿却用于空灵的“幻梦”,使虚幻的东西具有实体的感觉。把虚构的不可思议的事物,描绘得比真的还真;李的语言用得更是别出心裁:“长歌破衣襟,短歌断白发。”(《长感续短歌》)“破”、“断”二字用得奇特而越出常情,长歌短歌只是一种没有形体的声音,怎么能使衣襟破碎、白发断落呢?但细细想来,又都入情入理。长歌当哭,必然引出泪洒胸前,久而久之,胸前的衣襟不破就真的不合常情了。捋发苦唱,一曲又一曲,绵绵不断,白发自然会被捋断许多。
在这方面,丘特别强调通过奇拗的语言,呈现事物的意蕴。在他的笔下,倦慵带有芳香:“在日午的幽影下安歇,充满了芳香的倦慵”(《雪山》);波涛闪着火花:“在脚下,波涛迸溅着火花”(《在深蓝海水的平原上》);梦幻具有重量:“疲倦的大自然,坠入了铁一般沉重的梦里(《在这儿,只有死寂的苍天》。李则注重通过奇拗的语言,描绘事物的色彩。“李贺写绿,有‘寒绿’、‘颓绿’、‘丝绿’、‘凝绿’、‘静绿’。写红,有‘笑红’、‘冷红’、‘愁红’、‘老红’。写鬼灯曰‘漆’。写鬼火曰‘碧’”[4]274。从这光夺眼目的斑斓色彩中可以看出诗人是杂糅了很多种感觉在里面的。上述可见,他们的诗歌,无论是呈现意蕴,还是描绘色彩,都注重了感觉的变异。他们利用联觉对客观事物进行扭曲变形,从而开辟出了新的诗歌领域,说明变异感觉是诗歌创作中点铁成金的魔杖,运用得当,就会使诗歌言有尽而意无穷。
虽然丘、李所处的国家、时代、环境不同,但他们才华横溢、地位低微却是相同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丘曾被俄国诗坛尊为象征主义诗歌的鼻祖,但他22年来始终只是国外使馆的一个低级秘书。李“贺年七岁,以长短之制名动京华”(《唐摭言》),但因避家讳不得应举,只当过三年奉礼郎的小官。为此,一种不得志的孤独感觉常常扰乱他们的灵魂。诗人高声呼喊:我们“感到和自然脱了节”,“噫,为什么要有这种不协和?”(丘《在海浪的咆哮里》)一种幽冷、疲弱、孤寂与悲愤的感觉,构成了他们诗歌的另一潜流,理想与现实的严重脱节,使他们的诗歌屡屡表现出一种对立感觉。
诗人写道:“我感到两个无极,两个宇宙,尽在固执地把我捉弄不休”(丘《海上的梦》);他们深深感到:“夜来霜压栈,骏骨折西风。”(李《马诗》)一种无形的压抑,使他们如履薄冰、进退维谷。为此在他们的诗歌中,“海涛”和“梦幻”、“天上”与“人间”、“日”和“夜”、“光明”与“黑暗”、“月午”与“白晓”等对立意象层出不穷。在这类诗歌里,诗人以对比联想为纽带,把一些性质不同的甚至相互对立的事物糅合在一起,让它们并行错出,形成强烈的对比,以表现出诗人心底那种隐密的潜感觉。
不同的是丘的对立感觉,往往外射在整首诗歌的意境中,使人在诗的字里行间里无不处处感到对立感觉的存在。在《日与夜》中,丘抓住白天向黑夜变化的规律,把现存秩序的表面稳定和“白天”联系起来。虽然他留恋“白天”:“人和神都把你当作友人”,但他也深刻认识到,“白天”是极不稳定的,只是“一层金色的帷幕”,与“这幅灿烂的画帷”对立的 “黑夜”,必然会将它“一下子拉开,使无底的深渊——使那致命的世界赫然暴露”。在诗人看来,“白天”如浮光掠影,只是在“黑夜”的精灵上蒙的一层恩赐的彩幕,从而表现出“黑夜”无穷的原始力量,它吞没一切,撕裂一切,并创造出新的“白天”。可见,“恋”与“怕”就是诗人在诗中表达的一种自我对立感觉,这种感觉是诗人深深埋在心底对革命风暴既迷恋又害怕的潜感觉。难能可贵的是他既留恋所从属的那个阶层,但还是客观地描绘了“黑夜”的破坏力和创造力,这不能不说是诗人天才的预见。
李的对立感觉却浓缩在诗句单个意象的对立中,使人在极精练的文字里,就能感到一种对立感觉的相互冲击,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他希望忠君报国和怀才不遇在心底深处的矛盾与隐痛。他写道:“石根秋水明,石畔秋草瘦。侵衣野竹香,蛰蛰垂叶厚。”(《感讽五首》其五)在诗中,“石根”伴着“秋水”,坚韧与柔美齐显;“石畔”长着“秋草,“冷硬”与“枯瘦”并陈;“竹香”对照“叶厚”,清丽反衬出灰暗,使人感到在一派澄明雅洁的秋光水色中,隐隐地潜伏着一片霜风凄紧、草木凋枯的肃杀气象。使人流连忘返而不忍离去的风景胜地,虽翠竹丛生,芳香侵袖,但一到傍晚,浓密的竹叶就驮上了灰暗的暮色,不免使人感到阴森可怖。诗人将这矛盾着的感觉糅合在一起,说不上是荣是枯,道不出是悲是喜,其实这正是他进退维谷处境的艺术折射。诗人不便明言,就只好把这种对立感觉融注在诗歌意象之中。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两位诗人在黑暗的现实中找不到出路,庸俗的社会关系使他们几乎感到窒息,他们衷心希望“雄鸡一声天下白”(李《致酒行》)。但是,“在戕人的忧思中,一切令人生厌,生活像一堆石块压着我们”(丘《在戕人的忧思中》)。为了暂时给心灵解除可怕的重负,于是他们不得不另寻精神出路。
丘寻找的是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恬静境界。为此,他在诗中极力渲染恬静的氛围:“灰蓝色的烟”飘飘悠悠地飞向“雷雨洗过的碧空”,“林中的鸟儿”悠闲自在地唱着“动听响亮”的“歌声”;“彩虹”悄悄地“搭在高高的翠绿的峰顶”(《恬静》);整个世界一片恬静。虽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雷雨过了”之后,却使人联想到此前所出现的电闪雷鸣、海雨天风是何等的喧嚣狂暴而不可一世。这一动一静,虽着墨有浓有淡,诗意有露有藏,却能形成一种极鲜明的对立感觉。诗人就是在这种对立感觉中写出一种恬静境界来的,诗人寻找这种境界就是为了慰藉自己受到重压的心灵。
李则不同,他虽然能“提携玉龙为君死”(《雁门太守行》),但封建王朝对他却“弃之如断梗”(《咏怀二首》其一),于是他只得转向鬼域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白天和黑夜是颠倒的:“月午树立影,一山唯白晓。”(《感讽其三》)人间的黑夜成了冥界的白晓,光明和黑暗也是颠倒的:“鬼灯如漆点松花。”(《南山田中行》)黑夜中的灯光本来是明亮的,因为是鬼灯,所以灯光是漆黑阴森的。尽管如此,诗人还是从鬼域世界里看到了一点点生机,“松花”放射出的微弱光华,使人在承受鬼气重压之时,还是看到了一丝丝希望的光亮。这“鬼灯”漆黑,“松花”微亮,虽然都是鬼域世界的景物,却十分准确地表达了诗人对现实世界的矛盾感觉和复杂心情。
综上可见,两位诗人选择艺术感觉作为吐纳诗歌内容的主要方式与载体,不仅可以使诗歌写得荒诞而虚幻,为读者提供一种瑰丽而朦胧的审美体验,还为诗歌的繁荣发展开辟出一片无限广阔的艺术天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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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与美学[M].周杨 译.上海:群益出版社,1949:42.
(责任编辑:楚和)
Artistic Sense of the Poetry by Tioutchev and Li He
YU Guo-liang
(Guangzhou Business School,Guangzhou,Guangdong,China,510850)
Abstract:Tyutchev and Li He,though from different countries,different times and environment,both love to write poetry by means of employing the artistic senses,they are particularly talented at describing their abstract and abnormal and even contradictory feelings in their poems. As a result,some of their works are absurd and fctional;others provide elegant,obscure and aesthetic experiences,opening up an unlimited artistic space for the poetic development.
Key words:Tioutchev;Li He;poetry;artistic sense
【作者简介】余国良(1952-),男,湖北赤壁人,广州工商学院教授。
【收稿日期】2016-01-11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32x(2016)02-005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