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钧诗歌中的情感世界
——以李氏诗歌中的亲情世界为例*

2016-03-07 18:54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亲情妻子诗人

孟 娜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李振钧诗歌中的情感世界

——以李氏诗歌中的亲情世界为例*

孟娜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230039)

以李振钧诗集《味灯听叶庐诗草》两卷所存诗歌为切入点,结合诗人的丰富人生经历,细细品读诗歌中诗人对妻子、恩师、兄弟的深情厚意,并尝试分析其诗集中多亲情诗歌的原因,以便我们更好地认识李振钧。

李振钧;《味灯听叶庐诗草》;情感;亲情

李振钧(1794—1839年),字仲衡,号海初,出身于太湖县树林冲(今属太湖县城西乡)李氏家族,道光九年殿试状元,曾任翰林院编修、文渊阁校理、国史馆和功臣馆纂修、顺天乡试同考官诸职,著有《味灯听叶庐诗草》 。古人云:“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但在今天,状元郎李振钧的知名度却并不高,李振钧的相关研究资料也不充分,其诗集《味灯听叶庐诗草》也是不久前才整理印刷出来的。《词苑丛谈》中说,“人非太上,未免有情”。在这本诗集中,收录诗歌415首,但笔者粗略的统计了一下,其中仅题目上带有妻子、姐妹兄弟、岳父、恩师名字的诗歌就达到66首。诗人是重情之人,大量诗歌的作品与亲情相连。笔者在此对李振钧的亲情世界做一简单梳理,并尝试分析其诗集中大篇幅关于亲情主题的诗歌原因,以便我们更好的了解李振钧,这位被历史淹没已久的状元公。

一、爱妻——“那期卫女思归日,是与荀郎永别时”

在李振钧的情感世界里,爱妻汪正珠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笔者对诗集《味灯听叶庐诗草》中涉及汪正珠的诗歌做了一个初步的统计,其中直接以怀念妻子为主题的诗作有《结肠集》一卷,收录《悼亡四首》、《自伤》、《自解》、《重谴》(十首)、《魂归来歌》(七首),共二十三首诗。而在之后的诗作中,我们也总是能或多或少发现诗人妻子的影子,如生动描摹了十八种生活情境下的女性情态的组诗《美人十八首》;以七夕为主题的一系列诗歌,《七夕月》、《七夕云》、《七夕雨》、《七夕河》等等。

李振钧父亲李长森与汪正珠父亲汪志伊同朝为官,朝中有“汪白菜,李锅巴”之称,二人皆以清廉传名,遂结为儿女亲家。此前,汪志伊因三女夭折十分悲痛,将五女汪正珠视为掌上明珠,正珠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受女诫家范于父,亦解韻语”,而且性格温柔敦厚,“能周旋其间,无诟谇声,弗辑者久亦化焉,有女师之称。” 在二十岁时嫁给了十六岁的李振钧,她既是温柔体贴、知寒知暖的妻子,又是循循善诱、指引方向的姐姐。夫妻感情笃厚,琴瑟和谐。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汪正珠自小体弱多病,嘉庆二十年(1815)再度病发,离世时年仅二十六岁。《悼亡四首》序言里提到,汪正珠回家乡就医,曾来信说病体稍安,诗人期待着妻子可以康复归来,却听到她去世的噩耗,哭着写下《悼亡四首》。正如严迪昌《阳羡词派研究》中所说“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悼亡诗应属爱情诗的补充部分。”在诗中我们可以强烈的感受到诗人痛失爱妻的悲伤,以及悲伤背后对于妻子沉甸甸的爱和不舍。

如《悼亡四首》之一:

年年泪向诗中洒,恶谶谁知竟属卿。情海几时惊一变,神山此去了三生。

遣函犹道将归速,灵药终难与命争。最是回肠不堪憶,飘风零雨落花声。

之二:

矜莊守礼耐沉疴,熨体坚辞妪抚摩。六载人如春梦短,一生病比乱山多。

衾严石迸嶙峋笋,喘息丝悬宛转梭。若使永眠仍负痛,扶擎反侧讬伊何。

之三:

夫婿封侯会有期,更期蚤岁勖燃藜。如何荆布身难侍,未必珈笄福不齐。

梦幻迷离归大觉,死生契阔付柔嘶。伤哉最是喃喃句,痛想高年掩泪题。

之四:

搴幔临岐赋柳枝,两情都合不言知。 那期卫女思归日,是与荀郎永别时。

黄土未浇和血酒,青灯且补断肠诗。 莫疑万里魂无梦,昨夜春林叫子规。

这组诗中,虽然主题统一,但抒情是层层递进,逐步深入的,情感真挚,悲凉感伤。第一首中“年年泪向诗中洒”,诗人可能还没有从妻子去世的震痛中缓醒过来,不敢相信噩耗是真的,王国维说:“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窗外风吹雨打,落红飘零,一如妻子的短暂的生命,诗人融情入景,不由肝肠寸断。第二首,诗人怜惜妻子沉疴宿疾,却始终“矜莊守礼”的不易,想到妻子瘦骨嶙峋的身体,日夜辗转反侧而无法入睡。耳畔仿佛听到病危时妻子念诵姑嫜恩德的声音,诗人心如刀绞,只希望妻子长眠后,可以不再受病痛折磨。第三首,诗人由“伤妻”转向“自伤”,诗人壮志未酬,尚未等来“封侯”之日,想起以前自己寒夜苦读时,妻子总会陪伴左右的温暖,想到父母高堂想念儿媳掩面而泣的悲伤,好希望自己能够归于黄粱一梦,不复醒来,不由向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美好爱情。第四首,终于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刻,生死虽两茫茫,但诗人与妻子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诗人用“卫女”即美好的女子喻妻子,用”荀郎”来喻自己,期盼妻子康复归来终落空。“黄土未浇和血酒,青灯且补断肠诗”一句将诗人的悲痛再一次推向高潮,妻子入土为安,自己青灯下写诗话凄凉。无论是“柳”音“留”,还是“子规”深深凄凉的啼叫,这些意象的运用似乎都在替诗人深情的呼唤着爱妻的亡魂不要走,让人感同身受。值得一提的是,诗人所用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和“荀郎”的两个典故。“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出自《诗经·国风·邶风》,生死与共的悲壮感让我们至今为爱情的力量而感动。“荀郎”出自《世说新语·惑溺》,荀奉倩与妻子感情深厚,妻子生病发热,荀奉倩冬日赤膊站在院中,用自己冻僵的身体抱紧妻子来替她降温,而在妻子去世不久,荀奉倩也去世了。这两个典故让我们不由联想到诗人的早亡。也许汪正珠死后,诗人因为尘缘未了,如尚未取得功名,父母双亲需要侍奉等等原因,没有选择随爱妻而去,后来也有续弦汪氏,并育有两子,但汪正珠作为李振钧挚爱的女子,她在李振钧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她的死是李振钧中一生难以愈合的创伤,诗人都是感性的,在李振钧的情感世界里,因爱妻的早亡,添了一份凄婉哀伤,汪正珠带走了李振钧的魂,那无尽的相思之觞为诗人早亡埋下了伏笔。

二、兄弟——“一树荆花好,柯条慎莫删”

除了爱妻汪正珠,李振钧也十分珍视与兄弟姐妹的血脉之亲,骨肉之情。李振钧出身于太湖树林冲李氏家族,家荫广厚,人才辈出。李振钧出门在外时,时常作诗抒发对兄弟姐妹的想念之情,如随父亲宦游曾作《黔阳夜泊怀诸兄弟》、《黄鹤楼送家稼畲兄归里》、《黄鹤楼寄怀汪氏兄弟》;高中状元后去京城做官,作《入都留别诸兄弟》:“一树荆花好,柯条慎莫删”。送三妹李季芬出嫁到山东曲阜,曾作《伯海储公妹倩索诗赠四章其末则留别季芬舍妹也》;二妹逝世,他是“惊闻不敢语,为有白头亲”,作《将至扬州闻梦仙二妹凶问作此哭之》一诗悼念。最值得一提的是,李振钧与族兄李振翥、内兄汪奂之等人情谊深厚,往来唱和之作不绝。

李振翥(1773-1836年),字云轩,号竹醉,是李振钧的族兄。同一家族背景下成长的二人,有着不同的个性脾气,却心意相通,情谊深厚。在《味灯听叶庐诗草》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人来往频繁,情谊深厚。如守孝树林冲期间,与族兄李振翥诗歌唱和而结集为《梅花书屋唱和集》;因李振翥所赠之马死去而做《伤马》五首;和李振翥相约游玩的畅怀之作《和竹醉兄留宿余园元韻》;李振翥作为兄长,对李振钧的缺点直言不讳,赠其句:“貌肥谁信诗能瘦,语直偏怜性最真。好把精明深敛却,从来秋爽不如春。” 语直性真的李振钧,不易流于官场,李振翥是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而李振钧自然能体会兄长的良苦用心,内心深处感激涕零。当李振翥去世于任上,李振钧感到十分悲痛,做《挽廉访兄十首》,其中第七首最具代表性:

总角提携到白头,吾师小友谊相投。怜才喜说诗能瘦,阅世教除气似秋。

苦口力为全骨肉,热肠跡转涉恩仇。更谁爱我谁知我?四海空余一子由。

李振翥和李振翳兄弟相识相知相伴几十年,从“总角”到“白头”,亦师亦友,诗人借用苏氏兄弟的典故,突显二人交心颇深,诗人心中李振翥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这种骨肉至亲的离世,让李振钧顿生孤独寂寞之感,“更谁爱我谁知我?四海空余一子由”,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像你一样爱我知我呢?

而内兄汪奂之既是李振钧的姐夫也是其交情深重的兄弟之一,李振钧十七岁时与汪奂之相识于武昌,曾一同应顺天乡试,一同名落孙山,大有难兄难弟之感。二人志趣相投,有着相同的人生追求,“文章报国自一事,勋业若成韩范亚”(《汪奂之寄示和苏文忠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二诗题其兄均之所藏二诗草稿墨迹并约同作得四首》)。他欣赏汪奂之高尚的品德:“日月自往来,俯仰成古今。寄怀二君子,勖哉高尚心。”(《柬汪均之奂之》)。汪奂之去世,李振钧在《哭汪奂之》中,曾化用李白《赠汪伦》中的诗句,“石湖依旧桃花水,不见汪伦送我归”来比喻二人的知己之情。相通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向着相同的人生目标迈进,心灵的契合使得诗人为汪奂之的死大哭。“青灯此夜千行泪,宿草他年数尺坟。宇内故交同一哭,料应听雨复怀君”,结尾两句将痛失知己的伤心,相识一场的不舍,和发自内心的怀念很深切的表达了出来。

三、恩师——“年来前辈风流尽,况有师门不报恩”

古代社会将“尊师”思想与人伦关系结合,师生关系与君臣父子式的关系相似。故笔者将刘香芸与李振钧的师生之情也列为亲情世界里的一项。诗人在序言中曾写道:“余五龄入学,即解辨四声”,天资聪颖的诗人,从七岁时在古藤书屋受教于刘香芸,时间长达三年。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刘香芸作为诗人儿时受业之师,感情更非比一般。得知老师逝世的消息后,李振钧伤心的写下《挽刘香芸夫子》一诗,其中“惊闻老凤陨西川,我是彭宣涕泫然。剩有藤花明月在,照人老大廿三年。醉倒花前北海樽,伤心父执几人存。年来前辈风流尽,况有师门不报恩”四句,将诗人感念师恩却无缘再报师恩的遗憾表露无疑。刘香芸与诗人虽无血缘关系,但是自幼教导之情,使得刘夫子不是亲人更甚亲人。

细读李振钧的《味灯听叶庐诗草》,我们会发现其中描写亲情的诗歌占了很大篇幅,这既是因为李振钧生性重情,珍视亲情,也是李振钧的仕途不顺,内心抑郁难抒,将视角转向个人生活和文学创作以慰藉内心的结果。

范文澜曾说:“作者才思的来源,有些人主要是儒学,有些人是佛教(禅宗)和道教。……佛道三种思想以外,还有一种普通士人的思想,这种人求名求利,非常热衷,得不到的时候,悲苦忧愁,哀感动人,得到了便快意纵欲,得意自鸣,也颇能动人。这种人在文士中是最大多数,其中不少还是著名的作者。他们的意境,不能超出,个人悲欢离合的小范围,因之他们的作品即使是精美的,也不能象杜甫韩愈那样,取得更高的成就” 。李振钧颇为器重的学生宝鋆(1807—1891年),曾评价李振钧的性格:“性傲岸不羁,语言憨直,不合于时。某年忽遣一青衣招宝鋆往,纵谈竟日,几谓宣南坊无足与语者。其生平落落寡合,可知矣。”前文也提到李振翥曾赠其句:“貌肥谁信诗能瘦,语直偏怜性最真。好把精明深敛却,从来秋爽不如春”。李振钧自己也说:“最爱多情淸净水,不因河曲强回头”(《醉里》)。极具个性的诗人,其实并不适合走向仕途,但是李振钧出身于状元之乡、官宦之家,李振钧在《瀛洲草》中云:“先臣长森乾隆甲辰二甲一名进士,胞兄振祜嘉庆辛酉二甲进士,堂兄振庸己巳二甲第七名进士入翰林,从堂叔长蓁、从堂兄振翥同登壬戌进士,翥入翰林,从堂兄振习、从堂侄世彬俱相继成进士。”家族的荣誉感和使命感让李振钧只能全力以赴求取功名,于是我们看见诗人经历着一次次落榜的打击,一次次遭受排挤的抑郁,他大部分的作品,不像仕途顺畅者满怀壮志,也不像某些心怀天下者忧国忧民,而是大多以个人生活为中心内容,更在侧重于在日常生活的个人情感,例如亲情。

而且前文说过诗人生性重情,结发之妻汪正珠的早逝,无以报师恩的遗憾,以及兄弟姐妹们的相继去世,其实都是诗人性格发生“不合于时”变化的推动力。诗人一颗敏感的心,面对所爱的人离开,体会着物是人非的沧桑,内心无限惆怅和迷茫,如浮萍般漂泊的人生,顿生虚无和缥缈之感。在面对一个个无力改变的结局,无人安慰,无人陪伴,不由因孤独而抑郁。从诗人诗歌创作来看,《味灯听叶庐诗草》关于亲情的诗歌以悼亡诗居多,李振钧的一生,悼亡诗有《悼亡四首》、《将至扬州闻梦仙二妹凶问作此哭之》、《挽廉访兄十首》、《哭汪奂之》、《挽刘香芸夫子》等。写人之作,完全发自内心,不矫揉造作,不无病呻吟,犹如一杯美酒,回味经久不息,从自己的内心出发,寻找表达自我的最好方法,这从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李振钧诗歌创作的风格。袁枚说:“且夫诗者由情生者也。有必有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 李振钧的诗歌是否属于性灵派尚无定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深受性灵派的影响,诗歌大都直抒胸臆,随着亲人的离世,诗人诗歌的风格也日趋消沉,像“泪”、“哭”这种悲伤的字词,时常见于李振钧的亲情诗歌中。一首首悼亡诗,悼念的是爱妻,悼念的是恩师,悼念的是亲人,更是感慨着自己多舛的命运。求而不得的执念,用写诗来倾诉来排遣,但这温暖不了诗人伤痕累累的心,反而让诗人愈发自伤,愈发沉溺,伤的更深。“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 ,李振钧“深于情”,以诗句为载体,一笔一划的勾勒出诗人的亲情世界,以“情”写诗,以“情”怀人,随着一位位诗人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的先后离去,诗人内心悲痛而无可奈何,便将一腔深情诉诸于笔端,留下了大量哭人、怀人之作,而后也抑郁早逝,死时年仅45岁。

亲情是割不断的流水,是人一辈子的记忆。从李振钧诗集《味灯听叶庐诗草》两卷中的亲情世界入手,细细品读诗人对妻子、恩师、兄弟的深情厚意,我们更为真实地了解这位几近被历史淹没的状元公,他的诗,思想价值虽不高但贵在真实,时常让我们感同身受,深入体会和领悟诗人在诗歌中真挚情感,会带给我们不一样的人生感悟。

[1]李晖.一县两状元 书法俊秀雅——赵文楷李振钧书联赏析品[J].东方收藏,2013,(5).

[2]李振钧.味灯听叶庐诗草[M].北京:北京奥肯国际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2015.

[3]王国维,徐调孚校注.校注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3.

[4]范文澜.中国通史(第四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5](淸)袁枚著,周本淳标校.答戴园论诗书,小仓山房续文集卷三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6](南朝梁)刘勰著,周振甫译注.文心雕龙译注(修订本)[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2095-4654(2016)06-0097-04

2016-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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