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阳, 彭 凌 玲
(大连理工大学 建筑与艺术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3)
海德格尔视域下虚拟实在的三重审美维度
耿 阳,彭 凌 玲
(大连理工大学 建筑与艺术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3)
沿着海德格尔追问技术本质的思想进路,通过重新规定经验概念的内涵,赋予“生活经验”以本体论的地位,揭示虚拟实在作为一种经验媒介根源于人对实际性的“生活经验”的理解和阐释。此在生存论意义上,生活经验作为生成审美体验的前提,赋予审美体验以世界整体性的场所维度、面向生命之有限性的实践维度和不断透视视域结构的时间维度。据此,虚拟实在之审美体验可以还原为三重体验模式,即人与数字空间共在的具身体验、参与数字空间探索的情绪体验和重构数字空间的叙事体验。
海德格尔;此在;存在;虚拟实在;审美体验
虚拟实在,即Virtual Reality,是指利用计算机创建具有交互性、实时性和多感知性的虚拟空间。虽然这种新技术形态被冠以“虚拟实在”之名,但就其本意而言,虚拟实在绝非一种新技术现象,它可以追溯到古老宗教活动所构造出来的具体化现象。中世纪哲学家邓斯·司各脱最早使用拉丁文virtuliter一词,指涉“具有某种效果的内在力”,构成具有与现实经验相同效果或功效的事物。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在宗教领域作为经验内容之对象化的虚拟实在,逐渐扩展到根据身心结构所发展的实验艺术活动以及新技术所创建的虚拟空间那里,带入了艺术和技术的新联盟。虚拟技术与艺术实践结合产生的虚拟实在给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幻觉体验,主体性被消解于虚拟空间之对象化的过程中,引发了艺术实践乃至美学领域之审美体验范畴发生了颠覆性的革命。
一些西方学者注意到杜威美学观念,把“审美体验”扩展至实用艺术领域,从虚拟实在的认知功能、虚拟环境的可感知特性以及人机交互过程中的身心结构等方面论证了虚拟技术的审美特征[1]。换言之,从现代工业以来的功能主义美学出发,虚拟实在技术物化的对象逐渐从虚拟对象与主体之间的二元关系扩展到主体对虚拟环境的适应性上来。然而,虚拟实在作为一种新型技术何以令人产生愉悦的审美体验,作为艺术现象的虚拟实在具有哪些新的审美特征,这些审美特征是否超越了传统美学的局限,是否需要重新设定一种新的美学和审美原则。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或许可以沿着海德格尔追问存在问题的道路,探寻虚拟实在的本质及其与现代技术之本质的差异性;继而,基于此在之“在之中”的生存论结构,重新规定经验概念的内涵和审视审美体验何以能超越人实际的生存方式;最后,从海德格尔视域出发,对应此在的三种存在方式,从场所维度、实践维度和时间维度三个层面,阐释虚拟实在之审美体验包含着:(1)基于此在之身体性存在方式之上的具身体验;(2)包含着此在对整体世界之理解的情感体验;(3)基于此在之时间性存在方式的叙事体验。
在追问技术本质的道路上,海德格尔在本体论层面上做出“技术之本质不同于技术”的判断,指出现代技术的本质即“座架”是对原初经验的固化和遮蔽[2]。虚拟实在虽然是现代技术发展的产物,但是它作为一种新技术并没有追随现代技术的逻辑学传统。与现代技术的系统性、封闭性和逻辑性完全相反,虚拟实在显示出开放性、多感知性和交互性的特征,揭示了其本质并非是传统形而上的逻辑学,而是包含着此在之实际性的生活经验以及超越了现实性的、本真的生命体验的具体化。
首先,通过把胡塞尔的事实性、生命哲学的生命概念以及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哲学联系起来,海德格尔从生存论出发赋予此在之“实际性”生活经验以形而上地位,从生活经验的解蔽中开启出本真的生命体验。早期海德格尔在追问存在的过程中,对“实际生活经验”做出充分的阐述,“如果人们彻底地理解了这个问题(哲学之自我理解的问题),就会发现,哲学发源于实际的生活经验。然后处在实际生活经验中的哲学又回溯到这经验之中。实际生活经验的概念是基础性的。”[3]这意味着经验活动的首要意义在于理解人自身,但是对人自身的理解总要通过经验活动和经历的经验内容再回溯到自身那里。因此,生活经验的实际性不是自然的现实性(Naturwrklich),也不是事物的现实性(Dingwirlich),实际性只能从生命自身的历史性(das Historische)来理解。
从海德格尔的实际生活经验的概念来看,被经验的一切经验内容在与人的“在世之在”的关联中明确了生活经验的“自足性”(Selbstgenügsamkeit),或者说生活经验本身并非是一种生物性的自然状态/心理状态,而是一种在社会—历史条件下,人作为生命统一体在于外部世界的关联中所产生的精神文化现象。据此,与传统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经验观不同,海德格尔认为经验并不能简单地归结到大脑的知觉功能,经验作为直观现象根源于人们对自身生存方式及他人共建世界关系的理解。技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同样也可以归结到经验活动中,在理性主义传统下客观经验的本质就是逻辑学的物化及显现;但源始的技术(techne)则不仅是具有功能性工具,也不能被简化为人类进化的产物,它根源于工匠(craftmen)对自身、世界以及对存在的理解,通过生产实践活动把他的理解性行为带入到物的物化之中。据此,虚拟实在本质就不是我们所见到的凭借计算机技术生成的三维立体空间,或者是利用沉浸的虚拟现实策略构成幻想空间,虚拟实在实际上揭示了一种非物理世界的存在,它是超越现实世界的存在,能够直接影响人们的自我意识的生命经验活动。
从虚拟实在的发生过程来看,虚拟实在是通过把数字信息输入到计算机软件中并运用特定的运算方式直接生成的动态的数字图像。数字成像技术的发展来源于(Goerge Boole)的命题代数[4]。命题代数首先是被当做莱布尼茨的有理数微积分(rational calculus)的延续,同时又演化为通用目录(universal catalogue)。布尔把自然语言简化为正确和错误两个类型,通过各种符号体系的建立对正确和错误状态进行表述,从而提高了现代数理的逻辑层次。通过利用使用的形式化符号处理自然语言,计算机语言的发展可使运算系统无限延伸。从这个意义来看,虚拟实在就是面向对象的逻辑结构的直观映射(Abbild),接近可感事物的极限。这种经过数学算法而生成的图形,也就是映相,和我们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图像有着根本性的差异。因为任何代数上的图像和图形只是代数形态的近似表达,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风景照片是对应某一处风景的图形,它永远是不具有普遍意义的图像。就虚拟实在的技术性而言,虚拟环境及虚拟对象就是在数字规则指导下产生的且与概念自身无关的感性之物,但是由于它是按概念的规则展开的进程,因而如何使基础概念展现出来成为可见的图象则是被虚拟实在技术所遮蔽的事实。虚拟实在的发生指向此在在其周围世界之中的整体性关联,进而还原为主体依据感知觉和行为来组织周围空间的运动过程。在直观生活世界的意义上,虚拟实在本质上是一种调节人类生命运功节奏的装置,它不仅改变人们的感知方式、生成可感知的对象,更重要的是虚拟实在直接构成此在之超越性的生存世界。此在甚至可以从现实生活世界中移居到可能的虚拟世界中,虚拟实在由此可以看作重构人与世界关系的第二家园。
由此可见,虚拟实在既不能被简单地视作为物理实体在数字空间中的扩展,也不是包含着可感知性、交互性的三维数字图象,虚拟实在作为一种精神现象则可以还原到图像显示和生成之前的概念来源那里。换言之,虚拟实在构造根源于创造者的想象力,以及参与过程中所呈现的人与人之间的共在关联,以及整个群体追溯其共同的原始生命体验的意识结构。这意味着虚拟实在之所以令无数科学家、工程师和艺术家着迷的原因不仅是虚拟实在脱离了物质的束缚而具有的无限可能性,甚至人们对虚拟经验的感知也摆脱了对感觉器官的依赖,人们可以不断地从这个现实的物质世界的分裂中抽身而出,回到意识经验的原初的完整统一状态中去。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先验想象力已经被揭示为纯粹的、感性的直观的根源。因此原则上也就已经证明——作为一种纯粹直观——是从先验想象力中生发出来的。”[5]因此,虚拟实在就是由先验想象力以某种方式和规则运动所显现出来的构造物,它根本上取决于人类对人与世界之关系的原始的“看”和“听”,也就是“思”。换言之,虚拟实在就绝不仅仅是把现实之物转化为数字图像的过程,其本质上乃是一种不断生成和重构的经验,它根源于此在的实际性的生活经验以及跳跃性地发源于此在本真的生命体验之中。
在理性主义传统中,奠基于主体性思维的审美体验范畴无法从根本上摆脱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之二元关系[6]。在存在的意义上,海德格尔从“有东西么?(Gibt es etwas?)”出发追问体验(Erlebenis)一词的含义。“在这种体验中,东西(etwas)是关联与一般的东西而得到追问的。此种追问具有特定的内涵:是否‘有’(es gibt)一个东西(Etwas)这是问题所在。”[7](p91)“审美状态是我们自己实行的一种行为和接纳。我们并非仅仅作为观察者寓于这个事件,不如说,我们自身就保持在这种状态之中。我们的此在从中获得一种与存在者的明显关联,获得一种视野,在此视野中,存在者才能为我们所见。审美状态是我们不断进行透视的视野,以至于在其中我们能洞穿这一切”[7](p153)。在海德格尔看来,审美体验本身完全不存在这样的一个“自我”,存在的只有“关于东西的体验”,它作为存在之生成和涌现的结构在此在生存结构中得以显现自身。可见,存在作为此在对其生存维度的领悟而“出离自身”,从而赋予审美体验以三重维度:即审美体验的场所维度、审美体验的实践维度、及审美体验的时间维度。
首先,“出离自身”的审美体验之场所维度并不是从生理—心理出发的审美状态,而是属于此在从自身生存状态进入到理解世界整体性之境遇。海德格尔用此在(Dasein)来命名人并非仅仅是单纯避免传统形而上哲学或者流俗看法中对“人”这一名称的使用,为了重新诠释人的含义,海德格尔从追溯被遗忘的存在(Sein,Being)出发,把人看作具有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的特殊存在者,此在(Dasein)才得以与生存(Existenz)的人类区别开来。在存在的意义上理解此在,此在即在生活世界之中存在的存在者,这种存在者具有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它首先拒斥将人类看作传统形而上支配下的主体性实体,也拒斥将自身视作具有身—心二元论结构的对象,此在自身先天地属于存在,归属于整体世界的和谐一致性。因此,惟有在存在的意义上,此在才能摆脱其操劳在世的生存境遇,返回到向其敞开的天、地、神、人之“四重整体”的世界境域之中。概言之,此在对其生存论结构的领会为此在感知其本真的、诗意的生命存在奠定基础。
其二,从追问物之物性出发,海德格尔指出实践行为之本质并非是为生产和制造,而是此在在其有限视域内对世界整体之关联性保持“注视”。审美体验作为对构成整体世界之关联性的领会,它内在地包含着此在生命得以维持的实践维度。海德格尔批判对以往行为本质的思考尚不坚决,指出这种不坚决主要包括:一是在理性主义的统治下,行为本身被看作是基于功利性与有用性的活动;生产行为就是把感性之物置于可计算性和可构造性条件之下的过程,即把某物相同化的过程(Gleichmachung),基于同一性所产生的可见之物本身丧失了感觉最初的丰富性。第二种不坚决是在制造的意义上把行为看作是完成的东西。但在海德格尔看来,“完成就是把一种东西展开出它的本质的丰富内容来,把它的本质的丰富内容带出来。”[8]海德格尔否定理性作为行为的目的,强调实践行为的根本原因即“为何之故”(Weswegen)乃是一种指向性的存在,也就是由对因缘整体之关联性的“注视”行为指引和支配着人类的生产和制造行为。从实践行为的层面出发,在世界整体性境域之前定视域中,审美体验就是通过人类行为展现人们对其特定视域之有限性和可靠性的情绪体验。
当此在面向自身的有限性跳跃着进入“当下”时间之中,“此在”便从无家可归进而归属于语言的存在,“出离自身”的审美体验就包含着此在以叙事方式重构历史的时间维度,审美体验也就呈现为一种叙事体验。然而,此在的“终有一死”揭示了视域结构的有限性,对世界整体性的前理解根源于此在自身的历史性存在方式。这种先天的视域结构限制着人类的认识范围、规定了人们把握和对待一切存在者的方式。而只有出离自身进入到与世界整体的关联之中,此在才能从前理解的思维中走出,通过沉思和理解生存行为的行为,此在透视性预见到一切存在者之存在的可能性。在海德格尔看来,沉思作为反思行为的行为呈现为一种叙事性审美体验活动,这种审美体验以对行为的可靠性为前提,将此在在世的视域结构展现出来。所谓“视域”乃是一种现成的意义系统,生存于其中的人们直接领会该系统中各种行为所具有的意义、接受种种行为和关系。而不能进入此视域之中的存在者或者事物就是毫无意义的。正如人们对所遭遇到的事物的适应被看作为一个赋予意义的“事件”,那么对这种“事件”的思考就是通过此在的对整个事件的叙述还原整个事件发生的语境的过程。由此可见,对待一切存在者的行为之沉思本质上是对视域结构的领会和对意义系统之可能性的重构。
因此,海德格尔的审美体验乃是此在不断地从其生存状态中走出所产生的出离自身的生命体验,这种“出离自身”的审美体验包含着奠基于此在之身体性存在方式的场所维度,通过透视此在之展开和持续自身的实践维度,以及从对物的领会出发察觉到现有思维方式的有限性,进而到追问生命意义的时间维度。据此,审美体验并非是要得出关于某物与人类之间存在着某种确定性的关系,相反,由于对物之物性的理解原初地发生在此在在世的视域结构之中,从此在生存的三重维度出发,审美体验本身就包含着从此在对世界整体性的理解所引发由封闭性身体向着整体世界敞开之具身体验、从视域结构之有限性的理解而引发由工具性行为向着生命生存而展现自身的情感体验,以及进入前理解的历史性建构之中,此在从本真能在进行筹划,通过阐释和叙事的行为赋予物之形态以多重性的叙事体验。
在海德格尔的视域下,虚拟实在就不仅仅是技术性活动,它作为超越日常生活的审美体验现象内在地包涵三重审美体验:(1)从审美体验之场所维度出发,人机交互行为和以技术为媒介的社交行为参与建构数字空间的整体性,产生了人与数字世界和谐同一的具身体验;(2)从审美体验之实践维度出发,数字空间建构作为一种创造性活动乃是设计者对整体性世界之前理解的显现,数字空间作为创造性的艺术作品呈现为保持艺术家/科学家探索未知世界的情感体验;(3)在虚拟实在中,面向对象的计算机语言把科学语言和日常语言结合起来,数字空间的建构就成为一种社会性协作活动,技术专家和业余用户的以语言方式“在场”,产生共同重建整体此在的历史性的叙事体验。
虚拟实在结合计算机技术和可视化等新媒介创建出一张现实的数字空间,这种空间不同与以往从物理学上和生理学上规定的空间概念。也就是说虚拟空间的存在既不受限于计算机上微小的CPU或者虚拟光盘的数字空间,也不存在于头脑对客体空间的直观中,虚拟空间要求重新审视空间概念,确立一种虚拟的、但同时又是现实的真实存在的空间实体。从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出发,空间意味着奠基于身体性存在的整体性世界,虚拟技术所创建的数字空间可以看作是由人与技术之交互作用所指向一种整体性空间现象,这种空间根源于由人的感知方式和运动方式及主体间的相互关联所产生的具身体验。结合计算机技术所建构的虚拟实在三维空间不仅具有视觉、触觉、听觉等感知性特征,它还可以采集用户的动作信息转化为参数信息改变数字环境的运作或构成方式[9]。在虚拟环境中,用户感知和行为方式成为组建虚拟空间的重要变量,具有指引空间的远近变化和定位定向的功能。以视觉感知为例,视觉总是预先规定了眼睛从最有利的角度、最简洁的形式来观看对象。可见,感知方式并非是一种被动接受外部世界和信息的媒介,相反,它内在地根据动觉来组织庞杂的信息,根据其过往经验来主动地建构可理解的周围世界,把来自不同地方的物体呈现在眼前成为可见之物,或者根据过往经验来判断现成存在者所处的位置和顺序。
其次,从审美体验的实践维度出发,由视域结构的有限性决定了虚拟空间的建构活动是一种感性实践方式,因此,虚拟空间作为一种感性实践的物化,内在地包含着参与者的情感体验。从虚拟空间的创建过程来看,虚拟空间之整体性和关联性建构根源于不同的群体对其现有生存空间的理解,例如工程师通过模拟现实/物理环境来创建虚拟空间,把虚拟空间看作物理空间的延伸,甚至把远程遥在看作是可操作的物理空间现象[10]。但如果把虚拟实在的创建活动作为一种精神文化现象来看,无论是用户抑或设计师/工程师,他们共同参与虚拟空间之建构的实践活动根本上揭示出人们对探索空间的好奇、惊讶、畏惧的基本情态。这种基本情态有别于人们在“操劳在世”的生存状态中所流露出的各种情绪,如闲言、沉沦、两可等;它作为此在的另一种存在方式,是先于此在理论实践以及制造实践而存在着的。从生存论建构环节出发,虚拟空间可以看作此在实践自我的场所,它根源于此在对自身与世界关系的原初认识中。换言之,此在在世的基本情态先天地规定着人们参与虚拟空间建构的实践方式。这种虚拟实践活动既不是为了生产的实践活动,也不是表现主体心理感受的以表现为目的的行为,它是有限性的世界经验出发,在不断探索未知世界过程中生成的情感经验现象。
第三,在审美体验的时间维度下,由用户共同参与而生成的虚拟空间遮蔽了用户的实体性,虚拟用户以语言形式“在场”产生不断重构虚拟空间的叙事体验。在海德格尔看来,此在从非本真状态进入到本真能在之中乃是一种超越性的时间结构,此在之时间性的存在方式根源于从有限的视域结构向着不断生成的视域结构的重溯,也就人们从参与整个世界的建构活动向着存在者之“存在”不断进行透视性的“注视”。在此,由具身性行为所揭示封闭空间与开放空间、在探索空间关联中所揭示的情绪体验和基本情态,以及此在之滞后的肉身性存在与其虚拟的具身性存在之间的张力,这种分裂通过进入当下时间而重新聚集起来,过去的身体图像和期望的身体图像以前后相继的次序关系来重新组织、整理并得以显现出来。从此在作为时间性存在出发,虚拟实在就超越其人机交互层面上的具身体验和用户参与和探索空间所展现的情感体验,它以不确定性为目的,从现实/物理世界的空间-时间对应的关联中脱离出来,通过向着此在之整体性能在筹划当下而进入到历史性时间之中。具体地说,用户通过数字技术将肉身转换为虚拟的数字信号,在脱离了肉身的限制和消除了地域和历史文化基础上,虚拟用户建立起多样性的虚拟“群体”。数字用户之间的关联性从属于计算机网络所生成的世界图像,新生成的世界景象消除不同国家、民族、地域、城郊之间差异的现象,同时将这些地域性关联消解与虚拟社会的建构活动中。
在海德格尔视域下,虚拟实在作为一种经验现象内在地包含着三重审美维度,即虚拟空间中的人机交互产生具身体验;虚拟空间之建构揭示着人探索未知世界的情感体验;以语言形式重构虚拟空间所生成的叙事体验。在存在的意义上,虚拟实在的目的就是艺术,它根源于面向世界生存的人们对世界整体性、自我有限性和存在不确定性的理解和阐释。据此,虚拟实在就从根本上超越了传统理性主义对虚拟实在看法,从而避免把虚拟实在简化为物理/生理现象或者把经验视作现代技术控制论所计算和认知的对象。“艺术的本质乃是生成的存在”,虚拟实在作为艺术现象就不是静止的、永恒不变的现成存在者,它总是通过人的参与、理解和阐释而处于重构过程中,不断追溯到原初的“思”和“诗”和谐统一的历史开端处。
综上所述,从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及存在论出发,对虚拟实在的理解就不能从工具主义和功能主义的角度来审视,而是要从技术与人之间的关系方面来考察,那么虚拟实在作为正在发展中的新技术是否内在地包含着审美价值就成为探索虚拟实在本质的重要内容,即追问虚拟实在是否能有助于人的完满、有助超越性自我的建立,甚至是否能够产生具有和谐关系的社会原型。海德格尔在追问存在的过程中重建了审美体验概念,认为审美体验具有本体论上的实在性,它动态地存在于此在的三种生存方式之中,即奠基于此在的具身性存在方式上的具身体验、基于此在的情感性存在方式上的情感体验,以及基于此在的时间性存在方式上的叙事体验。海德格尔所规定的动态的、生成的审美体验挑战了传统美学理论中静态的、永恒的审美体验概念,认为审美体验原初的归属于人与整体世界、自我实践以及理解存在意义的相互关联之中。在海德格尔之视域下,虚拟实在的本质就是艺术而非技术,它作为创造性的经验媒介内在地包含了三重审美维度,即(1)虚拟空间之具身体验源于人机交互技术包含着对身体感知和行为方式的理解;(2)虚拟空间的情感体验源于用户共同参与探索虚拟实在的建构活动;(3)虚拟空间之叙事体验乃是虚拟群体以“语言”方式现身并在不断重构虚拟空间的过程中赋予其历史性。
虚拟空间所包含的三重审美体验又是相互关联的,基于人机交互所产生的具身体验和多用户参与所产生的情感体验通过相互协商与重置,把虚拟空间带向超越现实世界之时间性的体验。虚拟实在的发生过程既是对活生生的感受性经验的保存,即源于此在与周围世界之整体关联的具身性虚拟体验要求把现实世界还原为记忆中的身体图像,滞留下来的记忆被保存在此在对其与其他存在者及其所指向的他者所共在的整体性世界景象的视域之中。这种对独特视域的专注的“看”支配着隐而不现的共存的社会关系图式从现实世界中显现自身。虚拟实在的世界景象从根本上揭露了人的有限性,迫使人向着超越性的本真状态开放自身,把人的生存还原到面向可能性的时间化结构之中、重新返回到天地神人四重整体和谐统一的历史开端处而开启世界之世界化的进程。在存在的意义上,作为言语的虚拟实在既不是在生产或制造的封闭性技术系统,也不是向着人的有限性保存和再现感性经验的虚构空间,而是通过“命名”与“对话”活动所造成的“被听见-说话”的表达形式再现信息的接受和反馈这一连续性的“当下化”进程。当一切存在者乃至此在的存在以书写的文本样式被保持,文本并非按照技术逻辑或者感性能力来组建其存在的方式,而是通过文本的聚集和分散生成信息流,促使虚拟实在向着时间性绽出自身,开启出虚拟实在之为诗意空间的自在自为性。据此,从内在于此在在世之生存结构中的具身体验及其所指向的情感体验中走出,虚拟实在的审美体验就扩展到超越性的存在层面上来,奠基于此在作为时间性的存在方式来创建虚拟实在的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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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 Aesthetic Dimensions of Virtual Re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idegger
GENG Yang,PENG Lingling
(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Fine Art, 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Dalian 116023, China )
By following Heidegger’s thought on pursuing the essence of technology, the definition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wasfurther explored and has its meaning anchored in “actual life experience” in Heidegger’s existential ontology. It implies that the interpretation of virtual reality as an experienceprovider might refer to the understandings of life experience. In the meaning of “Da-sein”, life experience incorporates the initial status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indicating that presentation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become visible in the three dimensions: world integrity based site dimension, limited life-span based practical dimension, and continuous perspective configuration based narrative experience. Correspondingly, the aesthetic experience of virtual reality can be represented in three experience modes: the embodied experience in which bothsubject and others coexist in digital space; the emotional experience in whichvarious feelings are produced by uncertain interaction and exploration of digital space, and the narrative experience in which the digital space is continuously reconstructed.
Heidegger; Da-sein; being; virtual reality; aesthetic experience
2015-09-09;
2015-10-23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东北新农村文化建设中的虚拟博物馆研究”(15CXW02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数字虚拟博物馆与新农村文化建设实践研究”(14YJCZH037);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数字化艺术传播与辽宁省农村文化建设研究”(L13CWJ021);大连市社科基金:“虚拟博物馆与大连城市文化建设研究”(2012dlskyb081)
耿阳(1981-),女,辽宁大连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设计美学研究,E-mail:gengyang@dlut.edu.cn;彭凌玲(1981-),女,吉林五大连池人,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禅宗哲学时间现象研究。
B83-02
A
1008-407X(2016)02-012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