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广辉,钟 华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经与经学
姜广辉,钟 华
(湖南大学 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在战国时期之后,“经”字是一个泛称,用来指称先秦诸子最重要的典籍。“经学”之名,始于汉代,特指关于儒家经典的学问。《诗》《书》《礼》《易》《春秋》五部典籍是“中华元典”,自汉以后,这五种典籍书名皆缀“经”字。由此五部经典逐渐衍生扩大,而有七经、九经、十二经,至宋代定为“十三经”。这些经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干”,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价值理想。经学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具有主导性的重要地位。
经;经学;六经;五经;七经;九经;十二经;十三经
任何一门学科,都有它的概念体系。经学也不例外。中国在战国时期之后,“经”字是一个泛称,用来指称最重要的典籍,先秦诸子与后世的儒、释、道都用“经”字来称呼本学派的重要典籍。相对而言,“经学”却是一个专有名称,这是在两千余年的学术发展中形成的概念,它特指关于儒家经典的学术。因而所谓“中国经学史”,也特指关于中国儒家经典的诠释历史。*笔者曾被一些学者问到:为什么中国经学史不包括佛家、道家的经典?笔者的回答是:这是两千多年历史中形成的概念。如果今人觉得佛家经典、道家经典等等同样非常重要,我们可以用一个新概念如“经典学”“大经学”概念将之统摄起来,而不宜用原有的“经学”概念来统摄。那样做,会打乱原有的学术概念体系,不利学术的正常发展。本文旨在介绍中国历史上的“经”与“经学”以及其他相关概念形成的历史。
(一)“册”、“典”、“经”的字义
“册”,是一个象形字,象以编绳将竹简编连在一起。单执一支简为“简”,将诸简编连在一起为“册”。
“典”,是一个象形加会意字。许慎《说文解字》谓:“典,……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庄都说:‘典,大册也。’”“丌”是置物之具,或近于后世的几案。“典”是不寻常的“大册”,因为受人特别的尊重,而被放置在“丌”上。宋夏巽《夏氏尚书详解》卷二十谓:“以其载事,故谓之册。以其载道,故谓之典。”上古之时以“典”字称重要之书,如《尚书》中有《尧典》《舜典》。
《尚书·多士》谓:“惟殷先人,有册有典。”这是文献中最早关于“册”和“典”的记载。它说明至少在殷商时代已经有了典册了。
“经”字,甲骨文中未见,金文中有“巠”字,依郭沫若的考释,“巠”即是“经”之初字,是挂着经线的织布机的象形,郭沫若说:
大盂鼎“敬雝德巠”,毛公鼎“肇巠先王命”,均因用“巠”为“经”。余意“巠”盖经之初字也。观其字形,前鼎作“巠”,后鼎作“巠”,均象织机之纵线形。从丝作之,经之后起者也*郭沫若:《金文丛考·金文余释·释经》,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
织布机以纵线为经,以横线为纬。织布之法,以经线常挂于织机之上,而以纬线穿梭往来于经线之间。故“经”又引申为“常”。战国时期学者以“经”称书,乃新起之义,盖谓此类书具有常法、常道、常理的地位,为最重要之书。战国时代的人更愿以“经”称载道之书,或因为“经”字多了常法、常道、常理的意义。
自汉代以后“经典”二字常连用。如孙宝说:“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者,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汉书》卷七十七《盖诸葛刘郑孙母将何传》)东汉王符《潜夫论·赞学》:“先圣之智,心达神明,性直道德,又造经典,以遗后人。”
(二)战国时期诸子之称“经”
以“经”称书大约开始于战国时期,当时诸子开派立说,相趋以本派之书名经。王国维说:“经者,常也,谓可为后世常法者也。故诸子百家同其先师之书,亦谓之经。”*《经学概论》,载于台湾林庆彰教授主编《经学研究论丛》第二辑,台湾学生书局,1995年版.以今日所掌握的资料而言,最先以“经”称书的可能是法家。
1.法家有《法经》
《管子》为法家之书。其前九篇名为“经言”,其中第一篇《牧民篇》中有“士经”章。管子生在孔子之前,但今本《管子》一书,是汉代刘向编定的,实为杂收齐稷下先生著述的论文集。而韩非曾说:“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韩非子·五蠹》,中华书局,2010年版。那应该是今已失传的另一本《管子》书*任继愈.《中国哲学发展史·先秦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53-355页.。司马迁曾研究过此书,说:“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司马迁.《史记·管晏列传》,中华书局,1986年版。由此可见,《牧民》又确是管子学派的著述。但“经言”“士经”字样是否刘向编定时后加的,不得而知。管子虽然是春秋时期的人,因为我们不能断定《牧民》等篇是否管子所自撰,即使该文中有“经言”“士经”等字样,也不能断定春秋时期已经有了称“经”的文献。
《晋书·刑法志》曾言及战国时期魏文侯之师李悝(公元前455~前395年):“撰次诸国法,著《法经》。以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盗贼须劾捕,故著《网捕》二篇。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减。是故所著六篇而已,然皆罪名之制也。商君受之以相秦。”李悝约早于孟子八十年,因而《法经》应该是今日所知以“经”称书最早的例证。法家的特点是以政治资源推行本派经书。
2.墨家有《墨经》
《庄子·天下篇》称“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墨经》之名首见于此,然其所指为何,学者所见不同,有以《墨子》一书中《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为《墨经》者;*如鲁胜《墨辩注序》,毕沅《经上题注》.有以此四篇加上《大取》《小取》为《墨经》者;*如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第八篇第一章.有以《墨子》中《兼爱》《非攻》之类为《墨经》者*如汪中《述学》、孙诒让《墨学传授考》“相里氏弟子”条案语。等等,论者不一,难以确指。谭戒甫《墨辩发微·墨经证义》说:“大抵经名之起,疑尚在三墨晚年;其时弟子众多,龙象卓越,结集群议,尊以‘经’名,且决定后之墨者俱诵此经。”*《韩非子·显学》:“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墨家由此分为三派,故称三墨。其言《墨经》形成时代较为近理。墨家的特点是以近似宗教团体的力量来传播本派经书。
3.儒家之称“经”
孔子、孟子虽然对《诗》《书》等典籍极为崇隆,但我们尚无可靠资料证明他们已称之为“经”。《庄子·天运篇》说:“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干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天运篇》属《庄子》外篇,学者一般不认为是庄子所作,南宋黄震说:“‘六经’之名始于汉,《庄子》书称‘六经’,未尽出庄子也。”*《黄氏日抄》卷五十五近人罗根泽撰《庄子外篇探源》,认为《天运篇》是汉初作品。
儒家称“经”的材料见于《荀子》,《荀子·劝学》篇说:“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荀子·劝学》,中华书局,1983年版。这里荀子提到诵经,而具体所指是《诗》《书》《礼》《乐》《春秋》,缺《易》未讲。
另,《吕氏春秋》曾引《孝经》之文说:“《孝经》曰:‘髙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是先秦时已有“孝经”之名。儒家的特点是利用教育的手段来传播本派经书。
4.先秦道家似未以“经”名书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老子》又名“道德经”,此当是后起之名。马王堆帛书《老子》甲、乙本亦分上、下篇。乙本字体是隶书,抄写年代可能在汉文帝时期。乙本上篇篇尾标有《德》篇题;下篇标有《道》篇题,并未后缀“经”字。
(一)专经名称
先秦之时,《诗》《书》《礼》《易》《春秋》名称之后无缀“经”字之例。汉代称此五种书为“五经”,各书之后皆可加“经”字,于是便有《诗经》《尚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经》等专经的名称了。
1.“诗经”名称
《史记·儒林传》:“申公独以《诗经》为训。”
《汉书》:“《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
2.“尚书经”名称
《汉书·杨胡朱梅云传》:“云敞……师事同县吴章,章治《尚书经》,为博士。”
3.“易经”名称
《汉书·魏相丙吉传》:“相明《易经》,有师法。”
4.“春秋经”名称
《汉书》:“《春秋经》曰:‘卫迁于帝丘。’今之濮阳是也。本颛顼之虚,故谓之帝丘。”
《汉书》:“《春秋经》曰:‘宋杀其大夫。’《榖梁传》曰:‘其不称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
5.“礼经”名称
《白虎通义·德论上·爵》:“天子之士,独称‘元士’何?士贱,不得体君之尊,故加‘元’以别诸侯之士也。《礼经》曰:士见大夫、诸侯之士。《王制》曰:‘王者八十一元士。’”
(二)“经学”名称及经学史研究范围
“经学”一词,未见于先秦文献,然在《汉书》中已多见之。如汉景帝时邹阳说:“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辩知,韩魏时有奇节。”*班固《汉书》卷五十一《贾邹枚路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汉武帝时,兒宽“见上,语经学,上说(悦)之”*《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卜式兒宽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欧阳生“初见武帝,语经学”(《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由此可知,自西汉景帝、武帝以后,“经学”一词似乎已成为常用之语。*庞朴:《中国儒学》第四卷,东方出版中心,第11页。由于我们见到的材料都是暗示与儒生有关的,因此经学名词的出现从一开始即是特指儒家的经典之学。虽然“经学”名称特指儒家的经典之学,但因为它代表着中国文化的主干,所以又不仅以诸子百家之一家视之,而以“中国经学”视之。由此而提出经学史研究的范围问题。
在中国学术史中,经学是一个专有名称,它是关于“中华元典”及其衍生经典的学问。这些经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干”,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价值理想。经学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具有主导性的重要地位。“中华元典”,是指中国最古老的五部典籍:《周易》《尚书》《诗经》《仪礼》《春秋》。由此五部经典逐渐衍生,至宋代而有“十三经”之目,即《周易》《尚书》《诗经》《仪礼》《礼记》《周礼》《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春秋左氏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中国经学史的研究范围,简单说,就是关于这“十三经”诠释的学问。
(一)“六经”
前文言及,《庄子·天运篇》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云云,老子答以“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云云,是文献所见“六经”字样最早的记录。但根据南宋黄震以及近人罗根泽的意见,《庄子·天运篇》或是汉初的作品。那么,先秦之时可能尚无“六经”的提法。
近年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简·六德》说:“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六者各行其职,而狱犴亡由作也。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郭店楚墓竹简》出自郭店一号墓,考古学界确定其下葬年代在公元前300年之前,《六德》篇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者相提并论,虽未明言为“六经”,但这六种书显然已经受到作者特别的重视。后世将此六种书合称为“六经”,并非没有缘由。
到了汉代,就有关于“六经”名目的明确记载了。如司马迁《史记·封禅书》载,汉文帝“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廵狩、封禅事。”又,《史记·司马相如传》载司马相如《封禅文》:“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史记索隐》:“胡广云:‘五,五帝也;三,三王也。’案: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也。”而最具代表性的是班固《汉书·武帝纪》中的话:“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由于《乐经》失传,或根本不曾有过《乐经》文本,汉代人其实只见到五经。但汉代人乃至后世学者仍以“六经”作为儒家经典的代称(如清代王夫之的名句“六经责我开生面”)。
(二)“五经”
汉代较早使用“五经”概念的是陆贾(约公元前240—前170年),其所著《新语》卷上《道基》谓:“纲纪不立,后世衰废,于是后圣乃定五经,明六艺。”
汉武帝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置五经博士”(《史记·武帝纪》),“五经”从此成为官学,皇帝、大臣甚至会相聚讨论经学问题,如汉宣帝时“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由于中央王朝的崇隆,五经地位如日中天,以致西汉末的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年)说:“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扬雄《法言》卷二,中华书局,2012年版。“大哉!天地之为万物郭,五经之为众说郛。”*同上书,卷四
以上“六经”、“五经”的说法,是中国经学史上的主流。然而在汉晋的某个时段又有“一经”、“七经”的提法,下面附带论之。
(三)“一经”
在汉武帝置五经博士之前,汉文帝曾置《诗经》博士, 又称“一经博士”,《东汉文纪》卷上载翟酺《上顺帝兴学奏》称:“孝文皇帝始置一经博士。”
对此,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说:
后汉翟酺曰:“文帝始置一经博士。”考之汉史,文帝时申公、韩婴皆以《诗》为博士。五经列于学官者,惟《诗》而已。景帝以辕固为博士,而余经未立。武帝建元五年春,初置五经博士。《儒林传·赞》曰:“武帝立五经博士,《书》,惟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立五经而独举其四,盖《诗》已立于文帝时,今并《诗》为五也。
按:申公传鲁诗,韩婴传韩诗。两人为汉文帝时《诗经》博士。辕固生传齐诗,为汉景帝时《诗经》博士。是汉武帝之前只有“一经博士”。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东汉桓帝时期的赵岐(?—201年)在《孟子题辞》中有这样一段话:“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这件事在《汉书》中没有记载,所以朱熹曾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元代吴师道虽然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却认为文帝时既然连传记皆置博士,那五经应该亦置博士。置五经博士不始于汉武帝而始于汉文帝。*元吴师道《礼部集》卷十九《家塾策问二道》:“文帝时传记尚有博士,五经岂得无之?非始于孝武明矣。”
但清代阎若璩指出,《汉书·楚元王传》所载刘歆《移太常博士书》,是可以印证文帝时置“传记博士”一事的。刘歆《移太常博士书》说:“孝文皇帝,……《尚书》初出于屋壁,……《诗》始萌芽,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有此佐证,则在汉文帝之时,除置《诗经》博士外,还设置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博士。不过在当时不被作为经学博士,而是作为“传记博士”,随后又被罢黜,罢黜之时不得而知。
至于由此推论吴师道置五经博士始于汉文帝的说法,只可视为一家之言。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这四种书在宋以后作为“四小经”,成为“十三经”的组成部分。
(四)“七经”
西汉时期,应该尚无“七经”的概念,直到西汉末期官方文献的表述即是如此。《汉书·平帝纪》中记载:汉平帝“征天下……以《五经》《论语》《孝经》《尔雅》教授者。”此时,《五经》与《论语》《孝经》等是分言的,并未合称“七经”。*《三国志·蜀志》称:“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纪》,还教吏民,于是蜀学比于齐鲁。”这应是后人对前事的追述,并不意味西汉时已经有了“七经”的说法。
东汉以后,有了“七经”的说法。但“七经”究竟包含哪七种经典,文献记载并不清楚。它大体上有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加《论语》。《后汉书》卷六十五《张纯传》载:张纯“乃案《七经谶》、《明堂图》”云云。唐李贤注:“七经,谓《诗》《书》《礼》《乐》《易》《春秋》及《论语》也。”汉代《乐经》不传,我们颇怀疑李贤注的准确性。但汉代虽然《乐经》不传,尚有《乐纬》一类书,日本学者所编《纬书集成》就收有《乐纬》三种,即《乐动声仪》《乐稽耀嘉》《乐叶图征》。《乐经谶》或是此一类之书。所以,我们还不能轻易否定李贤注。
另一种意见认为《毛诗》《尚书》《周官》(即《周礼》)《周易》《春秋左传》“五经”加《论语》《孝经》。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谓:“傅咸为七经诗,……王羲之写。”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说:“今按《艺文类聚》《初学记》载傅咸《周易》《毛诗》《周官》《左传》《孝经》《论语》诗,皆四言,而阙其一。”其所阙者,当即《尚书》。与前一种意见相比,少了《乐经》,而多了《孝经》。另外,前一种意见的《礼》是指《仪礼》一书,后一种意见则是指《周礼》一书。因为傅咸(239—294)是西晋人,其重《毛诗》《周礼》《左传》,应该说是受了郑玄等古文经学的影响。
(五)“九经”
“九经”的名称应该在唐太宗(598—649)时就有了。《旧唐书·儒学传》谓:“谷那律(?—650),魏州昌乐人也。贞观中累补国子博士、黄门侍郎,褚遂良(596-659)称为‘九经库’。”这是史书中所见“九经”字样的较早记载。
唐初孔颖达领衔修纂《五经正义》。此时的“五经”意涵与西汉时期有所不同,它以《礼记》和《春秋左氏传》取代了西汉时期的《仪礼》和《春秋公羊传》。
孔颖达之后,曾参与修纂《五经正义》的贾公彦另纂《周礼义疏》与《仪礼义疏》,此两部《礼》书皆本郑玄《注》而作义疏;而另一位参与修纂《五经正义》的学者杨士勋则另纂《春秋穀梁传注疏》,其书本晋范宁《集解》而作义疏;其后另有一位徐彦纂《春秋公羊传注疏》,其书本东汉何休《解诂》而作义疏。杨士勋与徐彦皆未入新、旧《唐书·儒林传》,且徐彦其人与年代皆不详。此“二《礼》二《传》”新疏在唐代尚属“私学”。据杜佑(735—812)《通典·选举三》载:唐玄宗开元八年(公元720年)国子司业李元瓘上疏说:“《周礼》,经邦之轨则;《仪礼》,庄敬之楷模;《公羊》《穀梁》,历代崇习。今两监及州县以独学无友,四经殆绝,事资训诱,不可因循。其学生请停各量配作业,并贡人参试之日,凡习《周礼》《仪礼》《公羊》《穀梁》,并请帖十通五,许其入第,以此开劝,即望四海均习,九经该备。”诏从之。这件事说明,《周礼》《仪礼》《公羊》《穀梁》虽然在唐代也被列为明经科的考试内容,但所考者只是经与注,而不涉及义疏。但先前的“五经”加上这“二《礼》二《传》”,被合称为“九经”则是明确的。
(六)“十经”
梁沈约(442—513)撰《宋书》,其书卷三十九《百官上》谓:“国子助教十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春秋·左氏传》《公羊》《穀梁》,各为一经,《论语》《孝经》为一经,合十经助教,分掌国子。”这条材料,所列实际有十一部经典,但因为《论语》《孝经》合为一经,故称“十经”。然而所谓“十经助教”者,是“十位经典助教”的意思,它主要是讲职官设置,并不着重讲怎样来称呼经典。因此“十经”并不是作为专门概念提出的。
(七)“十二经”
唐陆德明撰有《经典释文》一书,四库馆臣谓其书“首为《序录》一卷,次《周易》一卷,《古文尚书》二卷,《毛诗》三卷,《周礼》二卷,《仪礼》一卷,《礼记》四卷,《春秋左氏》六卷,《公羊》一卷,《榖梁》一卷,《孝经》一卷,《论语》一卷,《老子》一卷,《庄子》三卷,《尔雅》二卷。其列《老》《庄》于经典,而不取《孟子》,颇不可解。盖北宋以前,《孟子》不列于经,而《老》《庄》则自西晋以来为士大夫所推尚,德明生于陈季,犹沿六代之余波也。”《经典释文》包括了后世所谓“十三经”中的十二经,这意味在唐初“十三经”中除了《孟子》之外的十二部经典,已经具有了经典的地位,但此时并没有“十二经”的名称,这里陆德明是把《老子》《庄子》也看作经典的。虽然如此,陆德明也并未因此提出“十四经”之说。
唐玄宗末年,科举考试,除了“九经”之外,也考《孝经》《论语》《尔雅》等书。据杜佑《通典·选举三》: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明经所试,一大经及《孝经》《论语》《尔雅》,帖各有差。”这说明唐代明经科的帖经考试,已经包括了今称“十三经”中除了《孟子》之外的十二经。此时已有“十二经”之实,而无“十二经”之名。《孝经》《论语》《尔雅》被称为“三小经”,而不与“九经”同等。
据《唐会要》卷六十六载:唐文宗于太和七年(公元833年)命郑覃等人校刻石经,“勅于国子监讲堂两廊,创立《石壁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即于“九经”外,增加《孝经》《论语》《尔雅》三书。此石经至开成二年(公元837年)完成,史称《开成石经》。
五代时,后唐明宗长兴三年(公元932年)开始依《唐石经》文字雕造九经印板,此后虽然经历后晋、后汉、后周的朝代迭更,但此项雕板印经的工程却被各王朝接续下来,而于后周太祖广顺三年(公元953年)最后完成,使得儒家经书从此可以广为传布。
杨伯峻《孟子译注·导言》称:“到五代后蜀时,后蜀主孟昶命毋昭裔楷书《易》《书》《诗》《仪礼》《周礼》《礼记》《公羊》《穀梁》《左传》《论语》《孟子》十一经刻石,宋太宗又加翻刻,这恐怕是《孟子》列入‘经书’的开始。”依杨氏之说,《孟子》在后蜀孟昶时已经被作为经书了。杨氏此说不知何据?
据赵抃(1008—1084)《成都记》云:“伪蜀孟昶有国,其相毋昭裔刻《孝经》《论语》《尔雅》《周易》《尚书》《周礼》《毛诗》《礼记》《仪礼》《左传》凡十经于石。”*曹学亻全:《蜀中广记》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范成大(1126—1193)《石经始末记》又称:北宋仁宗皇祐(1049—1054)中“田元均补刻《公羊》《穀梁》二传,然后十二经始全。”*曹学亻全:《蜀中广记》卷九十一。
由上所述,从唐初的陆德明开始,一直到宋初雕版印经,十三经中除《孟子》之外的十二经已经被当作经书来对待了。不过在许多时候,《孝经》《论语》《尔雅》被称为“三小经”,并不与九经相等同。故在这一时期的史书中,仍称“九经”,“十二经”并没有成为通行的名称。
(七)“十三经”
宋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王安石任参知政事,改革科举考试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治《诗》《书》《易》《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大经,次兼经。”*《宋史》卷一五五《选举一》,中华书局,1977年版。。《孟子》一书自此以国家法典的形式正式升格为“经”。前面所说五代时蜀相毋昭裔曾刻十经于石,北宋仁宗时田元均补刻《公羊》《穀梁》二传,而成十二经,而独缺《孟子》。那么蜀中石经到底有没有《孟子》呢?有的。只是刊刻甚晚,直到北宋末年才有人补刻《孟子》。晁公武《石经考异序》称石经《孟子》成于北宋徽宗宣和(1119—1125)年间:“石经《孟子》十四卷,皇朝席旦宣和中知成都,刋石寘于学宫,云伪蜀时刻六经于石,而独无《孟子》,经为未备。”
在十三经中,《孟子》是最后被确立经典地位的。《孟子》的经典地位一经确定,便意味十三经之实已经存在了。但是用以表示儒家十三部经典的整体性概念——“十三经”概念的出现,却是偏晚的。就笔者目前所见,较早见于文献记载的是元末戴良(1317—1383)《九灵山房集》卷二十:“经者,出于圣人之手,而存乎《易》《书》《诗》《礼》《乐》《春秋》、孔、孟氏之籍,以故世有四经、五经、以至六经、九经、十三经之名。”
至于第一次以“十三经注疏”为名,将十三部经书及其注解一同刻板印刷,则在明世宗嘉靖年间。所以清代杭世骏《经解》说:“明嘉靖万历间,南北两雍前后并刻,而十三经之名遂遍海宇矣。”而乾隆皇帝《御制重刻十三经序》则说:“汉代以来,儒者转授,或言五经,或言七经,暨唐分三礼三传,则称九经。已,又益《孝经》《论语》《尔雅》,刻石国子学,宋儒复进《孟子》,前明因之,而十三经之名始立。”
The Jing and the Study of Classics
JIANG Guang-hui, ZHONG Hua
(Yuelu Academy,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2,China)
After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character “Jing” was used as a general term, which referred to the most significant classics written by the scholars in pre-Qin Dynasty. The concept “Jing Xue”, which means the study of classics, especially the learning of Confucius classics,started in Han Dynasty.Shi,Shu,Li,Yi,Chunqiuwere considered as five books of “Chinese Classics” , and the name of the five books was all attached with “Jing” after Han Dynasty. Thus the classics were gradually increased to seven classics, nine classics, and twelve classics. In Song Dynasty, the number was officially confined to thirteen books. All the classics were considered as the “roo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which reflected the national value of the Chinese nation. Therefore, “Jing Xue” takes a dominant position in Chinese culture.
Jing; the study of classics; six classics; five classics; seven classics; nine classics; twelve classics; thirteen classics
2015-11-1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经学史”(10&ZD058)
姜广辉(1948—),男,黑龙江安达人,湖南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思想史、中国经学史.
B21
A
1008—1763(2016)01—00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