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文(大连民族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
日本民俗中的“猴”信仰及其传承
王秀文
(大连民族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
摘 要:与其他动物民俗一样,日本关于猴的民间信仰也在万物有神论的基础上接受了道教、佛教等外来文化的影响,反映出其传承的多元化和内涵的广泛性,从一个侧面揭示了日本文化演变、形成的过程与日本民众的精神世界。本文拟通过猴民俗的信仰形态和内涵阐述,达到进一步认识日本文化基本性格,促进中日间文化理解与交流的目的。关键词:日本;猴;民俗;传承;内涵
猴在动物界里是一个大家族,种类繁多,分布广泛。中国古时对猴子的称谓五花八门,而今天多以“猿”“猴”概而谓之,或统称为“猿猴”。中国民俗认为,无尾为“猿”有尾为“猴”;猿性情温和,慈孝友爱,远居僻壤,颇具君子风范,而猴性情狂狷浮躁,虽机敏而狡诈,因贪婪而阿谀,因此古人对猴少有正面评价。
日本列岛自古以来有猴栖息,而且品种独特,故称“日本猿”。日语中对猿、猴不加以区分,均用汉字写为“猿”字,但是从体态和习性特征上看“日本猿”应该称作日本猴。日本猴额窄颚突,毛为灰褐色,脸部、四肢和下腹部为红色,尾巴很短。它们白天活动,大多数时间在森林中,以种子、根茎、花蕾、水果、无脊椎动物、浆果、树叶、鸟蛋、蘑菇和谷物等为食。日本猴在世界上是生活地区最北的非人类灵长目动物,它们可以在-15摄氏度的严酷环境中生存,因此也称为“雪猴”。为了能在这样的低温中生存,日本猴进化出了泡温泉的习性,在网络发达的今天,我们可以很容易目睹到它们在冰天雪地里集体沐浴露天温泉的惬意神态,十分可爱。日本民俗传承中的猴应是建立在这样的“日本猿”形象基础之上的。
在以万物有神论为民间信仰基础的日本,大神神社以蛇为神的使者,稻荷大社以狐狸为神的使者,而日吉大社则以猴子为神的使者。关于猴子与日吉大社的因缘关系,相传为比叡山延暦寺僧人所著的神道理论书籍《耀天记》(1223年)里有这样一段记叙:
在众神出现之前,皇帝的大臣苍颉就已经发明了“神”字。“神”字“从申示”。苍颉事先知道释迦将来要作为神灵显现于日本的日吉,并借猴态以示吉凶,所以才创造了“神”字。那么,他是如何预知释迦会显现于日吉的呢?原来苍颉是释迦的前世。在释迦被祭祀于日吉的西本宫之后,为显神灵,猴子们便集聚到了日吉大社附近。另外,释迦来到日本之际,是先降临到三轮成了三轮明神,然后才迁移到比叡山麓的日吉。[1]
这一段记叙内容显得有些凌乱,概括起来是想说苍颉基于“申示”创造了“神”字,即以“申”(猴)显“神”;苍颉既是释迦,在来到日吉之后借猴显神灵;猴(神)通过释迦(佛)到了三轮、日吉(神道系统)和比叡山(佛教系统),体现了神佛融合,用以说明比叡山延暦寺的来龙去脉。但是,这个说明很是牵强附会。
日吉大社的大本山位于日本近江(今,滋贺县)大津市坡本,是遍布日本全国3800所的日吉神社、日枝神社、山王神社的发源地,基于山王信仰祭奉大山咋神、大物主神,亦称“山王”。在日本,“山王”是近似于泛灵论山岳信仰形态的信仰对象,并且成为后来出现的“山王神道”的根基。788年,最澄和尚在京都比叡山建立天台宗大本山延暦寺,祭奉大山咋神、大物主神作为地方守护神。大山咋神即为日本传统民间信仰中的“大年神”(谷物守护神)之子,而大物主神在日本神话中是主掌天下之神,亦称“大国主命”,二神均属于日本神道系统。然而,佛教传入日本之后,开始与日本本土的神道信仰相互融合,在奈良时代出现了“本地垂迹说”,即认为佛菩萨在日本假借神姿再现,并为每一位日本神配上了与之相对应的佛,出现了神佛混淆现象。事实上,日吉大社西本宫、东本宫祭奉的释迦和药师就是大山咋神、大物主神的现身,最澄称其为“山王”。
《耀天记》的著者为了证明释迦就是日吉神,还通过苍颉造“神”字而将猴与释迦联系到了一起,可谓煞费苦心。事实上,关于猴子与佛教的关联,即神佛的融合过程在日本多有描述,例如820年前后成书的《日本灵异记》(下卷二十四)载有这样一个故事:
近江国野州郡的三上山上有一座神社,其左堂住着一位惠胜和尚。一日,来一白猿,请求说:“我是印度东部的大王,由于限制修行僧随从的人数而遭报应,死后转生为猿变成了一座神社的神。拜托您为我念法华经超度猴身。”于是,惠胜满足了猿猴的愿望。[1]
野州郡与日吉大社之间隔着琵琶湖南端相望,可以想象古时在那一带的深山密林之中有猴子集聚。在深山幽谷之中,猴子伴随着太阳的升起欢叫嬉戏,宛若在迎接光明的到来,很容易令人产生敬畏之情。事实上,“日吉”本身就含有日神崇拜的痕迹,而日吉大社与“山王”的关系则反映了日本人的山岳信仰,在这里猴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山岳之精、太阳之神的使者。这就是日本传统的“山王”信仰在与佛教融合的过程中猴子必然出现的原因。
如前所见,日本的猴信仰传承与中国不无关系。“申”虽然与“神”相通,但却不知为何意。清代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卷十四申部称:申“神也。七月,阴气成,体自申束。从臼,自持也。”但造字时的灵感是否来自猴子却不可而知。按阴阳五行论,“申”为十二支的第九位,属猴,用以记年时亦称为“猴年”,而且民间经常把“申”、“猴”联系到一起。例如,唐代李公佐所著传奇《谢小娥传》中有些细节就生动地表现了“猴”与“申”的关系,其中讲到:谢小娥的公公与丈夫外出经商时被人杀害。公公和丈夫都托梦给小娥,以谜语形式说出杀害自己的凶手姓名,其中公公所说为:“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小娥不解其意,四处打听,后遇李公佐,他解开了这个谜:“车中猴者,申也;门东草者,兰也……杀汝父者,申兰……”。
“申”在五行中属“阳”属“金”,因此猴子亦称“金猴”。中国关于申与猴的认知也影响到了日本,在日本的著名儿童故事《桃太郎》中,桃太郎赴鬼岛打鬼时带领的随从中亦有猴子,桃为仙木、仙果,猴亦为阳性,鬼为阴性,以阳克阴,势在必得。说起来,日本的鬼形象是头生双角,腰系虎皮,即呈丑寅状,而丑寅位东北,即为中国传说中的鬼门所在。
在日本民间信仰中,猴是马的守护者。大塚民俗学会编《日本民俗事典》中称:
……在江户的浅草猿屋町居住着出入将军府的耍猴儿人,每年正月、五月、九月三个季节挨门挨户到武家耍猴儿。耍猴儿的人以耍猴儿为业,为马厩祈祷,保马平安,为马消灾,……同时也兼用巫术为马治病的马医。最近,仍然可见马厩里贴着猿驹引图作为守护符的现象。
到武家耍猴儿的目的是为马驱灾,而在日本古代马为武士所养用于战事。“猿驹引图”即“猴子牵马图”,寓意猴子保护马,经常成为“绘马”的题材,所谓“绘马”是日本人初始为了祈愿而向神社敬献的马改为绘有马图案的木质匾额[2]。有一个《猿引物语》故事讲到了这个图中的含义,说:
“古时,有一匹生有翅膀的马从天而降到天竺。但是引来人们用石头、棍棒追赶,马大惊,从此人与马相互畏惧。于是,天上的庚申神变身为猴子向人告知马可骑乘,从此人与马关系和睦了。但是,人喂给马的食物和水导致马患了病,于是出现了猴子为马摩擦身体,马便立即痊愈了。”
关于猴子“避马瘟”之传承中国古时多见。在距今1600多年前,贾思勰所撰的《齐民要术》称:“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避恶,消百病也。”而在《独异志》中则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
东晋大将军赵固有一匹良马奄奄待毙,赵固很惋惜。郭璞知道后就派人抓了一只猴子来,等到把猴子放在马前,猴子对着马鼻吸了几口气,马便跃起如初。
看来猴与马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之所以在天庭获得“弼马温”(避马瘟)一职,便是因为他是猴子的缘故。
马驮猴是中国民俗绘画中常见的主题,寓意“马上封侯”,在日本的民俗绘画中也可以看见猴子骑在马背上的情景,但是没有中国这样的寓意。马在猴子面前显得十分温顺,日本民俗还认为猴子牵马走路可以越过任何艰难险阻,相反,在野外一定要把马栓牢,不然会被猴子牵走。猴是马的保护神,因此也称为“厩猿”或“厩神”,甚至日语中把拴马桩也称为“猿木”。人们常常选择“申日”把猴头骨挂在马棚里,还在每年正月规定的日子举行“马厩祭”,要请耍猴儿的人来牵着猴子在马厩牛棚门前转,以达到辟邪祛病的目的。过去,在日本各地多见把猴子的头盖骨装在木盒(意味神龛?)中挂在马厩和牛棚檐下的景象,为此还有以卖猴头骨为业的行商者,后来则多改用木刻的假面或棉布偶来替代实物了。另外,传说用猴子的手骨摩抚牛、马肚子可以顺利产崽,猴子的胃是牛马的良药。
关于猴与马之间的内在关系,日本民俗学家吉野裕子引用《淮南子·天文训》:“水生于申,旺于子,死于辰;火生于寅,旺于午,死于戌”分析称:“申”为水之始,“寅”为火之始。按五行的“水克火”之理,申(即猴)对于寅有抑制作用。另一方面,火旺于“午”,所以申对火旺盛的午(马)有抑制作用。当然,这里所说的“水”“火”都是观念上的,而非现实意义上的水火。“火灾是江户之华”,江户城里大名武士宅邸众多,马匹与马厩也自然多,故最怕火灾发生。因此,武士宅邸借用耍猴儿(申)来抑火护马,而这些活动尤其集中在正月、五月和九月的原因是这三个月可以还原为寅、午、辰,符合“三合”之理[3]。
基于道教的庚申信仰也传到了日本。《入唐求法巡礼行》(838年)11月26日条记载:“夜,人皆不睡。同本国正月庚中之夜。”据推测,“守庚申”之俗早在公元八世纪就已经见于日本了。道教传说庚申日这天,藏在人体内的三尸虫(又称三尸神,包括上尸神、中尸神和下尸神。三尸神皆为人身之阴神,即阴气。)会升天,向司命之天神报告此人所犯的过错。但如果这一天不睡觉,人体内的三尸虫就不会升天报告,人就能安然过关。
庚申之夜,以青面金刚之像为本尊,造猿形为神,设祭供彻夜,以满足众愿,谓之守庚申。在平安时代的贵族社会,“是夜设宴,行围棋、诗歌、管弦等娱乐活动,称为‘庚申御游’”,并成为惯例。”从镰仓时代开始,这个风俗在上层武士之间得到发展,宴会上还饮酒作乐,渐渐脱离了本义。大约从十五世纪开始,在守庚申时讲勤行和功德的《庚申缘起》面世,庚申信仰又与佛教结合到了一起。由此,庚申信仰开始视诸佛为本尊,而且为了避免在庚申时刻睡着导致三尸虫爬出体外向天帝报告人类做过的恶事,人们组织起来成立了“庚申讲”,聚集一起度过此刻。连续三年举行十八次庚申讲之后便立纪念碑称为“庚申塔”。在这期间,庚申信仰也自然而然地与“日吉山王信仰”和日本神道的“猿田彦”相融合,视猴为庚申的使者,因此在很多青面金刚像和庚申塔上绘有三只猴子寓意三尸虫,双手捂住眼睛、嘴和耳朵,寓意为“不看,不说、不听”。这个图案的最为有名之处是日光东照宫神马厩舍门楣上的木浮雕,院子还有一组表示猴子一生过程的绘画,栩栩如生。“猿田彦”在日本神话中是为天照大神之孙降临时引路的幸神,也称为道祖神或塞神,“幸神”在日语里与“庚申”谐音,故在庚申日也祭猿田彦。猿田彦之名中的“猿”也令人联想到日本猴信仰源远流长。
如此,在日本江户时代,庚申信仰与神佛融合的过程中迎来了鼎盛时期,但是自大正时代开始迅速弱化。然而,在一些地方至今还仍然保留有庚申讲活动,只不过演变成了互助性的组织。在庚申日这一天,还在因袭着肃穆不眠的观念,依然保留着男女不同床、不婚嫁的习俗,并且还认为这一天怀孕生下来的孩子胎带贼性。
如上所述,猴信仰传承在神佛道教相互交融的情况下显得有些纷乱混杂,但是如果剔除外来的表面影响,我们不难看出其信仰的原始形态仍然是基于山岳信仰、日神信仰的山王的使者或者就是山神。然而,伴随着人们定居生活的开始,猴子也逐渐走出深山频繁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在这个过程中,猴子在渐渐失去神秘性,同时也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很多困扰,于是民间出现了很多关于猴子的故事,构成了猴信仰民俗传承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日本,这样的故事是丰富多彩的,概括起来可以反映人们对猴子认识的变化。
首先是猴神下山。《今昔物语集》(成书于十二世纪初叶)是日本著名的古代故事传说集,比较生动的反映了日本古代社会各个阶层的生活景象。其中在卷二十六中可见关于猴子的早期故事,例如《美作国神依猎师谋,生贽止语第七》说:
美作国(今,冈山县)的中山及高野有神,中山的神体是猴子,而高野的神体是蛇。中山的神及高野的神都在一年一度的祭祀日要求人们进献未婚女性。
一年,家住中山附近的一个少女被指定为来年的祭品,母女每日哀叹不已。这时,一个来自东国的青年猎人牵着两匹猎犬来了,看到被指定为祭品的少女以泪洗面,便向其母亲打听原由,并表示如果把姑娘嫁给自己便可以替代姑娘去赴死。于是,猎人悄悄地从山上把猴子引诱下来,训练猎犬练习咬猴子。
在祭祀日来临之时,猎人身上佩刀,与两只猎犬一起替代姑娘钻进了装祭品的长方形大箱子。大箱子被宫司等人抬到神前,身长七八尺的大猴子坐到箱子前面,又有一百多只猴子绕其左右喧哗。
猴子们的面前摆放着砧板和大刀,还有醋、盐等作料和酒。终于,大猴子等打开了箱盖,猎人和猎犬跳出来把大猴子按在砧板上,并杀光了其他猴子。这时,有神附在一个宫司身上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索要祭品了,请你救救我吧。”于是,大猴子被放开跑到了大山里,猎人与姑娘从此结成夫妻过上了幸福生活,而神再也不来索要祭品了。
在这个故事中,猴子在人们的心目中依然是作为山神出现的,但是它已经开始下山施害于民,反映了人与猴神的抗争。在这里猴子对人们正常生活产生威胁,甚至可以说是破坏者,令人恐惧,而猎人和猎犬代表正义,追求和维护正常的生活秩序。
同样,《飞騨国的猿神,生贽止语第八》也讲猴神下山索要祭品,但是如果祭品瘦弱猴神便愤怒,令作物歉收、人病乡敝,因此人们要让作为祭品进贡的人吃胖起来再送去。飞騨位于现在岐阜县北部山区,看来这里是把猴子当做田神来祭祀的,因此有多处猴神祠。
其次是猴子耕田。日本民间信仰中的神灵具有“两义性”,即兼具山神和田神双重性格,春天下山作为田神帮助人们耕田,秋收之后又回到山里变为山神,神灵下山是人下山之后的精神伴侣。在刀耕火种的年代,面对严酷的大自然人们期待神的惠顾,这时猴子也扮演了田神角色。例如,室町时代的短篇小说集《御伽草子》中就有一个猴子帮助耕田的故事,名为《藤袋之草子》:
近江国(今,滋贺县)有一位老爷爷,耕地累了,自言自语地说:“哪怕是有一只山上的猴子能帮我耕地也好,那样我就招他为女婿。”一只大猴子不知在什么地方听到了老爷爷说的话,跑下来耕地,并说:“明天正好是申日,你可不要毁约哟。”然后离去了。无奈,按照猴子说的,老爷爷第二天把女儿装入一个大箱子,猴子们过来把箱子抬到深山里的小屋去了。但是姑娘说什么也不从,于是猴子为讨好姑娘要出门采果子去,但又担心别人把姑娘抢去,便在临行前把姑娘装进藤条编的口袋里挂到了树梢上。这时,老爷爷和老奶奶寻找到小屋前,并且向偶然来到这里的猎人求助。猎人把藤袋射下来救出了姑娘,并把狗装了进去。猴子女婿回来之后打开藤袋,突然狗跳出来咬住了猴子的喉咙。[1]
然而,猴子帮助耕田是功利性的,那就是以交换美女为条件。在民间故事中,猴子与美女往往成为重要的主题,中国亦如此。钱钟书先生曾经指出:“猿猴好人间女色,每窃妇以逃,此吾国古来流传俗说,屡见之稗官野史者也。”[4]不过,“好色”的猴子在日本往往以悲剧告终,说明猴子的“猿知恵”(小聪明)终究不抵人类的大智慧,可谓“猿も木から落ち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此再介绍一个家喻户晓的《猿入赘》故事,说:
老爷爷到田里看水,发现田里一点儿水都没有,很是苦恼,便自言自语道:“要是有人给我地里灌水,我就把三个女儿中的一个嫁给他。”于是,猴子听到后把地里灌满了水,然后把三女儿带回山里去了。第二年三月三,女儿与猴子回娘家,途中让猴子背上装着粘糕的石臼爬到树上去折樱花,猴子掉到了河里淹死了,姑娘平安地回到了家。[5]
另外,在很多猴子故事中,我们看到狗与猴子经常发生冲突,形成了狗的忠心不二与猴子的狡猾善变的鲜明对照,因此日语成语把“水火不相容”形容为“狗与猴子的关系”。在《猴蟹大战》、《猴子蟾蜍共种田》等分布范围比较广泛的民间故事中,猴子表现的也都是奸猾、不守诚信的角色,结果自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再次是猴子的妖魔、世俗化。猴子似人而非人,聪明敏捷、浮躁顽皮的性格常常带来惊世骇俗之举,因此在民俗传承中往往被妖魅化。例如,《太平百物语》(祐佐,1732年)卷五—四三中称:
能登国(今,石川县北部)有一处宅子闹鬼,武士幾田八十八入住后,夜里如厕时有东西抚摸八十八的屁股。八十八把它捉住拖入房间,发现有一个狰狞的面孔从屋顶上盯着八十八看。两人扭打到一起,最后八十八把那怪物按在身下刺死了,原来是一只老猴子。在屋顶的木头后面有很多猴子吃剩下的人骨头。[6]
同在石川县还有一个故事,说:
猴子看到老爷爷在山上的地里劳作,便披上蓑衣戴着斗笠来到老爷爷家,冒充老爷爷正襟危坐。老爷爷回来后见状,便穿上葬礼服,手提灯笼装哭,于是猴子溜走了(相传猴子不喜欢葬礼)。[6]
猴子善于模仿但又不得要领,时常丑态百出,令人啼笑皆非,因此反而遭人戏虐,这也是世上流行耍猴的原因。又因猴子“孤拐面,凹脸尖嘴”,日本人也把具有这样的相貌人称为“猴脸”,具体来说就是孙悟空的长相。具有这种长相的日本人是战国时期的著名武将丰臣秀吉(1537-1598年),据说他幼名叫“日吉丸”,绰号“猴子”,其传奇的人生也被附会到了猴子身上。据《绘本太閤记》(武内确斋,1800年前后)初篇卷一传说:
秀吉的母亲向日吉权现请愿生一个男孩,于是神佛显灵,她梦见太阳钻进怀中而受孕,生出了他。传说的用意在于说明他出生的神奇,是日吉神灵再现,其实只不过他身材出奇瘦小,长相似猴而已。
在现实生活中,“似猴”决非褒义,相反却常常成为人们的笑料。早在镰仓时代的《沙石集》(无住,1283年)卷三—二中就介绍了这样一个趣闻,说:
在比叡山延暦寺座主慈镇的房厅内有一个做杂务的男子,在仁和寺也有一个做同样活计的男子。这两个男子的相貌长得与猴子一模一样,因此被称为“猴房官”,为人戏虐。一天,仁和寺的“猴房官”被派到慈镇处办事,于是慈镇也派“猴房官”出面接待,结果招来满寺院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轰动一时。
如前所述,日本猴的民间文化传承历史悠久,而且领域涉及广泛,体现了猴信仰的多面性。长久以来,这些信仰也以崇拜或禁忌的形态渗透在普通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丰富了民众的精神生活和民俗文化。
首先,猴子受到山神、日神以及山王信仰、庚申信仰等影响,在被神秘化的过程中或被奉为神灵或被视为妖魔,也在人们的心目中形成了令人敬畏的超自然力。例如古时日本人忌讳捕捉或杀害猴子,认为捕捉猴子要三代遭报应,杀害或者吃猴子则必死无疑。人们还认为猴子具有预示功能,例如梦见猴子本人或家里人会死掉或短寿,是凶兆;猴子过河预示要有火灾发生;猴群下山或吵闹预示要变天,例如下雨、下雪等;遇有孤单的猴子出现则预示要有国难来临;夜里学猴叫会引发火灾,模仿别人或欺负老年人会变成猴子等等。利用猴子来祛邪避瘟也是猴崇拜的内容之一,例如把写有猴子字样的咒符放在被子下面可以治愈幼儿的夜哭症,贴在患者身上可以治麻疹;把猴毛用纸包起来吊在屋檐下或供在神龛前可以治愈天花等;人们还认为在丢失物品后,向庚申神请愿便可找到,但是找到之后要做一个小猴供起来表示感谢。猴子的手骨也有巫祝作用,例如用猴子的手骨抚摸孕妇的肚子三下可以安全分娩[6]。
日本人在很多场合甚至忌讳说猴子这个词,尤其是在婚礼等喜庆场合上。因为在日语中猴子的发音是“saru”,与表示离去、离开意思的“去る”同音,视为不吉利。垂钓者或渔民也不喜欢说猴子这个词,说了就钓不上鱼或者遇不到鱼群了。另外,每天以顾客为对象的商家也是如此,尤其忌讳在早晨听到这个词,意味着一天商运不佳。与商家的商业利益相反,猎人、伐木人或在矿山工作的人则忌讳谈论猴子,当然更视遇见猴子为不吉利,他们认为猴子的屁股是红的,令人联想到火或意味着危险。相反,可能是受山神信仰的影响,以山为生的人们为了报恩大自然的馈赠,在正月里要用稻草扎一个小猴送到山上去表示感谢。
其次,人们认为猴子生殖能力和繁殖能力旺盛,因此产生神秘感,在民俗中把猴信仰与妇女孕育及幼儿平安结合到了一起。在关东地区,例如埼玉县的仙波神社、东松山市吉见观音的山王神、比企郡的日吉神社都是祈祷安全分娩、母子平安的著名神社,在那里请来的“绘马”是身披红马甲的猴子抱着一个桃子,是安全分娩、母子平安的护身符,据说它还可以治愈妇女病,睡觉时抱着他还能够受孕,很是灵验。在和歌山市的有本有一个山王小祠,里面放满了瓦形猴像,据说临盆的产妇要到那里借回来一个摆放在枕边,安全分娩后则到一个叫做瓦町的地方买一个同样的瓦偶猴配成一对返还回去。猴偶是日本人常用的辟邪之物。例如,京都市下京区掘五条本圀寺鬼子母神堂的布偶猴对于预防抽风病据说很灵验,因此人们把它请来挂在小孩的腰际;和歌山市北郊的大阪街道的路边小祠供有很多陶偶猴,据说孕妇去把它借回来放在枕边,可求平安分娩,但在顺利分娩后也是需要另外附加一个返还回去;同在和歌山县的那贺郡,为了医治小孩生疮而需向庚申神请愿,请来棉布缝制的小猴缝到小孩衣服的后背上即可;冈山县,是在流行麻疹时用红布做小猴为护身符缝在小孩的后背衣服上。
人们还认为,喜欢猴子则夫妻和睦,月经过量的妇女如供奉猴子祈祷则愈。相反,人们认为孕妇制作猴偶则生出的婴儿手像猴子手,殴打带小猴的猴子则生出的孩子残疾,如果杀害怀孕的猴子则其妻必流产或生下的孩子不会说话。
最后,日本俗信认为猴子全身的各个部位似乎都可以入药,具有神奇的疗效。据说,把猴头烧焦或干蒸后研成粉末服用可以医治头痛、神经症、高血压、精神病、难产、产后流血、妇女病等多种病症,十分珍贵。在秋田县一带,人们想方设法向猎人或山里人求购猴头,把其装入陶罐里或用泥土包裹起来埋到灶膛灰里干烧,干烧之后一般是研成粉末装入陶罐珍藏。听说有人还在翻盖老屋时曾经在棚顶里面发现了多个烧焦的猴头。另外,猴胆可以医治产后出血;猴胃可以医治眼病、食物中毒、小儿抽风,还可保平安分娩;猴肝可医治肺病、头病;猴子的睾丸可以医治哮喘,而在病因不明的时候则可以服用猴油等[7]。
据说猴肉可以医治肺炎、痢疾、腹痛等,尤其对于产后妇女十分有益。《秋田风俗问状答》记载:在山村,妇女分娩后,丈夫要上山捕回一只猴子给妻子吃,以防患各种血病。猴肉的吃法一般是水煮,但为了保存而多用盐腌制。另外,猴子的胎儿也是治疗妇科病、不孕症、产后病的特效药,可阴干或干烧后研成粉末服用。据说在大正时代,一个猴子的胎儿要卖三元五十钱,而当时日工一天的工钱才不过六十五钱,可见其十分昂贵。后来由于禁猎,这种买卖才消失。
参考文献:
[1] 中村桢里.日本动物民俗志[M].海鸣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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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钱钟书《管锥编》[M].中华书局,1979: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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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中村桢里.动物们的灵力[M].筑摩书房,1989.
[7] 铃木棠三.日本俗信辞典(动·植篇)[M].角川书店,1982.
Belief of“Monkey”in Japanese Folk Custom as an Heritage
WANG Xiu-we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Dalian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 Dalian 116600, China)
Abstract:Like animals in other folk-customs, the belief of Monkey in Japanese folk-custom is much influenced by such cultures as Taoism and Buddhism etc showing heritage diversity and their universal connotation by revealing the evolution of Japanese culture of Japanese people. The paper argues that the elaboration of the formation and connotation of monkey in Japanese folk-custom helps to understand Japanese culture and promote cultural understanding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Key words:Japan; monkey; folk-custom; heritage; connotation
中图分类号:K8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395(2016)04-0086-07
收稿日期:2016-02-18
作者简介:王秀文(1951—),男,文学博士,大连民族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日本历史民俗学、日本语言与跨文化交际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