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海学(河南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河南新乡453007)
“左翼文学”精神的当代传承及其实现
——评曹征路的中篇小说《那儿》
晋海学
(河南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河南新乡453007)
[摘要]《那儿》是曹征路21世纪之初创作的代表之作。这篇小说通过对矿山机械厂工人困顿生活的描绘,揭示了此前共产主义信仰以及由此所产生的集体主义理想在他们身上的缺失。小说的主人公为了拯救当代工人的精神主体,从中国现代历史中的“英特纳雄耐尔”精神中汲取营养,但由于他未能将其建立在工人们的现实要求之上,故而也未能取得很好的效果。矿山机械厂工人们购买股份事件的发生,既是他们精神潜能剧烈爆发的结果之一,也是对历史精神资源能否完成其当代转换的一次重要考验,从结果看,他们虽败犹荣,并为“左翼”精神在当代的实现提供了文学意义上支持和启发。
[关键词]曹征路;《那儿》;“左翼文学”精神;实现
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中,最引人注目的文学思潮便是底层写作的发生,而曹征路的中篇小说《那儿》则是其中最耀眼的标志之一。这篇小说的情节故事质朴简洁,它描写在企业转制的浪潮中,市矿山机械厂正面临着国有资产被侵吞和流失的险境,工会主席朱卫国为了阻止这一事件的发生,不惜走省城上北京,但终因无能为力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最后,他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赋予了文本某种悲壮的意味。
从小说的标题《那儿》,以及文中不断出现的“英特纳雄耐尔”、“工人阶级”等词语看,作者似乎是在有意识地展现一种精神和理想,因此,从“左翼”文化的角度阅读文本,考察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阶级意识,以及由此所连带出的“左翼文学”精神,是恰切和准确的。诚如有的学者所说:“在小说中,‘我小舅’反抗的精神资源来自于传统社会主义,这里不仅有旧社会工运领袖榜样的力量,也有‘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的理想,而小说的标题也来自于‘英特纳雄耐尔’最后两字的口误,此中可以看出,社会主义历史及其赋予的阶级意识,作为一种保护性力量在今天的重要,而小说对社会主义思想的重新阐发、对下层人民悲惨生活现状的揭示,可以看作‘左翼文学传统’在今天的延续。”[1]
其实,重提传统社会主义精神资源的本身也就意味着当代精神理想的匮乏,21世纪末期以来,随着工人们身份的底层转变完成,他们的精神生活也同时发生了转变,此前社会主义理想以及由此所产生的集体主义理想被完全摈弃,而为家庭生计所困的经济问题则浮出历史地表,并成为他们人生关注的全部和唯一。以小说中的女职工杜月梅为例,她年轻的时候是车间的团支部书记,有着开朗的性格和朝气蓬勃的精神,但是后来,丈夫的早逝让她的家庭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之中,再加上患了重病的女儿,生活的担子一下子把她压垮了,为了给女儿治病,为了钱,她宁愿成为“霓虹灯下的哨兵”。
杜师傅是那样一种人,每天早晨六七点就推着一辆小车,上头装着几个暖瓶,几袋面包蛋糕,穿白大褂戴大口罩满大街吆喝:珍珠奶茶,热的!珍珠奶茶,热的!而到了夜里却换上一身时装,浓妆艳抹,十分青春地去霓虹灯下做哨兵。逮住一个可疑分子就笑:先生洗头不洗?不洗?敲敲背吧,舒服,小费才一百!当然这种情形也不常有,主要是缺钱花的时候。[2]
依据小说叙述者“我”的理解,杜月梅之所以自愿“十分青春地去霓虹灯下做哨兵”,是因为她确实“太穷,太需要钱”了,可以看出,如何挣钱既是杜月梅面临到的最重要的生活难题,也是她每天都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她被生活的压力所逼迫,在没有其他一技之长,以及缺少其他人帮助的情况下,也似乎只能如此了。值得玩味的还有她的邻居们,与杜月梅一样,他们也都是矿山机械厂的工人,当杜月梅夜间被“罗蒂”吓着之后,邻居们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救助,而首先是以看热闹的姿态介入到了这件事中,及至“人们把杜月梅抬回家再一看,见一脸的脂粉已经千沟万壑被泪水冲得不成样子了。他们这才知道夹住臭嘴,男的摇头叹气离开了,只剩下些妇女,有几个老娘儿们还抹起了眼泪”[2]。邻居们看热闹的心态直到杜月梅流下了眼泪才发生了徒然的转变,从这里可以看出,他们内心中那份同样为生存艰难而挣扎却又无法说出口的委屈和酸楚,此时因杜月梅的泪水而被激发出来了,无论是“摇头叹气”,还是“抹起了眼泪”,都是对当前生活不易却又无可奈何的绝佳反应,换言之,如何挣钱也是他们生活中最紧要的课题,他们虽然未必会认同杜月梅挣钱的方式,但是,对钱的需要的迫切程度却丝毫不比她来得轻缓。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在企业转制之初,几乎是步调一致地同意了工厂集资买岗位的提议,其原因在于:工厂的领导们将工人们的下岗与筹措资金直接挂起钩来,下岗即意味着从此不再有稳定的工作,同时也就意味着哪怕是微薄收入的中断,所以,对于本来就不富裕的工人们来说,集资买岗位几乎就是别无选择。尽管工会主席朱卫国认为这是他劝说的结果所致,但是假如工人们对钱的需要不是到了如此紧迫的地步,他又怎能劝得动他们?果然,当朱卫国为保卫工厂而呼吁工人们签名时,他遭遇到了工人们的冷漠和不解。
几天过去了,回厂来看热闹的不少,真上来签名的并不多。小舅见人就讲形势严峻,见人就宣传保住工厂就是保护自己,他眼睛充血嗓子喊哑,可人家就是不愿签名。人家说对呀对呀,是这么个理儿呀,朱主席你真是个好人。这年头像你这样的恐怕已经不多了,可就是不签名。就这样他还不死心,他还要挨家挨户去做思想工作,上门去促膝谈心,掂着电声喇叭一片一片地宣讲形势。……这样的结果是小舅完全没有料到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在他看来,他两次出去上访,经历千辛万苦,完全彻底是为了维护工人的合法权益,到头来却是热脸蹭了冷屁股,这怎么可能?他想不通,工人阶级怎么能这么冷漠?这么自私?这么怕死?这还是从前那些老少爷们兄弟姐妹吗?[2]
在这次保卫工厂的战斗中,朱卫国可谓是孤军奋战,这并不是说工人们不理解他的行为,而是因为他们认为签名与其工资福利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正如他的师傅所讲:“就算厂子不卖了,你就能保证搞好吗?”[2]说到底,工人们关心的依然是自己的那份微薄利益,朱卫国关心的则是正义,是如何“想办法保住厂子”,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集资买岗位时,朱卫国能顺利地做好工人们的工作,而在他认为工厂面临着被转卖的危机时,却无法赢得工人们支持的缘由所在了。
如前所述,当代工人的精神主体在市场经济伦理面前已经完全溃退,有学者认为:“《那儿》把工人描写得那么消极无为、逆来顺受,这是由于中国工人阶级特殊的历史条件所决定的。由于工人阶级被赋予一种特殊的地位,他们就像动物园里的麋鹿,肥胖的身体,迟钝的感觉,忘记了危险和奔跑。在中国当代史上,他们不仅不是一种最先进的阶级,而且相反,工人阶级往往是保守的、被动的,没有任何变革的热情和对历史的自觉意识。当有一天历史抛开他们而掉头前进的时候,他们就处于一种涣散的状态,产生了一种无奈的没落意识。作为一个巨大的弱势群体,他们无所作为。”[3]如果追溯中国现代工人阶级的精神史,其昂扬的阶级意识与积极向上的集体主义精神,都是当前工人所无法比拟的,在小说中,作者通过叙述者“我”描述了一副与工人阶级抗争有关的素描画:“我想小舅看见的应该是一幅素描画……画上的那个人是个工人领袖,他正在驳斥法官的指控。他说:我们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们就是反对资本家剥削和欺骗,就是要为工人争福利、争权力,改善工人生活。那个人后来死于一次著名的监狱暴动,身上中了十几枪,肩上居然还扛着一副铁栅栏。”[2]进入当代以后,工人阶级的政治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祖国建设与实现共产主义的宏伟目标赋予了他们神圣的历史使命,他们也由此将自身的工作与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紧紧联系起来,其精神主体也由此显得异常的充盈和饱满。以周立波的长篇小说《铁水奔流》为例,它描述的是一个普通工人李长贵成长的故事,尽管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解放前的1948年,但是作者的创作时间却是在20世纪50年代之初,正是我国发展国民经济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因此,他所刻画的李长贵形象理应是此时期工人形象的典型代表之一,其最典型之处便是:主人公舍小我为大我,勇于自我牺牲的集体主义精神,正像有的学者所说:“李大贵是一个平凡、朴素而谦逊的工人,他是那样忠于革命事业,那样热爱人民解放军,他是那样奋不顾身地不惜献出自己的一切来保卫工厂、建设工厂,他是那样日以继夜地、废寝忘食地来从事创造性的劳动。他正是所谓普通人的典型,也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先进人物的典型。”[4]
但是,在经历了“文革”之后,意义的价值开始凋谢,工人们充盈的精神主体一下子掉入了虚空之中。蒋子龙的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中曾有这样的记载:“电机厂工人思想混乱,很大一部分人失去了过去崇拜的偶像,一下子连信仰也失去了,连民族自尊心、社会主义的自豪感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比群众在思想上一片散沙更可怕的呢?这些年,工人受了欺骗、愚弄和呵斥,从肉体到灵魂都退化了。”[5]从这篇小说的处理策略看,作者并没有在工人们的思想工作上做文章,而是将工人们虚空的精神主体,非常敏捷地嫁接到了“工厂改革”这一新的意识形态上去,他以生产效率和物质奖励为核心,在凝聚了一大批有知识有技术的基层工人的同时,也间接地改变了工人们对生活的认知方式,“凡是那些技术上有一套,生产上肯卖劲,总之是正儿八经的工人,都说乔光朴是再好没有的厂长了”[5]。小说《那儿》中的朱卫国便是他们谱系中的一个,他有一手打“腰锤”的绝活,曾为矿山机械厂赢得外宾的赞誉,叙述者“我”在追忆小舅在20世纪80年代的辉煌时,也不免饱含激情:“小舅打铁的样子我是见过的。他个子高皮肤白身材匀称,身上布满三角形的小块肌肉,榔头在火光中舞动的时候那些肌肉全都会说话,好像全都欢快起来聒噪起来,像一只只跳舞的小老鼠浑身乱窜。”[2]由此,20世纪80年代之后的工业题材小说中,工人们在渡过了最初的精神虚无之后,其精神主体不再对宏大意义感兴趣,而是沉浸于经济改革的伦理中,依靠自己的技能和勤劳,来收获领导者事前所许下的诺言,李长贵那样的工人形象逐渐逝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像朱卫国那样的工人形象。
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工人们的命运再次发生了转变,这次转变给他们的身心都带来了深刻的影响。陆学艺先生曾说:“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国有工矿企业改革,实行减员增效等政策,导致大批工人下岗,从而在事实上改变了原来那种终身雇佣格局。有相当一部分人员,在‘铁饭碗’被打破以后,处于就业无保障的状况。这使他们在心理上承受着很大的压力。”[6]小说《那儿》以文学的方式对这段话给予了肯定回应,譬如,叙述者“我”认为,在20世纪80年代,他小舅的精神生活是幸福而欢快的,“那时的小舅也是最快活的,榔头像是敲在编钟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唱歌,整个身心都飞升出去。”[2]而在今天,他却总是表现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额头赛过皮带轮子”[2];杜月梅在80年代“活泼、快乐,天天还唱着歌”[2],但是在今天,她却几乎失去了全部的生活热情。至此,曾经作为历史主体的中国工人,无可奈何地沦落到了社会的底层,而令人难过的还不仅仅是其经济生活上的困顿,更是其精神主体毫无抵抗地全面坠落,于是,如何对这一精神现象进行有效的阐释,乃至于为当代工人精神主体的建设提供有用的合理化建议,便成为当代知识分子无法回避的责任所在。
如何拯救当代工人的精神主体?从小说的叙述来看,朱卫国形象的塑造便包含了作者这方面的努力,譬如,他也是工厂的工会主席,他的身上有着强烈的正义感,也有着为了保护集体的利益而不惜自己生命的集体主义观念,等等,而将这一切凝聚起来的则是“那儿”精神。作者曾说:“一个人,哪怕他再普通,再弱智,再低能,都有生存的权力,劳动的权力,追求幸福的权力。‘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是几代人唱了很多年的歌词,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词的准确含义恐怕很难说清楚。他们热泪盈眶地唱着它的时候,是把它当作幸福的彼岸来想象的。为了‘那儿’,他们什么样的苦难什么样的煎熬都可以忍受,因为‘那儿’一定会实现,‘那儿’一定会来到。”[7]对此,有批评家认为:“小说提到‘小舅’的脸上有‘一种神性的光辉’,提到他在社会转型期的‘历史使命’……面对超越凡俗的‘神性光辉’,我们看到的是信仰的力量。真实一旦和信仰相联系,它就不再存在于我们的感觉里,而存在于我们的理想和希望之中。”[8]
毫无疑问,小说对“左翼”精神资源的借鉴有着明显的印记,但是从朱卫国最终命运的悲剧看,其效果并不理想。小说中叙述者“我”也曾说:“小舅的错误在于,他根本就忘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2]“我”的这番话表明,小舅所信仰的“左翼”精神自有其独特的历史性,假若精神的继承不考虑其历史有效性的话,继承的结果很有能会因为时间的变化而产出不尽如人意的效果。事实上,朱卫国的精神是孤独的,他的战斗也是一个人的战斗,他的集体主义精神也并没有获得哪怕是家人们的认同和理解。对此,评论家们看得很清楚,“小说中的工会主席‘我小舅’是一个孤独的工人领袖形象,在他周围环绕着诸多矛盾:他反对‘化公为私’的改制,与厂领导与入主的企业有矛盾,不断上访;他是工会主席,是‘省级劳模副县级领导’,与普通工人有隔阂,不能‘代表’他们去反抗;他的家人以种种不同的方式劝阻他去反抗,这是他与小市民的庸俗自保思想的冲突。”[1]这样,作者通过朱卫国的命运悲剧间接地说明了历史资源无法被直接启用这一道理,同时也暗示了当代工人的精神主体建设无法在观念层面上完成的可能。
然而,这并不是说工人们精神主体在当代的无法完成,而是说,它只有采取非观念的形式,扎根于现实的抗争之中,才能找到达致完成的历史契机。小说第七部分比较完整地记录了杜月梅与朱卫国的对话,其间所呈现出来的历史瞬间与历史判断,恰恰弥补了朱卫国在观念上的缺陷与不足,我们不妨对他们的对话作一个细读。
可是杜月梅没有进来,这个家她是不可能进来的。她说谢谢你大姑,我说几句话就走。这样小舅就隔着窗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几句话,让小舅突然站立起来,自此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几句话是这样的:
杜月梅:你真的就这么算了?
小舅:不算了又能怎么样?
杜月梅:孬种,朱卫国你真孬!
小舅:不是我孬,是咱厂的工人太孬。
杜月梅:你放屁,咱厂搞成这样是工人造成的吗?
小舅:那是另一回事。
杜月梅:厂门口的公告你看了没有?
小舅:我没看,不看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杜月梅:你真该好好看看。员工购股是什么意思?
小舅:还想让工人掏钱呗,现在谁还愿意掏啊,上当还没上够啊?
杜月梅:你说工人成了股东,工人自己说了能算,他们还愿意不愿意掏?
小舅:就是愿意也没用,现在谁还掏得出钱来?
杜月梅:不见得。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本子来,说:你忘了,咱厂是搞过房改的,谁家没有这个东西?有这个东西,就能上银行,抵押贷款!
小舅呆掉了,接着是浑身簌簌地抖。他说:你是说,拼了?
杜月梅眼睛亮着:拼了。
小舅:可是,可是……
杜月梅:可是什么?
小舅:可是你愿意拼,我愿意拼,大家都愿意拼吗?
杜月梅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瞧着小舅,瞧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掉头就走。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再也没有回头。[2]
从“我没看,不看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当还没上够啊”等词语的使用,可以看出朱卫国对“员工购股”的通知毫不知晓,这是因为他对工人们不签名的事情依然还耿耿于怀,这些天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关注工厂发展的动向。“是咱厂的工人太孬”也正好从情绪的表达上证明了他与工人们之间存在的隔膜。等他听完了杜月梅的想法,他不仅“呆掉了”,而且还被吓得“浑身簌簌地抖”,则表明他不相信工人身上能迸发出如此大的精神潜力,同时也反证了朱卫国对他们精神潜能的低估,乃至无视。由此,朱卫国生命中的悖论性要素被作者展现了出来,即一方面,他有着一心一意为着工厂发展、为着工人利益考虑的公心,另一方面,他的好心行为却始终无法被工人们所理解,乃至受到他们的嘲笑。作者曾说:“这篇小说是写实的,特别是有些细节本身就是真实的。”[7]但作者写真实的目的绝不是对朱卫国自觉拯救工人精神主体行为的批评和否定,倒不如说,他通过对朱卫国精神困境的展示,为我们提供了如何拯救的历史契机。而这一历史契机的要点首先在于精神主体的开放,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让相似的精神体验彼此无隔地交汇与融合,朱卫国缺少的恰恰是与工人们之间的精神沟通,而工人们的政治分寸感则在于:假如工厂的命运不能由自己来掌握,保护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真正疑虑的“不是舍不得一搏,而是看不到前途”[2],但是,假若真的能当家作主,他们是能舍得一搏的。在被杜月梅说服之后,朱卫国与工人们走在了一起,其原因就在于:“而现在就不同了,股权二字就意味着权力,意味着他们自己也能说了算,他们想让谁当厂长就让谁当,他们看着谁不顺眼就把他撸下来。所以开大会的那天晚上,要不要以房产为抵押购买工厂的股权已经不成为问题,大部分人已开始有了信心,愿意跟着小舅搏一把。他们更关心的是,你朱卫国究竟有什么点子能让工厂起死回生?头一个问题就是这个。”[2]此时,历史的精神资源与这一现实的精神体验实现了对接,并进而转化成面对复杂现实的政治决断,尽管市里出台的29号文件阻止了他们的购股行动,但以此为代价,他们却换来了港龙公司的“退出”,以及“卖厂毕竟不那么容易”等现实效果。
于是,人们看到了希望。尽管作者的意图在于塑造一个当代的“悲剧性英雄”[7]和“一个具有阳刚之美的真男人”[7],但是,当他以现实的笔触勾勒出其主人公英雄故事的时候,也真实地记录下了他在抗争中的精神困境,通过它,读者既看到了其精神性格中的不足之处,也看到了它对接工人们现实要求而产生的巨大能量。作为一篇现实主义小说,这些或许正是它另外的一种现实力量。
[参考文献]
[1]李云雷.底层写作的误区与新“左翼文艺”的可能性——以《那儿》为中心的思考[J].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 :77-80.
[2]曹征路.那儿[J].当代,2004(5) : 188-210.
[3]吕正毅,旷新年.《那儿》:工人阶级的伤痕文学[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5(2) : 14-16.
[4]黄秋云.试谈《铁水奔流》的人物形象[G]∥李华盛.周立波研究资料.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328.
[5]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记[J].人民文学,1979(7) : 3-26.
[6]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21.
[7]本刊特约记者.曹征路访谈:关于《那儿》[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5(2) : 17-23.
[8]季亚娅.“左翼文学”传统的复苏和它的力量——评曹征路的小说《那儿》[J].文艺理论与批评,2005(1) : 50-53.
[责任编辑:吴晓珉]
Contemporary Inheritance of“Left-Wing Literature”Spirit and Its Realization: On the Medium-Length Novel Naer by Cao Zhenglu
JIN Hai-xue
(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University Journal,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 453007,China)
Abstract:Naer,as Cao Zhenglu’s representative works in the 21st century,depicts the poverty-stricken life of the workers in a mining machinery plant,exposing the previous belief in communism and resulting ideal of collectivism that they lack.In order to rescue the main spirit of contemporary workers,the leading character gains some lesson from the“international”spirit in Chinese modern history while failing to achieve better effect because he is unable to establish that on their realistic demands.The event that the workers in the mining machinery plant buy the shares is one of the results from intensive explosion of their spiritual potentials and also an important test for the possibility of contemporary transformation of historical spiritual resources.In terms of the outcome,they enjoy a glorious failure,offering the support and enlightenment of literal significance for the contemporary realization of“left-wing”spirit.
Key words:Cao Zhenglu; Naer;“left-wing literature”spirit; realization
[中图分类号]I 1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16) 01-0065-05
[收稿日期]2015-09-20
[基金项目]2014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 2014BWX017) ; 2012年河南省博士后科研资助项目(2012045)
[作者简介]晋海学( 1973-),男,河南新乡人,河南师范大学学报编辑部副编审,博士,河南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