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春秋大义述》“经世致用”的时代特色和个人特色

2016-03-07 05:10
大理大学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大义义理杨氏

肖 峰

(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沙410081;2.铜仁学院文学院,贵州铜仁554300)

论《春秋大义述》“经世致用”的时代特色和个人特色

肖峰1,2

(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沙410081;2.铜仁学院文学院,贵州铜仁554300)

杨树达著《春秋大义述》目的是激发抗日敌忾,打击汉奸和倭寇,有很强的时代特色。他在著述中述而不作、不事考据,原因在于他的几个恩师在《春秋》义理的阐发上争论不休,这既迥异于历代各家对《春秋》义理的阐发,也迥异于他本人其他著作的撰写风格,个人特色鲜明。综观他的其他著作,他对《春秋》义理的阐发还是述而有作的。

春秋大义述;经世致用;时代特色;个人特色

[DOI]10.3969/j.issn.2096-2266.2016.09.012

杨树达(1885-1956),湖南长沙人,近现代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和史学家,近代湘学代表人物。在中国惨遭日本侵略,国土沦丧,民族危亡之际,他慨然作《春秋大义述》一书,书中倡“复仇”“攘夷”,诛讨“叛盗”等内容,在当时对打击侵略者和汉奸的嚣张气焰,弘扬抗日正义,有着重要的舆论导向作用,体现了他治经以治世的学术追求。而该书不事考据,“一以大义为主,考订之说概不录入”〔1〕8的撰述方法,既有异于杨氏的其他著述,也迥异于《春秋》学其他学者的撰述方法。深入探讨这些问题,不仅具有社会现实意义,也有助于我们从不同视角了解杨氏的治学特点。

一、《春秋大义述》撰述的学术背景和时代背景

杨树达的语言文字学研究私淑段、王,相关著作如《积微居金文说》等皖、浙学风浓厚。而作为近代湘学的代表人物,《春秋大义述》一书则有着非常浓厚的湘学特色。所谓湘学,源于朱熹所称的“湖湘学”,是一个有特定内涵和时空范围的学术思想史概念。从内涵上看,它是中国传统学术即国学的一部分,具体说是中国儒学、宋明理学的一部分,有别于闽学、洛学等其他地域学术派别〔2〕,不仅有自身特有的地域特色,更具有鲜明的思想内容和价值取向。内容包括濂溪学、船山学、湖湘学和近代湘学,其特征在于具有强烈的原道意识,强调经世致用,高扬民族主义,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从时间上看,其源头可以追溯到西周时期的楚文化,而具比较严格意义的学理和学术传承意义的湘学,始于南宋时期胡安国父子。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湘学的上限断自北宋的周敦颐,下限为清末民初之际〔3〕。湘学的学术根基在于经学,其治学特色则在于经世致用,《春秋大义述》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下撰述而成,既是对经世致用这一湘学传统的禀承,也是对《春秋》作为经学服务政治功能的弘扬,有着深厚的学术背景。

《春秋》一经,经世致用是它的本来之义。鲁国史官在记录史实过程中,这种写作意图就已经深含其中,孔子修《春秋》,是为了存周道,这种政治目的就更加显白无疑了。此后,在不同时代,不同学者对该经经义从不同角度作出过阐发,这对保持当时社会稳定和推动社会进步方面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董仲舒阐发经义,为大一统奠定了思想基础;而清末的维新变法则通过该经的经义阐发来寻求变法的理论依据;杨氏撰述《春秋大义述》,目的在于激发族人抗日敌忾,其书所承载的现实意义也是显而易见的。

杨树达自小生活在湖湘文化中心的长沙,由于家庭教育的原因,自小就接触到很多当时名重一时的湘学大师,湘学的学术传统深入到他的每一根神经,并深刻影响杨氏治学的价值取向。在治经与治世的关系上,他认为治经的目的就是用以治世,经籍所承载的义理道德可以施行于世事,“通经本所以致用,经义大可以治事”,而对世人认为治经于世事无用的观点提出严厉批评,“世人目经术为迂疏无用者,固大谬也”〔1〕9。曾运乾曾称赞《春秋大义述》“上契圣心,近符国策”,有存“拨乱反正之道”和明“通经致用之方”的功用〔1〕4-5。由于各自面对的社会环境不同,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也不同,在经义的阐发上,其侧重点也就有差异,对于当时的杨树达来说,他所面对的就是如何打击日寇的侵略,因而表现出了鲜明的时代特色。

首先,他对日寇给中国带来的深重灾难有着深刻认识。作者从小饱受日本的侵华之辱,中日甲午之战,他亲睹祖父及父兄的愤慨之情,国耻深埋于心。后游学日本,对日本的狂妄自大、狼子野心有了更切近的认识,而晚年日本在中国本土上犯下的种种罪行,使他不仅肩负起了传统知识分子因外族入侵所应有的国仇,也使他深深怀有日寇入侵中国杨家遭到破坏的切肤之痛的家恨,如1938年4月初,敌机炸岳麓山,湖大图书馆被毁,死三人,当时杨氏“以大人营葬事清晨入城,免于当场惊悸,为万幸矣”〔4〕141。1939年4月底,“敌机炸辰溪城”,其所居“前檐屋瓦皆坠”“室中尘土满地”“邻弹相距不过十丈许。脱稍偏,妻子四人成齑粉”〔4〕150。其次,他对我族人士抗日的凛然正气有着深切共鸣。面对倭寇的野蛮和凶残,我族上下奋起抗争,其间所彰显出来的勇气和节操令杨氏十分钦敬。如1939年5月初闻钱玄同病逝于北京,对钱身陷寇患仍能坚守操守十分赞赏,“周作人为其友,钱稻孙为其侄,皆已附逆。玄同独不受污,志节皎然,尤为可敬”〔4〕150。1939年6月中,闻好友刘弘度的学生苗可秀抗日献身,即赋诗:“无端狂寇掠三边,杀贼终军正少年。纵有貔貅师百万,汉家终见服柔然。犹有门人作鬼雄,幼安无负客辽东。浮云蔽日须臾事,夕照从来分外红”〔4〕151。这些人在抗日中凸显出来的高风亮节与《春秋》所彰明的大义相合,两者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因此,他本着继承《春秋》“善善恶恶”的经学传统来撰写《春秋大义述》。该书撰写始自1939年7月底,“近日愤于国难,治《公羊春秋》,欲撰述条例,《春秋大义述》始此”〔4〕152。所谓“国难”,就是指日寇对中国本土的侵略。杨氏所面对的现实问题就是当时中国如何聚全民族之力乃至全世界之力,尽快将日寇驱出中国。作为一个传统知识分子,一方面深以“荏染书生,迫於衰暮,不能执戈卫国”〔1〕6为憾,但著书立说,阐明抗日大义,鼓舞我族士气是杨氏的长处,教谕国人“严夷夏之防,切复仇之志,明义利之辨,知治己之方”〔1〕7,同样可以起到打击敌人的作用。

鉴于这种时代背景,他在撰写该书时对经义的取舍主要以是否利于抗日为标准。“《春秋》一经,其微言大义,经董仲舒阐发,其最著者即‘大一统’”“要实现大一统,必须‘尊王攘夷’”〔5〕。但书中并未将“大一统”和“尊王”单立一个义类,只将“攘夷”独立出来,因为当时将夷即日寇攘斥国门之外是中国最重要的任务,因此舍“大一统”与“尊王”而独取“攘夷”一义,其意图是不言自明的。治《春秋》,探讨“微言大义”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从一些学者看来,经中除了大义,更多的是碎义,杨氏撰此书时,最初定为《春秋述指》,“取《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之义也”。这数千之义,多半大概是碎义。杨氏认为,“大义”,就是“碎义之反也”,如“说《春秋》者矜持‘三世’之说,毛举日月之例”即是。除此之外董仲舒《春秋繁露》提到的“阴阳五行”、何休的“牵强穿凿之说”、康有为在变法中提出的“新王改制”“通三统”等也应该归于“碎义”之例。上述义理,由于与当时的社会时事实在没有太大关系,杨氏都弃而不录。因此,可以说杨氏的意图就是要将回归到鲁史官撰写和孔子修治《春秋》时的本来面貌,在“遵圣意”的前提下,为抗日提供强大的舆论支持作为该书撰述的学术使命,从而实现治经以治世、救世为急务的最高价值追求。

《春秋大义述》由于紧贴时代脉搏而在当时引起广泛共鸣,影响巨大,具有很高的社会价值。该书1944年1月出版,4月底就售出近800本,“戎马仓黄之日,经术迂疏之书,得此销数,颇为意外”。究其原因正如他自己所说“盖以复仇攘夷之说颇合国人心理故耳”〔4〕214。同样,该著述能够推陈出新,显示出了杨氏鲜明的个人特色,因而也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二、《春秋大义述》推陈出新与个人特色

《春秋大义述》是“朴学家经世之作”,“与乾嘉汉学家可谓全然异辙”,就在近代湘学中,该书也卓然有异,“对于《春秋》大义的内容,与默深(即魏源)之见自有出入。”从他个人撰述风格来看,“《大义述》编撰之法”即是“以传证经”“前此的《周易古义》即用此法”“《老子古义》亦相类似”,但是还是“有进于此”,主要表现在“广采两汉君臣论事涉及《春秋》大义者”〔6〕。与他同时期语言文字学相关著作比较,不事考据也是一个很大的转向。因此,无论跟前人有关《春秋》义理阐发的著述相比,还是跟他本人相类似的著述相比,都有很大突破,个人特色鲜明。

《春秋大义述》富于个人特色与作者丰富的求学经历和深厚的学术积累有关。这突出表现在他能广参他书,但又不囿于他书,无门户之见。他的老师中,或在经学上深有研究,如胡元仪是当时名重一时的经学大师;或对《左传》深有研究,比如他的父亲。更重要的不少是《公羊春秋》的研究大家:杨氏在时务学堂学习时梁启超教“以《孟子》和《公羊春秋》”;叶德辉和苏舆是《翼教丛编》的重要参与者,该书探讨的就是《春秋》义理;不仅如此,苏舆还是清末《公羊春秋》研究的大家,著有《春秋繁露义证》,杨氏向他求学时挟该书“时时晋谒”,而苏舆“颇以书中要义相指示”〔5〕。这些丰富的求学经历,为该书的撰写提供了重要的借鉴。此外,他在该书著述期间,也参考了清代康有为、陈立、孔广森、刘逢禄和皮锡瑞等人的著述,通过各家的比照,各有趋取:陈立《公羊义疏》“搜罗甚富”,孔广森《公羊通义》“针对《徐疏》立说,实较精彩”,皮锡瑞《春秋通论》“大体平实”,而刘逢禄书“实无可取也”。这些广博的涉猎既能使他体悟到《春秋》经中的精微之处,也能对各家优劣体察入微。因此他在著书立说时能左右逢源,结论自然确不可易。

从内容上看,第一卷是该书最重要的部分,最能体现作者的写作意图和价值取向,主要阐发“荣复仇”“攘夷”“贵死义”“诛叛盗”和“贵仁义”等五方面内容。虽然“攘夷”义理的阐发贯穿整个《春秋》经义研究的始终,并且有很强的继承关系,但在各个时期,也存在一定的差异,从论述的内容上看,在湖湘学派里,对《春秋》夷夏问题的探讨“胡安国虽以礼义分辨华夷关系,却没有为夷狄确立进退的标准”,“苏舆既强调华夷之防,也指出夷狄可进至华夏”〔7〕。杨氏继承了他的老师苏舆夷狄与华夏的关系转换理论,也赋予了更丰富的内涵:以前的学者往往重在尊王、重在夷夏之辨或夷夏之变,杨氏针对时事,在攘夷一编里,其论述重心还是落在对“夷”的打击上,如果我们对照第一篇“荣复仇”来看,就更加清楚杨氏攘夷的意图。其次该书在义理的阐发上将“诛叛盗”裒举出来,单独立为一编,这是以往学者所没有提及的,可以说是他的一个创举。这一方面是“一九四一年接受正中书局的建议增补”,声讨“凭藉异族之势力以胁父母之邦”〔1〕299的汉奸汪精卫之流,另一方面也是他在平时的学术积累并深感于时世的妙手偶得。其他各卷内容相对杂芜,难以用一个主题来全面统纪,除末卷外,大部分是围绕抗日和经世来阐发。如杨氏谈到“贵有辞”一篇的目的时,认为“国必求与国自助,故折冲樽俎者尚矣”。当时中国要想取得抗日胜利,得到友国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跟杨氏很多著作一样,他很注意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拿到教学中去验证,而在教学中获得的心得又用之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中。罗常培先生评价他说,“每开一门课程就有这门的著述”“遇夫先生是有目的地结合着教学实践来读书的,通过教学实践又使他的研究更深入一步”〔8〕。该书就是其中的一个典范。1939年秋季,经过两个月的撰订,“乃取以教授诸生”〔1〕291,在教授过程中,“每习一章,即明一义”〔1〕7,教学对该书的逐步修订和完善起到促进作用,这些义理的教授对传播抗日思想和坚定抗日信念也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也可以看作是杨氏学术研究所体现出来的“经世致用”推陈出新的一个注脚。

在杨氏一生的治学过程中,始终坚守乾嘉时期的朴学风格,私淑段、王,撰述重证据,信奉无征不信,强调述有己意,并以“述而有作”自得。唯独著述该书时他一再强调“非万不得已,则不下己意”〔1〕292,他在“凡例”上明确指出:“一以大义为主,考订之说概不录入,遵圣意也”〔1〕8。也就是说,该书只是为了阐明鲁史官和孔子的大义,只作义理的归纳和总结,不作深入挖掘和进一步演绎。杨氏的这种“述而不作”主要源于一段学术公案。清末康有为引导的“戊戌变法”,其政治理论基础是“新王改制”“通三统”等,这些都是从《春秋公羊传》和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的相关义理中演绎出来的。当时变法在湖南推行得轰轰烈烈,但同样也遭到了以王先谦为首的当地乡绅也是学术领袖的强烈反对,对他的“新王改制”“通三统”进行了猛烈抨击,苏舆是王氏的得意门生,是这次对抗的中流砥柱。正如方克立所描述的“湘学的经世取向使一部分湖湘士人具有了通变精神而成为著名的维新派,而同样由湖湘学统培育出来的那些守旧派经学家却顽固地反对新学、新政。湘学的这种两重影响,使湖南在近代经常成为维新与反维新、革命与反革命激烈搏斗的战场”〔9〕。这种对抗由变法时政治对抗演变成学术对抗,而这种学术对抗也并未因变法失败而消失,从相关资料可以看出,这种对抗直到1920年依然延续。由于早年杨氏入时务学堂,梁启超曾亲授过他的《春秋公羊传》,深受他的教育,1920年以后上北京谋职,又与自己的恩师同在清华大学共事,关系非同一般。这时王先谦与苏舆均已过世,但他的另一位恩师叶德辉健在,并依然对维新派说解《公羊春秋》的义理颇有微词。如叶德辉给杨氏的信中即有“令兄两师,一湘绮,一梁卓如,皆为鄙人平日最攻击者”〔10〕之句,并十分尖锐地指出“流为康、梁,已成亡国之祸”〔10〕。除了湖湘学派与以康有为为首的维新派存在门户之争和很深的学术积怨,就是湖湘内部,也有不和的声音,叶德辉批评湖湘硕儒也算是杨氏的恩师王闿运“以今文欺人”“六朝文士,不足当经学大师”“名为尊经,实则诬圣”〔10〕。王闿运、苏舆、叶德辉和梁启超既是当时名重一时的经学大家,又是杨氏最尊敬的授业恩师。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学术恩怨,而这些恩怨又都牵涉到《春秋》经义理的阐发,这让杨氏在这一问题上讳莫如深。基于“为尊者讳”的传统,他在义理的阐发和归纳上不得不小心谨慎。

总之,由于杨氏广采众说,自成一家之言,其著述既有非常浓厚的经世致用的湘学特色,也不难看出其无征不信的乾嘉朴学路子。这不仅是对前人《春秋》学研究的一种超越,也是对他个人经学和史学研究的一种超越。

三、《春秋大义述》内容框架与“述而不作”的反思

杨树达将《春秋》中的大义归纳为29类,每类立为一篇,即上文所述“每习一章,即明一义”,如荣复仇、贵得众等。每篇之间在内容上也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当时举国抗战,‘复仇’之义被置于最重要的地位”〔5〕,因此,以复仇和攘夷为首。复仇和攘夷需要赴死疆场,贵死义自然应该置于重要位置。所立29篇又以5卷统纪,杨氏对这5卷未标题目,亦未在《凡例》中说明分卷的缘由。细绎该书内容,每卷的内容都有一个相对集中的主题:卷一主要针对时事立意,即全国上下同仇敌忾,抗击日本的侵略,“荣复仇”“攘夷”“贵死义”和“诛叛盗”即是,唯“贵仁义”与时事似乎关系稍远,不过从义理上亦说得过去,“夷虏不知礼义,忘吾先民卵翼教诲之恩,寻戈于上国”,日寇侵我中土,行的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之事。我族“秉政因国人之怒,起率南北健儿以与夷虏周旋,伸其挞伐”〔1〕6,这是率义师以伸张正义。孔子修《春秋》时往往以一字寓褒贬,其目的是“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在中间穿针引线的是礼与仁义。笔伐外侵的不仁不义,宣扬抗击外夷入侵的正义性,激发我族斗志是《春秋大义述》撰述的最重要意图,这既是对《春秋》传统的继承,也体现“湘学”一贯奉行的“经世致用”的学术追求,体现该书的学术价值和社会价值。因此,“贵仁义”自然可以与“荣复仇”“攘夷”等大义相提并论了。卷二主要事关修身,“贵正己”“贵诚信”“贵让”“贵豫”“讥慢”等篇都与个人的修养有关,“贵变改”与“贵有辞”虽与个人修养也有一定关系,主要还是事关治国和外交。卷三主要阐明治国方略。“明权”“重民”“恶战伐”“重守备”和“贵得众”皆涉及家国治理,谨始篇多涉“何以书”的问题、重意篇多涉“如何书”,少部分涉及“何以书”,置于治国方略大致可行。卷四多与齐家有关,如“尊尊”“亲亲”和“重妃匹”,“录正谏”与“大受命”于义稍隔,似乎放到卷三治国卷相对妥帖。卷五主要对《春秋》“微言大义”条例的抽绎。如“讳辞”“言序”则有关“春秋笔法”中的“如何书”的问题,而“录内”篇则有关“何以书”的问题。“尚别”与“正继嗣”篇当置于卷四的齐家卷在内容上似乎更符合。因此,如果从内容上作出统一的话,除卷一不作调整外,卷二至卷五的内容可以作如下相应调整:卷二括“贵正己”“贵诚信”“贵让”“贵豫”“讥慢”,主要讲个人修身方面的内容;卷三括“明权”“重民”“恶战伐”“重守备”“贵得众”“贵变改”“贵有辞”“录正谏”和“大受命”,主要讲治国方略;卷四括“尊尊”“亲亲”“重妃匹”“尚别”和“正继嗣”,主要讲齐家方面的内容;卷五括“讳辞”“言序”“录内”“谨始”和“重意”,主要对“春秋笔法”的条例进行归纳。这样一来,每卷内容相对有一个比较明确的主题,不至于芜杂。不过其他各卷均为五篇,卷三所辖内容则有九篇,差不多是其他各卷的两倍,为了平衡,该卷可以分卷上和卷下。

对于《春秋》义理的阐发,虽然他在《春秋大义述》一书中是“述而不作”,在其他著作中,还是“述而有作”的,这主要表现在通过金文来考证春秋时代的历史史实。对于春秋历史的研究,除了传世文献外,在20世纪初,越来越多的学者结合地下出土文物来进行考证,这就是王国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杨氏素来敬重王国维的学问,这方法在杨氏治学中,也得到很好的贯彻。不过这些考证不集中,只是散见在《积微居金文说》的相关跋文里,经过归纳,杨氏对《春秋大义述》义理上作进一步考证的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对前人的义理提出质疑。如在《春秋大义述·言序第二十九》:对经文“陨石于宋五”“六鹢退飞而过宋都”进行了评价,“记闻则先陨而后石,记见则先六而后鹢”。肯定了经文语序对义理的表达功能,并引用《公羊传》《谷梁传》以论证这一观点。但在《积微居金文说·函皇㪘跋》中,对这一说法提出了一定的怀疑:

按此铭“自豕鼎降十,又㪘八,两鑘、两壶”,鼎、㪘后数,鑘、壶先数,与《春秋》经“石五”、“六鹢”相类。《谷梁传》后数散辞、先数聚辞之别,极见用心,惟经文石、鹢异类:陨石属闻,鹢飞属见,先数后数,或当如传文所说。若此文鼎、㪘、鑘、壶,同属器名,又同属记事之辞,无闻见之别,数字或先或后,殆古人行文变化以求美,不必有深意于其间。如必以传义说之,则凿矣〔11〕219-220。

二是通过金文内容来证成或敷畅《春秋》的义理,以补《春秋大义述》之阙。《春秋大义述》以义理为纲,按其内容对事例进行归类,搜罗备至。如《叔夷钟再跋》有“丕显穆公之孙”一语,杨氏在肯定孙诒让所考证的“叔夷既为成汤之后,宋为商后,此穆公自谓宋穆公”。指出“宋穆公有传国与弟之高行,铭文特举其人,盖以此与”〔11〕76。这可以看作是对《春秋大义述·贵让》一章的补充。

三是通过金文内容探讨古代社会生活,以补《春秋》之不备。《春秋》之所谓仁义,主要指仁慈、爱人、诚信。而杨氏认为《春秋》之所谓仁义除了以上方面之外,还有文化卓荦的内容。他在《积微居金文说·王孙遗诸钟跋》一文中,通过分析铭文字体后,断定为徐器。综合铭文的用韵等方面,而推断“徐之文治殆欲跨越中原诸国而上之”。然后进一步指出:“传记每言徐偃王行仁义而楚灭之,以余观之,所谓行仁义者,实敷扬文治,文化卓荦之谓耳”〔11〕62-63。

此外,他在《积微居小学述林》里,就《公羊春秋》里的义理撰专文进行考订,如《公羊传诺已解》《驳公羊传京师说》《公羊传君不使乎大夫解》等,由于大多属于“碎义”,不属“大义”,在此不作展开。

四、结语

杨树达作为传统知识分子,身负对学术传统和道德传统的传播和发扬的重任,有感于倭寇入侵,慨然以作《春秋大义述》,以此笔伐丑类,彰明大义,很有现实意义。该书虽然在“裒取大义”时,态度相当谨慎,“非万不得已,则不下己意”,即“述而不作”,但综合杨氏的其他著述,对《春秋》一经,无论在义理上还是名物制度上都作过考订,其实是“述而有作”的。深究其因,主要在于他的几位恩师素有积怨,在《公羊春秋》上争论不休,这使得他不得不语出谨慎,不下己意,这应该看作是对各位恩师的尊重,“为尊者讳”。反观该书各编的内容,虽然内在逻辑严密,但如果从本文的角度来观照,更能明确该书的主旨所在。

该文得到蔡梦麒师悉心指导,谨致谢!

〔1〕杨树达.春秋大义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张齐政.湖湘文化笔谈:湖湘文化与湖湘学〔J〕.衡阳师范学院学报,2016(1):171-172.

〔3〕王国宇,张衢.湘学研究述评〔J〕.船山学刊,2014(2):56-63.

〔4〕杨树达.积微翁回忆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5〕杨逢彬.杨树达的《春秋大义述》及其相关未刊稿〔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2(3):56-61.

〔6〕严寿澄.百年中国学术表微〔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222-225.

〔7〕卢鸣东.苏舆《春秋繁露义证》以礼经世述考〔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8(4):22-30.

〔8〕湖南师范大学学报.杨树达诞辰百周年纪念集〔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255.

〔9〕方克立.“湘学精神”与“湖南人精神”〔J〕.文史哲,2005(1):17-19.

〔10〕张晶萍,李长林.叶德辉致杨树达书札四通〔J〕.文献,2008(4):101-106.

〔11〕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Abstract〕The purpose of Yang Shuda's Chun Qiu Da Yi Shu is for appealing to anti-Japanese and fighting against the traitor ans Japanese pirates with obvious era characteristics.Because his teachers had argument on the analysis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Yang's work only elaborates the facts and the theories without any personal thinking and evidence,which is different from other scholars' explanation and his other works.With the special personal characteristics among all the other works,his explanation of The Spring and Autumn can be considered to be creative.

〔Key words〕Chun Qiu Da Yi Shu;statecraft ideology;era characteristics;personal characteristics

(责任编辑党红梅)

On the Era and Personal Characteristics of"Statecraft Ideology"in Chun Qiu Da Yi Shu

Xiao Feng1,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Humanitie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1,China;2.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Humanities,Tongren,Guizhou 554300,China)

G256

A

2096-2266(2016)09-0058-06

贵州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14GZYB51);铜仁学院博士启动基金项目(TRXYDH1305)

2016-04-26

2016-07-12

肖峰,副教授,湖南师范大学博士后流动站在站,主要从事古文字学与训诂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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