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东
“中国制造2025”背景下制造业转型升级的路径研究
■章立东
当前的国际经济形势不甚乐观,发达国家制造业回流、欧美频频开展“反倾销、反补贴”调查、中国制造业海外收购遇阻等多因素交织,影响着我国制造业的发展。为积极应对全球范围内的产业大调整,国务院于2015年发布了“中国制造2025”战略,旨在十年内将中国由一个制造业大国发展为世界制造业强国。但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面临大而不强、颠覆性的信息革命、企业对信息化改造态度不一等诸多困难。针对门类众多、发展水平参差不齐的中国制造业,本文提出以执着严谨的工匠精神守护传统制造业、提升核心企业自主创新能力、工业2.0、3.0与4.0齐头并进等若干转型升级路径。
中国制造2025;转型升级;自主创新
章立东,北京理工大学,景德镇陶瓷大学副教授。(北京 100081)
制造业是一国经济的基石,Jon Rynn和Seymour Melman指出,制造业缺乏的国家很容易被制造业强势的国家控制,一个国家应该有一个强大的制造业来保证经济独立和长期繁荣。制造业实力的此消彼长,将带来全球产业结构、工业布局的深刻调整。面对2008年金融危机后产业空心化所带来的经济衰退,欧美各国政府纷纷寻找振兴经济、促进增长的出路,并重新审视实体产业在国民经济命脉中不可替代的作用与地位,一度边缘化的制造业再次获得重视。
2009年至今,美国陆续出台了“再工业化战略”、“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等指导经济复苏的战略规划,并将“制造业复兴”上升到法律的高度,颁布实施了《制造业促进法案》,力图推动制造业回流与振兴。在美国看来,“再工业化”进程并非制造业的简单“回归”,而是工业化与信息化的深度融合,是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先进技术在工业制造业中的广泛应用,因而前景广阔。面对美国工业互联网技术的竞争压力,德国政府于2013年出台了“工业4.0战略”和“2020高科技战略”,旨在加快推进制造业网络化、智能化,致力成为“工业4.0”标准的制定者与推广者。为了重振欧洲实体经济,争夺话语权,英、法两国紧随其后,分别颁布了“英国工业2050战略”和“新工业法国战略”,敏捷应对新型工业革命的挑战。在亚洲,日本致力于推行“制造业再兴战略”,巩固其制造业强国地位;韩国制定了“制造业新增长动力战略”,意图以创新驱动发展。新兴11国(E11),也酌情出台了加快制造业发展的战略规划:巴西发布了“工业强国计划”,推行减税政策,同时加快制造业调整的步伐;印度提出“制造业国家战略”,力争在2022年将制造业比重提升到GDP的25%以上。
毋庸置疑,长期庞大的虚拟经济令欧美发达国家的全球领导力、影响力受到严重质疑与削弱,而中国经济的迅速崛起则是改革开放30年来制造业强劲发展的结果。2010年,中国制造业产出占全球比重达到19.8%,终结了美国自1900年以来连续110年保持制造业产值世界第一的历史。随着中国制造实力的不断增强,欧盟对华贸易依存度也在不断加深,2009年至2013年,欧盟从中国进口商品的比重由47.39%升至49.70%,从中国进口的机械和运输设备的比重由28.78%升至31.94%。然而,随着欧美再工业化进程的深入推进,中、美、欧三大制造业板块将由互补型的垂直竞争关系逐步变为替代型的水平竞争关系,这对我国制造业产品结构优化升级挑战极大。
(一)发达国家制造业回流的影响
2009年至2012年,美国政府实施了若干项吸引制造业回流、促进经济增长的政策,诸如“购买美国货”、“五年出口倍增计划”等,效果十分明显:世界500强卡特彼勒公司将海外挖掘机的产能挪回德克萨斯州;通用电气将外包至中国和墨西哥的工作岗位迁回路易维尔市,并新建高密度电池厂;惠而浦公司在田纳西州投资21亿美元开设新厂;苹果公司投资1亿美元将部分电脑生产线移回美国,等等。得益于薪酬停滞、弱势美元以及页岩气技术突破带来的廉价能源,美国本土现已成为大型跨国公司最理想的投资地点,西门子公司在美国兴建了燃气涡轮工厂,空中客车在亚拉巴马州投资6亿美元新建组装厂,三星公司斥资40亿美元扩建得克萨斯州的芯片厂。有关数据显示,2011年美国制造业就业人数增加48.9万人,达到1190万人,增长4.3%;与此同时,大型跨国公司减少了对发展中国家的投资,2012年上半年中国吸引FDI同比下降3%。目前,美国已将制造业成本同中国的差距缩小到5%,据波士顿咨询集团的预测,美国的金属制品、机械制造、电脑及零部件等领域将于2020年实现产品自给,无须再从中国进口。面对传统出口市场的逐步萎缩,中国制造业急需化解过剩的生产能力,开拓新的市场与新的产品。
(二)欧美国家“双反”调查的影响
在对所有制造业进行SWOT分析的基础上,欧美发达国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先进制造业”作为工业复兴的主要突破口,对生活型制造业(如纺织、服装、家具和鞋类等)与资源型制造业(如矿产、钢铁、造纸等),则通过关税及非关税壁垒加以保护,同时加大对进口商品“反倾销、反补贴”的调查力度,努力扭转贸易逆差。根据《1930年关税法案》,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于2010年至2012年间共发起112起 “337调查”,其中39起针对中国企业,占比约为38.42%。欧盟对华发起的“双反”调查更为频繁,内容涉及光伏产品、光面纸、大豆蛋白产品、不锈钢无缝钢管、陶瓷产品、卫浴产品、铝箔产品、螺纹钢等。中国制造企业疲于应付各种贸易调查,而欧美企业却能抓住机遇,大力开拓全球市场,极力挤压中国制造业的生存空间,光伏产业更是首当其冲,遭受重创。
(三)中国制造业海外收购的阻力
欧美发达国家对中国制造业海外扩张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Dealogic公布的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企业的境外收购失败率高达11%,位居全球榜首,而美国、英国企业海外收购失败率仅为2%和1%。众所周知,跨境投资是合理配置全球资源的重要方式。美国的海外直接投资早在1990年就达到4215亿美元的峰值,即使在经济不景气的2010年也保持了3255亿美元的较高水平;而中国的跨境直接投资起步较晚,直到2013年才突破千亿大关。只有充分借鉴国外经验,降低境外投资、收购的失败率,才能以“四两拨千斤”,充分利用全球能源、矿产、技术等资源,支撑我国工业化与信息化的深度融合与发展。面对一场全球范围的产业剧变,中国制造业正站在十字路口上。2014年我国工业增加值实现22.8万亿元,GDP全球占比达35.85%,巨大的工业经济存量如同一把悬顶的 “达摩克利斯之剑”:产能过剩、制造业疲软对中国经济的负面影响远甚于欧美发达国家,若低端守不住,会给经济带来硬着陆的风险;若高端上不去,中国将失去经济增长的引擎与动力。立足于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实际需要,中国政府于2015年3月提出的“中国制造2025”战略,围绕创新驱动、先进制造、高端装备、智能转型等关键领域,促进制造业加快转型升级。
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美国是创新实力最强的国家,再工业化进程中推广应用的未来制造技术,如3D打印技术、新材料技术、机器人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等皆出自于美国;德国作为老牌的制造强国,装备制造业竞争优势突出,拥有多个世界著名公司,在各个行业还拥有一批从事精专制造的全球“隐形冠军”,现已完成工业3.0,正大步迈向工业4.0。中国由于工业化时间较短,制造领域大部分处在工业2.0阶段,还没有完全实现自动化,少部分达到3.0水平,要在十年内由制造大国发展为制造强国,面临诸多困难。
(一)中国制造业大而不强
“中国制造”历经数十年发展,形成了门类齐全、完整独立的制造业体系,产品遍布全球,享有“世界工厂”的美誉。在500余种主要工业产品中,有220多种产量位居世界第一,全球80%的空调、70%的手机、60%的鞋类产自中国,是名副其实的制造业大国。但长期以来,制造业的快速发展都是基于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高污染的粗放型发展模式,单位GDP能耗,中国是美国的3.7倍、日本的7倍,而劳动生产率水平仅为美国的4.38%、日本的4.37%。
在纺织、服装、鞋袜、日用品生产等劳动密集型中低技术制造领域,中国依然具备压倒性的集群竞争优势;在高铁、通信设备制造等少部分先进制造领域,中国制造的竞争力正稳步增强;而在航空航天产品、计算机及周边设备、医疗设备和用品、高端数控系统与科学仪器制造等方面,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较大的技术落差,核心零部件方面的差距更大。技术瓶颈严重制约制造业的发展空间与增长潜力。在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中,三分之二的设备投资依赖进口,70%的纺织机械、胶印设备及数控机床,80%的石油化工装备,85%的集成电路芯片制造设备,100%的光纤设备依赖进口。弥补技术鸿沟已然成为中国追赶发达国家、跻身制造强国进程中不可逾越的“卡夫丁峡谷”。
(二)信息化颠覆传统制造业
大量研究表明,信息通讯技术的推广应用,一方面会降低信息搜寻的交易成本,使沟通合作更为顺畅,从而提高工业生产效率,促进企业组织变迁,以德国的工业4.0为代表;另一方面,信息通讯技术会与其他技术、其他产业相融合,也会直接或间接地提升企业生产效率,以美国的工业互联网为代表。2014年全球市值前20位的互联网企业均来自美国和亚洲,无一德国企业,在互联网创新应用、信息经济发展等方面,德国难以与美国抗衡,因而着力强调工业本位主义,力图将先进的通信技术、人工智能融入工业制造领域,提升“硬制造”的软能力,向智能制造、智慧服务方向转型,可称之为“制造业+互联网”模式。软件与互联网经济更为发达的美国则强调互联网的主体地位,强化互联网对传统工业的再造,意图实现人、机之间的通信、控制与计算,重点制造别国无法制造的产品,尤其是系统高度集成的复杂产品,可称之为“互联网+制造业”模式。
在中国,“淘宝模式”发展迅速,2015年“双11”支付宝全天交易额达到914亿元,再次刷新多项商业纪录,但随着工业4.0时代的到来,该模式将在10年内遭遇发展“瓶颈”。工业4.0的核心是智能工厂,人们可以跳过中间环节直接向工厂订购产品,从设计到功能,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订制,而且价格更加低廉,不再需要线上、线下销售商。以网络信息技术与工业制造相融合的智能制造模式将消灭“淘宝”,改变要素的投入产出比例与资源配置方式,对全球制造业发展将产生深远影响。
(三)企业对信息化改造态度不一
能否抓住新型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历史机遇,对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至关重要。笔者对湖南省株洲市陶瓷产业“智能制造”进行专题调研时发现,绝大部分企业都意识到:在现阶段,标准化、大规模生产带来的利好已经见顶,只有缩短产品研发周期、简化制造程序、提高资源利用效率,才能快速适应动态变化的消费需求,提高既定投入下的创新效率与成果转化率,更能提升企业竞争力。但面对企业信息化改造所带来巨大投入时,不同的企业反应不一:在已经实现整线自动化,人均产值到达100万元/年的建筑陶瓷行业,企业对信息化、数字化十分感兴趣,跃跃欲试;而在尚未实现自动化、手工环节较多,人均产值只有10万元/年的日用陶瓷行业,企业对信息化改造持保留态度,在没有看到立竿见影的利益之前,不愿轻易尝试,主要原因是:一是担心巨额的信息化投入难以收回;二是担忧企业员工素质偏低,难以适应企业信息化所带来的变革;三是担心知识产权保护体系不完善,新产品尚在试制阶段就被人模仿。
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推动制造业向数字化、智能化方向发展,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不论科技未来如何发展,产业结构如何高级化,都不能忽视制造业的发展,对产业空心化的危害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确保产业转移引起的外部竞争对本国福利的冲击最小化。而门类众多、发展水平参差不齐的中国制造业,如何在“中国制造2025”背景下实现转型升级,其路径不能一概而论,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一)以执着严谨的工匠精神守护传统制造业
中国的制造业属于依附型制造业,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制造业滑坡对中国经济的威胁相当大。调整产业结构、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势在必行,但不能将产业区分为优等劣等,不能将满足人类生存所必需的中低端消费品生产视为落后的、需要淘汰的夕阳产业,因为一旦离开这些产业,中国制造业的竞争优势将丧失大半。在没有形成新的、可替代的比较优势之前,仍须守好低端制造业。面对印度、巴西、菲律宾、越南等发展中国家的低成本竞争,我们一方面要巩固传统制造业的竞争优势,充分利用基础设施与产业配套方面的优势,降低交易成本;另一方面要大力培育低端制造业的替代产业,发展具有内生性竞争优势的战略性新兴产业。
在德国,99%的企业都属于中小型企业,受制于规模约束,难以发展范围经济、进行多元化生产,凭借专有技术与精专制造的完美结合来获取竞争优势,保持着高度的竞争活力,才能成为德国工业的主体和脊梁。而以品质优良、技术先进、精密度高著称的德国制造,技术更新换代的速度并不快。在人口红利、资源红利和环境红利逐渐消散的约束条件下,中国制造业要充分汲取德国经验,尤其是执着严谨的工匠精神,以专有技术为核心,磨炼技能,扎实提升低端制造业的品质与效率,将低端环节做到极致,力图在全球产业体系中取得不可替代的领导地位。中低端制造业既可以与传统产业相匹配,又可以与创新经济相契合,只有去产能、去库存,促进传统制造业由低成本竞争转向高品质、高性能的顾客定制领域,才是一条更加现实、更加“接地气”的转型升级路径。
(二)切实提升核心企业自主创新能力
在现有条件下谈弯道超车、跨越式发展,为时尚早。化解产能过剩,要从光伏产业模式中吸取经验教训,避免把原本需要重点扶持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变成严重产能过剩行业;改革供给侧,中央政府应加强顶层设计、规划布局,地方政府要努力贯彻错位发展理念,切实提升核心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突破技术瓶颈。
科学与技术介于公共—私人物品,政府研发投入不是对私人研发投入的替代,而是重要的补充与完善,政府资助应集中于技术开发的初始阶段,重点支持基础技术和技术基础设施。企业切实提升自主创新能力的途径有:一是通过基础研究掌握领导企业的主导设计;二是围绕产业主干技术链的拓展应用,力争在辅助技术、配套技术、专用材料加工技术及专用设备方面实现创新,形成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专有技术或核心技术;三是针对领先者的主导设计进行改良型创新,在核心专利周围设置自己的替代性专利网,打破技术垄断,增强与核心专利拥有者在交叉授权中的谈判地位;四是围绕主导设计在应用中的缺陷展开替代性研发,以更加完善的技术标准取代既有标准,迅速推出能够更好适应市场需求的改良型产品,以产业联盟、研发联盟的形式掌控互补性资产、互补性产品与互补性服务,形成主导设计的保护带,巩固技术标准的核心竞争力。
(三)工业2.0、3.0与4.0齐头并进
不论是美国的工业互联网,还是德国的工业4.0,最终目标都是实现智能生产。在市场有限的情况下,只有逐步提高对产品精度的要求,迫使一些生产能力较差的企业退出生产领域,才能把市场留给那些能向欧美标准看齐的企业。在工厂、设备、信息技术等领域增加生产性投资,增加劳动者在信息技术、控制技术、传感技术与人工智能技术方面的培训,实现开放式数控系统体系的配置规范、结构规范、通信规范,才能极大满足制造系统对信息集成的需求,逐步提升数控化机械设备的自适应、自学习与自我决策能力,驱动数字制造技术逐步向智能制造技术升级。面向智能制造的产业升级,不是某项单一技术的升级,也不是某个产业的升级,而是以全新的运行方式、更加紧密的产业互动重塑整个工业体系,技术要素与生产要素的配置方式将发生革命性的变化,物联网、云计算、敏捷制造、柔性系统自动化生产技术将逐步取代大规模标准化生产,成为先进制造业的主流生产模式。这种转型升级要求在系统性把握工业全局的基础上进行顶层设计,不再是引进几条生产线、开发新一代产品那么简单。基于中国制造业存量升级的复杂性与非均衡性,不能简单模仿西方国家进行大规模的 “机器换人”,而应在尊重国情差异的基础上,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制造业转型升级路径,工业2.0、3.0与4.0齐头并进,从自动化到数字化,再到智能化,逐步弥补与世界工业强国之间的差距,走积极稳妥的工业强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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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希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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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6)04-0043-05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陶瓷产业集群与区域经济发展实证研究——以江西景德镇为例”(71263028)、江西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陶瓷产业集群与长江经济带经济耦合对策研究”(15YJ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