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
——摩尔《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解读

2016-03-06 18:05何美琳
海南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专制暴力民主

何美琳

(中国政法大学 法学院,北京 100088)

暴力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
——摩尔《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解读

何美琳

(中国政法大学 法学院,北京 100088)

摘要:美国政治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巴林顿·摩尔在《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现代世界形成过程中的地主与农民》一书中,考察了6个国家从前工业社会向现代社会发展的3条演进道路,分别是以英、法、美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道路;以日本为代表的法西斯道路;以中国为代表的共产主义道路;还考察了印度的独特发展道路。在对英国、法国研究中,摩尔肯定了暴力革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作用,得出了暴力是人类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的结论。

关键词:专制;民主;暴力;现代化

在农业社会向现代化工业社会转变过程中,土地贵族和农民这一组利益对立者,在特定历史条件催化剂作用下,各自发挥了一定政治作用。摩尔将目光汇聚于“地主”和“农民”这两个当代知识分子或许未曾深入接触与了解过的阶级,不遗余力对专制与民主产生的社会根源进行追索。摩尔抛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棘手问题——对于自由来说,暴力是不可避免的吗?他站在道德中心点上直击问题要害,最终得出暴力是人类进步不得不付出的极为沉重的代价,暴力是人类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的结论。

一、从前工业世界进入现代世界的三条历史道路

摩尔分别剖析了资本主义民主革命起源,归纳出各国迈向现代世界的3条道路特征,并进行理论层面推断。他选取了英国、法国、美国、中国、日本、印度等国作为考察对象。值得赞叹的是,摩尔的选择有极高代表性与准确性,这几个国家国情和发展进程各具特色,恰好能将世界各国从前工业社会踏上现代化道路的模式划分为3种。

第1种模式以英国、法国、美国为代表,是一条资本主义与议会民主同时发展的道路,是纯粹而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道路、自由民主发展道路。但在摩尔研究中,这三个国家也分别具有特点,使其现代化演进道路或平缓自然,或复杂剧烈,或短暂深刻;第2种模式以日本为代表,其国内资产阶级根基浅薄且力量微弱,短暂而不成熟的民主尝试和突如其来的资产阶级经济危机为其带来了进步过程中的巨大阵痛,使日本资本主义产生畸形和变异,最终演变成“资产阶级的反动形式”、“自上而下的革命”——法西斯主义;第3种模式以中国为代表,摩尔以古老中华帝国为视角,将视线直指人口数相当于多国人口总和的中国农民的挣扎、反抗与革命,总结出一种共产主义道路的现代化模式;同时,摩尔还考察了同样身处亚洲的一个庞大身影——印度,其发展模式无法被纳入上述任何一种,这个和中国一样古老而神秘的国度,在现代化进程中却表现得像个青葱稚嫩的少年,没有经历他的“前辈”所经历的常规成长道路,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但终究也到达了花开欲燃的彼岸——现代社会。

正如两位农民政治学学者爱德华·弗里德曼和詹姆斯·斯科特在《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一书序言中所评价的那样,摩尔对当今世界贡献在于他不像大多数学者那样为人类现代化进步而欢呼雀跃,而持一种悲观论调,他为进步过程中人类付出的巨大“代价”惋惜不已。他关注上层阶级对下层阶级使用的“大规模的暴力”;关注经济上的成功带来的巨大灾难;关注被迫接受一个作为“少数人把戏”的工业化社会民众的情绪,而这也是摩尔值得世人钦佩的原因之一。

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在其巨著《论美国的民主》中说道:“知道民族的来源,有利于理解其社会情况和法律”。正如他在该书中所做到的那样,他极尽详细地描述北美的外貌、地理环境和民族来源,帮助读者奠定阅读的历史基调,使读者更易于接受他所阐述和研究的美国民主制度的事实。因此摩尔在对各个国家的现代化道路进行分析之前,不妨对其气候特征、历史进程等稍费笔墨,这或许更有利于读者领会摩尔后续的阐述。

在摩尔所总结的三种工业化现代民主社会的演进模式中,其针对英国、法国所作的自由民主发展道路研究最为引人关注。这两个国家同样拥有悠久历史,时而亲密,时而疏离。英国是崇尚实践的改良国家典型,政治理论通常先于实际的政治变革,其国民性格严谨而保守,而法国是崇尚哲理的革命国家典型,政治哲学通常追随世纪政治变革,国民性格奔放而自由。这两个国家常被学者进行比较研究。仅相隔一湾英吉利海峡,两国社会基础与民族性格竟能如此迥异,其中原因需读者深加揣摩。

二、英国:隐藏在和平状态下不可避免的暴力运动

摩尔不断强调“农业商业化”对英国步入现代化的重要性。英国农业结构改变带来了社会风貌变化,土地被慢慢视作可以自由使用和交易的商品,因而传统地主和农民之间关系也发生着变化。英国之所以一度成为“日不落帝国”,其工业革命带来的工业化、贸易城镇发展带来的商业化起到了很大帮助作用。但在更早之前的14世纪,商业在英国乡村和城镇的重要性就已经显现。英国羊毛贸易闻名已久,羊毛贸易繁荣带动了贸易城镇发展,从而成为“逐渐统治英国社会强大商业动力的源头”。英王亨利8世实施和平政策,使之与羊毛贸易相结合,极大推动了商业和资本主义在农村发展。有趣的是,英王对农业商业化推进,却使得不同阶级与英王间矛盾越发尖锐。

土地使用与所有情况的改变也是应当引起足够重视的。大地主、庄园主们早在16世纪便开始侵吞农民私有财产,尤其是土地,农民耕地、放牧牛羊的权利也被剥夺。而圈地运动则使得这种侵吞行为合法化。摩尔将圈地运动分为自耕农主导的农民圈地运动和贵族牧场主主导的圈地运动。前者只是采用整合的方式汇集土地,尝试采用新技术来促进生产,而后者主要是蚕食各类土地。后一种形式的圈地运动更为大众所知晓,因而圈地运动总被冠以血淋淋的“羊吃人”运动之名。但似乎摩尔视角更开阔,评述也更为客观。乡村“土地贵族”和“自耕农”并无预谋地分别采取了促进农业商业化行为,这成为反对国王和旧秩序的有力举措。而农业向商业和资本主义农业不断发展,恰恰是导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爆发的重要原因。

若把目光从摩尔的平白叙事中抽离出来,从纵向角度来审视这场圈地运动,我们能够清晰看到,位于上层大地主贵族阶级对下层农民、自给自足小农场主进行长期暴力、胁迫与剥夺,而圈地运动为这种行径披上法律与秩序的外衣,从而导致农民失地、流离失所,不得不选择外出劳作。圈地运动和工业兴起进一步加强了大地主阶层势力,彻底摧毁了农民阶层的根基。旧的农民社区逐渐解体,新的经济制度在农村获得胜利,民主制度便建立起来。在英国步入现代化过程中,贵族力量不断增强,国王的力量始终受到牵制,资产阶级革命消灭了君主,议会于18世纪开始在英国实施统治。正是因为缺乏强大的君主制阻挠,议会民主在英国发展才得以顺利建立。英国封建君主专制也有着较为悠久的历史,但似乎较少出现由国王和王室对底层百姓进行强权统治和镇压情形,各个阶级对国王仍有一定程度反对和抵抗权利。这使人不免联想到地球另一端的中华帝国,封建专制统治历史或许过于悠久,自古以来精耕细作的农业传统和其他原因共同导致了人口数量的庞大,几乎在历朝历代都上演过封建统治者压迫底层百姓、民不聊生的戏码。

19世纪是英国和平转变时代,大多数人只关注到这一阶段中和平的表象,而忽视了上层阶级对下层阶级在圈地运动中实施“大规模暴力”的事实。这段暴力历史就是巧妙隐藏在和平状态之下,但它不能被忽视,纯粹“和平”也绝不能成为英国工业现代化过程的关键词。摩尔向读者抛出了一个设问,并在书中认真而详尽进行了回答——暴力和强迫在民主过程中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暴力或许真的是不可避免。

三、法国:农民帮助“封建化”资产阶级反对封建专制

英国民主发展有三个决定因素:拥有土地的绅士和贵族阶层脱离君主获得了独立、农业得以商品化、农民问题得到解决。法国路径与此不同,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贵族阶级并无追求独立的强烈愿望,而甘于做君主附庸。后来该情况得到改善,却不是国王而是贵族阶级力量被削弱。与英国不同,法国贵族们并不积极推动农业商业化,相反,他们不断压榨农民,剥夺农民财产,导致法国商业落后。法国贵族可粗略分为旧有军队里“佩剑贵族”和新晋“穿袍贵族”。旧贵族在国王权势不断集中和扩展中逐渐丧失经济基础,逐渐衰落并形成贫困状态,却仍在巴黎过着“炫目的寄生式贵族生活方式”。旧佩剑贵族们留恋花天酒地的上流生活,不愿在耕地和牧场中耗费时间。同时,在农业发展基本停滞情况下,农村贵族也骄奢自傲,所以也无法帮助推动农业实现商业化。从而可以发现,农业商业化失败和贵族制度消亡之间是成正相关的。

但我们也不得不注意法国贵族们对农业商业化的努力。英国有羊毛贸易,法国葡萄酒业也颇负盛名并延续至今。英国大规模圈地运动、羊群饲养繁荣了羊毛贸易。而法国自始至终没有发生过大范围圈地运动,所产葡萄酒大多只为法国人自己所消费,不能像养羊那样成为纺织业的基础,也不能像大麦种植一样为人口提供粮食,即使能为一些穿袍贵族提供丰厚利润,也只存在于法国有限地区,而佩剑贵族仍旧是赤贫的。贵族们乐此不疲向农民收取地租,迫使农民留在土地上,使用封建手段榨取数量极大的产品,然后到市场上售卖——这就是法国农村商业发展“先进性”的体现。如此观之,法国农村社会结构、政治和社会框架根本就没有产生大的发展和变化。

历史车轮行进至此,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仿佛都预示着距离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还有万里之遥,难道大革命爆发是基于一个偶发事件吗?世界上从来建不成没有根基的摩天大楼。长期“卖官制度”使得法国资产阶级在成长过程中沾染上封建势力“恶习”,官僚主义、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在18世纪法国相互渗透和交织在一起,商业和资本主义实践正在“用封建的方法渗透进农业”,贵族们竟然依托封建和专制力量对底层人民施加特权。在皇室专制主义下,皇室、国王在法国社会中远比资产阶级影响力要广泛和深远,掌握着国家统治主动权。资产阶级在英国扮演的角色是带领农村走向现代化的工业社会,是反对王权的,而法国的资产阶级却依赖王权,并受其管制。

资本主义小心翼翼地少量渗透进旧秩序中,即便如此,其到来也增强了农民对旧政权的仇视。随着时间流逝,资本主义逐渐深入到旧秩序毛细血管中,最终完成了对旧政权改造,彻底激怒了特权阶层、底层农民和城市平民。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爆发之前,一些偶发自然灾害、政治动荡和焦虑情绪就已经在法国多地引发了恐慌和农民起义。法国城市中“无套裤汉”和农民阶级联合起来,就能在整个法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摩尔因此对农民作出了中肯评价:“农民阶层尽管不是大革命的主要力量,但却是其仲裁者”,是农民决定了法国大革命能够前行的距离。尽管不是大革命主要推动力量,农民阶层却帮助大革命废除了领主制度和封建制度。粉碎了旧制度,农民阶层的功勋足以使其名垂青史。

四、暴力才是摧毁旧政权、走向现代化的关键一步

在整个19世纪中,究竟是什么因素使得英法两国在走向民主进程中脱颖而出?对于英国,摩尔采用设问方式予以表明,帮助英国走向现代化的原因包括从充满暴力的历史中沿袭下来的因素——一个相对强大而且独立的议会、一个拥有自身经济基础的商业和工业利益群体、一个不算严重的农民问题。而最终落脚点,也仍是“暴力”这个不可或缺的元素。英国迈向现代化过程是平缓自然的,最终产生了一个具有资产阶级特征的地主组成的议会,使自由和民主充分发展。而法国民主遇到的障碍比英国复杂得多,如果不借助于暴力、激烈的大革命,法国极有可能在贵族和资产阶级融合及引领之下,走上一条保守、自上而下向“法西斯”演进的道路。

摩尔把英国和法国最终走向现代化原因归结到“暴力革命”上,这两个国家分别通过暴力性革命完成向现代化的华丽转身。这些革命关键特征就是产生了拥有独立经济基础的社会群体,该群体奋力扫除那些过去遗留下来阻止资本主义民主发展的障碍。无论是对英国还是法国漫长的民主道路而言,“用暴力摧毁旧政权”都永远是最关键一步。通过摩尔阐述,我们能获知的核心观点便是——暴力虽然是人类社会为求发展和进步而付出的极为沉重的代价,但也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

参考文献:

[1][美]巴林顿·摩尔著,王茁,顾洁译.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现代世界形成过程中的地主和农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2][英]戴雪著,雷宾南译.英宪精义[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2009.

[3][英]沃尔特·白芝浩著,夏彦才译.英国宪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4][法]托克维尔著,董果良译.论美国的民主[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5][法]基佐著,沅芷,伊信译.法国文明史(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

(责任编辑:赵峰)

Violence is Inevitable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Reading Barrington Moore's Social Origins of Dictatorship and Democracy

HE Mei-lin

(School of Law,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 100088, China)

Abstract:In his Social Origins of Dictatorship and Democracy, American political sociologist and historian Barrington Moore investigates three different political roads towards modernization. They are the bourgeois revolution road, the fascist road and the communist road. In addition, Moore inspects India’s unique road of development. In the study of Britain and France, Moore affirms the important role of violent revolution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drawing a conclusion that violence is inevitable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Key words:dictatorship; democracy; violence; modernization

收稿日期:2015-10-18

作者简介:何美琳,女,汉族,海南海口人。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在读硕士。主要研究方向:宪法与行政法学。

中图分类号:D0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743(2016)01-0063-04

DOI:10.13803/j.cnki.issn1009-9743.2016.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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