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汉语偏正复合构词的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

叶 南

(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成都 610041)

当代汉语偏正复合构词的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

叶 南

(西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成都 610041)

现代汉语复合构词以双音节双语素为常态，其韵律为无向音步，既可构词也可构语，因此词法和句法具有一致性。当代汉语复合构词以三音节三语素为常态，首先，语素的句法组合产生了重度的偏移，构词以偏正式为主；其次，词的韵律机制与句法机制在偏正复合构词中产生了部分裂隙；最后，当句法结构与韵律结构相抵牾时，韵律优先于句法，对句法进行重新认定。

当代汉语；偏正复合构词；韵律机制；句法机制

词是音义结合体，韵律是语音形式，句法是语义内容，两者互为表里，对词的构成起制约作用。汉语复合词是由两个以上的语素和两个以上的音节(“儿化”除外)构成的结构体。单纯词(零结构)的音义结合是任意的，复合词的语素组合则是非任意的。现代汉语复合词由一个音步(韵律的基本单位)两个词根语素构成，一个音步是无向音步，既可成词也可构语，所以词法与句法具有一致性，主谓、动宾、偏正、联合、补充等结构关系在构词和构语中基本一致。当代汉语复合构词以三音节和三语素的复合为主，三音节是有向音步，语素的组合与韵律的节奏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首先，语素的句法组合产生了重度的偏移；其次，词的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在偏正复合构词中产生了部分裂隙；第三，当句法结构与韵律结构相抵牾时，韵律优先于句法，对句法进行重新认定。

本文以2006—201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汉语新词语》为语料来源，对八年来的新词语进行了详尽的统计和全面描写，重点对复合构词的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进行了穷尽性的考察分析。分析发现：当代汉语复合构词在语素组合上重度偏向于“偏正式”构词，在语音形式上以超音步(三音节)为主。本文再度将研究重点集中于三音三素以上的偏正复合构词，又发现当构词的韵律机制与句法机制相冲突时，韵律机制具有对句法机制进行改造的优先性。研究思路是先穷尽性分析当代汉语复合词的句法结构分布，再分析偏正复合构词在韵律和句法上的一致性和对立性，揭示偏正复合构词在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上的错综关系。 分析方法以数据统计和结构描写为主。

一、当代汉语复合构词的句法分布

本节以2006—2013年汉语复合词的结构关系为调查重点，以语素和音节的对应关系为调查对象，对双音双素、三音三素、四音四素、五音五素、六音六素的复合构词进行句法关系的统计和分析，揭示句法机制在不同语音词形中的分布特点。

(一)双音双素复合词的结构分布

表1 复合词结构分布

双音双素复合词中，偏正和动宾是主要句法关系，主谓、联合、补充等关系的构词频率极低。在句法结构中，“偏正”适合构词而“动宾”适合构语，所以偏正关系是典型的词法关系，而动宾关系是典型的句法关系。在双音双素复合构词中动宾和偏正保持着较高的比例。按冯胜利的观点，双音双素是一个音步，是无向音步，所以构词关系和构语关系具有一致性，表现出汉语语法的特点：词法和句法具有一致性。如：婚点、暖男、众筹(偏正)，爆表、冲考、砸票(动宾)。

(二)三音三素复合词的结构分布

表2 复合词结构分布

三音三素复合词中，偏正式构词尤为突出，其它关系与偏正之间的比例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尤其是动宾与偏正的比例呈现出极低的态势，其中的动宾结构主要是三字格惯用语形式，如“晒工资、打酱油、躲猫猫”。拙文(2014)曾指出当代汉语构词有类词缀化的趋势，包括对内的同化和对外的逆同化。所以三音节是当代汉语构词的主要语音形式，三音节是有向音步，在语感上也是可以容忍的词形节奏。候敏(2014)也谈到2011年新词语的平均词长为3.30，2012年的为3.38，2013年的为3.22，这些数据都能印证拙文的观点 。

(三)四音四素复合词语的结构分布

表3 复合词结构分布

四音四素复合词中偏正式占绝对优势，动宾结构为零，其它结构也为数不多。从构词韵律看，四音四素复合词由两个音步构成，既可成词也可构语。这里的“构语”是指短语的词汇化，即具有构式意义的固定语，如：墓产经济、屯房捂盘、地铁推手、口袋色情、倒钩执法、飙泪公关、读心头盔、蜂鸟移民等。四音四素复合词与成语的韵律一致，但句法关系比成语单一。

(四)五音五素复合词语的结构分布

表4 复合词结构分布

五音五素复合结构只有偏正式，无其它关系。这类复合体大部分是具有构式意义的短语词。这种整体大于部分的整合，只有向心结构的偏正式适合，如：年阶退休制、经济适用婚、让座爱心卡、国家漏洞库、考碗钉子户、候鸟守望者，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只有偏正而无其它结构。

六音六素复合结构体也只有偏正式，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从以上统计数据可知，偏正结构在构词和构成固化短语上都具有绝对的优势。从认知心理看，偏正结构前一概念缩小后面概念的外延，符合人的认知习惯，因此成为复合构词的主要语义结构。

从在整个复合构词中所占的比例看，偏正式仍然是占绝对优势的构词法：

表5 复合词结构分布

通过分析上述数据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当代汉语复合构词(三音三素以上)的句法机制发生了明显的偏移，不管复合结构的语素有多少，偏正式都是占绝对优势的构词机制，说明偏正式是构词的主要句法机制。偏正式中心语素在右边，在自然语言中词的结构多半是中心语素靠右，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偏正式占优势而动宾结构在三音三素、四音四素、五音五素中几乎消失。

二、偏正复合构词的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的对应关系

复合构词中，韵律是词的语音形式结构，句法是词的语义结构，两者互为表里，都是构词不可或缺的制约机制，两者既有一致性又有对立性。

(一)韵律与句法的一致性

1.双音双素(1+1)复合构词韵律与句法具有一致性

双音双素复合词是由一个音步构成的韵律词。按照冯胜利的观点，一个音步是无向音步(1+1)，可以构词也可以构语，如“枕木”和“吃饭”，前者为词后者为语，因此双音双素复合构词的语素组合关系与句法保持着一致性。最能证明这一结论的是动宾结构在双音双素复合词中保持着较高的比例。五种基本关系句法在词法中也存在，只是偏正式更适合构词，频率比其它结构更高而已。如：群组、医闹(偏正)，炫富、搞怪(动宾)，楼疯、地出(主谓)，纠集、山寨(联合)，吻瘫、油米(补充)。

2.三音三素(2+1)复合构词韵律与句法基本一致

2+1复合词是超音步韵律词，是右向音步，句法结构是双素与单素发生偏正、主谓的组合(动宾是1+2,是左向音步)。韵律结构与句法结构是同向的：右向音步(语音节奏)对应于中心语素右向原则(语义结构)。如：北京咳、汉字粉(偏正)，车坚守、专家曝(主谓)。

3.四音四素(2+2)复合构词韵律与句法基本一致

2+2既可构词也可构语，成语就是典型的2+2式韵律结构，是短语的词汇化组合。在新词语中全是偏正式，后两个语素是中心，前两个语素起限制作用。如：网络大谣、主席套餐、雾霾经济、红眼高铁、金币四国、电子菜箱等。

4. 五音五素(2+2+1)复合构词韵律与句法基本一致

五音五素中2+2+1是右向音步，右向是构词音步(1+2+2是左向音步，是构语音步，后面有分析)。五音五素中右向是主要韵律形式，句法结构全是偏正式。偏正式是右手中心语，韵律和句法同向。如：末日避难包、政策疲劳期、城市文化病、大脑肥胖症。

(二)韵律与句法的对立性

韵律与句法的对立性是指韵律结构与句法结构具有反向性。韵律与句法对立在偏正复合构词中有四种情况：

其一，三音三素1+2复合构词，韵律左向，句法结构右向：

土腐败 奖骚扰 洋腐败

国十条 泛户外 负股价

后三届 潜歧视 小长假

筷行动 洋房贷 大防务

地口胶 盲视力 碳钱包

纸布袋 电手镯 动新闻

预创业 碳强度 商小说

宅度假 准潮妈 词媒体

上述1+2复合结构在三音三素复合构词中并非主流词形，其韵律结构是左向音步，而句法结构是右手中心语的偏正式。所以1+2是韵律与句法对立的机制。

其二，三音三素中1+1+1结构，韵律是构语音步，结构是联合式，词义的构式性很弱，短语性很强。如：

高大上 白富美 走转改

矮穷矬 黑富帅 土肥圆

这类结构在语音形式中可以停顿，是构语音步。如:高大上。

其三，四音四素的3+1或1+3复合构词，韵律上是构语音步(左向)，句法上是偏正式(右向)。如：

农民工日 新国标水 崔真实法

大村庄制 陪人椅费 硬条子生

微发言人 碳信用卡

小青春期 伪城镇化

其四，五音五素的1+2+2和2+1+2复合构词，韵律是构语的左向音步，句法是右向的偏正结构。如：

新明星学者 新中间阶层

反社会身体

群体性怨恨 三道杠女友

自首式举报

这类结构短语性强，节奏不顺口，在使用中极易被缩略法重新构词或被淘汰。

三、偏正复合构词的韵律优先原则

在对复合构词的韵律机制和句法机制的关系研究中我们发现：当韵律机制与句法机制在复合结构内部产生矛盾时，会出现韵律对句法进行重新认定的现象，即韵律优先于句法。现代汉语中不乏此类现象，如：语言学会、人类学家，句法结构是3+1，但是韵律对其改造为：语言学会、人类学家。当代汉语新词语中这种现象则比较普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种情况中：

其一，三音三素1+2复合构词，韵律是左向，结构是右手中心语。三音节中2+1是常态韵律，是构词的右向音步，语感上是适度的词长。受此影响，对1+2的节奏人们很容易将之容忍并改造为2+1的节奏。下列词语常会读成语感中心在后的节奏，即韵律将之改造为构词音步：

土腐败 奖骚扰 洋腐败

国十条 泛户外 负股价

后三届 潜歧视 小长假

筷行动 洋房贷 大防务

大三通 地口胶 盲视力

碳钱包 纸布袋 电手镯

其二，四音四素3+1复合构词，在两个音步的影响下会变成2+2的准构词音步。因为汉语中大量的成语均是2+2节奏，所以3+1结构受此影响也会如是。下列3+1结构会变为：

农民工日 新国标水 崔真实法

大村庄制 小青春期 伪城镇化

金喷壶奖 豆浆粉精 微发言人

碳信用卡 陪人椅费 硬条子生

其三， 五音五素2+2+1结构，韵律是右向构词，但是如果其中的修饰成分2+2是动宾结构V+O (动宾结构是典型的句法结构，动词是中心，是左向结构)，由于V+O作修饰成分入词，受中心语素右向原则的影响，原结构会调整为O+V的构词结构。如：

城市依赖症(依赖城市)

买房后悔日(后悔买房)

周末忧虑症(忧虑周末)

手机幻听症(幻听手机)

影像探测器(探测影像)

微笑扫描仪(扫描微笑)

蜜月测试员(测试蜜月)

衣橱整理师(整理衣橱)

垃圾减量日(减量垃圾)

k歌培训师(培训k歌)

四、介于复合构词和复合构语之间的单位

当代汉语偏正复合构词中，有一些复合单位介于词和语之间，其特征是：韵律是左向构语音步，结构是右向偏正式，即语音形式是短语的节奏，词义结构倾向于构词关系(偏正式最适宜构词，从认知角度看，偏正式有缩小概念外延的作用，自然语言中三音三素以上的复合词的结构绝大多数是偏正式)。但是受韵律优先原则的影响，这类复合构词形式无法被韵律改造，要么被淘汰，要么通过缩略法改造为词的韵律形式。

(1)五音五素中1+2+2的结构，韵律形式是构语形式，虽然是偏正式构词，但短语性很强，这样的“语”容易被淘汰。如：

新明星学者 新中间阶层

泛资产管理 非屏幕时间

无景点旅游 超主权货币

类家庭养育(2)五音五素中2+1+2的结构，韵律形式也是构语形式，虽然句法关系是偏正，仍然决定了其短语的性质。如：

邻居型养老 垂直式浴室

病理性上网 订单式保姆

临时性强奸

(3)三音三素中的1+1+1结构，其韵律是构语音步，结构是联合式(不是构词的典型结构)，词义的构式性很弱，短语性很强，中间可以有语音停顿。如：

高大上 白富美 走转改

矮穷矬 黑富帅 土肥圆

当代汉语偏正复合构词中，韵律与句法力求平衡一致。在双音双素中韵律为无向音步，可以构词也可以构语，因此韵律与句法完全一致，句法与韵律平衡相容，表现出现代汉语词法与句法的一致性。三音三素中2+1是常态，是构词音步，结构主要是偏正式，韵律与句法基本一致；即使是1+2的构语音步，受2+1构词形式的影响，其1+2的结构也会被改造为2+1的构词韵律。如“雷文化”节奏中心在“化”上，而不在“文化”上。四音四素2+2是可词可语的韵律，但是受成语(短语的词汇化)影响，3+1结构也会被改造为2+2韵律。五音五素中2+2+1韵律与句法一致，其中当限制成分2+2为动宾结构时，韵律会将V+O的句法结构改造为O+V的构词韵律。其余1+1+1、2+1+2等复合结构以造语为主。

[1] 冯胜利.汉语韵律语法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 叶南.当代汉语自源性类词缀化及其逆同化现象[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9).

[3] 何元建.回环理论与汉语构词法[J]. 当代语言学，2004(3).

[责任编辑 李秀燕]

The Rhyme and Syntax Mechanism of the Modifier-and-the-Modified-Compound-Word Form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YE Nan

(School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Southwest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Chengdu,Sichuan, 610041,China)

As a rule, compound words in modern Chinese consist of disyllables and dimorphemes, whose rhyme belongs to undirected foot which can be used to form a word or a sentence, hence the agreement between the morphology and the syntax. Compound word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are usually composed of trisyllables and trimorphemes. First, compound words are mostly formed by a modifier and its modified and the syntax combination of morphemes has drastically changed. Second, there is some disagreement between rhyme and syntax mechanism in modifier-and-the-modified-compound-word formation. Finally, when there is disagreement between rhyme and syntax structure, priority is usually given to rhyme and the syntax needs to be relocated.

contemporary Chinese; the formation of a compound word consisting of a modifier and the modified; rhyme mechanism; syntax mechanism

2016-05-07

本文为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硕士一级学科建设项目(2016XWD-S0501)的阶段性成果。

叶南(1958—)，女，教授，研究方向：现代汉语、对外汉语。

H043

A

1672-8505(2016)05-002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