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兴国
悲聚散杂陈五味 蔑礼教爱情三角——《长亭送别》中崔莺莺的情感解构
○胡兴国
《长亭送别》中的崔莺莺面对着与张生离别,五味杂陈。而在古典文学名著或诗词中,离别之情主要是不舍而已。崔莺莺除了不舍之外,还有怨恨、惧怕以及挂念等情感。崔莺莺如此复杂的情感源自何处?这是重点解决的问题。依据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J·斯腾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结合中国封建礼教文化来解构崔莺莺情感。因教材中的课文仅是节选,故需结合《西厢记》全本来阐述。
爱情三角 封建礼教 文化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此刻无声胜有声,这种分别场面也仅余悲伤不舍而已。然选自王实甫《西厢记》的《长亭送别》一文,崔张二人于长亭离别,崔莺莺除了不舍之外,还有怨恨、惧怕以及挂念等情愫。那么,崔莺莺如此复杂的情感源自哪里呢?
美国耶鲁大学社会心理学家罗伯特·J·斯腾伯格认为:爱情是由亲密、激情和承诺三个基本成分组成。它们组成了爱情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成为描述爱情的维度。三个要素同时存在,这样的爱情就是“圆满的爱”。这就是著名的爱情三角形理论。崔张二人自相识、相爱、分离至再聚首的爱情历程,恰好对应爱情三角形理论的三个成分,而这正是解读崔莺莺在与张生分别时产生复杂情感的角度。
亲密,是两人在心理上互相喜欢对方,两人之间感觉亲近、温馨的一种体验。它包括对爱人的赞赏、自我的展露和内心的沟通等内容。
张珙在普救寺内遥望佛殿上玩耍的莺莺后,已是“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肠荒,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忙”,自认为莺莺是南海水月观音降世。崔莺莺也觉察到一个陌生的男子注视着自己,她只是“着香肩,只将花笑捻”。红娘催其回避时,她的反映却是:回顾——觑末一下。二人如落花流水,似乎皆有意。第一次遥望的感觉令二人舒适而激动。于是,张生以早晚温习经史为借口,住进了塔院侧边西厢一间房。深夜,莺莺在花园内烧香,张生隔着墙壁以诗向莺莺展示了自己文采的同时又测试出莺莺对其的心意。此时,两人互生好感,在心里都喜欢上了对方。后来,趁着莺莺给亡父做道场之机,张生央求主持“央及带一分斋,追荐父母”。借此机会,两人正式见过面,莺莺一见张生“兜的便亲”“神魂荡漾,情思不快,茶饭少进”。二人是一见钟情,情一发而难收。
之后,叛军将领孙飞虎率军欲掳莺莺为妻。莺莺无奈之下,申明了“不拣何人,只要杀退贼军,就倒陪家门,情愿与英雄结婚姻”的态度。张生欣然接受,先使出缓兵之计,让孙飞虎退兵,三日后送出莺莺。然后修书给同窗白马将军杜确,请他率军退敌。最终保全了莺莺一家及合寺众人。对于保全自己名节的张生,崔莺莺赞其“难得此生这一片好心”!张生不仅是个才貌双全之人,而且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这样一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愈发激荡起崔莺莺心灵上对张生产生依赖的阵阵涟漪,怎能不让莺莺坠入爱的漩涡?
激情是爱情中恋人情绪上的着迷,是引向浪漫的驱力。它是人生理上的吸引或者是性表达的驱力,是一种强烈地渴望跟对方结合的状态。
张生未料到崔老夫人事先亲口许婚事后违约赖婚,竟让他们以兄妹相称。张生顿生相思病,崔莺莺也是“没人处便想张生,背地里愁眉泪眼”。热恋中却痛苦的二人已经处于痴迷忘我的状态。倘若没有一次情感宣泄,二人就会抱憾终身。最终,在红娘的撮合下,两人行了周公之礼,偷吃了禁果,私下结为夫妻。崔母知晓后,以崔家不认白衣女婿为借口,逼迫张生上京取应。
长亭送别,才刚结为夫妻的二人面临着分别,莺莺也不打扮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张生离己而去,已无心情“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只当整日昏昏沉沉地睡,以泪洗面来熬度时光,怎能不烦闷。孤寂的崔莺莺犹如离开了水的鱼,没有了张生无法生存。
莺莺面对即将远去的爱人,千叮咛,万嘱咐: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鞍马秋风里,最难调护,最要扶持。莺莺让张生要注意适应水土,路途上要节制饮食,在荒村野店之中要“眠早”“起迟”。她想象张生在深秋时节,千里奔波,鞍马劳顿,最难调护,最需关照。此刻其身虽在庙宇,心却已随张生而去。挂念何其笃厚!
承诺是指维持爱情关系的决定期许或担保。它包含做出爱不爱一个人的决定以及做出维护这一爱情关系的承诺,包括对爱情的忠诚、责任心。
崔张二人从相识、相爱到相离时日很短,张生虽向莺莺剖寸心,不会恋上别人。但是对于上京赶考,张生自信满满,“白夺一个状元”,并“金榜无名誓不归”。这些不仅没让崔莺莺释怀,反而加剧了她对二人婚姻命运的忧虑。她并不完全肯定张生离别时的保证与承诺的有效性,也就是说崔莺莺不肯定张生对爱情是否忠诚如一,对她是否负责任。
为此,在长亭中,崔莺莺唱出了对功名的怨恨:“你与俺崔相国做女婿,妻荣夫贵,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她只愿与张珙像并头莲日夜厮守,缱绻缠绵,远胜于张生中状元。忠贞纯朴的爱情远胜于“状元及第”,同时莺莺认为不一定非得夫贵妻荣,也可以妻荣夫贵,直接视功名为“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作为封建社会中的一般女子,丈夫获取功名自然是夫贵妻荣,而她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叛逆呢?究其根源,崔莺莺清楚自己在与张生的爱恋中的言行已违反了当时社会文化观中的准则规定。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说:“个人生活史的主轴是对社会所遗留下来的传统模式和准则的顺应。”她强调人是文化规范的产物。文化体系中的价值观念、道德观等规范着约束着人的社会行为。
在中国长达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一系列的封建礼教规定形成了封建文化体系的道德观、价值观,并以此约束着女人们的言行。崔莺莺的言行明显违反了封建文化礼教中的道德准则。
1.封建礼教规定:为女子者,“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崔莺莺初次见陌生男子张生,不仅不回避,反而一步一回头,把箴规抛之脑后。另外,封建礼教对国丧及家丧是有规定的。如《清史稿·志六十七·礼十一(凶礼一)》规定:“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崔莺莺刚丧父,“父丧未满,未得成合。”按此规定,崔莺莺此时与张生谈情说爱,谈婚论嫁就是大逆不道。可崔莺莺在父丧期间不仅与张生热恋,竟还做出了与张生私下偷偷结合的逆举。倘若此事被揭发出来,崔莺莺的下场可想而知!《红楼梦》中贾府被抄,贾琏的一条罪名就是在国丧家丧期间偷娶尤二姐。
2.封建礼教规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建社会中男女的婚姻是不能自主的。崔莺莺遇到张生之后,忘记并违背了自己早已由父母许配给郑恒之命,私下与张生偷偷结为夫妻。在追求婚姻幸福与自由上公开而大胆地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却因而遭到了崔母的赖婚与阻挠。
3.封建礼教特别看重女性的贞节,尤其是女子婚前的贞操,“女不必贵种,要之好贞”。唐代女学士宋若莘在《立身篇》说:“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贞操是女子第一生命,倘贞操与性命不能两全时,唯舍命而保住贞操。中国古代文化习俗规定,一个良家女子,在婚前不能有性行为,否则就会被视为荡妇,并被丈夫休回娘家。
崔莺莺虽然敢于蔑视礼教,但是对后果还是很清醒的。在她以身相许的当晚,即对张生说:“妾千金之躯,一旦弃之。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长亭离别时,依然在叮嘱: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休“金榜无名誓不归”。“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句中的“休”“只”“怕”直白露骨地表明了崔莺莺心中的害怕惶恐。因为崔张二人第一次肌肤相亲之时,张生还有见“春罗点红”之举呢!
在封建社会的文化氛围中,男尊女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崔莺莺清楚地知道,张生科考得中与否都是对他们爱情的巨大考验。倘若张生得中,他将成为皇亲贵戚、高门大族的择婿对象。张生高中状元之后,郑恒就曾诓骗崔母和莺莺张生被卫尚书强拉做女婿。如果落第,自己母亲又不会承认这个白衣女婿的。所以,一方面崔莺莺劝张生不要上京取应,面对母亲的耍赖,崔莺莺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怨恨与批判其母身上体现出来的功名与门当户对的封建礼教观念。另一方面她叮嘱张生,“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崔莺莺告诉张生,我这里的信一定接连不断地寄给你。这些表明崔莺莺想时刻了解张生的情况并时刻叮嘱他不要忘了她、抛弃她。可见,在她心中,“情”始终是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至于功名利禄,是非荣辱,统统可以不管。同时也愈表明其心中的惧怕有多深切。
罗兰说过:爱情是一首美好的歌,但它不容易谱写成功。崔张二人的爱情犹如那美妙动听的乐曲,但在崔莺莺看来,他们的爱情不够稳固,过程艰辛,结局亦难料。因为封建文化中的礼教制约掣肘着他们。然而崔莺莺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婚姻之路上,展现出了令人钦佩的勇气与胆识。最终在内外力的共同作用下,二人的爱情乐曲谱写成功,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然崔张二人的爱情之歌最终谱写完美,他们的爱情是“圆满的爱情”,可我们从崔莺莺的唱念之中深深地体会到了其仅凭一己之力反抗封建礼教的无奈与惧怕。而这也正是《西厢记》异于才子佳人同类文学作品的可贵精彩之处,从而使其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1]李朝旭译,[美]罗伯特·J·斯腾伯格.爱情心理学[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5.
[2]陈华文.文化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3]山齐.中华文化探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胡兴国 江苏淮安 范集中学 223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