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卓 魏 缙
沟通与区隔:校园里的交往辩证法*
陈 卓 魏 缙5
在学校交往过程中,教育对社会分层的影响集中反映在两个舞台、两种策略和两类风格上。自由平等的理想与客观现实之间存在着诸多颃颉。阶层差异不仅体现在外显的穿衣吃饭上,也体现在深层的价值观念中。表演策略的选择和实施体现出掩饰与暴露的交叠关系,不同演员的不同策略折射出其在“文化底蕴”和“综合素质”上的差异,反映出他们的自我期待与自我实现之间的微妙关系。与“学业资本”相比,“品味资本”的差别进一步区分出笨拙的表演与自如的表演。对于弱势阶层学生而言,环境的变化导致了他们表演风格的变化,要想继续往上走,珍惜、感恩、踏实、努力是十分重要。
沟通;区隔;学校;交往
人生是一场表演,社会是一个舞台。学校是社会的缩影。在告别了根据出身推荐上大学的时代之后,学校迎来了出身各个阶层的学生——从总体上看,不同学校与不同阶层在“档次”的高低上呈现出明显的对应关系,而且这种对应性在最近十几年来体现得越来越明显,以致曾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发出“农村学生的比重下降了”的感慨。时至今日,各种资本之间的不平衡导致的教育场域中的阶层差距凸显,“农村背景大学生文化资本的弱势地位”仍是人们关注的热点。[1]但是,就学校内部而言,阶层的多样化状态仍然是改革开放前后中国高校的显著特征之一。上述几个方面均有大量实证研究,从各个角度对教育与社会分层的关系问题进行探讨。[2]在此基础上,可以从社会文化学的视角,关注教育对社会分层的影响①,研究受教育者个体所处的社会舞台、采用的交往策略以及体现出的不同风格,进而挖掘其中的作用机制,揭示出校园里的交往辩证法。
人的社会活动实际上是一种互动表演,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表演者依据一定的身份表演某种角色,身份的确认是表演得以进行并行之有效的保证。如何确认演员身份,进而按照角色要求进行表演,“文化资本”概念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文化”是一个内涵极其复杂的词。这个世界上,“有文化”与“没文化”的区别有时候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一个人同时“有文化”(学业、学术意义上的“文化”,指学业精深,技艺精湛,专业成就斐然)又“没文化”(品味、格调意义上的“文化”,指生活机械呆板,没有其他爱好,索然无味)并不奇怪,康德(I.Kant)就是一个典型。康德绝非特例,在文艺复兴之前,其对学者的诋毁就已经存在了,而且主要着重于他们在战争和实际事务方面不能胜任。他们的贫穷令人感到可耻,他们通常都是洋相百出,他们冗长不堪的辩论则让人郁闷不解。近几十年来,出现了一个甚至更为流行的嘲弄知识分子的陈规模式。这个模式讲述的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学问而变得无能的人,不会玩乐,不懂浪漫。[3]诚如曾担任斯坦福大学校长的唐纳德·肯尼迪(D.Kennedy)所言,在关于高等教育的奇谈中,对于过度的学习有种根深蒂固的、民粹主义式的怀疑。这种怀疑初期是反映在卡通形象中粗心大意的教授身上和傲慢自大、不肯与普通人谈话的大学生身上。[4]在今天的不少影视作品中,掌握了较多的学业资本的专家学者,也往往被塑造成缺少情趣、没有品味、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形象。
基于此,可以将文化资本分为“学业资本”和“品味资本”两类。它们分别是以学业(学术、学问)为基础的文化资本和以品味(格调、情趣)为基础的文化资本。[5]就校园里的人际交往(包括师生交往、生生交往、师师交往等多方面)而言,品味资本上的差异体现得更加明显,从而也进一步凸显出阶层上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体现在校园交往过程中外显的穿衣吃饭上,更是深深地植根于价值观念中。[6]调查发现,对“金钱是人生幸福的决定性因素”的说法,“同意”率最高的是来自私营企业主家庭的被调查者,最低的是来自下岗职工等失业人员和农民家庭的被调查者,二者相差了十多个百分点;“不同意”率最高的是来自教师和科技人员家庭的被调查者,为63%;其次是来自农民和下岗职工等失业人员家庭的被调查者,分别为62.1%和61.8%;最低的是来自私营企业主和自由职业家庭的被调查者,均为50.6%。[7]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价值观念上的阶层烙印:经济资本占主要地位的阶层最赞同“金钱是人生幸福的决定性因素”,因为这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下岗职工等失业人员和农民家庭的学生中认同这一观点的人则最少,虽然他们是最需要金钱的人,但是,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需要的并不等于想要的,他们出身的阶层角色要求他们是“勤劳善良”的、“艰苦朴素”的,他们应该将这种优良传统品质发扬光大。至于来自教师和科技人员家庭的学生为何有最多的人不同意金钱人生观,这也很容易在他们的角色定位中找到理由,因为中国知识分子向来有“重义轻利”的传统,“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这些先贤教诲让他们必须扮演一种与金钱“势不两立”的角色,通过对金钱的蔑视,实现道德上的升华。相比之下,来自私营企业主和自由职业家庭的学生所要扮演的角色则没有这么多道义上的担当,更多的是在赚钱上的“理直气壮”,于是他们可以放开手脚追逐经济资本的最大化。
与学业资本相比,品味资本与家庭教育的关系更密切,因为它更接近于布尔迪厄(P.Bourdieu)所说的身体化的文化资本。这种资本在家庭中形成,依靠代际传递——即前辈人对后辈人的言传身教。实施良好的家庭教育,要求长辈有更多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即闲暇,而闲暇的长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经济状况。家庭经济状况好,经济资本有优势,就不必为谋生花费更多的时间,从而闲暇相对地增加。李志英通过调查发现,在教育机会的获得方面,经济之外的文化因素的作用也很明显。除了家庭教育资金和投入能力的区别外,还有一些影响是由阶层的不同而带来的,它们在教育意识和教育方法上可以显现出来。教师、科技人员和干部阶层比较重视教育机会的获得,投入也比较多,他们的子女打算毕业后出国留学的也比较多;而经济实力较强的个体户和私营企业主家庭这样做的比例并不高。[8]
实际上,文化资本(尤其是品味资本)与经济资本在社会结构上具有高度的重合性。“文化资本的传承和积累是长时间的过程,其结果是形成某种生活方式(life style)。这种生活方式与社会位置之间的结构同源(structural homology),或者说在心智结构与社会空间形成对应。”[9]175这种情况具有普遍性,即便是在哈佛大学这样的世界一流大学中,也同样可以发现学生家庭背景与他们对教育功能的期待之间的关系。在哈佛学院担任过8年院长的刘易斯(H.Lewis)指出,来自低质量中学的学生,其希望发展“思维习惯”的愿望通常不如来自较好中学的学生,后者的父母往往也有过大学教育的背景。家庭经济差、父母文化水平低的学生,大多愿意选择与未来职业相关的学科作为主修,因为进入重点院校的学生不仅有学术方面的抱负,同时也有经济方面的抱负(至少有要为家庭承担经济方面的义务)。[10]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农村出现了一种可以读书但却不读的现象,文化资本理论对于该现象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念也考不上,考得上也供不起,供得起也找不到工作。”这是当今中国“读书无用论”的真正因由。农民通常的认识是,读书就像赌博,赌赢了是幸运,赌输了就意味着血本无归,可能要背上一辈子的债务。至于要不要赌,怎么赌,这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因为在教育热情方面的投资倾向不仅取决于现有文化资本的总量,还取决于文化资本在整个资本结构中的相对比例。在这个方面,他们虽然缺少“上层人”的品味资本,但却有着最一般的逻辑推理能力和生活常识,在理想与现实的颃颉中,他们会做出自己认为合理的选择。
校园里展示的只是人生戏剧中的一个小小的场景和片段。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校园的表演具有鲜明的特色,同时又很有典型性。对于这些表演,与其关注它们是否真实,不如关注它们是否精彩。因为“一些表演因完全不诚实而获得成功;另一些表演因完全诚实而获得成功;但是,对一般的表演来说,这两个极端没有一个是实质性的,而且从戏剧论上看,没有一个是可取的”[11]。在关注表演的娴熟程度之前,需要研究不同表演者在选择表演策略方面的差异以及这种差异背后的掩饰与暴露的交叠。
在戏剧表演中的个人和社会,一方面能够靠生动的表演显示其本质特征,另一方面又恰好是在表演中掩饰了其本质和特征。所以,互动表演具有明显的双重性质:暴露和掩饰。这种双重性,决定了个人和社会的双重性,就好像个人和社会的双重性也决定了互动表演的双重性一样。[12]来自不同阶层的学生,大都懂得如何根据自身的定位进行恰如其分的表演。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说,以怎样的方式做,这些都不需要在学校课堂上由教师教授,因为社会大课堂早已经教会了他们,他们懂得如何做到“掩饰与暴露之间的若隐若现”。至于极少数“不开窍”的学生,也不需要教师的批评与惩戒,社会自然会给他应有的惩罚,直至他最后认清形势明确身份为止——当然,也不排除故意的“搅局者”,他们往往在略带黑色幽默的表演之后扬长而去。
不同的表演有着不同的风格,可能是令人振奋、鼓舞人心的,也可能是令人心酸、发人深省的。一位记者去民工子弟学校做讲座,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谈自己的理想:“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之后去当城管。”“为什么要当城管呢?”“我当城管,在街上碰到妈妈的菜摊时,可以慢慢追,慢慢撵!”小女孩的妈妈前几天卖菜时,因为躲避追赶,撞在电线杆上受了伤,可能受此刺激,她才有了这样的“理想”。[13]与“眼界开阔”“志向宏伟”的优势阶层学生动辄就是当博士研究航天飞机或当大老板办大企业的理想相比,农民工学生连想象也是怯生生的。他们的所谓理想,并没超出他们父母的职业。所以说,要实现不同场域之间的跨越,尤其是实现在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的数量、比例各不相同的场域之间的跨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演员有着不同的演技,演技有高有低,背后折射出他的“文化底蕴”和“综合素质”,反映出他们的自我期待与自我实现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种关系是建立在表演的理想化基础之上的。
关于呈现理想化表演的最丰富的材料来源是有关社会流动的文献。大多数社会都存在着一种大而普遍的分层系统,并且在大多数分层社会中,都存在着优势阶层的理想化以及弱势阶层向上流动的抱负——这不仅仅包括期望得到一个有声望的地位,而且还包括期望得到一个接近社会共同准则的神圣中心的地位。通常,上向流动包括了呈现恰当的表演和上向流动的努力以及避免滑入更为弱势阶层的努力。一个通过表演性行为促成了自我实现的成功表演者必须:(1)具有准确的角色知觉,对自我和他人的角色期待和角色规范有较为清晰的认知;(2)对不同的角色有着浓厚的兴趣,主动选择的角色范围和表演方式具有开放性和灵活性,能敏锐地发现新角色的价值,并在新旧角色之间适时发生转换;(3)在表演性行为中,超越“自我中心”,悦纳自己、他人和世界,尊重他人,善于与他人合作;(4)能自然地表达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相应的情绪和思想;(5)具有独立性和旺盛的创造力,总能在对某一角色的承担或扮演中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东西。[14]在教育大舞台上,每一位演员都按照上述原则小心翼翼地参与表演,尽管演技上的差别仍然那么明显。正是通过努力表现出高贵的外表和智力强大的样子(尤其是在他们同类人面前),成功者们不仅有了自信的举止和作风——这些都是作为高贵的人的最显见的特征——而且还有了良好的自我感觉,而这种感觉能够将他们引向生活中或者使命里最有声望的事业。
不少成功人士在“成功”之后,往往喜欢在回忆录中收录自己幼年求学期间的作品(一般是诗歌散文之类),并辅之以表达“惭愧”的自谦之词。然而,我们应该相信,作者本人在说这话时也未必当真,如果真往心里去,他也不会把它们抄录下来“以飨读者”了。常言道“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实际上,谦虚是骄傲的另一种计谋,它通过贬低自己来抬高自己。正如帕斯卡尔(B.Pascal)所说:“谈论谦卑,这对于虚荣的人乃是骄傲的材料,……很少有人是在谦卑地谈论谦卑,很少有人是在贞洁地谈着贞洁,很少有人是在怀疑中谈论怀疑主义。我们只不外是谎话,两面性和矛盾而已,我们在向自己隐瞒自己并矫饰着自己。”[15]透过那些表达“惭愧”的文字,我们不难看到一副炫耀的姿态、一丝得意的神情。这也是中国文人惯用的自我推销法,一正一反、一褒一贬之间,隐藏着奥妙玄机,没文化的“粗人”是不会这种技法的。
“粗人”不会懂得根据演出的需要进行“神圣化”的自我包装,但是“有文化”的人则未必,他们深谙掩饰与暴露之间的玄妙之道。如:“本人天命不济,上苍没有恩赐什么可慰以自信自豪的资本;但命蹇而时不乖,却恩赐了我值得自豪和炫耀的“天时”——人民共和国的同龄人。于是,我的命运也几乎与共和国的命运同出一辙:在不太长的历史中经历了贫穷、曲折、奋进、成长。”[16]155在“祛魅”的现代社会,通过传统的“天人感应”已经无法生发出过去封闭社会中的卡里斯玛型权威,但是“自信自豪的资本”又是如此的重要,所以,哪怕是带有“唯心主义”“宿命论”色彩的“封建迷信”(从“天时”引申出的“天人感应”)也可以派上用场,更何况还有“爱国主义”这副百试不爽包打天下的万验灵药垫底呢!所以,“人民共和国的同龄人”作为不同常人的一道灵符,被作者反复念叨,并且可以时时掏出来示人,用以彰显身份,鼓舞士气。这种做法并不罕见,我们在诸多的传记文学、名人访谈、回忆录里均能看到类似的策略。
与社会状况相关联的社会调节倾向于将其与社会世界的关系铭刻到持久的、一般化的与个人身体的关系中,铭刻到掌握一个人的身体、显示给他人、移动它和为其制造空间的方式中,由此赋予身体一种社会性外观。身体习性作为社会取向感的一个基本维度,是经历和表达一个人的社会价值感的切身而实际的方式。[9]468品味资本的阶层差别往往就是通过日常生活中不同主体在身体习性上的差异得以体现的,而这种差异往往被概括为“笨拙”与“自如”的差别,前者是“没文化”“没品味”的人的处世风格,后者则是“有文化”“有品位”人士应有的品质。
现在人们谈“品味”,就是指社会中上阶层的文化喜好。“有品味”这样的形容往往与有钱有闲人士联系在一起,而且体现的是一种高贵家族的连续性。相比之下,工人农民等社会低层人民被认为“没品味”。实际上,工人农民也有自己的文化喜好,但是他们的这些品味被排除在“品味资本”的范围之外。穷人的文化竟然不是文化,穷人竟然没有品味。关于这一点,布尔迪厄有过专门分析。统治阶级的自由趣味与工人阶级对必需品的趣味之间的对照被布尔迪厄相互联系地加以阐述。这些趣味并不只是反映两种不同的生存状况。相反,统治阶级的审美趣味是“在与其他倾向——特别是工人阶级的倾向的关系中客观地与主观地得到界定的”,“自由的趣味只能与必需品的趣味相比才能肯定自己是自由的趣味,必需品的趣味就这样被带入审美的水平并被界定为粗俗的趣味”。这样,工人阶级的生活方式被用作统治阶级的一个反面的参照。“或许它们在审美倾向系统中的独特功能是用作一个反面的参照点,所有的美学都是在与它们相比较、通过连续的否定(它们)来界定自己的。”[9]55-57
这种“笨拙”与“自如”的区分决定了来自不同阶层的学生在教育场域竞争过程中的不同心态。“只有根据占据被人占据的地位的、即占据决定‘神助者’或‘继承人’的主观经验客观结构的地位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才能理解诸如资产阶级出身的大学生的浅尝辄止、镇定和使学习不再神圣化的自如,或者下层阶级出身的大学生的紧张奋斗和对学习的现实主义这些‘态度’。”[17]由于在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与文化资本(主要是品味资本)等方面的全面缺失,弱势阶层的学生往往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一方面对成功有着强烈的期待,另一方面又由于内在的高度不确定性而将未来交付给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或者“运气”“机遇”“偶然”等等)。一名从农村走出来的经济学家如此回顾自己的经历:“生活中许多事往往来得很偶然。回想起来,这种偶然竟布满我已有人生历程的各个关键环节:偶然地走向工作岗位,偶然地参加高考而进入大学之门,偶然地报考硕士、博士幸而都被录取,偶然地进入国家改革主管部门且一干就是10年,偶然地成为一名‘经济学家’……所以,面对着热情的人们‘你是如何设定人生目标’之类的追问,我往往感到怅然。”[16]196
与学业资本不同,品味资本具有较少的学科知识体系本身的“客观中立性”,同时具有更多的不同经济社会阶层在趣味气质上的“差异性”。生活方式是阶层关系的符号方面的实际表达。[18]不同阶层在品味资本的差异集中体现在他们各自在审美偏好、消费行为以及生活方式的差别中。由社会空间的不同维度所界定的社会阶层结构,已经内化为特定的阶层习性。每种习性都体现了阶层的物质生存条件以及把自己与其他阶层的关系加以分类和排序的符号区分,例如富裕与贫穷、高档与低级、“有文化的”与“没文化的”。于是个体带着自己的倾向进入各种各样的场域。这种倾向使得他们首先倾向于选择带有自身阶层习性特征的生活方式,从而形成符合这一阶层的品味资本。
导致品味资本形成并发生作用的,是一种持续的、可以转换的倾向系统。它把过去的经验综合起来,每时每刻都作为知觉、欣赏、行为的母体发挥作用。这种作用力量之强大如本尼迪克(R.Benedict)所说:“个体生活历史首先是适应由他的社区代代相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从出生之时起,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在塑造着他的经验和行为。到他能说话时,他就成了自己文化的小小的创造物,而当他长大成人并能参与这种文化的活动时,其文化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其文化的不可能就是他的不可能。”[19]品味资本与布尔迪厄的“习性”概念密切相关。在布尔迪厄看来,习性是一种可持续的、可转换的倾向系统,倾向于使被结构的结构(structured structures)发挥具有结构能力的结构(structuring structures)的功能,也就是说,发挥产生与组织实践与表述的原理的作用。这些实践与表述在客观上能够与其结果相适应,但同时又不以有意识的目标谋划为前提,也不以掌握达到这些目标所必须的操作手段为前提。[20]可以想见,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和一位饱读诗书、胸有韬略的文化人同时参加社会游戏的竞争,二者遵循的原则、采取的策略和实践的轨迹显然与他们的社会身份、文化背景、行为能力密切相关。这样的差异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目前在大学的校园中已经形成了明显的分层现象。有人将其概括为大学里的5大部族:大富之家、小康子弟、工薪阶层、困难生、特困生。这些学生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住的地方不一样,吃的、用的也不一样,甚至不同背景的学生形成了不同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和性格特征。[21]虽说大学是崇尚自由平等的地方,但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不同阶层的人的“圈子”并不一样。那些不安分于自己原有圈子的人,如果想要跻身上层社会的圈子,则要遵循新的规则,要按照他想要进入的那个圈子的剧本进行表演。这时候,由于对新环境、新规则的不适应,更由于缺少一些“与生俱来”的文化素质,昔日自如的表演者往往就会成为今日笨拙的表演者。在这种不断攀升、无限循环的过程中,那些来自弱势阶层并经历过无数次淘汰、最终“百炼成钢”的精英们,会更加懂得自如的表演的重要性——尽管他们会比那些具有先天优势的竞争者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因此,在他们回顾自己的个人奋斗史时,往往强调珍惜、感恩、踏实、努力这些属于主观方面的重要因素。只有这样,才可能说服自己,也才能激励更多的后来人。
注释:
①教育与社会分层并不是两个可以相互独立的系统,它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彼此依存,不可分离。例如考察“家庭文化资源对子女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影响”,从文字表述上看,这里分析的是社会分层(家庭文化资源)对教育(子女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影响,但如果进一步思考,就会发现家庭文化资源的差异,主要就是家庭教育所造成的,在这里,问题便成了教育(家庭教育)对社会分层(家庭文化资源)的影响。所以,如果打破固有的时空观,可以说“教育影响社会分层”与“社会分层影响教育”实际上是一个问题。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看到人们对两者的研究,无论是研究的视角、思路、方法,还是得出的启示、策略等都那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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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unication and Distinction:Dialectics in Campus
CHEN Zhuo & WEI Jin
During the school communication, the educational influence on social stratification concentrated reflected in the two stages, two strategies and two kinds of style. There are many contradictions between the ideal of freedom equality and the reality. The stratum difference is reflected not only in explicit food and clothing, also reflected in the deep value. Performance strategy selection and implementation reflects the overlapp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disguise and exposure. Different strategies reflect different actors’ difference about “culture” and “quality”, reflect the subtl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ir self expectation and self realization. In comparison with “academic capital”, the differences about “classy capital” further distinguish the awkward performance and free performances. For disadvantaged students, environmental changes have resulted in their performance style changes. If they want to continue to go on, cherishing, thanksgiving, down-to-earth,hard-working are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communication; distinction; campus; contact
G459
A
2095-6762(2016)04-0015-06
(责任编辑 于小艳)
2016-05-20
陈卓,浙江警察学院社会科学部副教授,德育教研室主任,中国人民大学访问学者、新加坡国立大学访问学者(浙江杭州,310053);魏缙,浙江树人大学学生事务管理中心教师(浙江杭州,310015)
* 本文系2015年浙江省高校优秀中青年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择优资助计划研究成果;2015年度浙江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新时期高校‘交往德育模式’改革”(项目编号:jg2015194)研究成果;2015年度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社会资本视野下的科层制学校改革”(项目编号:2015SCG310)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