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李愿兄弟诗校释——兼及古人姓名今读今写

郭殿忱

（北华大学 文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文学与文化研究]

唐代李愿兄弟诗校释
——兼及古人姓名今读今写

郭殿忱

（北华大学 文学院，吉林 吉林 132013）

李晟、李愬父子为唐代中期平定藩镇割剧的大功臣，其赫赫武功彪炳青史。李愿为李晟之长子，有诗传世。诗有异文，今加校释。“愿”为“願”之简化字，“愬”为“诉”之异体。

李愿；李愬；校释；李晟

近日读去岁出版的《吾祖吾土·李氏三传》之第三部《大唐柱李晟家族传》，知李晟墓神道碑，“现已在（陕西省）高陵县昭慧广场新建墓碑亭中安放保护”。[1]忆及前年撰写《唐人选唐诗考异》（二辑）书稿时曾涉及李晟长子李愿的两首诗，鉴于其格调不高，未遑考论其家世。现知为将门之后，爬梳相关典籍略加论列并校释其诗与其弟李愬诗，以就教于读者方家。

《新唐书·李晟传》附李愿传：“愿少谦谨。晟立功时，诸子未官，宰相以闻，即日召授太子宾客（东宫官，正三品。掌侍从规谏，赞相礼仪，宴会则上齿）、上柱国（勋官十二级中的第一级。此为酬赏军功而设的散官勋号）。故事，柱国门列戟，遂父子皆赐。……元和初领夏（夏州朔方郡，治所在今陕西靖边县东北）绥（绥州上郡，治所在今陕西延川县）银（银州银川郡，治所在今陕西横山县）宥（宥州宁朔郡，治所在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东南城川古城）节度使。政简而严。……徙节武宁军（元和二年置，治所在今江苏徐州）。会伐青（青州北海郡，治所在今山东淄博东北）、郓（郓州东平郡，治所在今山东东平西北），数有功，以久疾，用愬代之。召为刑部尚书（正三品。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俄检校尚书左仆射（检校官，为加官，非实授权。仆射，在秦汉时代的职守为主射以督；后世以所领之事为号。唐代左右仆射为宰相之别称），节度凤翔（即凤翔节度使，治所在今陕西凤翔县），自是迩声色而政衰

矣。”[2]4873

大唐翰林学士、朝议郎、守中书舍人、赐紫令狐楚奉敕纂进之《御览诗》，所收李愿二诗即是政绩衰、近声色时写成。史家倒是未为之讳言。

观翟玉妓

女郎闺阁春，抱瑟坐花茵。豔粉宜斜烛，羞蛾惨向人。寄情摇玉柱，流眄整罗巾。幸似芳香袖，承君宛转尘。[3]245

校：“豔粉”，《全唐诗》作“艷粉”。[4]781释：1955年12月22日国家文化部与文字改革委员会（今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联合发布《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以下简称《一异表》），其中规定：“豔”为“艷”的异体字，一般情况下不再使用，而今“艷”字又简化作“艳”。

校：“幸似”，《全唐诗》作“幸以”。释：以芳香袖，承宛转尘，文从字顺。“似”字欠佳。疑二字形似，以致出“鲁鱼亥豕”类乎民之误。而“似、以”二字同为仄声“纸韵”，互换，于格律无碍。

思妇

良人久不至，惟恨锦屏孤。顦顇衣宽日，空房问女巫。[3]245

按：“顦顇”，依《一异表》，为“憔悴”之异体字。二词均为形声字。古人认为“心之官则思”，所以想念、思虑、惭愧等词均从心字旁。然而，现代医学证明头脑才是思维器官，而“页”字指代头部，所以，异体字“顦顇”比正体的“憔悴”、繁体字“願”比简化字“愿”更加科学。这也是汉字的魅力体现。

童养年先生辑录的《全唐诗续补遗》卷六，收李愿诗二首：

登瀛洲阁

翠阁傍瀛洲，洲中胜事幽。沙明眠雪鹭，波涨宿霜鸥。溅雨荷盘腻，萦风柳带柔。公餘自多暇，尊酒奉仙游。[5]424

按：简化字一表，“餘”字简化作“余”，下注：“在余和餘意义可能混淆时，仍用餘。如文言句‘餘年无多’。”其实，杜甫诗句“隔篱呼取尽餘杯”，也不应写成“余杯”。如此写，就是“我先干杯了”。又，“遊”字，按《一异表》，今为“游”之异体字。

望仙门

楼影空门里，门开望众仙。绿鬟云漠漠,翠黛月涓涓。煙驾知何处，星槎记昔年。夕阳孤鸟畔，渺渺海浮天。[5]424-425

按：“煙”，依《一异表》今为“烟”之异体字。又，疑“孤鸟”为“孤岛”之讹。因“鸟畔”与情理欠通顺。与“海”“天”对举，“岛”比“鸟”更为契合。

《新唐书·李晟传》附李愬传：“愬字元直，有筹略，善骑射。以荫补协律郎（正八品上阶，掌和律吕）。所谓以荫补，即“封妻（李晟正室，封郑国夫人）荫子（荫庇子孙）”，累迁卫尉少卿（从四品上阶，掌器械文物，总武库、武器，守宫三署）。又曾授太子右庶子（隶东宫官右春坊，正四品上阶。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出为坊（坊州武当郡，治所在今湖北均县西北）晋（晋州平阳郡，治所在今山西临汾）二州刺史（从三品至正四品）。以治异等，加金紫光禄大夫（文官正三品），进詹事（正三品，掌统三寺、十率府之政）。……宪宗讨吴元济……愬求自试，宰相李逢吉亦以愬可用，遂检校左散骑常侍（正三品下阶，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为随（随州汉东郡，治所在今湖北随县）、唐（唐州淮安郡，治所在今河南泌阳）邓（邓州南阳郡，治所在今河南邓州）节度使。……愬行己俭约，其昆弟赖家勋贵，饰舆马，矜室，唯愬所处乃父时故院，无所增广。始晟克京师，市不改肆，愬平蔡，亦如之。功名之奇，近世所未有。”[2]4874-4878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毛泽东的大力推重，李晟、李愬父子均被编入由国防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军事大辞典》中。[6]239,297又单独出版《李愬传》，供高级干部阅读。《李愬雪夜入蔡州》一文入选中学语文课本，致使神州大地家喻户晓。

《全唐诗续补遗》卷六收李愬《梅花吟》一诗：

平淮策骑过东来，适遇梅花灼烁开。耐岁耐寒存苦节，故於冷境发枯荄。[5]425

校：《梅花吟》诗题，《大唐柱李晟家族传》作《梅花咏》。[1]551释，“吟”“咏”一义，故两可。举凡两可之字词，均应以早出之书或版本为准。

校：“故於”，上书作“故于”。释：依《一异表》，“于、於”今为正异体字。

又，“荄”为罕见字，音gāi。《说文》：“荄，草根也。从（艸）草，亥声。”宋代苏轼《冬至日独游吉祥寺》亦有“萧萧寒雨湿枯荄”诗句。

诗人王建《赠李愬仆射二首》之一写到：“和雪翻营一夜行，神旗冻定马无声。遥看火号连营赤，知是先锋已上城。”[4]760既可理解为是对平蔡大捷的贺诗，也可视作一首情景交融、寓意深远的和诗。

古人云：“读书有三难：人名、地名、职官名。”何况今人读古书！上文言李晟之名有二音多义：一为《说文·新附字》：“晟，明也。从日，成声。”《现代汉语

规范词典》：“chéng晟，名（词），姓。又音shèng，形（容词），文（言），光明。”古代辞书《玉篇》《广韵》《集韵》释义均同上引《说文》。钱绎笺疏《方言》：“晟。与盛同。”戴震疏证《方言》：“晟、盛，古通用。”朱熹集注《楚辞·九章·思美人》：“晟，一作盛。”蒋骥注同书：“晟、盛，同。”看来，李晟应读作Lǐ shèng。而《集韵》又云：“晟，炽也。器也。”李晟，字良器。其名读shèng可以坐实矣！因为古人的名字是相契合的，如诸葛亮，字孔（很、非常）明。周瑜，字公瑾（怀瑜抱瑾，瑾瑜均美玉也）。

古人名字中还有一个易读错音的，就是刘备那个扶不起来的儿子阿斗——刘禅。在尧舜时代即有将帝位让于贤者的“禅（shàn）让”制度。此外还有祭天地的古义。东汉年间中土迎来印度高僧，梵语“禅那”——静思息虑——之省称“禅”也便流行开来。禅音chán，组成禅宗、禅堂、禅杖、坐禅、参禅等大量词汇。于是便有不少人念刘禅shàn为刘禅chán了。

还有一个“隗”字，情况更为复杂。因为指导今人读写的《现代汉语词典》与《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均注明：既可读kuí，亦可读wěi。那么战国时代赫赫有名的郭隗怎么读？他劝燕昭王以师礼待己，从而招徕贤才强国的故事，见于《史记·燕召公世家》[7]1558《战国策·燕策》《说苑·君道》《新序·杂事》等多部典籍。我接触过的师友都将其读作郭隗wěi，而对《后汉书》中的名人隗嚣，则多读作隗kuí嚣。究其原因，大概与词义有关。《说文》：“隗，陮隗也。从阜左（阝），鬼声。”又释“陮，陮隗，高也。”段玉裁注：“陮隗，犹崔巍。”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隗，即嵬之或体。”《玉篇·阜部》：“隗，高也。”《集韵·灰韵》：“隗，高貌。”因为我的郭姓先祖是个正面人物，要有高大形象，所以一致读作郭隗wěi。

又，隗为楚国一附庸小国之名。《公羊传》：“僖公二十六年，楚人灭隗。”同一事件，《左传》《穀梁传》则作：“僖公二十六年秋，楚人灭夔。”而“夔”字，《说文》释作“贪兽也。一曰母猴。”徐锴《说文系传》、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均释作“猱”。《庄子·秋水》释为“一足兽”。《国语·鲁语》释为“山林精怪”。唯其如此，才能与“嚣”字搭配（嚣字有喧哗、吁声、喊叫等义项），而不能与高、巍等词义组合，故应读隗kuí嚣。看来，此字读音还需放到具体的语言环境中，作具体的个案分析。

再说古人姓名今写的问题：上文已言“愬”字今为“诉”之异体字，“愿”为“願”之简化字。《大唐柱李晟家族传》引《新唐书·李晟传》：“（晟）有十五子，其闻者愿、憲、愬、聽云。”竟写成“愿、宪、愬、听”，[1]467窃以为不可。因为自“愿”以下均以心字旁字为辈份。不仅憲、聽不能写作简化字宪、听，其九子憑、十五子

慇，亦不能写作简化字“凭”和正体字“殷”，因为那样写就不是心字辈兄弟了。

同理，魏明帝曹叡、宋孝宗赵昚、宋端宗赵昰（shì），也均不应按《一异表》写成曹睿、赵慎、赵是。另如宋元间以书画成就名满天下的赵孟頫，虽依《一异表》“頫”为“俯”之异体字。但寓目之书报，从未见“赵孟俯”之名。然而，以画马名世的后唐契丹画家胡瓌，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今人臆断作“环”，甚至“怀”。其实，按《一异表》，“瓌”为“瑰”之异体字。恕我孤陋寡闻，迄今亦未见到古代画家“胡瑰”之著录。

[1]李林林.大唐柱李晟家族传[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5.

[2]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令狐楚.御览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彭定求.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5]王重民，孙望，童养年.全唐诗外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2.

[6]王者悦.中国古代军事大辞典[M].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1.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Coll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Li Yuan Brothers’Poems in the Tang Dynasty——With an analysis of the current pronunciation and writing of ancient people’s names

GUO Dianchen
(College of Literature,Beihua University,Jilin 132013,Jilin,China)

Li Sheng and his son Li Su were the heroes who suppressed the rebellion in Panzhen in the mid-Tang Dynasty,whose eminent military achievements would pass dow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Li Yuan,Li Sheng’s eldest son,had many poems passed down.His poems had variant versions in writing,which are to be collated and interpreted at present.“Yuan”is the simplified character of its original complex form,and“Su”is the variant written character of its another homophone.

Li Yuan;Li Su;collation and interpretation;Li Sheng

I206.2

A

1672-2914（2016）05-0090-03

2016-06-10

郭殿忱（1940—），男，辽宁沈阳市人，北华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古籍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