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的传播与刘义庆的社会地位

2016-02-26 18:49林宪亮
学术交流 2016年10期
关键词:临川世说新语名士

林宪亮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24)



《世说新语》的传播与刘义庆的社会地位

林宪亮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24)

魏晋六朝时期产生了百余部短篇小说,然而至隋唐之际能保存下来的所剩无几。《世说新语》能够长期流传,一枝独秀,名扬千古,这固然是因为它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但刘义庆的临川王身份也不应被忽视。魏晋六朝盛行门阀政治,极其讲究人物出身,身份高贵或经名士推荐的文人,更容易得到社会认可,其著作也更容易在社会上流传。反之,身份卑微或受到名士排斥的文人,其作品获得社会认可则较为困难。裴启《语林》与刘义庆《世说新语》是两部极为相似的志人小说,一亡一兴,正深刻反映了魏晋六朝时期作者身份高低对文本传播产生的重要影响。

《世说新语》;刘义庆;临川王;裴启;《语林》

魏晋六朝是中国古代小说的萌芽阶段,虽然还不成熟,但小说数量却十分庞大,袁行霈、侯忠义编《中国文言小说书目》著录了魏晋六朝小说100部,实际数量还要更多。然而,这些小说至隋唐之际几乎已遗失殆尽。而《世说新语》在魏晋六朝小说中几乎是一枝独秀,且长盛不衰。《世说新语》能够广泛流传从根本上说是它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备受文人学士的喜爱,但人们常常忽视其流传与刘义庆的社会地位也有很重要的关系。本文从魏晋六朝社会对文学产生影响的角度,比较《语林》与《世说新语》的渊源关系,并结合裴启的“处士”身份以探讨刘义庆临川王身份对《世说新语》产生的重要影响。

一、魏晋六朝社会与文学

如果一个人在政治或社会上有一定地位,那么就常常会产生较大的社会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是多方面的:政治、思想、经济、文学、艺术、行为、审美,等等。例如《墨子·兼爱中》云: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楚灵王因喜好细腰,群臣为之节衣缩食,致使面有饥色。再如《战国策·燕二》云:

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于市,人莫知之。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费。”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

同样是一匹骏马,开始时无人问津,后来因伯乐两“顾”之,顿使“马价十倍”。这种政治或名人效应在魏晋六朝时期表现得更为明显。

魏晋六朝在选拔官员时实行九品中正制,本意在选拔优秀人才,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弊端渐显,士族牢牢把持住了政权,形成了“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的政治格局。士族为了保持门第的高贵与士族的优越,在仕途、婚姻、交游等方面对寒族进行排斥,乃至形成一种病态心理。士族的优势不仅体现在政治方面,还体现在他们仍掌握着社会的舆论导向,甚至还能引领社会潮流。东晋名流谢安的一举一动,常常为人所效仿,有两则故事很能说明他在当时的影响力,一则是:“安能作洛下书生咏,而少有鼻疾,语音浊。后名流多效其咏,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1]437谢安因有鼻疾而声音浑浊,竟引得名士们纷纷效仿。另一则是:“安乡人有罢中宿县诣安者,安问共归资。答曰:‘岭南凋弊,惟有五万蒲葵扇,又以非时为滞货。’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于是京师士庶竞慕而服焉。价增数倍,旬月无卖。”[1]991谢安为同乡推销的蒲葵扇,自己拿了一把使用,模仿者群起,很快卖光了滞销的蒲葵扇。历史学家檀道鸾无不感慨地说:“夫所好生羽毛,所恶成疮痏,谢相一言,挫成美于千载;及其所与,崇虚价于百金,上之爱憎与夺,可不慎哉。”[1]991政治人物或大名士对社会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魏晋六朝时期,许多士族讲究礼法,注重家学渊源和文化修养。陈寅恪先生说:“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它诸姓。”[2]69可见,士族除了掌握了更多政治资源以外,还特别重视家学的传承以及在文化方面的修养与作为。魏晋六朝时期出现了许多以家族为中心的文人集团,例如,建安时期的三曹(曹操、曹丕、曹植),西晋时期陆氏兄弟(陆机、陆云),刘宋时期谢氏家族(谢惠连、谢灵运、谢眺),萧梁时期的萧氏父子(萧衍、萧统、萧纲、萧绎)、徐氏父子(徐摛、徐陵)、庾氏父子(庾肩吾、庾信),这种文学现象是士族重视家学和文化的表现,在中国古代其他时期是较为少见的。

对于寒族文人而言,无论多么努力与富有才华,要想跨过士庶分野的鸿沟,跻身上层社会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因此他们成才、成名的机率远远低于士族文人。迫于这种社会现实,有的还需要依附于达官贵人,获得好评之后才有可能成名或跻身仕途。《世说新语·德行》第4则云: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2]7

李膺(字元礼)是当时的大名士,声名远播,一旦得到他的赏识,就能实现华丽转身,因此被称为“登龙门”。那些寒族文人自然渴望与大名士交往,并希望得到他们的赞誉。在当时,确实有一些无名小辈在获得了名流的举荐之后,实现了人生重大转折。陶侃出身贫寒,虽少有壮志,但不为人所知,同郡范逵为社会名流,路过其家,陶侃及其母亲在经济极为困难的情况下仍热情招待了范逵,陶侃亲送范逵百余里,范逵很受感动,答应为之赞誉,“逵及洛,遂称之于羊晫、顾荣诸人,大获美誉”[2]811。从此陶侃得到社会的认可,踏上了仕途,终成一代名将。

魏晋六朝的政治生态和人文环境投射到文人身上亦如此,身份高贵者更易得到社会认可,如出身名门望族的谢灵运,“性奢豪,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世共宗之”[3]1743。谢灵运才华横溢,尤擅山水诗,“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3]1754。而那些出身寒族的文人及其作品,如果想得到社会认可,是非常困难的,常常需要名流举荐。鲁迅说:“当时乡间学者要想成名,他们必须去找名士,这在晋朝,就得去拜访王导、谢安一流人物,正所谓‘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4]321文学作品水平的高低固然重要,但一流人物推荐同样重要,甚至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左思颇有文学才华,但出身寒门,《三都赋》初成,颇为得意,然无人问津,甚至有讥讽之意。著名文人张华对他的作品非常欣赏,点拨他说,“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1]292,于是左思造访“高明之士”皇甫谧,“谧称善,为其赋序”[5]2376。自从得到皇甫谧赞许,顿使先前有成见者改变态度,“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5]2377。再如,刘勰出身贫寒,曾被迫寄身于寺庙,自三十多岁开始经过六七年的努力写成文学理论巨著《文心雕龙》,然而“未为时流所称”[6]712,无奈向文坛名流沈约请求点评,“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6]712。沈约对《文心雕龙》大为欣赏,常常放置书桌上,《文心雕龙》很快得到士林的追捧,刘勰也因此名声大振。可见,政治人物、文坛领袖及大名士的嘉许与提携对于普通文人成名是何等重要!

中国古代有一种文学现象——伪托名人,即自己的作品并不署自己的名字,而是伪托名人,这种现象在魏晋六朝那个讲究人物出身的时期更为常见,例如伪托东方朔的《神异经》《十洲记》,伪托班固的《汉武帝故事》,伪托陶渊明的《搜神后记》,等等。产生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提高作品的知名度和认可度,使之能够更好的流传,这本质也是名人效应的一种形式。

二、同为“名士底教科书”的《语林》与《世说新语》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七篇为《〈世说新语〉与其前后》。鲁迅所说的《世说新语》之前的著作是东晋裴启的《语林》与郭澄之的《郭子》。虽然《语林》《郭子》在隋唐之际就已散佚,但由于其许多内容被唐宋类书所采录,使今人得以辑佚以窥其貌。鲁迅《古小说钩沉·语林》共辑录180则佚文,周楞伽《裴启语林》共辑录185则佚文。由于《郭子》现留存条目很少,在此只比较《语林》与《世说新语》的渊源关系,进而探讨两书一亡一兴的原因。

《语林》与《世说新语》都是通过含蓄隽永的语言描写魏晋名士一言一行的书,两部书一前一后,成书时间相距不过几十年。然而,它们的命运并没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语林》在东晋曾一度非常流行,南朝檀道鸾《续晋阳秋》云:“晋隆和中,河东裴启撰汉、魏以来迄于今时,言语应对之可称者,谓之《语林》。时人多好其事,文遂流行。”[1]991《世说新语·文学》曰:“始出,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各有一通。”[1]991《语林》在大受欢迎时受到了大名士谢安的抨击,指责其描写不实,“自是众咸鄙其事矣”[1]991,于是此书不再被社会认可,至隋唐之际就已经散佚了。裴启《语林》被废以及散佚是因描写不实吗?事实并非如此,而主要是因为赞赏了谢安的冤家——王珣,谢安以《语林》描写不实作为报复。在当时,社会名流一言九鼎,他们既可以言举人,也能以人废言,谢安否定裴启《语林》,最后导致其亡佚就是这种情况。

《世说新语》惟妙惟肖地展现了魏晋名士的风度,深受后世文人喜爱,北宋著名词人黄庭坚对《世说新语》手不释卷,南宋沈作喆说:“黄鲁直离《庄子》《世说》一步不得。”[7]明人胡应麟赞曰:“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8]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文学作品中也大量使用《世说新语》的典故,例如南宋词人辛弃疾作词擅用典故,《世说新语》是重要来源之一,清人吴衡照说:“辛稼轩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9]近现代以来,《世说新语》仍受文人重视,1930年秋,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入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读书,鲁迅为之开了个仅有12部书的书单,其中就有《世说新语》。可见,《世说新语》是一部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经典名著。

《世说新语》并不是刘义庆等人的原创,而多是取材于其他志人小说,根据现有文献,我们可以认为《世说新语》摭取了《语林》中的许多故事,清人马国翰在辑佚《语林》时云:“刘义庆作《世说新语》,取之甚多。”[10]通过与周楞伽先生辑佚的《裴启语林》(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版)作对比,《世说新语》有82条故事与《语林》相同或相似,占现存《语林》185条的44.32%,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比例。《世说新语》的艺术风格与叙事内容与《语林》高度一致,例如《语林》云:

王经少处贫苦,仕至二千石,其母语之:“汝本寒家儿,仕至二千石可止也。”经不能止,后为尚书,助魏,不忠于晋,被收。流涕辞母曰:“恨昔不从敕,以致今日。”母无戚容,谓曰:“汝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何负哉!”[11]

《世说新语·贤媛》第10则云:

王经少贫苦,仕至二千石,母语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经不能用。为尚书,助魏,不忠于晋,被收。涕泣辞母曰:“不从母敕,以至今日。”母都无戚容,语之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1]796-797

显而易见,《语林》与《世说新语》关于王经及其母亲的故事,基本相同,渊源关系一目了然,此类情况在两部书中还有很多。此外,《世说新语》中还直接记载了两则关于裴启《语林》流传以及被废的故事,第一则是《世说新语·文学》第90则:

裴郎作《语林》,始出,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各有一通。载王东亭作《经王公酒垆下赋》,甚有才情。

故事赞赏了《语林》在东晋时的流行及士人对它的喜爱。第二则是《世说新语·轻诋》第24则:

庾道季诧谢公曰:“裴郎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裴郎又云:‘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作裴氏学!”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

这则故事描述了谢安否定裴启《语林》的原因。正是基于上述认识,刘义庆在编撰《世说新语》过程中收录了《语林》中的许多故事,这本身也是对裴启《语林》的极大肯定与赞许。毫无疑问,《语林》是一部优秀的志人小说,与《世说新语》的水平也是伯仲之间。

要之,《语林》与《世说新语》是两部极为相似的志人小说,在当时都极受推崇,堪称“名士底教科书”[4]319。然盛极一时的《语林》,在大名士谢安的抨击下一蹶不振,最后为士林所遗弃,至隋唐之际就亡佚了。《语林》的亡佚并不是作品水平的问题,而是有其他因素,这就是名人的打击与作者社会地位的卑微。同样,作为与《语林》类似的《世说新语》却能够长盛不衰,除了作品本身成熟外,还有刘义庆“临川王”的身份及社会地位有利于《世说新语》得到社会认可,也有利于《世说新语》的保存及传播。

三、处士裴启与临川王刘义庆

如前所述,《语林》与《世说新语》从叙事内容和艺术风格上来讲,基本相同,《世说新语》未必比《语林》高出多少,而《语林》迅速散佚,《世说新语》却长盛不衰,一个重要原因即《语林》的作者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处士,而《世说新语》的编撰者是位高权重的临川王。在文学水平相同或相近情况下,地位越高的作者由于在人力、物力、名声等方面的优势,其作品也越容易保存与流传。魏晋六朝盛行门阀政治,讲究人物的门第出身,这自然也影响到文人,即身份高贵或经过名士推荐的文人更容易得到社会认可。反之,身份卑微或遭名士排斥的文人则不易为社会所认知。

《语林》的作者裴启,在史书中没有关于他的传记,仅有刘义庆《世说新语》、刘孝标《世说新语注》以及南朝宋代檀道鸾《续晋阳秋》等提供了零星的记载,我们也只是对其生平略知一二。裴启的社会身份,《隋书·经籍志》云:“《语林》十卷,东晋处士裴启撰,亡。”[12]1011《隋书》说他是一名“处士”,唐代李贤注《后汉书·刘宽传》曰:“处士,有道艺而在家者。”[13]亦即“处士”是指具有一定文化水平与道德情操,且未仕或不仕的人。裴启没有做过官,但具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在社会上还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被称为“处士”。总体来讲,“处士”在社会中并没有多高的社会地位,这也正是裴启在各类史书中均没有传记的原因。一部颇为流行的小说——《语林》,在谢安面前不堪一击,这既反映了谢安身份的高贵与在社会上的话语权,他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把裴启的《语林》置于万丈深渊,同时也反映了裴启身份(“处士”)的卑微,不能承受大名士的质疑和非难,没有能力进行反击与辩驳,只能任人批判与抨击。

与裴启的处士身份相比,刘义庆的身世则十分显赫,他是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的侄子,长沙景王刘道怜的次子,因其叔父临川王刘道规无子,以义庆为嗣,后袭临川王,曾任荆州刺史、江州刺史,《宋书》《南史》皆有传。刘义庆在皇室诸王中颇为出色,刘裕对他赞赏有加,“义庆幼为高祖所知,常曰:‘此吾家丰城也’。”[3]1475刘义庆爱好文学,喜结交四方文学之士,虽然文学作品不多,但在皇室成员中已非常突出,“为性简素,寡嗜欲,爱好文义,才词虽不多,然足为宗室之表。……受招聚才学之士,远近必至。太尉袁淑,文冠当时,义庆在江州,请为卫军谘议参军;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为辞章之美,引为佐史国臣”[3]1477。另外,刘义庆曾任职秘书监,这是一个文化和学术机构,负责图书收藏、史籍编纂等工作,“秘书监的收藏及秘书监的日常工作,使秘书监成为一个档案中心、艺文图籍乃至文化中心……但它又应该是一个文化传播中心,许多艺文图书、资料从这儿流出,走向地方,走向外域”[14]。刘义庆在任职秘书监以及江州刺史时,都有组织编撰《世说新语》的文化环境、创作动机以及经济基础。简言之,刘义庆在主持编撰《世说新语》的过程中可利用他的政治身份和号召力,集众家之所长,在搜集资料、广闻视听、经济基础等方面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这些都是普通文人(包括裴启)很难具备的。

与刘义庆《世说新语》类似的情况在中国古代还有很多,如刘安的《淮南子》,由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伍被、李尚、左吴、苏飞、田由等八人集体撰写,此书虽采百家之长,但也终成一家之言。再如南朝萧梁时期萧统的《文选》,是由梁武帝的太子萧统组织刘孝绰等人编选的一部诗文总集,萧统死后谥号“昭明”,所以这部诗集也称《昭明文选》。此书影响甚大,宋代有“《文选》烂,秀才半”之谚语。刘安、萧统与刘义庆相似,他们既有很高的政治身份和社会地位,也爱好文学与学术,还能聚集一批著名文人为己所用,他们的作品虽系集体编撰,但只署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显然是这一群体的核心人物。在中国古代官本位体制下,有官职的文人更易得到社会认可,其作品也便于在社会上传播,《淮南子》《文选》《世说新语》的保存以及在后世的广泛传播就较好地说明了这点。当然,这种情况的前提一定是作品水平很高。古人在提到《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时常常附带着“临川王”,以示作者的政治身份与社会地位,例如《隋书·经籍志》云:“《世说》八卷,宋临川王刘义庆撰。”[12]1011再如《四库全书总目》云:“《世说新语》三卷,宋临川王刘义庆撰。”[15]称呼刘义庆为临川王,这是对他的尊重,因为在中国古代称呼官职、谥号、爵位等是一种敬称,例如曹操被称为魏王、魏武,诸葛亮被称为诸葛武侯,杜甫被称为杜工部,等等。

民国以来,虽然有学者怀疑刘义庆只是一个组织者,而不是真正的撰写者,例如鲁迅说:“《宋书》言义庆才词不多,而招聚文学之士,远近必至,则诸书或成于众手,未可知也。”[4]64当然,这也仅仅是一种怀疑,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不过,中国古代目录学著作一直把刘义庆当成《世说新语》的唯一作者,从没有提出过异议,这本身也是对刘义庆临川王身份的尊重。

总之,魏晋六朝是中国历史上较为特殊的时期,选官方面实行九品中正制,虽然初衷是为了选拔优秀人才,但由于种种弊端最终造成了士族与寒族的分野。士族掌控更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资源,在社会上有更大的影响力,而庶族则在社会上处于弱势地位,常常是人微言轻。这种现象投射到文人身上也是如此,士族文人拥有更多的成名机会,其作品更容易被保存下来,而寒族文人的成名则十分困难,通常需要依附于达官贵人或社会名流的推荐才有可能成名。《世说新语》成为千古流传的名著,除了自身的艺术成就以外,还与刘义庆的临川王身份不无关系,因为在当时重视门第且生产力十分落后的情况下,“临川王”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更有能力使这部书得到保存与传播,而那些与《世说新语》相似的志人小说,如《语林》《郭子》,由于种种原因(包括作者身份的卑微),很不幸地销声匿迹在历史长河中。因此,在魏晋六朝时期,一部文学或学术著作的长久流传,除了应具有的水平以外,作者政治地位、社会声誉或名人推荐的因素也是不应被忽视的。

[1] [清]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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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唐]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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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三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2408.

[10] [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M].扬州:广陵书社,2004:2865.

[11] [北宋]李昉,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2:2032.

[12] [唐]魏征.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2:1011.

[13] [南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887.

[14] 胡大雷.中古秘书监述略[J].古典文献研究,2014,17辑(上卷):75.

[15] [清]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97:1836.

〔责任编辑:曹金钟〕

2016-08-10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世说新语》与‘世说体’小说流派的建构研究”(15CZW014);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世说新语》与‘世说体’小说流派的建构”(2015BS29)

林宪亮(1980-),男,山东梁山人,讲师,博士,从事中国古代小说与传统文化研究。

I206.2

A

1000-8284(2016)10-0182-05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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