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斌
我的老家,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西庆村原本就是一个大村子,加之上世纪70年代初期,因为开挖驷马河的缘故,由许庄村迁来的拆迁户,合计一百多户。村子大,各样能人也多,光林就是一个。
光林姓庆,比我大七八岁,按照乡人的说法,叫做“大一个小放牛的”。我家是外姓,和“庆”姓原本分不出辈份,可是他父亲和我父亲,排了转折亲,称兄道弟。于是我就喊光林“光林哥”,他起先喊我的小名,待我渐渐长大,特别是异地谋生,偶尔回乡的时候,便喊我“兄弟台”了。
光林哥人好、精明,犁田打耙,无所不能。印象中,有段时间,他担任生产队的记分员,梳个小分头,上衣口袋里,别一支钢笔,拿个硬皮账本,挨着田头记工分。按现在的评价语言,是个标准的小帅哥。那时是大集体,我还在读中学,寒暑假和星期天也上工。有时他转到某块田地,又正巧碰到我任务没完成,比如挖田沟,挑秧把子什么的,常常会顺手帮我一把。尽管时光流逝,往事只剩些影子,可是每次想起,都会心生感激。
不过,在我印象中,光林哥最拿手的,也是最叫我佩服的,是他会炆糖。每到腊月底,多数时候是晚上,他都会被村人请去,帮人家炆糖。常常是这一家刚完工,那炆糖的工具,如擀面杖、大菜刀和筛子,就被另一家抢去。他就笑笑,接人家一支烟,赶到下一家去。他满村子帮人炆糖,总是要轮到三十晚上,才能腾出一点空来,给自己家做。
过去农村很穷,大人、孩子生活都苦。大人们忍忍就过去了,孩子们可不行,吵着要吃。在平时也就算了,可孩子们巴望到年底,口水挂多长的,再让他们这点希望落空,总觉得有些不落忍。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再穷的人家,也要准备一点零食。秋天磕的葵花籽,倒的花生壳,都是用布口袋装好,吊到二架梁上的,临近年底就都放下来,啪啪地炒了。再有就是炆半坛子糖。
炆糖,先熬出糖稀,再把炒熟的炒米、花生米兑到里面,拌匀、擀平、切块即可。关于熬糖稀,我的朋友老魏,写过一篇文章,文字细腻,有滋有味,我自愧弗如,恕不再赘述。至于炆糖,说着挺简单的,真正做起来,却很有技术含量,否则光林哥也就不会如明星般抢手。
就拿光林哥帮我家炆糖举例吧。他会先把炒米炒发,筛尽铁砂,然后把糖稀倒进锅里,让我少少地添火,熬一会儿,待到糖稀挂丝,他说声“不添火了”,便把炒米倒进去,再加几粒花生米,一点姜末,用锅铲快速地翻炒、搅拌、起锅。将炆好的糖摊在桌子上,用擀面杖擀成一大块,有时在表面撒点芝麻,或者白糖、米泡,接着切成条状,再改切成方块,放筛子晾凉。整个过程要个把小时,如果哪次炆的糖多,需要多做几锅,时间便更长。整个过程,屋子里满是热气腾腾的扑鼻甜香,炆糖的和看炆糖的,仿佛被蜜糖浸染,都是满脸的笑容。
光阴荏苒,世事变迁,孩子们吃的喝的都买得起,许多人家早已经不炆糖,我和光林哥也有些年没见面了。然而,我还是时常想起光林哥来。想起他的热情,想起他的善良,还有他的质朴。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又一次想到他会称我“兄弟台”,这“台”字表示出对人的尊重。他一点都不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