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纲目》征引古籍讹误举隅*

杨东方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 100029

《本草纲目》征引古籍讹误举隅*

杨东方
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 100029

《本草纲目》是中国医药学的集大成之作，其成就毋庸置疑，但在征引古籍时存在小的讹误，其中在治疗效果、药物、剂量、服用时间、药物炮制方法、养生等诸多方面的讹误直接影响到中医药临床及研究，而产生讹误的原因很多，既有明代学风空疏，好改古籍的时代因素，也有李时珍采取师意不师辞征引方式的个人因素，更有征引古籍浩瀚，种类众多的客观因素。

李时珍；本草纲目；征引；讹误

李时珍著的《本草纲目》是中国医药学的集大成之作，并在2010年成功入选《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其成就毋庸置疑，但由于该书内容浩瀚，大醇之下存在很多小疵，征引古籍时存在讹误就是其中之一。

1　误读举隅

李时珍在征引古籍时出现的讹误较多，如《本草纲目·卷四十三》“龙”言：“时珍曰：按许慎《说文解字》：龙字篆文，象形。”［1］1581查《说文解字·卷十一》“龙”载：“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肉飞之形，童省声。”［2］可见，龙是形声字，而李时珍误认为是象形字。此类错误既不利于学术的发展，又对中医药的临床及研究影响较大。本文对这类讹误不再述及，仅列举其中对中医药临床及研究有直接影响的讹误。

1.1治疗效果有误读如《本草纲目·卷二十六》“莱菔”言：“张杲《医说》云：饶民李七病鼻衄甚危，医以萝卜自然汁和无灰酒饮之即止。盖血随气运，气滞故血妄行。萝卜下气而酒导之故也。”［1］1086这里言，李七病鼻衄因“萝卜自然汁和无灰酒”而治愈。但实际上，这是断章取义。查张杲《医说·卷四》“鼻衂吐血”言：“饶州市民李七常苦鼻衂，垂至危困，医授以方，取萝卜自然汁和无灰酒饮之，则止。医云：血随气运转，气有滞逆所以妄行，萝卜最下气而酒导之，是以一服效。经五日复如前，仅存喘息。而张思顺以明州刊王氏单方：刮人中白置新瓦上，火逼干，以温汤调服，实时血止。至今十年不作。”［3］127原文表明，“萝卜自然汁和无灰酒”虽然一时有效，但随后情况更重，是凭借人中白才彻底治愈，十年不发。李时珍的理解明显有误，后人如果仅据《本草纲目》，则有可能出现一时有效的情况。

1.2药物有讹误如《本草纲目·卷四十四》“鳜鱼”载：“按张杲《医说》云：越州邵氏女年十八，病劳瘵累年。偶食鳜鱼羮遂愈。”［1］1624言用鳜鱼羮治愈劳瘵。查《医说》原文，卷四“瘵疾”有载：”越州镜湖邵长者女十八，染瘵疾累年，刺灸无不求治，医亦不效。有渔人赵十煑鳗羮与食，食觉内热之病皆无矣。今医家所用鳗煎乃此意。”［3］122可见，张杲《医说》说的是鳗羮，根本不是鳜鱼羮。

1.3剂量有讹误 《本草纲目·卷五十二》“乱发”言：“疮口不合，乱发、露蜂房、蛇蜕皮，各烧存性，一钱，用温酒食前调服，神妙。《苏沈良方》”［1］1917查《苏沈良方》，卷七“治痈疽疡久不合方”条云：“仆尝读《本草》，露蜂房、蛇蜕皮、乱发，各烧灰，每味取一钱匕，酒调服，治疮久不合，神验。”［4］86《苏沈良方》言“每味取一钱匕”，而李时珍《本草纲目》误引为总共“一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1.4服用时间有讹误如《本草纲目·卷十五》“枲耳“载：“《苏沈良方》云：枲耳根、苖、叶、实，皆洗濯阴干，烧灰汤淋，取浓汁，泥连两灶炼之。灰汁耗，即旋取傍釜中热灰汤益之，一日夜不绝火，乃旋得霜，干甆瓶收之。每日早、晚酒服二钱，补暖去风驻颜，尤治皮肤风，令人肤革清净。每澡沐入少许尤佳。宜州学昌从谏，服此十余年，至七八十，红润轻健，皆此药力也。”［1］685查《苏沈良方》《子瞻杂记》言：“枲耳并根、苖、叶、实，皆濯去砂土，悬阴干，浄扫地上烧为灰，汤淋取浓汁，泥连两灶炼之，灰汁耗，即旋取傍釜中已滚灰汁益之，经一日夜不绝火，乃渐得霜，干甆瓶盛之。每服，早、晚、临睡，酒调一钱匕。补暖、去风、驻颜，不可备言。尤治皮肤风，令人肤革滑净。每洗面及浴，取少许如澡头用，尤佳。无所忌。昌图之父从谏，宜州文学，家居于邕，服此十余年，今八十七，红润轻健，盖专得此药力也。”［4］157李时珍对这篇的改写错误较多，首先，《苏轼文集》中昌图即苏昌图，他的父亲从谏，为宜州文学，李时珍改为“宜州学昌从谏”不知所云。其次，苏从谏的年龄，原文是“八十七”，李时珍虚化为“七八十”，欠准确。最后，也是最大的问题，原文是“早、晚、临睡，酒调一钱匕”，李时珍改为“每日早、晚酒服二钱”，不但剂量有变，服用时间也有差异。

1.5药物炮制方法有误读 《本草纲目·卷五十二》“乱发”言：“刘君安以已发合头垢等分，烧存性，每服豆许三丸，名曰还精丹，令头不白。”［1］1915《本草纲目》是以《证类本草》为蓝本编纂而成。查《证类本草》，卷十五“头垢”载：“《服气精义》云：刘君安烧已发，合头垢等分，合服如大豆许三丸，名曰还精，令头不白。”［5］433《证类本草》言的是先烧已发，后合头垢。而《本草纲目》则理解为“已发合头垢”等分后再烧，炮制方法有异。

1.6养生条文有误读 《本草纲目·卷三十三》“西瓜”载：“时珍曰：西瓜、甜瓜皆属生冷，世俗以为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取其一时之快，不知其伤脾助湿之害也。《真西山卫生歌》云：‘瓜桃生冷宜少飱，免致秋来成疟痢。’是矣。”［1］1624实际上，《真西山卫生歌》作：“瓜茄生菜不宜食，岂独秋来多疟痢。”［6］两处条文相比，一是前提条件不完全相同，一个是瓜桃生冷，一个是瓜茄生菜；二是结果也不相同，一个只是导致秋天得疟痢，一个则是不止秋天得疟痢。另，《孙真人卫生歌》有“瓜桃生冷宜少餐，免至秋冬成疟痢”句，李时珍可能引自此，而误认为是《真西山卫生歌》。明代高濂的养生名作《遵生八笺》全文迻录了《孙真人卫生歌》、《真西山卫生歌》。稍加比较，发现两者差异较大。

1.7多方面舛讹如《本草纲目·卷五十一》“兔”言：“明月丹治劳瘵，追虫。用兔屎四十九粒，硇砂如兔屎大四十九粒，为末，生蜜丸梧子大。月望前，以水浸甘草一夜，五更初取汁送下七丸。有虫下，急钳入油锅内煎杀。三日不下，再服。《苏沈良方》。”［1］1891查《苏沈良方》，卷五“明月丹”云：“治诸痨。兔屎四十九枚，硇砂如兔屎相类大者四十九枚。右用生蜜为丸。以生甘草半两，碎，浸一夜，取汁。五更初下七丸，勿令病人知之。药下后，频看，若有虫，急打杀，以桑火油煎使焦，弃恶水中。三日不下，更服。须月三日以后，望前服之。忌见丧服、色衣、妇人、猫犬之类。后服治痨补气药，取瘥……大抵此药最治热痨，云伤寒烦燥骨热皆治。”［4］57李时珍在引用时，出现了多种错误。首先，服用时间，原文作“三日以后，望前服之”，李时珍改为“月望前”。其次，炮制方法上，原文作“以生甘草半两，碎，浸一夜”，李时珍改为“以水浸甘草一夜”，漏掉了甘草的要求和剂量。其次，在后续治疗方面，原文要求“后服治痨补气药”，李时珍加以不当，删除。最后，药剂的功效方面，原文有“此药最治热痨，云伤寒烦燥骨热皆治”的说明，李时珍也加以不当，删除。但，李时珍删除“忌见丧服、色衣、妇人、猫犬之类”的禁忌要求，有积极意义，值得赞赏。

又如《本草纲目·卷十二》“黄耆”载：“咳嗽脓血咽干，乃虚中有热，不可服凉药，以好黄耆四两、甘草一两为末，每服二钱，点汤服。席延赏方。”［1］488-489查《证类本草·卷七》“黄芪”载：“席延赏治虚中有热，咳嗽脓血，口舌咽干，又不可服凉药。好黄芪四两、甘草一两为末，每服三钱，如茶点、羮、粥中亦可服。”［5］192差异有二，第一，原文中“不可服凉药”是疾病的症状，李时珍改为治疗的原则。第二原文中服用的剂量是“二钱”，李时珍改为“三钱。”另，《肘后备急方·卷三》的记载与《证类本草》的记载完全一致，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李时珍的讹误。

2　讹误产生之原因

李时珍在征引古籍时出现讹误，既有时代的原因，又有个人因素。

2.1明代特别是明代中期之后，学风空疏，好改古籍李时珍生活的年代为明代中期，这时由于王阳明心学的影响，士人往往束书不观。清代全祖望《甬上证人书院记》言：“自明中叶以后，讲学之风已为极敝，高谈性命，直入禅障，束书不观，其稍平者则为学究，皆无根之徒耳。”［7］阅读古籍者对这些古籍缺乏敬畏之心，往往凭己意任意删改。顾炎武曾批评道：“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风气之变，自此而始。”［8］除了妄意窜改，随意笔削外，他们甚至于改换名目，欺世盗名，以致于学术界普遍认为“明人刻书而书亡”。在此时代背景下，李时珍不免沾染时代习气，出现改窜古书现象。

2.2精力有限，而征引古籍浩瀚，种类众多李时珍《本草纲目》共征引了多少古籍？目前，尚没有准确的结论。王世贞《本草纲目序》言：“书考八百余家。”而李时珍本人在《本草纲目·序例》中所列的书目更有九百五十一种。两者虽不一致，但征引古籍浩瀚是真。而且征引的典籍种类众多，有医学典籍，更有大量的“上自坟典下至传竒”的文史类典籍。一方面征引资料如此之广、之多，另一方面人的精力有限，难免在征引时出现讹误。

2.3师意不师辞的征引特点更容易出现错讹李时珍在征引古籍时虽有部分是完全按照原文逐字逐句摘录，但更多部分则是撮其大意，加以改写，也就是“师其意不师其辞”。这种征引方式虽能减少篇幅，但容易产生讹误，因为撮其大意的过程中通常会有意无意丢失下很多信息，而重要信息的遗漏就是讹误。

总之，由于多种原因，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在征引古籍上存在较多问题。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从表面看来，有吹毛求疵、责全求备之嫌。实际上，由于本草的重要性，历代都特别强调它的正确性。陶宏景就有这种观点，其在《本草经集注第一·序录》言：“晋时有一才情人，欲刊正《周易》及诸药方，先与祖讷共论，祖云：‘辨释经典，纵有异同，不足以伤风敎。方药小小不达，便致寿夭所由，则后人受弊不少，何可轻以裁断。’祖公此言，可谓仁识，足为水镜。”这里指出问题所在，并不是否定《本草纲目》的价值，而是希望“旧学商量加邃密”，使《本草纲目》更好地为中医学界以及人类服务。

［1］ 李时珍.本草纲目［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2］ 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3：245.

［3］ 张杲.医说［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9.

［4］ 沈括，苏轼.苏沈良方［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

［5］ 唐慎微.证类本草［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3.

［6］ 高濂.遵生八笺［M］.成都：巴蜀书社，1992：37.

［7］ 朱铸禹.全祖望集汇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059.

［8］ 顾炎武，黄汝成.日知录集释［M］.长沙：岳麓书社，1994：672.

The Errors in BenCao GangMu Quoted from Ancient Books

YANG Dongfang
Basic Medicine School of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

BenCao GangMu epitom ized Chinesemedicine and pharmacy，and itobtained greatachievements，but there were smallmistakes in quoted ancient books，especially the errors of therapeutic effects，themedicine，dosage，medication time，herbal processingmethod，life nurturing and otherswould affect clinical application and experimentalstudy of TCM.Thereweremany reasons of causing the errors，temporal factorsof learning style in the Ming dynasty was shallow and easily correcting the ancientbooks，personal factorof Li Shizhen adopting the quotation stylesof learning themeaning butnot the quotation，and also the objective factorof therewere a greatvariety of the ancientbookswhich could be quoted.

Li Shizhen；BenCao GangMu；quotation；theerrors

R247.1

A

1004-6852（2016）07-0061-03

2015-03-30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编号14BTQ063）。

杨东方（1978—），男，硕士研究生导师，博士学位，副教授。研究方向：医史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