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祛魅”与中国当代文学

2016-02-13 20:19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纯文学当代文学精英

原 沛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论“祛魅”与中国当代文学

原 沛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祛魅”原为西方社会学的概念,将其引入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领域,有助于更好地理清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认识到当代文学一直在“去神圣化”“去权威化”的路途上行进着,同时也可以对当前文学的发展状况有更明晰的了解。而更加重要的是,对这一概念本身的重视,可使学术界对于目前潜在影响当代文学正常发展的一些现象如权力的干预、经济利益的诱惑、西方文学理论被滥用、大众文学文学性较低而精英文学发展令人担忧等产生警觉,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当代文学走向歧途。

祛魅;当代文学;脉络

“祛魅”一词原为西方社会学的概念,但是如果将其含义进行一定的扩充和引申,然后用于梳理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时,会发现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进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一条“祛魅”之途。新中国成立以后的30年间,当代文学基本沦为政治的传声筒,文学的正常发展受到阻隔与压制,因此到了改革开放初期,作为文化精英的知识分子们开始掀起一场祛“革命文学”或者说“政治文学”之魅的运动。而到了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文化产业的巨变,大众文学开始兴起,纯文学逐渐丧失了其在公众心目中的权威地位,读者也进一步减少,因此从90年代至今,精英文学一直处于被大众文学“祛魅”的过程之中。

而对于“祛魅”一词的引介与重视,除了对于理清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有所帮助以外,更重要的是会让人们更清楚地认识当前文学发展的状况与存在的问题。当前中国当代文学的写作与批评还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意识形态与经济利益的影响,同时一些西方文学理论存在着被“神化”,以至滥用的问题,而大众文学(目前主要是通俗文学)对精英文学(纯文学)的“祛魅”也有走向极端的趋势,这些问题如得不到重视与解决,会给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留下严重隐患。

一、从社会学之“祛魅”到中国当代文学之“祛魅”

(一)作为社会学概念的“祛魅”

“祛魅”(disenchantment),来自于德国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the 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韦伯认为“祛魅”是西方社会理性化过程的核心内容。理智化或理性化的增进意味着:“再也没有什么神秘莫测无法计算的力量在起作用,人们可以通过计算掌握一切。而这就意味着为世界除魅。”[1]后来,这一概念被广泛应用于社会学、历史学、教育学、哲学以及文学等领域。

(二)“祛魅”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引介

在中国当代文学领域,“祛魅”这一概念是随着陶东风教授《文学的祛魅》(以下简称陶文)一文的发表而得到学界较为广泛地关注的。陶文认为“自‘新时期’到现在,中国文学大致经历了两次‘祛魅’的过程。第一次‘祛魅’发生在80年代,所‘祛’的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之魅。而第二次‘祛魅’发生在90年代,并一直持续至今,是大众文化(文学)对精英文化(文学)的‘祛魅’”[2]。陶东风教授接着围绕第二次“祛魅”的过程,谈到目前文学性处于疯狂扩散的过程中,并认为“赋予文学以神圣性的纯文学观念、超功利观念本身就是历史的产物,维护文学的边界是在维护一种历史地建构的特殊文学观念,而不是在维护什么普遍的文学的真理”[2],在文章的最后陶东风教授说到:“总之,今天的文学与文化‘祛魅’了,走向大众了,民主化了,没有门槛了,没有神圣性了,但是它同时也犬儒化、无聊化了。”[2]

此文最主要的价值在于通过对“祛魅”的引介与言说,让人们认识到当代文学发展一直处于“去神圣化”的道路之中,对于研究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是有其积极意义的。而“祛魅”在陶文中更多地指向为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是对当代文学发展脉络的客观言说。

(三)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领域,对“祛魅”含义进行合理的扩充与引申

虽然陶东风教授在《文学的祛魅》一文开头对祛魅进行定义时就指出:“本文在扩充、引申而非严格的韦伯意义上使用‘祛魅’一词。我不是恪守韦伯赋予它的原始含义……文学的‘祛魅’,即统治文学活动的那种统一的或高度霸权性质的权威和神圣性的解体。需要指出的是,在本文中,‘祛魅’特别指自主、自律的精英文学观念和文学体制的权威性和神圣性的解体。”[2]

但陶文还是将“祛魅”的含义局限化了,如前文所说陶文中的“祛魅”概念,更多地指向为一种客观的过程,或者说成为标示当代文学发展脉络的一个关键词,而在另一个层面上,陶文将“祛魅”一词更多地应用是将其视为对当前文学体制权威性的解构。而“祛魅”的含义在结合当代文学发展的实际时,还可以进行合理的扩充与延伸。

结合当代文学的发展情况,应更多地将“祛魅”,理解为“去神圣化”“去权威性”,以及对极大干扰、影响当代文学正常发展之“魅”物的警惕,也就是将更多的被人们作为客观现象看待的“祛魅”行为赋予其主观能动性。将“祛魅”视为客观现象时,有助于理清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而将其视为一种具有主观能动性的行为时,就可以对当代文学目前的发展状况有更明晰的了解与认识,同时也会更清楚地发现在当前文学写作与批评领域存在的隐患与问题。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将“祛魅”的外延进行扩大,并对其含义进行引申,并不是要对这一概念进行夸大与滥用,而是使其合理地“为我所用”,更好地为当代文学研究服务。在对这一概念进行使用的过程中,必须要认识到这一概念只是对文学发展客观现象的描述,在对文学发展状况进行分析时,也只能充当工具的一种,而概念本身不应该具有价值评价的指向。

二、神圣与权威的瓦解——中国当代文学的“祛魅”之途

(一)新中国成立以来,当代文学历经的两次祛魅过程

80年代以来,随着文革结束、改革开放政策的施行,当代文坛在对“文革”对于国家、民族带来的巨大灾难进行反思的过程中,开始“寻求反叛‘文革’模式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思想、文学话语资源”[3]。

在建国以后的30年间,在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指引下,以“文艺为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为唯一创作目的的革命文学大行其道,并一度成为文坛主流,而其他表现现实生活、具有人道主义思想的文学只要一经公开发表基本就会受到当时文艺领导者的尖锐批判以至于延祸于作家本身。而到了“文革”期间,这种文艺控制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得到官方承认的文艺形式几乎只剩下“八个样板戏”以及少数完全政治化的小说。当代文学的创作与批评一度沦为政治服务的工具。

因此,“文革”结束后,文坛便开始掀起一场祛“革命文学”之“魅”的思想解放运动,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历史主义小说和新写实小说等如雨后春笋般随之兴起。正如有学者所说:“新时期以来,几乎所有的文学现象都将对50至70年代文学规范的颠覆和改写视作自己的文化使命,换言之,它们都在将‘摒除’这一当代文学的传统,作为新的‘理想文学’或‘纯文学’的革命性的开端。”[4]而这一场“祛魅”的运动,可以更多地视为知识分子对于文学独立价值的探寻活动,也就是强调了文学要具有自主性。

到了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急速发展,中国的社会面貌发生了巨变。人们的内心世界也越来越趋于浮躁与功利,而对于追求艺术创新与现实批判的纯文学逐渐失去兴趣,而与此同时,大众文学正在逐渐兴起,大众文学侧重于满足大众趣味,注重消遣性和娱乐性,更容易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从而使得代表精英文化的“纯文学”失去了其在文学领域的权威位置,所以90年代以来,在文学界一直在进行着一场祛“精英文学”之魅的活动。“这次的‘祛魅’也祛掉了知识分子精英文学、精英文化的魅。它导致的是文学市场和文化生产领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去精英化、解神秘化趋势。”[2]

进入新世纪后,随着互联网与其他新型传播工具的产生与飞速发展,大众文学(主要是通俗文学)进一步蚕食精英文学(纯文学)的领地,纯文学的写作与传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以至于很多作家都放弃了写作而从事其他行业,有的人选择去大学教授文学,有的人更是直接选择下海经商。

90年代开始的大众文学祛“精英文学”之魅的运动,时至今日也没有结束,对于这场运动产生的成因与导致的结果依然是当今学界讨论的话题之一。

(二)文学创作方面:主题、形象的自我“祛魅”

一些在现当代文学作品中一直存在着的主题,在80年代以来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化,其中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原本处于高台之上的主题与形象,其神圣化与不可侵犯性被消解掉了。

如对于母亲形象的书写,在《山上的小屋中》《玫瑰门》等作品中,母亲的形象不再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审美感受,而是被扭曲变形,变得恶毒自私乃至凶恶。

又如新世纪以来,乡土小说对于乡土这一主题本身有着显著的“祛魅”过程。在以前的乡土小说中,乡土大多被视为都市人浮躁心灵的栖息地,如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迟子建的《雾月牛栏》等作品。而到了新世纪,很多作家笔下的乡村却变得平淡无奇,在一些作家笔下甚至充满了矛盾与混乱,破败感油然而生,如贾平凹的代表小说《秦腔》。“新世纪文学中的乡土书写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叙事伦理,现代知识者们再度回乡‘寻根’,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启蒙姿态,而是以‘平视’的目光注视着乡土大地的生存真实,叙事视野完成了从‘我’看到的世界向‘我们’生活的世界的转换。”[5]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当代文学在发展的过程中,文本自身也在进行着对于过往被神化的形象以及主题的自我祛魅过程。

(三)文学批评领域:对经典作家、经典作品的“祛魅”

80年代以来,在文学批评领域,众多研究者开始重新对现代文学史上经典的作家与作品进行认识,祛除了意识形态赋予他们的神圣光环。从前被主流意识形态抑或官方大力推崇的作家与作品价值被重估,回到了文学批评的本身,文学历史也被重新改写。

最具代表性的对经典作家作品价值进行重估的事件是,陈思和、王晓明于1988年在《上海文论》杂志上,主持“重写文学史”专栏,对现当代文学史上一批经典作品进行了重新阐释与解读。如对茅盾的经典作品《子夜》,指出这部作品存在着“主题先行化”“人物观念化”的弊病,改变了过去在对其进行评价的政治唯一论,完全将其视为一部“里程碑”式的革命小说而对其问题避而不谈。

从这次事件以后,现当代文学史的书写产生了很多成果,诞生了不少新的文学史著作与对经典进行再解读的论作。这些著作与论文虽然对于同一经典作品的解读也未必一致,但是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同以往只关注作品的政治正确性相比,更加关注作品本身所具有的艺术性与其现实批判性。

从“重写文学史”开始,当代文学的批评领域逐渐完成对以前政治严重干预文学批评的“祛魅”。这场批评界的“祛魅”运动是伴随着8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界的第一次祛革命文学之魅的进程而发生的,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文学批评自身发展的必然要求。而重新回到正常轨道的文学批评,对于当代文学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从“祛魅”出发,引发的新思考

(一)对“返魅”以及“赋魅”的警觉

尽管经过80年代的第一次祛革命文学之魅的历程,主流意识形态对于文学的干预与影响已经没有过去那么严重,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一些文学创作者还是想通过积极参与某些政治活动或者采取一些向某些权力集团献媚的手段,而获得一定的政治地位或者经济利益。而少数研究者可能与批评对象有着个人私交或者利益关联,从而写出片面夸大或者华而不实的批评文章来对其批评对象进行不客观的赞扬。这些媚俗的文学创作与罔顾实际的文学批评破坏了文学创作与批评的纯洁性。由此,可以联想到,曾经“祛魅”的完成,并不能避免“返魅”(重新被神化)的发生。所以,对于以往严重影响文学发展的“荆棘”必须引起充分的重视,从而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

除了对可能产生“返魅”的现象我们要加以重视外,当代文学界一些目前看起来非常有可能被权威化乃至神化的现象也应引起我们的警惕,换句话说对于有可能被“赋魅”(被神化)的一些文学创作或者文学研究的现象,学术界应抱有警觉。

在当前的学术界,西方理论就有着被“神化”的趋势,存在着被滥用的现象。西方文学理论在80年代以来的引介,曾经给现当代文学的研究带来新的气象,但是目前很多研究者对于西方理论存在过度依赖与迷信的现象,由此带来了诸多弊端,例如现在一些学术论文有“让人摸不着头脑”之感,而另外一些文章则存在“过度阐释”的嫌疑。

(二)对“祛魅”过度的担忧

90年代以来,大众文学对精英文学的“祛魅”仍在继续而没有完成。但是让人担忧的是,这场“祛魅”活动或许走得有些远,从而有些极端化了。

众所周知,大众文学一般是指通俗文学,而通俗文学同纯文学相比最大的问题在于文学性较弱,缺乏艺术审美性与现实批判性,创作的动机大多是为了满足大众消费阅读的需要,吸引大众的眼球,从而获得一定的经济利益。大众文学在进入新世纪以后,随着以互联网为主的新型传播工具的产生及迅猛发展,也进入一个迅速膨胀的时期。

但是令人纳闷的是:虽然大众文学,尤其是网络文学的数量一直在急剧增长,但是质量却没有大的提高,相反,一些网络文学沦为庸俗甚至低俗的文本垃圾。这些质量不高的所谓文学文本,挤占了纯文学原本已经相当狭窄的发展空间,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纯文学的发展乃至文学界整体的发展不能不让人担忧。

[1] 马克斯·韦伯.冯克利,(译).学术与政治韦伯的两篇演说[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7:15.

[2] 陶东风.文学的祛魅[J].文艺争鸣,2006(1):6-22.

[3] 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00.

[4] 程光炜.姿态写作的终结与无姿态写作的浮现——新世纪文学读记[J].文艺争鸣,2005(4):1-3.

[5] 吴雪丽.后寻根:新世纪乡土书写的叙事伦理[J].当代文坛, 2014(5):57-61.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A Brief Discussion of “Disenchantment”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YUAN Pe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1, China)

“Disenchantment” is a concept of western social science, and its introduction to studies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is helpful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as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as been progressing on the road of “desacralization” and “deauthorization”, its introduction can also help to understand more clearly how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develops. More importantly,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is concept can alert us to some phenomena affecting positiv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ncluding interference by power, temptation of economic interests, abuse of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low literary value of popular literature and worrying development of elite literature.

disenchantment;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process

I206.7

A

1009-9115(2016)06-0060-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6.06.014

2016-04-22

原沛(1991-),男,山西吕梁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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