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冬
(厦门大学 外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书写大众的历史
——《红字》和《伟大的盖茨比》女性比较研究
周雪冬
(厦门大学 外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从新历史主义角度对比分析《红字》与《伟大的盖茨比》:两者皆书写大众的历史,尤其关注边缘化女性的话语权。《红字》的海斯特与《伟大的盖茨比》的黛西均在文化特性、权力斗争和意识形态等三方面受社会制约,却创造了不同的女性个人历史。海斯特受宗教与男权压迫,却执着于爱情与自我救赎;而黛西推崇享乐主义并依附男权,最终沦为物质奴役。在历史大背景下,独立的品格和坚定的信念对书写女性个人历史有重要意义。
大众的历史;海斯特;黛西;品格
《红字》的创作以一个原始的纽约殖民地为背景,被亨利·詹姆斯誉为“迄今为止美国诞生的最好的想象性写作”[1]。《伟大的盖茨比》被艾略特认为是文学界自亨利·詹姆斯之后所迈出的第一步,生动地展现了20世纪兴盛的20年代的美国社会风貌。虽然他们创作于不同时代,霍桑和菲兹杰拉德不谋而合地通过书写一般大众的话语来反映历史,在小角色身上烙下了时代的缩影,赋予历史小说化的色彩,促成历史和文字的互动。本文试图在新历史主义的视角下分析《红字》和《伟大的盖茨比》,将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作为切入点,把文本与当时的社会语境乃至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她们在历史大背景的推动下对物质抑或精神做出了抉择,因而走向不同的命运。通过对海斯特和黛西的对比研究,本文探析了个人品格对女性命运的影响。尽管这两位女主人公反映的是当时的大众的历史,她们的命运对比却是对当代社会的一种寓言。
一
新历史主义中,原本“大写的”、“单数的”历史,被“小写的”、“复数的”历史所取代[2]。从“大写”变为“小写”,历史不再是宏大叙事般的客观垄断、不可更改,不再是显在的主体讨论;相反,历史是由各种各样的小历史组成的,它注重话语,它叙述的是“大众的历史”[3]。从“单数”变为“复数”,历史不再是单一而一成不变的,“文学学科的森严壁垒开始被突破,走向开阔的跨学科领域”[4]。从“大写”变为“小写”,从“单数”变为“复数”,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大众历史的书写,在文学作品中体现为对形形色色人物的关注,特别是女性人物的话语权,原本被掩盖的社会问题,尤其是民族权力和妇女权力等边缘化问题开始凸显出来。《红字》和《伟大的盖茨比》均体现了这种叙述大众历史的话语立场,尤其是女性历史的边缘性话语。
霍桑是位历史意识很浓重的作家;在《红字》的创作中,他尽量客观地还原历史真相,在“历史叙述”的基础上加之以“历史编纂”[2]。《红字》灵感来源于当时社会中的真实事件。小说开篇之前说明了故事的现实基础。不知名的叙述者就职于马萨诸塞州的海关大楼,任检察院一职。他偶然在办公室里看到一堆档案,其中包括一打用布捆着的手写稿。而这块布呈鲜红色,金色镶边,形如“A”字。这份手写稿出自一位已故的检察员,记录了前两百年的历史事件。出于对当地历史的浓厚兴趣,他将这发生在17世纪中叶的事件详尽地写了出来。《红字》正是这个“A”字事件的最终成品。可以说这里的叙述者就是作者本人。其中的大众历史可以体现为主流历史,如在以丁梅斯代尔、威尔逊为首宗教人物的历史,齐灵渥斯、丁梅斯代尔为首的男性人物历史,也可以体现在边缘化历史,如以海斯特为首的女性人物历史。清教徒时期的历史,同海斯特所在的社会圈的历史一样,实际上就是由这些彼此冲突而又相互补充的故事组成的相互交织的网络。其中一个典型的故事来自海斯特,她在原始的纽约殖民地的背景下,被社会贴上堕落的标签又一步步实现其救赎。
在《伟大的盖茨比》中,作者无不透露出一种意识——“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他最大的创新在于“不仅仅是把社会习俗、穿着音乐当做历史的一部分,更是表达了当下生活的意义所在”[5]。《伟大的盖茨比》主要改编自两个历史事件。其一的主角是爱德华·富勒,即盖茨比的原型人物,他以股票交易所会员的身份活跃于华尔街,拿客户的钱暗箱操作,最终在公司倒闭后携巨款潜逃。其二的主角是基尼弗拉,即黛西的原型人物,也是菲兹杰拉德一生的挚爱。她是阿拉巴马州最高法院法官的女儿,为维持他们婚后奢靡的生活方式,菲兹杰拉德不得不榨取自己的才华。小说中的大众历史可以在体现主流历史,如汤姆所在的上流社会历史,尼克所在的中产阶级历史,也可以体现在边缘化历史,如黛西为首的女性人物历史。爵士时代的历史正是由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历史组成,拼贴起来却是整个美国社会在20世纪20年代的繁盛大历史。其中一个值得深思的故事来自黛西,她在繁盛的20年代的背景下,依附男性、牺牲爱情而最终成为物质的傀儡。
新历史主义有一个重要特点,即它与文化研究相结合,表现出强烈的“政治倾向性”和“意识形态性”[4]。这个时期的文学理论开始重视文化研究,更加注重文化特性、权力斗争、意识形态,从而对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进行批判。从《红字》和《伟大的盖茨比》,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不合理现象。海斯特同丁梅斯代尔一同追求爱情,作为男性的丁梅斯代尔因其社会地位而躲藏在舆论的背后,而作为女性的海斯特却饱受宗教信条的禁锢。黛西同汤姆结为连理,作为男性的汤姆可以纵情享受婚外情,而作为女性的黛西重遇初恋却万般无奈。这两本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有明确的女性自我意识,在权力斗争面前却有着不同表现。总的来说,霍桑和菲兹杰拉德均用深刻的历史意识洞察到了社会现实的不合理因素,并借用女主人公作为切入点来试图予以颠覆。这种新历史主义的叙述手法解构了主流历史的客观性,对主流历史进行了批判,而把作为他者的女性从历史舞台的边缘推向了中心。
二
新历史主义代表人物斯蒂芬·格林布莱特曾说:“在传统文学疆界之外还有其他技巧和文本,拥有与之媲美的强大力量。”[6]这些传统文学之外的文本分析显示:文学与当时的文化特性、权力斗争、意识形态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新历史主义的这个观点对女性人物形象的分析有很大帮助。
文化特性方面,海斯特与黛西均受社会主流思想的支配。海斯特所处的清教徒时期是个保守封建的时代,人们过着清规戒律的生活。第一批定居于此的清教徒不管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对于宗教仪式都严格要求自己,“是一群严于律己、遵守教义、推崇宗教道德的人”[7]。人们在警觉而庄严的社会风气下过着一种毫无生气的生活。他们将死亡视为他们的命运,将原罪视为他们的本性。新殖民地的清教徒们具有如此强大的宗教力量,甚至主宰着整个社会。而《伟大的盖茨比》所处的爵士乐时代,其典型的特征便是享乐主义。一战后,美国经济突飞猛进,而人们精神世界却面临崩塌。战后幸存者过着挥霍无度、灯红酒绿的生活,投机者利用走私大发横财,寻欢作乐的腐朽风气盛行一时。文学领域也未能幸免,主流社会批评家范·维科·布鲁克斯曾言:“当我们回顾上半世纪的文学史,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缺乏创造力。”[8]同样地,菲兹杰拉德在《伟大的盖茨比》中将其描述为一个道德缺失的时代,而黛西不失为典型代表。
权力斗争方面,“权力以网络的形式运作在这个网上,个人不仅流动着,而且他们总是既处于服从的地位又同时运用权力”[9]。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能是被权力控制的对象,也可能是实施权力的主体,而历史不过是权力关系的舞台。权力是“多种多样的力量关系”,而性别权力关系无疑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形式[10]。海斯特向往爱情,却遭遇丈夫的报复和情人的背叛,男性的权力始终与她的生活相抵触。白兰的悲剧式人生在她与齐灵渥斯的婚姻之时就拉开了帷幕。这是一场无爱的婚姻,她被父亲剥夺了婚姻自由权。而后丁梅斯代尔更是利用男性生理方面的特权,海斯特却因怀有身孕而败露他们的私情,迫使她背上通奸罪的名号。同样,黛西追求幸福,却一直在丈夫汤姆和初恋盖茨比中摇摆不定,男权的牵制让她的幸福忽明忽暗。在她与汤姆之间,是他的地位而不是他的爱在维持他们的婚姻,她不得不依赖于男性的地位来滋养自己鲜亮的外表。汤姆将自己的出轨视为对生活的调剂而对黛西的不忠却勃然大怒,俨然从花花公子转变为好好先生。而盖茨比对黛西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是一种变相的男权制约,他因她身上令人着迷的奢华气质而想占有她,取得男性对女性的主导权。在性别交互方面,海斯特和黛西都在这场性别权力斗争里处于弱势,因为她们所处的都是男性主导的社会。
意识形态方面,社会阶层之间的矛盾无处不在,不仅体现在男性阶级冲突,也可以体现在不同阶层的女性之间的矛盾。海斯特和黛西均处于社会的上层,因而免受肉体上的折磨,而来自底层的女性,如海斯特所处社会的女巫和汤姆的情人威尔逊太太,她们的命运却悲惨的多。海斯特所处的17世纪认为巫师能利用魔鬼的法力来伤害宗教信徒,因而处于社会底层的都成了宗教斗争的牺牲品,他们被人们冠以“巫师”的头衔捉了起来。而文中的西宾斯太太和跟女巫有接触的海斯特都得以幸免,这无非跟她们所处的阶级有直接联系。《伟大的盖茨比》中,黛西作为盖茨比的一时情人,抽身于车祸肇事者身份而跟汤姆逍遥法外。威尔逊太太作为汤姆的情人,被丈夫发现后惨遭毒打而后死在黛西的速度与激情之下。可以说,黛西的生是上层阶级的滑稽剧,威尔逊太太的死是底层人民的悲剧。在女性阶级斗争方面,海斯特所处的社会跟黛西所处的社会无不相似。
无论是从文化特性,还是权力斗争,抑或意识形态,不难看出海斯特的处境跟黛西的处境无不相似。海斯特来自清规戒律的清教徒时期,黛西来自享乐主义思想横行的20年代,她们都在性别权力斗争之中处于劣势但又处在女性阶级的上层。历史背景异同与否,她们都深受其支配并在一定程度得到塑造,引导她们做出自己的抉择,物质抑或精神。
三
不同的历史背景开辟了不同人生轨迹,而不同的品格决定了其不同命运。海斯特和黛西起初都遵循爱与快乐的原则,她们都渴望得到幸福、享受快乐,而外在参照下的道德评判迫使她们作出抉择。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海斯特以其坚毅与自立的品格,始终追寻精神上的快乐并得到自由,而黛西因其软弱与依赖的人性弱点,放弃了真正精神上的快乐而深陷物质的泥淖。
终其一生,海斯特都是一个执着勇敢的女性。不管世事变幻,她由内而外所散发的温暖光芒永不熄灭。虽然她犯下通奸罪而沦为一个负罪累累的女人,她却从未动摇她帮助他人的决心。正如文中描述的那样,“她胸前绣着的字母闪着非凡的光辉,将温暖舒适带给他人”[11]。四季变换,她初心不变,她就是这样一步步地感动了人们。直到后来,人们终于对她另眼相看。“她总是对穷人慷慨解囊;照顾病弱的人。许多人开始认为她是慈善的修女”。[12]同时,在物质上和精神上她始终保持独立。一方面,她有一双灵巧的双手,一有空就开始做各种针线活,包括刺绣缝纫、定制衣服。她正是靠着自立的决心才挺过了生活的难关。另一方面,自从犯了通奸罪后,她对独立人格有了更深的见解,对自己的追求更加明确,“身上闪烁着自强自律的人性光芒”[13]。她决心留在罪恶的根源地,无畏社会的制约,无畏残酷的批判,无畏那些耻辱带给她的身心折磨,无非是为了以一个有尊严的女性自居。
海斯特追求精神生活,即爱与自我救赎。海斯特生活在一个清规戒律的时代,身为有夫之妇却遇到了丁梅斯代尔,陷入一场疯狂而罪恶的爱恋,并有了一个罪恶的结晶。当人们逼迫她招出共犯,“她拒不供认,并为他们那深沉而神圣的爱情背负罪名。对她来说,她所犯的罪因而显得超然。”[14]她本可以说出他的名字,但是她没有。相反,她决心为丁梅斯代尔作为牧师的声望而牺牲自己,在质疑和指责面前显示出其巨大的承受能力。她本可以逃离此地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她没有。相反,她将其视为她的港湾,她深信这里是罪恶的发生地,也应当是她的救赎之地。最后,她佩戴的红字从女通奸犯变为能干、慈爱、天使;从艺术、赎罪转为升天、圣徒的传道行为。至此,她完成从地狱走到炼狱再到天堂的洗礼。
通过对海斯特这个女性形象的描写,霍桑一定程度书写了新教徒时期女性的历史,她受到宗教制约、经历性别权力斗争却凭借其坚强自立的品格而得到灵魂的救赎并保全了自己的人格。
黛西曾是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女,也曾想为盖茨比的爱情而放弃嫁入豪门。然而,生活在浮华的世界里,她身边的人唯利是图、尔虞我诈、自私冷漠。享乐主义和拜金主义渗透着社会的每个角落,侵蚀着人们的灵魂。黛西也未能幸免,因为“黛西是个妙龄少女,而她所处的又是纸醉金迷、寻欢作乐的世界”[15]。这种腐朽的氛围无疑对她人格的塑造产生重大影响。曾经对幸福生活的希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眼光和浮夸的处世。她变得自私软弱,尼克的叙述无疑是最强有力的指控:“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之中麻木不仁,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15]186从她对汤姆出轨视而不见的态度,她的软弱也可见一斑。黛西的另一个弱点则是她对男性的依赖。人们对她的评价不是根据她有多少成就,而是根据她的丈夫有多少成就,她依此巩固她在上流社会的地位。汤姆是一个事业有成、英俊潇洒的男人,而真正吸引黛西的是他丰厚的财产,一旦有了物质的保障,她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作者通过黛西来展现了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披露了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
黛西追求的是物质生活,即财富与享受。跟任何妙龄少女一样,她也曾希冀爱情,但她更看重爱情里的物质保障。她对物质的追求可从她在不同阶段在汤姆和盖茨比之间的抉择看出。当她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女,她爱上了英俊潇洒的盖茨比,而后她频频出入派对并结识了汤姆,她选择了富有而抛弃了初爱。至此,她的虚荣心因场面浩大的婚礼和奢侈的生活而得到满足。当汤姆有了外遇而黛西再遇盖茨比,金钱的诱惑和人性的魅力重燃了她对盖茨比的爱火。而这股火不久后就被他不正当的取财之道所浇灭。甚至在最后盖茨比的葬礼上,她也没有出现。由此可见,不管是汤姆还是盖茨比,她的选择总是物质与金钱。
菲兹杰拉德通过对黛西这个女性形象的描写,某种程度书写了在爵士乐时期的女性的历史,她受到享乐主义的支配、经历性别权力斗争,其自私软弱的人性弱点最终致其沦为物质的奴役。
“新历史主义者由于对大写官修历史的深刻质疑而普遍转向对‘小写历史’的推崇和对大写历史的有意识颠覆。从其正面价值看,这打破了传统‘正史’的叙述话语专制,确认了一般大众的历史话语权力,为历史修撰的多样性进行了合法性辩护。”[3]而霍桑笔下的海斯特跟菲兹杰拉德笔下的黛西正是这种“小写历史”的典型承载者。他们从对不同时代的女性处境的描写来修撰历史的多样性。海斯特生活在清教徒时期,饱受宗教禁锢却始终追寻爱与自我救赎;黛西生活在爵士乐时代,崇尚享乐主义而无力反抗,沦为物质的牺牲品。不同的外在条件塑造了不同的女性,而不同的内在品格书写了不同的女性历史。我们不能改变外在,但我们可以重塑内在,可见独立的人格和坚定的信念在权力斗争中的重要性。然而,黛西并不是娱乐至死的愚昧者,她只是不知如何通过自己的力量将梦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如果说《红字》和《伟大的盖茨比》均为警世小说,那么一定在警示女性不要过度依赖男权和物质,要把握历史规律,做历史的主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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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 of the Common——A Comparative Study of Women in The Scarlet Letter and The Great Gatsby
Zhou Xuedo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Fujian,China)
This paper,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new historicism,constructs a comparative study be⁃tween The Scarlet Letter and The Great Gatsby.Both of them narrate discourses of histories of the com⁃mon,especially that of the marginalized women.Hester from The Scarlet Letter and Daisy from The Great Gatsby are both influenced by mainstream culture,power struggle and ideology of the society, but creating different personal histories.Hester experiences the restraint of religion and patriarchy,but still sticks to her pursuit of love and redemption,while Daisy indulges herself in hedonism and de⁃pends on men,and eventually loses her true love and independence.Under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independent personality and persistent belief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the creation of women’s per⁃sonal histories.
histories of the common;Hester;Daisy;personality
10.13853/j.cnki.issn.1672-3708.2016.01.009
2015-08-08
周雪冬(1992- ),女,浙江温州人,硕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