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育的目的、来源与手段
——对《爱弥儿》的思考

2016-02-13 03:49武小东
天津市教科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爱弥儿卢梭理性

武小东

【理论探索】

论教育的目的、来源与手段
——对《爱弥儿》的思考

武小东

卢梭高扬人性,呼吁对人的关注和尊重,使人的问题成为近代哲学的中心课题,他本人被认为是“个体本位论”的代表人物。《爱弥儿》作为卢梭思想的代表作之一,崇尚自然原则高于社会原则;认为感觉经验是认识的来源,坚持“自然神论”的观点;强调人性本善,实践高于理性;教育应顺应人的本性,培养“自然人”。卢梭的教育思想看似仅关心人性解放,不关心社会的发展,实则是通过爱弥儿式的教育,培养能够建立“社会契约”的人,实现社会和个人的最佳意愿治理社会,为社会改革寻找出路。

教育目的;爱弥儿;教育

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的序言中,卢梭开宗明义:“我觉得人类的一切知识中最有用、但最不完善的知识就是关于人的知识。”这是“哲学可能提出的最有意义的问题之一,并且不幸的很,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哲学家们可能解决的最困难的问题之一”。[1]卢梭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对“人”的研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解决培养什么样的人和怎样培养人这两个问题。怀着这样的理想信念,卢梭撰写了反映他教育思想的《爱弥儿》,从这部著作中可以看到,他将教育作为人类的救赎之道,唯有教育才能抵御社会之恶。

一、教育的目的:人还是公民

卢梭认为现存社会中存在两种对立的目的:教育成一个人还是一个公民?因为教育不能同时将人教育成这两种人,任何企图同时实施两种教育的行为,只能将人带入自相矛盾的境地,经常看到的情形是:“在他的倾向和应尽的本分之间徘徊犹豫,则他既不能成为一个人,也不能成为一个公民,他对自己和别人都将一无好处。”[2](10)这种教育培养出来的人,只能是“一无可取”的人。所以,“必须在教育成一个人还是教育成一个公民之间加以选择,因为我们不能同时教育成这两种人”。[2](10)毫无疑问,卢梭选择了前者,这就意味着在公众的和共同的教育制度与特殊的和家庭的教育制度之间,应该坚持后者。那么,将学生教育成人,学生需要学会哪些东西呢?

学会生活是首要的技能。必须教会学生无论从事什么样的职业,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社会地位,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遇,无论面对谁,都要尽人的本分。必须教会学生享受幸福,承担痛苦,让他们能够享天堂之福,吃地狱之苦,“教他成人后怎样保护自己,教他经受得住命运的打击,教他不要把豪华和贫困看在眼里,教他在必要的时候,在冰岛的冰天雪地里或者马耳他岛灼热的岩石上也能够生活”。[2](17)不仅仅是生活下去,而且能够生活得有意义,无论身处何方,从心底里将眼前的生活当作一种生命的体验,如同塞涅卡所言“一生讲求品德的人,不需要知道琐事;他诸事明达,他考虑的不是如何同自己的妻儿生活,而是如何有意义的生活”,[2](17)对幸福的人而言,生活的意义不在于时间的长度,而在于对生活的感受。

学会劳动与节制。卢梭在《爱弥儿》中用了很长的篇幅来阐释培养学生健康身体的重要性。他直言“一个身体多病的孩子,即使他能够活到八十岁,我也是不愿意管他的”。[2](38)他甚至有些极端地认为,身体羸弱的人会使社会受到更大的损失,并且表示对医学持反对意见,认为“正是医生所处的药方、哲学家讲述的教条和僧侣宣扬的劝世文,使人自甘堕落,忘记了应该怎样死去”。[2](40)进而提出要教会孩子劳动与节制,这两者是人类真正的医生:劳动促进人的食欲,节制防止人贪食过度。在劳动中孩子们学会如何使用体力,明白了身体和周围事物的关系,学会了怎样使用工具;在节制中孩子们学会了控制自己,学会了成全别人,当然劳动和节制最大的功劳在于保证了身体健康。“人类真正的理解力不仅不是脱离身体而独立形成的,而是有了良好的体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锐和正确”。[2](166)

学会将欲望控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人总会有一些胡乱的想法和没有道理的欲望,在卢梭看来,这些胡乱的想法不是自然的,即使不能实现,学生也不会难过。“所以,要多给学生自由,让他们多动手、多动脑,尽可能早的养成习惯,将他们的欲望限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就不会尝他们力不从心的事情的苦头了”。[2](65)卢梭以孩子的哭闹为例说明了这个道理,当孩子不是因为受到束缚、生病、饥饿等正常原因而啼哭不止的时候,这样的哭就只能是由于大人过分宠爱和殷勤,造成了哭的习惯和执拗的脾气。当孩子知道哭是那么有用的时候,他们就学会了用哭来索取,他们的欲望就会越来越多,当他们的索取无法满足的时候,他们就会拼命地哭,直到筋疲力竭。这种形式的哭对大人、对孩子都是一种折磨。如果将这种习惯延续到成人以后,会不断地向他人和社会索取,当欲望超越了自身能力范围后,就会自暴自弃、怨天尤人,甚至仇视身边人、反对社会,这样的人怎会获得幸福,又怎会参加共同体生活,成为合格的公民?那么,人的聪明智慧或真正的幸福道路在哪里呢?在于能力和欲望之间充分的平衡。对此,卢梭对人提出了最真诚的忠告:“人啊!把你的生活限制于你的能力,你就不会再痛苦了。”[2](88)

当人的身体强壮,心理健康,能够享受幸福也能够忍受痛苦,对生活和生命充满感悟,在任何时候都能尽到人的本分时,这样的人不仅自身是幸福的,而且一定会给他人和社会带来福音。培养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不正是教育的最终目的吗?对于这样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不会成为一个好公民,所以卢梭不是反对把人培养成公民,而是认为教育成人是一切教育的前提。

二、教育的来源:自然还是社会

“我们生来是软弱的,所以我们需要力量;我们生来是一无所有的,所以需要帮助;我们生来是愚昧的,所以需要判断的能力。我们在出生的时候所没有的东西,我们在长大的时候所需要的东西,全都要由教育赐与我们”。[2](8)在《爱弥儿》一开始,卢梭就说明了人为什么必须受教育,即教育之于人的意义。接着指出教育的来源,“这种教育,我们或是受之于自然,或是受之于人,或是受之于事物”。[2](8)三种教育中,自然的教育培养了人的才能和器官的发展,人的教育教会如何利用这种发展,事物的教育教人获得对影响人的事物的经验。人的教育和事物的教育可以全部或者部分控制,自然的教育完全不受控制。成功的教育是三者的配合一致,人的教育和事物的教育要服从于自然的教育。如果三者互相冲突,学生所受的教育将不合他本人的心意。这说明:自然和社会之间并不经常是一致的,它们之间存在矛盾。

在《爱弥儿》中卢梭为儿童们设计了一个远离社会的自然环境,让他们在自然状态中成长。什么是自然?福尔梅先生说“自然不过是习惯罢了”。对此,卢梭以植物的生长为例,提出了不同意见。人们可以人为地阻碍植物的垂直生长,让它按照人的意愿向各种方向生长,从表面上看植物确实按照人设计的方向生长,但是植物的汁液却不会改变方向,植物继续发育还会垂直生长。习惯可以因环境改变而改变,也可以因为习惯而产生习性,但是,这种习性是最不自然的,只要情况发生改变,天性又会回复。植物如此,人更是如此。人生来就对周边环境有感觉,生来就对事物有天然的体验,有最原始的倾向,尽管在成长中会被他人、社会所影响,形成各种不同的习惯,但是内在的自然永远不会改变。人的教育和事物的教育应该和自然的教育配合一致,而且必须将二者约束在自然教育的道路上,自然是教育的王道。

需要说明的是,在作为《爱弥儿》附录的《社会契约论》中,卢梭宣称“把领袖们的经验和才能以及公民们的道德情操与竞相为祖国而生为祖国而死的精神一代一代地传给后人”,[3]这是否与《爱弥儿》中“既然三种教育必须圆满地配合,那么,我们就要使其他两种教育配合我们无法控制的教育”[2](8)相矛盾?列奥·施特劳斯和约瑟夫·克罗波西在他们主编的《政治哲学史》中给出了答案:“卢梭的思想从外部看来似乎有点背谬,而且他也似乎追求矛盾——美德和柔情,政治社会与自然状态,哲学与无知——但实际上它是非常一致的,这些矛盾反映了事物本性中的真实矛盾。”[4]卢梭一方面肯定事物中存在的真实矛盾,另一方面又尽力在寻找矛盾中的统一。他认识到社会措施和政治措施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腐败的社会产生腐败的教育制度,腐败的教育制度又会增加社会的腐败。如果儿童能脱离现行的源于腐败社会的教育制度,接受爱弥儿式的自然教育,就会达成新的协议,建立“社会契约”之上的新制度。但是,美好的理想在现实中难以实现,卢梭只好选择让爱弥儿在自然状态中长大,希望他能成为理想教育的榜样。《爱弥儿》实则是卢梭实现其政治制度最理想的教育形式。

三、教育的手段:实践还是理性

卢梭生活的年代,社会处于“勇敢运用自己理性”的启蒙运动时期,整个社会的精神氛围是抬高知识、崇尚理性,理性高于一切,是一切事物的依据。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对“理性”在当时社会的推崇程度,有一段精辟的论述:“在法国为行将到来的革命启发过人们头脑的那些伟大人物,本身都是非常革命的。他们不承认任何外界的权威,不管这种权威是什么样的。宗教、自然观、社会、国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无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思维着的知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5]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理性毫无疑问会成为教育的宠物,“用理性去教育孩子,是洛克的一个重要原理:这个原理在今天是最时髦不过了;然而在我看来,它虽然是那样的时髦,但远远不能说明它是可靠的;就我来说,我发现,再没有谁比那些受过许多理性教育的孩子更傻的了”。[2](100)在卢梭看来“理性欺骗我们的时候太多了,我们有充分的权力对它表示怀疑”,用理性教育人是将目的当作了手段,如果从孩子幼年开始就向他不断地灌输那些他听不懂的大道理,孩子们就会喜欢玩弄字眼,自以为自己比老师还高明,爱争辩。长大后不但没有成为一个有理性的人,反而成为一个自以为是、虚荣的人。理性不仅没有促进人的发展,反而阻碍了人的发展。

教育应该是行动多于理性的口训。“当你想医治谁对黑暗的恐惧时,你无须对他讲这样那样的道理,而只是常常把他带到黑暗的地方去就行了;你要知道,所有一切哲学的论证都不如这个办法有效。盖屋顶的工人从来没有感到过头晕;常常到黑暗地方去的人,见到黑暗是不感到害怕的”。[2](182)无论教授孩子们什么事情,多想一些巧妙的方法,让孩子们参与进来,亲身体验,总好过将现成的道理和公式抛给他们。更多的时候,老师会发现教给学生的道理,从学生口中讲出来的时候是多么的不情愿,并且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即使是最抽象的数学,只要动一番脑筋,让孩子行动起来,就可以让孩子们发生兴趣甚至是热爱。卢梭讲述了他终身不会忘记的一件事情:“我在都灵看见过一个年轻人,他小的时候,老师每天拿出各种各样几何形状的奶油薄饼,叫他把其中等周形的薄饼都挑选出来,想通过这个办法教他学会周长和面的关系。因此,这个小小的贪吃鬼就把阿基米德的艺术做了一番透彻的研究,以便去寻找可以多吃几口的饼。”[2](202)

教师要学会配制各种味道的调料,并将其应用到对孩子们的教育中,在形式多样的教学活动中,各色滋味最好都能够让孩子们尝试一遍。“无论做任何游戏,只要我们能够使他们相信那不过是一种游戏,他们就会毫无怨言,甚至还会笑嘻嘻地忍受其中的痛苦……”[2](175)不同的体验会让孩子们的心灵越来越坚毅,越来越不可征服,他们能够抵挡得住一切向他们射来的箭弩,这远比一番说辞更有效。

卢梭虽继承了自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来对人性研究的“知、情、意”的三分法,但他坚决反对看重智慧理性的传统,将良心、情感看作人的本性。所以,他反对以理性为手段开展教育,崇尚寓教于行。可以说,卢梭的这一思想有极其重要的进步意义,开创了体验式教学的先河。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行动也是受到理性的支配的,教育终究离不开理性。

卢梭因 “完成了人的内在宇宙的科学”,被康德誉为“另一个牛顿”。他以教育为突破口研究改革社会之道,积极寻求一切可以造就人、培养人的教育方式,其目的在于通过改变人进而重新组建社会。所以,我们看到的卢梭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卢梭,崇尚自然,又念念不忘社会,在将人教育成人的背后仍然是公民,反对理性又离不开理性。卢梭的矛盾是每一个人的矛盾,是整个社会的矛盾,人类将在这种矛盾中不断进步。

[1][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北京:商务印刷馆,1959:12.

[2][法]卢梭,李平沤.爱弥儿[M].北京:商务印刷馆,2009.

[3][法]卢梭,李平沤.政治经济学[M].北京:商务印刷馆,2013:30.

[4][美]列奥·施特劳斯,约瑟夫·克罗波西,李天然,等.政治哲学史[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645.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55-356.

责任编辑:乔 健

武小东,中共海淀区委党校教师,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育哲学研究(北京

10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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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2277-(2016)06-00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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