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天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300387
孔子与韩非对思想政治教育中受教育者地位认识比较
赵宁*
天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300387
摘要:在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所处的地位、所扮演者的角色一向是具有重要理论和现实意义的问题。传统上,把教育者看作思想政治教育的主体,起主导作用,把受教育者看作思想政治教育的客体,接受教育者的引导和教育。同时,也有学者指出,受教育者作为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也有自身的主体性。孔子和韩非作为先秦时期儒法两家的代表人物,对思想政治教育中受教育者地位认识有区别也有共性。孔子坚持受教育者中心论;韩非坚持教育者中心论,受教育者处于完全从属、被动地位。这背后反映的是传统社会封建专制主义的强化和人的个性与自由的泯灭。
关键词:孔子;韩非;思想政治教育;受教育者;主体性
在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所处的地位、所扮演者的角色一向是具有重要理论和现实意义的问题。传统上,把教育者看作思想政治教育的主体,起主导作用,把受教育者看作思想政治教育的客体,接受教育者的引导和教育。同时,也有学者指出,受教育者作为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也有自身的主体性。孔子和韩非作为先秦时期儒法两家的代表人物,其丰富思想对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具有很多启示。比较二者对思想政治教育中受教育者地位认识的异同是研究他们各自思想政治教育理念的窗口,也是洞悉春秋战国时期从分封制走向君主专制的历史轨迹的窗口,还是发现在帝国中央集权体制下个体自由个性逐渐泯灭的窗口。
突出和强调受教育者的主体性是孔子的思想政治教育观带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在孔子那里,受教育者是教育活动的中心,要对受教育者循循善诱,激发受教育者的内在主体性,通过其自为的道德修养升华人格,变为“君子”、“圣人”。其受教育者中心论思想从以下几点可以管中窥豹。
第一,孔子独创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体现了他对发挥受教育者主体性的重视。一是“愤启悱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①孔子启发教育思想的核心是强调思想政治教育要重视受教育者的主体性,发挥他们的自主性、能动性和创造性,让他们独立主动地去发现、去探索,教师只是在学生到“愤”和“悱”的状态时才从旁边进行点拔。类似的还有:“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②对于那些“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孔子的态度是“吾未如之何也已矣”③。二是“因材施教”。从德育对象的实际情况出发,有针对性地进行特定内容的教育。朱熹说“孔子教人,各因其材。”因材施教是以承认教育对象在品性素养、知识结构、认识能力等方面存在的差异为前提条件的。孔子在德育中,总是针对不同的人,予以不同的教育内容,强劲的启迪性凸显了德育的主体性精神。三是“举一反三”。教育者在施教过程中,启发学生运用类推式的逻辑思考,从同类事物中的一例,推及同类事物中尚未讲到的其他诸例,以达到认识该类事物目的的方法。孔子曾说:“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广。”④孔子强调举一反三,由此及彼,旨在启发学生独立思考,强调了受教育者在教育活动中的主体性作用的发挥。
第二,正如李泽厚先生指出的:“孔子不是把人的情感、观念、仪式引向外在的崇拜对象或神秘境界,相反,而是把这三者引导和消融在以亲情血缘为基础的世间关系和现实生活之中,使情感不导向异化了的神学大厦和偶像符号,而将其抒发和满足在日常心理—伦理的社会人生中。”⑤这一点,李泽厚先生用《论语》中宰予“三年之丧”的故事作了说明。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⑥李泽厚先生说,在这里,孔子把本来没有多少道理可讲的礼制用简单通俗、平易近人、契合生活伦理的方式表达出来。在孔子之前,人们对道德行为规范的服从,往往是出于对鬼神天地的敬畏和对避祸致福的祈求,而与主体的道德意识无关。孔子从人本身来说明道德价值的来源,从而把道德规范归之于人的个体自我内在的需求和人的道德意志的自由选择,充分显现了其主体性道德教育思想。
第三,孔子重视受教育者的主体性不代表忽视教育者的作用,而是强调二者的良性互动。孔子提倡德育主客体之间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⑦以收到教学相长的效果。教学相长反映了教学过程中教师主导作用和学生主体作用的对立统一关系。孔子认为“教”能助长“学”,“学”也能助长“教”。他曾赞扬子夏与子贡对自己的促进作用:“起予者商也。始与言《诗》已矣”⑧,孔子也曾批评颜回:“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第四,孔子的思想政治教育路径选择体现了其对受教育者主体的重视。孔子主张通过引导社会成员攀登崇高道德境界,培养“圣人”和君子的理想人格来承担和实现以“仁”为核心的道德价值目标。时刻注重个人道德修养,“见贤思齐”,“见其过而自讼见利思义”,“无终食之间违仁”都反映了孔子对具有仁德品质的人格的追求与推崇,表现出高度的道德自觉性。
韩非认为,人有“自为心”和自利心。所以使人变善不能靠儒家的仁政和德治,只能以势服之。吏必须威严,要严罚,所谓“吏威严而民听从”。韩非的思想政治教育主体是官吏,客体是臣民,官吏对臣民有绝对的权威,民众丧失任何权利,绝对处于被动的客体地位。以下几点是韩非的教育者中心论的证明。
第一,韩非思想政治教育的理论基础。其理论基础无外乎是两个,一是人性本恶论,二是人性自私论。韩非认为,人性本恶。这一点也正是韩非属于法家的重要依据。人性本恶,所以教育人不能靠儒家的礼乐教化,而要靠“法”(韩非的“法”和我们今天依法治国的“法”不同,韩非的“法”是刑罚,所以准确地说法家是以刑治国)。韩非是荀子的学生,这一点也受到了荀子的影响。荀子认为人性有恶。这与韩非有本质区别。人性有恶,意味着人性也有善,因而可以通过道德引导使人向善;人性本恶,意味着统治人只能靠刑罚。如果说后者是韩非称为法家的依据,那么前者也是荀子属于儒家的根据(学术界有观点认为荀子应是法家),因为儒家都是主张人要向善,要靠道德价值的引领。人性本恶的一个重要表现是人性自私。之前已经谈到,韩非认为,人有“自为心”和自利心。对人实行统治要以势服之,“吏威严而民听从”。在这里,受教育者没有任何话语权,完全屈服于教育者的权力之下。
第二,韩非思想政治教育的主要内容。一是人生观。韩非认为,只有那些服从国家和国君利益的个人利益,才是有价值和意义的。所以韩非的思想政治教育的目标就是使人成为最高权威维护统治的工具。二是价值观。韩非认为,基于人性自私论,其价值观是“注重现实功利的实利主义价值观”。是否有利于国家富强和君主权利的集中是价值判断的标准。三是道德观。韩非虽然主张治国“不务德而务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否定道德的作用。“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贤臣而弗易也。”⑨他认为忠君孝父是天下人都应遵循的真理,而且他还提出了道德楷模的标准,即“忠臣不危其君,孝子不非其亲”。另外,韩非注重信用教育,他认为讲究信用应从小事开始。“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故明主信如曾子杀彘也。”⑩韩非认为,父母守信能够取信子女,从而确立自己的权威;国君守信能够取信臣民,从而号令天下。四是政治观。在政治上韩非主张“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国家的大权,要集中在君主一人手里,臣子的利益以君主利益为中心。为此,韩非很看重君主驾驭群臣的统治术;只有制定严刑峻法并严格执行,人民才会顺从,社会才能安定。韩非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论都是完全在为统治者服务,完全以统治者为中心。
第三,韩非思想政治教育的教育方法。韩非的教育方法有很多,但最具代表性、最能反映其思想政治教育理念中教育者中心论的便是“以法为教,以吏为师”。韩非强调要严格要求,严刑惩罚,实行强制教育。“故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严刑者,民固骄于爱,听于威矣”⑪,“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无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⑫因此,他主张教育无须用温情脉脉的感化,只有采用严格的教育手段才能造就人。
孔子重视受教育者的主体性,韩非完全强调教育者的决定作用。前者演变为礼乐教化的德育方法,后者发展成严刑峻法的统治办法。这种不同,亦是儒法两家的争论焦点,毕竟孔子与韩非是儒家与法家各自的代表人物。这是二者思想政治教育理念中对受教育者地位作用的不同认识及其结果。
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要“对立中把握同一,同一中把握对立”。那么,孔子与韩非对思想政治教育中受教育者的共识在哪里呢?如果我们承认思想政治教育属于思想上层建筑领域,而意识形态是为现实政治服务的,那么就不难得出结论:二者都致力于通过对民众的思想政治教育引领以维护当时统治集团的阶级统治。韩非在这一点上毫无疑义,而孔子确实也是如此。早有学者指出,“礼”作为孔子思想政治教育重要的价值引领,是“强化封建等级体系的制度规范”。“克己复礼为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力图构建以皇权为中心的社会等级制度。事实上,人类社会也没有超阶级、超国家、超现实的思想理论。
所以,孔子与韩非,虽然其思想政治教育理念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这不奇怪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两种思想政治教育理念在对专制制度的处理上,是有所区别的。孔子重视受教育者的主体地位,从而提倡以道德修养育人化人,努力构建君子风度的大同社会,兼顾个人发展与政治统治,这是为天下谋;韩非单纯强调教育者的主导地位,从而认为要以强化教育建立君主高度集权的专制社会,完全站在统治者的立场,这是为君主谋。
从道德修养到强化教育,从为天下谋到为君主谋,孔子“天下为公”的社会理想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反倒是韩非的专制统治思想在一统天下的秦王朝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这种反差显现的是中国传统社会封建专制主义不断增强的历史线索。
秦王朝的建立是法家极端专制主义的胜利。自秦始皇以降,中央集权愈演愈烈,专制统治愈发强大。但历史证明,在中国极端的专制主义是难以彻底贯彻实行的,韩非所憧憬的类似于秦王朝的完全专制的社会是短命的。强权政治虽然能逞凶逞快于一时,但不能事事都以暴力解决。于是,孔子的“仁政”成为了统治者的华美装饰。但是这并不是说韩非的极端专制主义受到了封建统治者的冷落,恰恰相反,他的专制主义思想在中国封建社会运行中成为主要的统治支柱,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只不过在实施的过程中封建统治者往往在其专制主义的外层披上了具有儒家“仁”与“礼”的色彩的华丽外衣罢了。孔子或者说儒家,作为封建社会表面上的正统思想,主要是在意识形态领域起到凝聚人心、寻求统治阶级与社会大众利益平衡、为现实政治辩护的作用;而韩非的集权专制主张和阴谋论才是统治者维护统治的真实参照。马克思指出:“每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⑬这表明了作为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孔子思想,是要把统治阶级的特殊利益表达成全社会的共同利益。纵观中国专制社会几千年的历史脉络,可以发现历代统治者为标榜圣明以拢络民心进而巩固统治,通常也就给自己的统治披上“王道”的外衣;在外衣下,“法治”或“霸道”却是封建统治的本质。由此,“孔学”“儒术”的至尊地位故而一直得以保持和宣扬,但是在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多年历史中,“儒表法里”的君权专制从来都没有被打破过。
面对礼崩乐坏的时代乱象(当然韩非所处的时代比孔子的时代更加混乱),孔子的抱负是“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韩非的理想是“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天下不得不为己听”。孔子想回到过去,韩非要走向未来。在孔子那里,要充分发挥受教育者的主观能动性,最终“吾欲仁,斯仁至矣”,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在韩非那里,人是自私的,因此教育者要以强权矫正这种自私,君主要防范臣下,这些阴谋论充斥着功利主义。于是,儒家培养的是儒士,儒士的特点是志存高远,一腔热血,一股正气,信念坚不可摧。子路在战斗中因为帽子被打歪而放下兵器去扶正帽子,在这瞬间被敌人剁成肉酱。这就是儒士的经典形象。法家培养的是谋士。谋士的特点是有职业性,专为一人谋划;懂权谋;提出的对策切实可行。
从理想主义到功利主义,从儒士到谋士,从受教育者的主体性到受教育者的完全被动性,君主专制主义不断强化的背后是人的个性自由的被压制和泯灭。人的气质、个性退化,奴性意识增强。专制统治要求社会大众对君权的绝对服从,思想的声音只能由统治者发出,被统治者只有言听计从,没有独立思考、思想争鸣的权利。统治者控制舆论的、占领思想上层建筑根本目的是要维护既得利益、政治统治。在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封建专制社会,中国文化的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易中天语),集体是重要的,个人是渺小的。专制制度下再难有人的本质力量的尽情彰显,人的创造力的不断释放。难怪鲁迅先生说,中国历史只有两种,就是做奴隶的时代和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今天,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现代中国,正在大踏步赶上历史潮流,站在世界发展前列,促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是不可回避的时代命题。只有每个人的个性得以发挥、创造活力得以释放,尊重差异,宽容失败,激发人的积极性、主动性,才能聚合起完成新的历史使命的强大合力,要知道人的类特性恰恰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马克思恩格斯的理想不就是“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就此而言,思想政治教育重新发现、重视受教育者的主体性,亦是非常必要的。
[注释]
①《论语·述而》.
②《论语·卫灵公》.
③《论语·卫灵公》.
④《论语·述而》.
⑤李泽厚.《美的历程》,先秦理性精神,儒道互补.⑥《论语·阳货》.
⑦《论语·学而》.
⑧《论语·八佾》.
⑨《韩非子·忠孝》.
⑩《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⑪《韩非子·五蠢》.
⑫《韩非子·显学》.
⑬《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52页.[参考文献]
[1]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三联书店,2014.
[4]王颉,唐军.孔子与韩非思想的社会功能审视[J].社会学研究,1991.2.
*作者简介:赵宁(1992-),男,汉族,甘肃临夏人,天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思想政治教育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
中图分类号:D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049-(2016)04-00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