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后记:突破西方翻译理论,探索中译外的实践与理论

2016-02-04 01:14
国际汉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外译中西哲学

本刊自开设“中国典籍外译”栏目以来,关于这方面的稿件多了起来,但大都仍是按照西方已有翻译理论来解释中译外的实践,我们并不十分满意。本期发表的方志彤先生的长文很有价值,可以引起我们讨论。我们希望今后在这个栏目中展开对中国典籍外译的方法论的讨论。

将外国文化翻译成中文,简称“外译中”,将中国文化翻译成外文,简称“中译外”。从翻译的角度来看,这是两种翻译形态。

如果我们从中文和欧美语言之间的转换翻译来说,这里所说的“外译中”和“中译外”这两种翻译形态的不同不仅仅表现在语言上,更根本的在于中西哲学思维的不同对翻译的影响,这两种翻译所面临的问题是两种思维方式不同所形成的翻译困境。这种困境就是如何理解中国与西方两种哲学思维及其表达。

中西思维之间有着重大的区别,虽然面对的是一个世界,但由于地域与文化的差异,形成了各自的独立的哲学思考方式。法国汉学家谢和耐(Jacques Gernet)认为,中国文化是唯一完全独立于西方文化之外,成熟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化。①谢和耐著,耿升译:《中国和基督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3月。这种观点认为中西哲学是不可归约的,这是完全两类不同的哲学思维和完全不同的表达,这样在将中国哲学著作翻译成西方语言时主要是强调中国思想概念的特殊性,翻译者无法将其归化为目的语的哲学概念,翻译时表现出中国哲学思维之异是主要的。

我们考察这种思维方式的不同对外译中和中译外翻译实践产生的影响。西方哲学以论证本体论(ontology)为核心,通过对存在—这个根本的普遍性或共相的不断追问,从而形成一套理性思维的理论。中国哲学不关心生命之外的世界本体论的问题,它是以人世间的生活为中心展开的生活世界,如果说西方哲学是以事实判断为特征,中国哲学则是以价值判断为特征。②参阅方朝晖:《从ontology看中西哲学的不可比性》,《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2期。

两种思维方式特点、两种语言特点决定了在“西译中”和“中译西”时呈现出的不同特点。由此,在翻译上就要注意这两种基于不同哲学思维与语言特点的翻译所形成的各自的特点。这里所指的“外译中”主要是“西译中”,本文这里所指的“中译外”主要是指“中译西”。

“外译中”是一个如何将抽象概念具象化的过程,如何将逻辑性思维转换成伦理性思维的过程。晚明时期耶稣会入华后在如何翻译“Deus”(God)这个概念时就极为困难。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为适应中国文化采用《诗经》中的已有概念“上帝”或者佛教已有的概念“天主”来翻译,但后来龙华民(Nicolas Longobardi,1559—1654)就认为这两个中文概念无法表达“Deus”那种丰富性和抽象性,不仅“Deus”所包含的道成肉身的那种人格神的特点反映不出来,更要害的在于“Deus”那种“三位一体”的超验性在中文的概念中根本无法表达出来。于是,在利玛窦死后,他主张将“Deus”直译为“徒斯”。耶稣会内部的“礼仪之争”由此拉开序幕。这个争论实际上一直持续到晚清新教传教士来华,近300年一直争论不休。

在将中国哲学翻译成西方语言时,在翻译上面临着相反的问题,即如何用西方的抽象的概念表达中国的具象思维概念的问题,如何用西方逻辑思维语言表达中国伦理性思维语言。从中国典籍翻译的角度,一些中国学者也是认同这种差别的,因此,在翻译时强调中西思想的不同性,反对归化式的翻译。最著名的就是王国维对辜鸿铭《中庸》英文翻译的批评。王国维认为辜鸿铭的《中庸》翻译有两个根本性的错误:其一是翻译时把中国思想概念统一于西方思想概念之中;其二是“以西洋哲学解释《中庸》”。

当王国维这样批评辜鸿铭时,实际上他对中西哲学之间有一个基本的观点,这就是:这是两套思想系统,很难通约。因为,每个民族的思想都有其独特性,“国民之性质各有所特长,其思想所造之处各异,故其言语,或繁于此而简于彼,或精于甲而疏于乙。……仰我国人之特质,实际的也,通俗的也;西洋人之特质,思辨的也,科学的也,长于抽象而精于分类,对世界一切有形无形之事物,无往而不用综括(generalization)及分析(specification)之二法,故言语之多,自然之理也。吾国人之所长,宁在于实践方面,而于理论之方面,则以具体的知识为满足,至分类之事,则除迫于实践之需要外,殆不穷究也”。①王国维:《论新学语之输入》,见罗新璋、陈应丰编:《翻译论集》,北京: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259页。从这样的基本点出发,他甚至认为中国思想很难翻译成外国语。

“语言是世界的边界”,两种思维方式特点、两种语言特点决定了在“西译中”和“中译西”时呈现出不同的特点。由此,在翻译上就要注意这两种不同方向的翻译所形成的各自的特点。基于语言和哲学思维的不同所形成的“中译西”和“西译中”是两种不同的翻译实践,我们应该重视对“中译外”理论的总结,现在流行的用“西西互译”的翻译理论来解释“中西互译”是有问题的,来解释“中译外”更是一个问题。这对中国翻译界来说应是一个新的课题。因为,在“中西互译”中,我们留下的学术遗产主要是“外译中”,中国学术界的翻译实践并未留下多少“中译外”的经验,尽管我们也有辜鸿铭、林语堂、陈季同、吴经熊、杨宪益、许渊冲等这些前辈的可贵实践。所以,认真总结这些前辈的翻译实践,提炼“中译外”的理论是一个亟待努力的工作。同时,在对比语言学和对比哲学的研究上也应着力,以为“中译外”的翻译理论打下一个坚实的理论基础。潘文国先生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在大变局的背景下, 中译外、中国文化传播有许多问题值得研究。笔者建议首先加强以下课题的研究:中国自身翻译传统和翻译理论研究、中译外理论研究、传统文化术语的梳理和外译、典籍译本的收集和比较研究、中国文化原典选读翻译等。”②潘文国认为:“‘外译中’和‘中译外”也是相对不同的实践,因而也需要不同的理论。”参阅潘文国:《中籍外译,此其时也:关于中译外问题的宏观思考》,《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这些看法都是十分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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